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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正文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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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她没敢说任何话,只是应道:“我……我会试试的。”

    于是陈阿娇一下眉开眼笑,她又补充道:“银钱我会让李氏给你的,你放心,这茶叶呢也可以慢慢地做,你有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期间,你能够做好了厨房里的事情,我就认同你做下去。不过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要让李氏、阮月、齐鉴一起来评价,你有信心吗?”

    赵婉画的目光一下坚定起来,她垂在身侧的手掌握起来,点了点头:“婉画知道了。”

    陈阿娇摸了摸她的头,只觉得她的头发很顺滑,又转头对阮月道,“我方才跟李氏说了,一日三食,你可以管着厨房,但是阮月他们有时候也可以来帮忙,有什么需要可以问问他们的。”

    阮月在一旁看着,然后笑了起来。

    其实对陈阿娇来说,这样的手段相当寻常,赵婉画管厨房,这是有两个月的试用期的,如果她干得不好,陈阿娇肯定会直接撤了她,但是陈阿娇一个人觉得不好这不算不好,要所有人觉得不好这才是不好,反之亦然。在陈阿娇以前的hr工作当中,这是对员工很重要的一项考核内容,在外企很常用——三百六十度评估。

    不过现在赵婉画身边也就这么多人,陈阿娇只能让大家来一起评判。

    有考核,就有压力,同样的,也有动力。

    在处理好了众人的分工问题之后,陈阿娇就走出了自己的屋子,这院子不小,有前院和后院,陈阿娇住的是后院,连接两院还有抄手游廊,院落里栽着几棵梨树,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是入冬时候,梨子早就没了。

    她绕着从走廊过来,刚刚出到前面,就看到齐鉴对着墙比划着什么,她也不出声,就坐在了齐鉴搬出去的一只小凳上面,看着他比划,似乎是什么剑法之类的东西。

    陈阿娇也不懂,就是这样看着。

    她看了一会儿,齐鉴似乎也比划累了,于是转过身来,但是没有想到陈阿娇就坐在这边看着他,顿时吓了一跳,嚷道:“你干什么坐在这里?”

    陈阿娇挑眉:“我坐在这里怎么了?这是我的院子,我坐不得了?”

    齐鉴差点被她这一句话气得七窍生烟,木剑一指陈阿娇,“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发现吗?”陈阿娇心想虽然自己被废是必然,但是如果自己不那么刁蛮,也许不会死得那么快,但是自己刁蛮是事实,这孩子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她想起近日来的那些事情,看着眼前的齐鉴,忽然有些怀疑起来。“我真有些怀疑你……”

    “你什么意思?”齐鉴有些警惕。

    如果他不是这种反应,陈阿娇兴许还不会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但是想想张汤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很假。”

    齐鉴愕然,“哪些话?”

    “就是你刚刚见我的时候说你的身世问题的那些,你觉得我会信你吗?”陈阿娇又不是傻子,齐鉴说自己父母的事情的时候竟然一点悲痛的表情也没有,反而是说到张汤一脸崇拜,那个时候她心中就生了疑,只是当时想去找东方朔,现在回来了想起这事儿,还是不得不说。

    她跟张汤之间要说划清界限,其实很困难。毕竟自己这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难免牵连到他,他不放心,放条眼线在自己身边也是应该的。

    看到齐鉴说不出话来,陈阿娇也不想再追究了,左右张汤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不会做出什么让大家都后悔的事情来的。

    陈阿娇复又站起来,摆了摆手,“罢了,不与你这小孩子计较。你随我去西市逛逛吧,我还不怎么了解外面的情况。”

    齐鉴想不到陈阿娇明明已经快要拆穿他了,却在这个时候放弃,满心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只能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目光看着陈阿娇,她既然已经怀疑自己,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跟着?真是奇怪的女人……

    齐鉴想了想,还是把木剑放下了,跟在陈阿娇身后两步处走出去。

    里面赵婉画已经开始和阮月一起在厨房里忙活,陈阿娇这一次出去转转,时间怕也不能太晚。

    夕市正是热闹的时候,道两旁店铺开着,迎来送往,走卒商贩都在这里忙碌,陈阿娇一边走一边看,不想却看到一家酒馆冷冷清清,里面人也没半个。

    她本来是不该注意到这个酒馆的,可是当街就有一坛子酒从店门里头砸了出来,就在陈阿娇前方不远处,一下就让她看到了。

    陈阿娇一扭头,心说今日难道是真的诸事不宜,看向那酒馆。

    只见一莽汉站在那桌边,使劲地拍着桌案,大声嚷嚷道:“你还要不要人吃喝了?这么糟的酒还拿出来卖,专门骗钱的吧?”

    陈阿娇眉头一皱,想着那酒坛子大约就是这人丢出店门来的,也不怕砸到人,真是……

    她目光从那莽汉身上移开,却一下落在了店内一紫袍青年的身上,这人背对着陈阿娇,竟然对这一店的混乱视若无睹,慢慢地喝着酒,一下就让陈阿娇感了兴趣。

    看上去这么年轻,却还有这么沉稳的气度……

    她转过身,也向着店内走去,差点被人用酒坛子砸了,左右还是要讨个说法的。

    、第十六章 桑弘羊(加更)

    这家酒馆也就是刘福酒馆,处在长安城东西两市的繁华地段,不过生意却不怎么好,在陈阿娇听到里面那莽汉闹事的时候,再看到这酒馆里面冷冷清清的状况,就大约知道是因为经营不善了。

    她容貌不俗,周身气度看着便不像是普通人家,在这一片喧闹之中走进来,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后面跟着的齐鉴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受人瞩目的趣味,他难免有些不自在,可是一看陈阿娇那气定神闲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太不淡定。

    “这位夫人是买酒还是?”掌柜的站在门口不远处,正被那莽汉呵斥,看到陈阿娇忙转身去问候,生怕被那莽汉逮住了一般。

    不过那莽汉虽则满脸络腮胡,看上去不是什么心思细巧的人物,这个时候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竟然看出了掌柜的想要逃避的想法,直接伸出大掌搭在了掌柜的肩膀上,将掌柜的拽了回来。

    “你跑什么,我这里的事情还没说完呢!你这酒味道真是淡出个鸟来呢,还让爷爷喝什么呢?!”

    这边又开始嚷嚷起来了。

    陈阿娇举袖一掩唇,却带着齐鉴绕过去了,她随意寻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来,正好是斜斜对着那紫衣青年的,她也不去打量对方,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一种人是天生就会吸引别人目光停驻的,比如眼前这个人。

    也许在别人眼中,这紫衣的青年不过就是俊秀了几分,却未见得有多出众,可是陈阿娇看人的目光不一样,她最会的就是“看人”,如今看到一个很奇怪的人,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看看酒馆里这事情会怎么发展,那莽汉随便丢了个酒坛子出来,差点砸到自己,这笔账,陈阿娇等着清算呢。

    酒馆老板被那莽汉抓住,怎么也逃不开,忙不迭地求爷爷告奶奶,哀嚎起来:“爷爷诶,这酒水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酒水酒水,有酒有水嘛……哎哟哎哟您别扭我胳膊了,好疼,疼疼疼疼!哎哟哎哟……”

    陈阿娇看他叫得夸张,其实那莽汉倒是没怎么用力的,她看得发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离奇得很。酒馆的老板竟然直接说“酒水酒水,有酒有水”,这不是自己把生意往外面推吗?很明显这家酒馆很快就要开不下去了。

    果然不出陈阿娇所料,那老板“酒水论”一出口,店内仅有的几名客人也直接拂袖走人,整个店内冷冷清清,竟然只余下了陈阿娇与齐鉴、那紫衣青年还有正扭成一团的酒馆老板和莽汉。

    莽汉只觉得晦气,“你爷爷我喝了这么多年的酒还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店家,这不是欺我吗?你给我赔钱!”

    “壮士您砸了我的酒坛子,这该我叫您赔钱啊,不过因为你不喜欢我这里的酒水,所以我们是两清了,想要我赔钱,我这里实在是赔不起啊!您看看,我都穷得在这酒里掺水了,我还能怎么办?我上有老下有小这都快揭不开锅了……”

    那掌柜的举起袖子就开始假装擦眼泪,这举动让陈阿娇一下就笑出声来,这演得还跟真的一样,分明就是个黑心店家,还演出了这效果来。

    正在暴怒中的莽汉和店家没注意到陈阿娇脸上的笑意,注意到这一切的只有那紫衣青年,不过他那长眉一抬,却又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一眼还在争执的两人,他丢下几文钱,起身离开了。

    陈阿娇看着这青年的背影,织着黑纹的紫衣在夕阳的照耀下竟然透出几分卓然的味道。

    身后齐鉴有些不明白:“这人似乎很奇怪。”

    陈阿娇弯唇一笑:“有什么奇怪的?”

    “你没注意到他方才一口酒也没有喝吗?然后又丢下了几文钱,我看着他方才也是在观看这两人的争执,倒像是另有所图。”

    齐鉴眉头紧皱,这样缓慢地分析道。

    陈阿娇慢慢地衡量着齐鉴所说的话,其实她不是在考虑这件事情,这个紫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有自己的判断,她考虑的是齐鉴整个人的价值——从此刻他说的话来看,齐鉴应该算是有勇有谋,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的确是有益无害。

    张汤。

    再一次咀嚼这个名字,陈阿娇那复杂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在桌案边坐了一会儿,然后给齐鉴一挥手,“你去让他们停下来。”

    齐鉴没有想到,他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我?”

    “对啊,不是你,难道是本夫人?”陈阿娇带着笑意说出了“本夫人”三个字,然后挑眉,像是在暗示他,谁现在才是主。

    可怜齐鉴现在一腔闷气,找不到地方发泄,真想直接背过身去一走了之,可是想到张汤大人在自己来之前交代的事情,他又不好说些什么了,张汤说务必要互得这乔夫人的安全。那个时候张大人的表情很难说……

    总之齐鉴现在是刀山火海也得去了,他认命地走上去,看上去齐鉴比那莽汉瘦小得多了,可是当他握住那莽汉的手腕要他停下来的时候,那莽汉竟然就直接被他拿住了。

    齐鉴叹气道:“抱歉,我家夫人有事要跟你说。”

    那莽汉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陈阿娇,虽惊于陈阿娇美貌,却完全不明白她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不知道,这可就有令人遐想的空间了。“哟,这么美,难道是——”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却直接被齐鉴一拳揍到下巴上,不得不闭上了嘴,已经是满口的鲜血了。

    齐鉴眼神中带着厌恶,“什么东西!”

    陈阿娇却一摆手,淡淡问道:“方才是你扔了酒坛子出来砸到我前面的吧?”

    那莽汉满嘴是血,本来想跟齐鉴动手,可是看到齐鉴那凶狠的眼神,竟然直接怯了场,想到方才齐鉴一招制住自己的手段,心知自己是打不过陈阿娇的,当下便赔笑道:“是小人不懂事儿,冲撞了夫人了,我错了,您能让他放开我吗?”

    旁边掌柜的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莽汉是长安出了名的恶霸,谁都不敢招惹,怎么到了这夫人和她手下人面前就乖巧得像是小绵羊一般了呢?

    这莽汉虽然是立刻就服了软,却让陈阿娇立刻皱眉,这莽汉看着心思粗,却不想如此懂得变通,是个奸猾之辈,她挥手让齐鉴放开他:“我原以为要废些唇舌,倒是想不到你还懂事儿,直接给我道歉了,也算你识相,滚远些吧。”

    她真是自己找不到事儿干了才跟这些腌臜东西计较,当下只觉得自己是奇怪了,言语之间便是让那莽汉滚开些。

    齐鉴才是真的惊诧到了,开什么玩笑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过了这混蛋?

    看着齐鉴那瞪大的眼睛,陈阿娇没好气地甩了他一对白眼,“用得着那么惊讶吗?”

    那莽汉看着主仆二人开始谈话,竟然悄悄地就跑出去了。

    陈阿娇眼看着时间已经晚了,日头偏西,大约已经是申时末,应该回去了。

    本来料想出来就不能看太久,现在遇到这一桩子事儿倒是浪费时间。

    回去的时候齐鉴左右想不通,忽然又看到那紫衣青年,他看到了,陈阿娇自然也看到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看到紫衣青年的时候,陈阿娇也看到了一个熟人——郭舍人!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忙一拉自己身后的齐鉴,转身背过去,道:“回头!”

    齐鉴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却不敢不从,他精习武艺,听力过人,待人走了之后他才对陈阿娇道:“走了。”

    陈阿娇眉头紧锁,郭舍人怎么会跟那紫衣青年说话?

    齐鉴又说道:“我看夫人方才进酒馆就是想知道那紫衣青年的事情吧?”

    “这个时候你倒是聪明了。”陈阿娇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刚刚到底是在心慌个什么啊,“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不过听到那个人似乎叫那紫衣人桑什么……”

    “桑弘羊。”

    陈阿娇笑了一声。

    齐鉴的目光一下就变得古怪起来,“你怎么知道?”

    就是那样的一种感觉而已。

    桑弘羊,又是名臣啊,不过他会在汉武帝身边待二十几年的侍中,真正受到重用已经是而立之年,现下这个时代,还是张汤受刘彻的信任。这个人陈阿娇还是有那么几分印象的,不过很模糊,齐鉴一提到“桑”字,她才立刻想起来。

    桑弘羊乃是洛阳贾人之子,本来应该算是从商的天才,他出现在那小酒馆,还真是奇怪了。

    陈阿娇下了决定,以后每天都来这个小酒馆坐坐。

    酉时初回到自己的院里,食盘都由阮月呈上来,陈阿娇举箸一试,知道这是赵婉画做的,口感都很不错,只是味道上差了些,毕竟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丰富的调料,以后还有得自己指导的时候呢。

    她多喝了几口酸汤,然后叫阮月将东西撤了下去,出来本来是想看看李氏等人,却才发现不见了齐鉴,正要问人去了哪里,这个时候齐鉴却鼻青脸肿地从外面回来了。

    “你干什么去了?”

    齐鉴委屈极了:“我就是出去揍了今天在酒馆里遇到的那地痞街霸一顿……”

    陈阿娇抚额,“结果你被别人揍了?”

    、第十七章 阿娇的打算

    陈阿娇忽然开始怀疑张汤把齐鉴放到自己身边来纯粹是给自己添麻烦的,看看这混小子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了吧,竟然又跑出去跟人打架,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回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没好气地直接让李氏给他上药,自己干脆地什么也不管直接进了内室,点了盏灯,就在灯下看起东方朔留下的那些竹简来。

    其实她未尝没有过那个疑虑——自己一个hr难道真的是来古代大展雄图的?

    咳,政治上是没戏,商业上还是能够解决的。

    现在汉代还没有实行盐铁官营,也没有酒榷制度,就连货币都可以私人打造,这简直就是一个发财的大好年代,陈阿娇只要一想到这就觉得心头火热。

    任何事情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

    这是一个酒风盛行的时代,酿酒业已经很是发达。

    “酒者,天之美禄……天下之会,无酒不行……”

    陈阿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地笑了一声,想到自己在驿馆的时候喝到的那些酒,只觉得入口微甜,本来是不足以让她喝醉的,只是大约那个时候适合喝醉而已,如今一切已经过去,现在再让陈阿娇去喝那种低度数的甜酒,大约是千杯不醉。

    脑中不期然地就想起了傍晚时候看到的那经营不善的酒馆,细想起来真的是疑点重重,桑弘羊此人,后世虽然出名,可是受到重视却比较晚,说起来,还是在张汤死后……

    张汤。

    她忽地直接将竹简放下了,摔在案上,却有很响的一串声音。手掌抚摸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陈阿娇心中复杂极了,她是猛然一惊——桑弘羊是将来会名留青史的名臣,不管对方对那家酒馆抱着什么奇怪的心思,她也不该出现在那里,这也算是汉武帝刘彻身边的能人,走近了是没好处的。

    关键时候还是要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才好。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陈阿娇抬头,心情恢复平静,纤细的手指压在竹简上,问道:“谁?”

    “夫人,李夫人嘱托过,说一定要夫人您早些就寝,不要看东西到大晚上熬坏了身子……”外面是阮月的声音,听上去很舒服,是劝陈阿娇别熬夜呢。

    她一笑,最终还是将这一卷竹简重新滚做一起,应声道:“你且去忙吧,我知道了,马上便睡。”

    阮月在外面答了声“是”,便自己走了。

    陈阿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现在肚子还没大,也看不出什么来,只不过李氏毕竟是个有经验的人,她的建议听听总是没错的,也许日后还要隔段时间便请个大夫来看看,她对怀孕这件事——始终是抱着那么几分惶恐的心思的。

    她现在还不要阮月照顾,也不想别人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间,所以还是自己睡下,不需要太过小心翼翼。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竟然难得地一夜无梦,只是迷迷糊糊总听见有人唱些悲悲切切的歌,也听不出歌词,只记得那曲调,醒来了一听,却像是长门赋。

    她习惯性地唤来了阮月伺候自己穿衣,等到阮月来了,她才想起自己竟然真的习惯了那种宫廷之中的生活,竟然连穿衣吃饭都习惯别人的伺候了,赵婉画上了早上的吃食,是精致的米粥,李氏从隔壁院落过来,带了食盒来,忙笑道:“这是我家那口子从宫里带回来的糕点,很精致,想着我们左右也吃不着,便也带些给夫人来,您尝尝?”

    陈阿娇一愣,拿着汤匙的手顿住,那木质的勺子落在碗边,带出一声轻响,她拿了帕子擦擦嘴角,然后坐正,“宫里的糕点?那还真是稀罕,你放下吧。”

    李氏是眉开眼笑,忙将东西放了下来,然后打开盖子,将一盘做工精细的紫芝饼端出来,陈阿娇看着却是顿生感慨。

    她拿起一小块儿尝了一口,看着李氏那期待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人其实也实在,至少算不得很精明,不过胜在容易拿捏把握,如果这样的人当自己的下手,不必担心她过于拔尖冲撞自己,这种人也就是“平庸”二字,既不会出现什么“功高震主”,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为,张汤挑人倒也算是有眼光的。

    她点了点头,表示对饼饵的认可,宫中有汤官和导官,也分了三个方面,主膳食、主饼饵和主择米,皇宫里什么没有啊……

    陈阿娇压下那其他的一切心思,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紫芝饼甚是难得,还要多谢你让我尝了尝这宫里的味道,说起来还没问过你家的情况怎样,你方才说你夫君是在宫里做事的?”

    “他啊也都是那样,他在宫里吹吹打打,是个乐师,有时候也到侯府中去,我看着他混着混着也就是那样,他是没那个花心的本事的……”

    李氏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嗔怪,看上去却还带着得意,虽则她长得实在算不上漂亮,但是乍然做出这样的一副表情来,倒是很好地取悦了陈阿娇。

    原来是个乐师,她没在意,复又问道:“家中还算安宁吧?”

    “早育有一子一女,不过我儿还好,也就是平庸了些,爱跟他父亲一样玩儿些诗乐,对司马相如是崇拜极了,不过我女儿便——唉……”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阿娇听到司马相如的名字,脸色古怪了那么一瞬间,这人风流之名果然是不浅,说起来《长门赋》便是出自他手吧?他所写的曲赋常由房间倡伶人谱曲,常能传唱一时,风行洛阳,李氏之子爱乐,追捧司马相如也是平常。只是她女儿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我女儿体弱多病,常日缠绵病榻,出门也要纱巾蒙面,现下年纪大了,却是难言嫁娶了。”

    李氏说着说着竟然举袖拭泪,陈阿娇没有想到她还有这般苦衷,想来为人父母者一提到自己的骨肉,便有些情难自已吧?

    她伸手下意识地按在自己的腹部,触手衣料柔软,她笑了一声:“难为你了,我这边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你多回去照料几分也无妨的。”

    “多谢夫人。”

    这一顿早饭吃的时间比较长,她吃过了之后出门,站在自己房间前面的台阶上恣意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低眼一看,院落边上齐鉴拿着剑指着墙,却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她方才的动作十分不雅一般。

    陈阿娇不是不懂礼仪,只是在宫里受了那么多的束缚,现在到了这坊市之地还要她恭谨谦良,简直做梦!

    当下她一扬下巴,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

    齐鉴闷闷地扭过头去,开始练武。

    陈阿娇乐笑了,她不爱跟小鬼头计较这么多,绕着这院落走了一圈,却又到了厨房门口,看到赵婉画正在窗台上研究什么,她走过去,喊道:“婉画,还在看什么呢?”

    赵婉画没有想到陈阿娇一下出现在自己的背后,吓了一跳,转过眼来看了陈阿娇一眼,又连忙低下头,低声道:“在看夫人跟我说的苦荼,不过……”

    她一说陈阿娇就明白了,将窗台上那只碗拿过来,陈阿娇拈了一些苦荼的原叶,是在被碾成粉末之前的干枯叶子,只是轻轻用手指一碾便已经碎成了渣,用来泡茶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东西无用,你去找一些特殊的树叶,只要那上面的芽尖,在采下经过初步的阴晾之后翻炒,然后拿出去晒晒,大约就能够成了,至少不会一碾就成为粉末,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事情。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别急。”

    陈阿娇拍了拍自己的手掌,轻描淡写地说着。

    可是赵婉画却愣了一下:“热豆腐?”

    这下轮到陈阿娇发愣了,她这才想起,这时代哪里来的豆腐?后世常有附会说豆腐乃是淮南王刘安那边发明出来的,不过史家们不以为然,豆腐的来处陈阿娇是不知道的,不过她知道现在没这东西,她不知不觉就说了些不合适的东西。

    看看这什么贫瘠的时代……连豆腐都吃不成……

    她自己笑了一下,赵婉画却不知道她是在笑什么,很是迷惘。

    陈阿娇没准备多解释,却问道:“我今天早上吃的米粥味道很不错,还炖了肉食,你心思细巧,可还会做些其他的?”

    “夫人过奖了。”赵婉画的脸红了一下,虽然她皮肤比较黑,那道疤看上去也吓人,但陈阿娇还是看得出来。赵婉画迟疑了一下,才说起来,“别人会的我大概也会,出了庖厨之外,酿酒、女红……大概便是这些了吧……”

    这个时代的女子,的确算是比较幸运了,酿酒这个行业,女子酿酒也算是占了个大头。赵婉画虽然没说自己会到什么程度,可是陈阿娇吃过了她做的饭菜,也算是明白赵婉画其实会的不少,只是大约是因为长相问题比较自卑,这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未来妻子的典范,不像她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如今赵婉画说自己会酿酒,那还真是让陈阿娇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婉画,你说我要是开个酒馆,你能帮上忙吗?”陈阿娇开门见山地说道。

    赵婉画微微张着嘴,大眼睛看着陈阿娇,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您、您要从商?”

    虽然说现在没怎么压抑商业,可是秦时就有重本抑末之说了,士农工商,商居末位,陈阿娇看着便是位贵人,怎么想着从商呢?

    陈阿娇点头,“我手上还有些余钱,放着也没什么用处,开个酒肆,也好有个营生,如今算起来,其实也只有这个可以开……”

    她如果真开了这样的酒馆,可就不准备这样简简单单地,现在陈阿娇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地方因为设置坊市的限制,有的时候酒食是分开的,喝酒能上几盘下酒菜几乎是少有,她若是要开,却一定要来个能吃能喝的,还要上正餐,至少自己就喜欢吃喝,人生在世,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那还有什么乐趣?

    只是毕竟现在根基太薄,需要慢慢地做起来。

    今早起来陈阿娇就盘算过了,她需要先盘下铺面,才能够做生意。

    这边的赵婉画其实还没遇到过陈阿娇这样的人,她疑虑极了,却只是说道:“酿酒我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不过要是帮着看店,我还是可以的,全凭夫人做主就是。”

    “夫人,原来您在这里啊。您到处走也不说一声,倒是让我好找——”阮月在那边廊上望见两人,忙踢着裙裾过来,很是着急的模样。

    “怎么了?这么着急的样子。”

    “齐鉴又出去了,我怕他是出去找别人麻烦去了!”

    陈阿娇顿时头疼,张汤那个死人脸天生跟自己过不去,这齐鉴到底是什么人啊?!

    、第十八章 酒馆买卖

    “你看到他往哪里去了?”

    陈阿娇头疼之余却只能往外走,这齐鉴根本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虽然告诉自己要跟张汤划清界限,可是他留在自己这里的人怎么这么不靠谱?

    三个女人倒还好些,很好拿捏,可是这齐鉴简直就是一刺头,看样子张汤这死人脸看男人的功夫不怎么样,看女人倒是能耐的。

    她不着边际地想着,便听阮月道:“我问他的时候他说出去吃酒,想着坊市那边去了。”

    陈阿娇一听“吃酒”两个字就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该不会是这小子去了昨天那家酒馆?

    她本来不想管齐鉴的事情,可是因为有张汤的人情在,下属出了事情,她这个上司如果没什么表示的话必定会导致其他下属寒心,陈阿娇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不得力不忠心,想着左右待在屋子里也不过是看看东方朔留下来的那三千竹简,还是出去看看齐鉴吧。

    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她带着阮月顺着大道往西边走,沿路却听人说匈奴跟大汉似乎又有什么摩擦,说是要开始选大将了,这一打仗,民生怕是又要艰苦了。

    “唉,这世道谁知道呢,要我说啊,打仗也不是坏事,要那匈奴好看!”

    “你这话就不对了,以前我们不都是一和亲,什么事儿都没了吗?要以和为贵,不过是派个公主过去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大功干戈多不好?”

    “大男人的事情非要女人去解决,没骨气的东西!”

    “你这人怎么骂人呢?!”

    “我又没骂人。谁听着急了,那可不关我的事!”

    ……

    陈阿娇本来是从这一家酒肆外走过,却听见里面有人争论,这声音颇为熟悉,阮月站在她身后一点的位置,低声道:“听着像是齐鉴公子的。”

    陈阿娇此刻做妇人打扮,本来进出这些地方也不必过于避讳,当下由阮月陪着进去,这家酒肆就在昨日那酒肆的斜对面,倒是离得不远,不过这一家的生意明显要好得多,她进来的时候看着里面很热闹,几张漆案挨着墙帘摆,人们就坐在那儿饮酒,不过此刻那竹帘前面的两个人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因为这两个人几乎要闹得面红耳赤了。

    齐鉴正坐在那竹帘前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嘲笑地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酒客,“看你那样子倒像是要吃了我一般,不服气吗?”

    “反正你看着吧,陛下英明,怎么可能会穷兵黩武?”

    不过是匈奴之事,这怎么传得到处都是?

    陈阿娇一步一步走进来,阮月打发了那老板,也跟着过来,齐鉴看到陈阿娇,一口酒还没喝进去就喷了出来,连忙站起来,讷讷道:“夫人。”

    陈阿娇淡淡道:“你出来。”

    酒馆里正在观看两个人争论的人都很奇怪,这怎么出来个贵妇模样的人,这方才还高谈阔论的小子就直接蔫了呢?

    出来之后的齐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些心头发虚,也许是因为陈阿娇看着自己的眼神太高深莫测?

    “你倒是很悠闲?”出来之后,两个人站在了街边人流不多的地方,陈阿娇笑问他,“不知道张汤让你来是干什么?”

    “你不是问过了吗?”齐鉴一听到张汤的名字就开始皱眉。

    “我不喜欢给我惹事的下属,你呢——完全不符合我的用人要求,我喜欢婉画那样会做事的人,改天我还是修书张汤,让他把你带走算了。”

    “哎别别别——”齐鉴一下就急了,“张大人说了我不能被你……”

    “怎么不说了?”

    陈阿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方才在酒肆里不还滔滔不绝吗?我也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齐鉴没脾气了,“张大人说我要是完不成任务就给我上大刑……”

    陈阿娇“噗”地一声笑了,不过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太夸张,看样子这孩子是被张汤拿住了软肋啊,正要说什么,却看到前面的道上奔来一匹马,速度极快,在闹市之中竟然也敢跑这么快——齐鉴连忙拉着陈阿娇往后退,一直到街边上,那马上是一名看着过于俊秀的公子模样的人,眉目清雅,只是两颊带着很自然的胭脂红,唇角带笑,目光看着前方,倒像是急切地盼望着什么一般。

    以陈阿娇的眼光,这一下就认出她是女扮男装来,一看那模样,她愣了一下,这不是淮南王的三女儿刘陵吗?她堂堂一个郡主怎么女扮男装?

    陈阿娇顿时皱眉,野史传这刘陵跟张汤之间有一腿,还不知道真假呢。不过——在匈奴与大汉很可能和亲或者是开战的时候,她作为皇家一员,郡主之尊,单身驰马来长安,还真是奇怪了。

    齐鉴看着刘陵远去的背影,皱着眉头,对这种当街驰马的行为很是不忿。

    “齐鉴,你我之间约法三章如何?”陈阿娇伸出了三根手指,笑看着他。

    齐鉴道:“夫人请说。”

    “第一,我知本朝酒风盛行,所以允许你饮酒,只是你年纪毕竟还小,以后等我开了酒馆,你也不必到外面喝酒了。”说完一段,陈阿娇看着齐鉴,她这句话包含了两个意思,第一,允许他喝酒,但是不允许喝太多;第二,她其实要自己开酒馆。

    齐鉴也不是什么蠢笨的人,这个时候自然听到了她的弦外之音,当下点了点头,“这个没问题。”

    反正张汤也没说过禁止陈阿娇怎样,他只是说不要让她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也说了如果陈阿娇试图到皇后那一带去的时候便要通知他,其余的却是没什么限制。

    “第二,不可以随便乱走,不要求你在我身边形影不离,可是至少你去什么地方必须保证让我知道。”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就算是你要回去跟张汤说些什么内容,也请先告诉我,我知道张大人不会害我,所以也不会防备他,你可以放心。”

    这一条齐鉴却有些犹豫了,他沉默了许久才道:“这个……那你不能跟张大人说。”

    于是陈阿娇差点被暗中笑死,这孩子还学会阳奉阴违的一套了啊,不过换了是别人,没有自己方才那般的说辞,他也不一定会答应陈阿娇。再说了,张汤安插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怕也没想过不会被自己发现吧?让他知道也好。

    “那么,就剩下最后的一条了。以后你得给我低调一些,像是昨天找人打架那种事情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够做。”

    陈阿娇做hr很久,深通用人之道,要做到高位,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刚刚升任上层的人喜欢自己手下有能够被自己压得住的下属,上司的能力决定了他应该任用什么样的人,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能力还不算糟,可是在这种多事之秋,她希望自己的下属都比较低调,不要过于出挑,阮月、李氏和赵婉画就是很低调的人,她不担心他们热什么事情出来,可是齐鉴就不一样了。

    这孩子大约还在叛逆期。

    齐鉴想了半天,本来一点也不想答应,可是一触到陈阿娇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就发憷了,丧气地一点头。

    现在算是初步搞定了齐鉴,陈阿娇一挑眉,招呼身后的阮月就准备回去,不过眼角余光一撇,却看到斜对面那酒馆竟然关了门,有人正在跟老板说些什么,她心思一动,对齐鉴道:“你上去问问那酒馆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那酒馆这是要关了直接把地方卖给别人吧。”齐鉴语气轻松。

    “那你去问问多少钱能买下那家铺面来。”陈阿娇还是继续使唤齐鉴。

    齐鉴愣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一拱手便转身退开了,然后陈阿娇就看到齐鉴去问价,那老板竟然是一脸害怕的表情,她猜测老板还记得齐鉴,所以才是那副表情。

    陈阿娇就等在街边上,结果齐鉴回来说:“老板说如果是您要过去谈买卖的话,不如去店内坐一坐。”

    看样子她的目的是被识破了,平生最不怕的就是谈判这事儿,她一笑,直接走过去,跟老板见了个礼:“想来老板对我还是有印象的,我的确对入手这酒馆有些兴趣,不知道其价几何?”

    这老板留着八字须,看上去年纪是不小了,整个人都缺乏一种向上的活力,如果是做生意的话,是很难有继续的作为的,早点关门对他来说其实还是明智之举。

    “不知道夫人是要拿这馆肆做什么呢?”老板试探着问道。

    陈阿娇笑眯眯地:“这个还没想好,不过左右还是先拿下地方再说吧,我是来和老板谈买卖的,别的还早着呢。”

    老板不过是看着陈阿娇气度不凡年纪轻轻,身边带着的丫头看上去也是平头整脸,猜测着也许是位贵人,不过忘记了这是人家的事儿。他如今也是走投无路,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斜对面那家酒馆的生意,又心灰意冷:“这酒馆是日渐冷清,我也不想再开下去了,所以想要卖掉,当个走商去,守着这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也是无用,所以想抵出去,也为自己谋个盘缠。”

    “不知老板准备将此酒馆作价几何?”

    “夫人若是不嫌弃这个店面太小,倒是可以五十两卖给您,甚至后面的东西都可以直接给您,我这店里还有最后的镇店之宝,很多人问我要了许多次我都没给,看着昨日您帮我解了围,我心里感激您,镇店之宝便送给您,也算是我与这酒一行告个别吧。”老板叹气,他看到陈阿娇面露惊奇之色,解释道,“家父嗜酒如命,结果那一日喝醉了就没醒过,留了一坛乌程若下酒……”

    陈阿娇惊诧地抬眉,却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这店我买下了,阮月回去取钱来,我与老板写个契约吧。”

    那老板没有想到她如此快就直接拍了板,“夫人倒是个爽快人,这乌程若下酒,您要看看吗?就在后堂柜下。”

    “那倒不是头等要紧的事情,老板您看我要是也开个酒馆,却不知去哪里进货呢。”这话的意思可就丰富了。

    老板直接一掀帘子,到里面去给陈阿娇拿来一封竹简,“货源不是容易的事情,这是我知道的,只是他们的好酒都送到对面去了,我是没办法了。”

    他这样一说,陈阿娇便大概地明白这家酒馆为什么会倒掉了。她收下了竹简,道了声谢,跟老板立了字据为证,阮月正好回来,于是付讫银钱,这酒馆就归了陈阿娇了。

    那老板本来就准备走了,东西都已经收拾好,这一转身走得是极为潇洒的。

    陈阿娇暗忖着自己是狠狠地赚了一笔,这种便宜事情也被自己遇到,看样子是上天也愿意自己经商了。她低笑了一声,却换来齐鉴的一哼。

    “夫人都不看看他说的那乌程若下酒是真是假吗?”

    “你就是个小酒鬼,那酒是真是假没什么了不起,能喝得起这酒的都是王公贵族,我们开酒馆的话,肯定是给普通人。”不过齐鉴这么一说,她也起了去找那酒坛子的心思,就在后堂的柜子后面,她一挥手,“齐鉴你去找找。”

    齐鉴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个尺余高的大坛子,微微一启封,果然是酒气熏人,酒香满室。

    陈阿娇立刻快步走上来,这乌程若下酒是名酒,虽不说是真的千金难得,但是其珍贵程度却是不言而喻。

    “那老板怕还真的是对这酒字心灰意冷,不然不会留下这东西的。”

    她叹了一口气,却罔顾齐鉴那渴望的眼神,哼声道:“重新封在这里吧,以后再说。”

    刚刚一转身,却听到门口有声音,过去看到却是昨日那紫衣青年。

    “请问,是夫人买下了此肆吗?”

    、第十九章 刘彻

    桑弘羊?他又有什么事情?

    陈阿娇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是我,贵客何事?”

    桑弘羊,文人模样,一身的雅致,穿着紫色的衣袍又添了几分贵气,不过眉目之间却精明极了。

    陈阿娇知道这人精于计算,可是没有想到他会过来,觉得奇怪,想到前些天他也在酒馆之内喝酒,于是心中就有了计较。

    桑弘羊温文一笑,说道:“我曾于此酒肆中向老板求取一坛乌程若下酒,可是老板总是推脱,如今酒肆易主,不知此酒如何?”

    闹了半天是个酒鬼,汉代酒风,从桑弘羊身上就能窥知一二了。

    陈阿娇当下一笑,却说道:“此酒肆虽然已经易主,不过这坛乌程若下酒嘛……且待此酒肆重开之日,公子再来一看,如何?”

    很明显,陈阿娇肯定知道这一坛酒的下落,只是不肯告诉桑弘羊,却说让他到重新开张的时候再来,在桑弘羊的眼中,陈阿娇虽是女流之辈,可是在这一瞬间已经被他定义为奸商了。

    既然陈阿娇不多说,桑弘羊也不过多纠缠,只当是等陈阿娇开店肯定会将这珍贵的乌程若下酒拿出来作噱头,于是一拱手告辞了。

    陈阿娇不多送,回头脸上的笑容却没了。

    齐鉴从没见过这样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有些奇怪:“夫人你怎么了?”

    陈阿娇手指摩擦着自己的嘴唇,踱了几步,却挥手道:“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回去吧。”

    当下陈阿娇收起了心中的疑虑,反正自己已经死了,就算是被人发现能怎样?刘彻负了她半生,如果再发现她,还会斩尽杀绝吗?

    当初她认识的那个刘彻,可不是如此无情的。

    只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胸中有王图霸业,有天下江山,他需要听话的皇后,而自己注定与他的帝王之术冲突,所以一切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在回去的路上,陈阿娇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她在想以前的事情,以前的刘彻。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矮矮的小家伙,站都站不稳……

    人一旦开始回忆往事,心便已经苍老。

    她一向是用一种很成熟的心态来看刘彻的,小时候她喜欢在馆陶公主府让厨子弄这个吃的那个吃的,刘彻最喜欢到馆陶公主府蹭吃蹭喝,两个人也算是很混得到一起的,她在两个人的相处中一向是很懂事的,因为实在看不起他那小屁孩,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只是毕竟对那么小的孩子没办法狠心。

    她惊讶于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思,很沉稳,也完全是一种旁观者的状态在馆陶公主府生活,除了吃喝之外,似乎没什么能够打动自己。偶尔也说一些惊人的话,可是听到的人似乎只有刘彻还有亲近之人,没有传出过公主府。

    可是自从失忆,她整个人都性情大变,一个人失去原来的记忆之后,几乎相当于重新活过,她变得迟钝善变,并且容易暴躁,虽然在很多习惯上没有改变,却像是被另一个人穿了一样。陈阿娇醒过来之后其实也怀疑,那一段时间的陈阿娇到底是不是自己,是不是另外的人穿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留下了这段记忆。

    她曾仔细地辨别过记忆中的自己,虽然知道性情大变,但某些特别隐秘的细节还是能够证明那是自己。只是她的转变,如果换了别人,是完全不能发现的,就是馆陶公主,又察觉了几分异常呢?

    毕竟出事的时候自己还小,别人只当是慢慢地养成了刁钻的性格,反正后来的那个自己,简直是让她也目瞪口呆的。

    ……

    回到了宅院,看着光秃秃的大门口,陈阿娇对齐鉴道:“你去弄个木牌,写上‘乔’字挂在门口,这就是乔宅了。”

    乔宅乔宅,她怎么忽然想起乔家大院呢?

    低头一笑,陈阿娇走进了门,找了众人商量酒馆的事情。

    长安城的冬已经深了,宫里染着炉火,铺着地毯,一片暖意,桑弘羊解下鹤氅,递给宫人,然后走进殿中,看到刘彻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下面跟当初的太子党们饮酒,忽然就一勾唇角。

    宫中的酒,向来是好酒,只可惜没有那一坛乌程若下酒来得勾人。

    “我们难得聚一聚,今日便放下这君臣之礼,痛饮一回!来——”刘彻双手捧起酒尊,英挺的长眉斜斜飞入鬓中,双眼微眯之时便有冽冽的冷光,头冠将那乌发束起,低眸之时却在酒尊里看到了自己的伤痛与不堪。

    为了这张龙椅,自己失去了太多,难得有时间将众人都聚在一起,喝一杯,也好。

    他眼眸一扫,便看到了刚刚过来的桑弘羊,他为他侍读许久,也算是自己的心腹,精于计算,也是顶顶聪明的人物。“老桑你来迟了,当罚酒三杯!”

    郭舍人侍坐在刘彻身边,立刻跳起来拿着酒壶就去桑弘羊那边,“来来来,老桑我给你满上,哈哈……向来是你跟张汤最严谨自律,从来不迟到,今日难得逮到机会整你,来来来,喝上!”

    桑弘羊满脸苦笑,看着周围人那幸灾乐祸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是平时太过严谨,让这些人找不到机会整自己,一旦有了机会,竟然连陛下都是笑看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他正自为难,刘彻手直接一指,广袖扬起,自是气势非凡,微微扬起头,对他道:“不许拒绝,必须喝——朕的意思。”

    桑弘羊无奈极了:“陛下才说了不分君臣之礼的。”

    周围李陵灌夫等人一下就笑趴了,一向活跃的李陵直接拿着空酒尊敲了敲漆案,“老桑你这胆子简直能跟张汤比了!你酒量一向好,今日必须喝!快快快,给他倒酒,老郭让我来!”

    另一边无辜躺枪的张汤只是坐在案边,双手揣在袖子里,脸上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那边的情况。

    他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却见到刘彻端起酒尊,将内中酒一饮而尽,一双素见威严的眼一低,却似乎含了几分自嘲的伤怀,宽袖一举,遮住了他面上的表情,那绣工精细的衣袖再次落下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任何的端倪。

    刘彻回眸,却正好触到张汤的目光,于是一笑:“老张,怎么了?”

    张汤镇静抬手一举:“只是在想今日朝堂之事。”

    他这一说,整个殿中便有些安静。

    桑弘羊已经被李陵、郭舍人二人灌了酒,无奈地落了座,此刻殿中以刘彻为首,俱是当年的太子党一干人等,张汤、李陵、灌夫、郭舍人加一个桑弘羊。

    听了张汤这句话,郭舍人顿时觉得头疼,做出一副哭脸来:“哎哟老张诶,你能不能说些高兴的事儿啊?这九哥才为这事儿发了火……”

    刘彻重重地放下酒尊,眼中却有几分狠厉之色,凌厉狭眼一挑,却道:“你如今这样说,可是有了什么解决办法?”

    张汤摇头:“暂时没有。”

    “那便罚酒吧。”刘彻口气冷淡,给自己倒上,却右手端起来,又分出一根食指,指着他道,“不许推拒,高兴的场合干什么说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张汤何尝不知道刘彻的难处,窦家势大,主和者多,窦太皇太后还把持朝政,如今虽然不如以往,但是整个朝政还没有完全纳入天子掌中,办起事情来也就束手束脚了。

    他端起酒尊,站起来,声音还是惯常的没有起伏:“张汤自罚一杯。”

    李陵瘪瘪嘴,“老张你这死人脸怕是好不了了。”

    刘彻又一下笑出声来,却不去看张汤了,而是颇为好奇地看向桑弘羊:“老桑你向来是跟老张一样的,有什么事情都是办得妥妥当当,怎么今日说好了时辰,你却姗姗来迟?”

    桑弘羊摇头苦笑:“九哥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破毛病,一闻到酒香就走不动了。”

    “我宫里的酒难道还比不得那街头巷尾的吗?你要美酒尽管到这宫里来——”刘彻笑道,言语之间却是随意极了,这周围都是他的心腹,说起话来也不必顾忌。

    他们在与匈奴有隙之际饮酒,如此不放在眼里,也能让窦家的势力松松劲儿。

    郭舍人向来是这宫里对小道消息最明白的人,桑弘羊爱酒人人皆知,他嘿嘿一笑,转到桑弘羊背后去:“我说啊,你该不会是又去那酒肆跟老板要酒啦吧?”

    果然是什么小道消息他都知道,桑弘羊苦笑,摸摸鼻子,他算是这几人当中最不得武帝重用的一个,毕竟现在还没有用武之地。他叹气:“我原本看着要跟老板把酒坛子磨下来了,谁知道今日去看,酒肆竟然换了主人了。”

    “哈哈哈……”灌夫一下大大咧咧笑起来,“那你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

    桑弘羊这心里苦啊,给自己斟了酒,“谁说不是呢,这主人还是位夫人,她大约知道那乌程若下酒的事情,却与我说,让我开张时再去看看。”

    “是位夫人?那老桑你如此英俊,一表人才,风流长安,直接——美男计!”郭舍人不靠谱地一推他肩膀,这句话却把桑弘羊吓了一跳。

    他连忙摆手:“郭舍人勿要胡言!这话可说不得……”

    上首位刘彻大笑起来,抚掌道:“瞧把你吓的,不过我倒是觉得老郭说得不错,你这样的美男子,向一位夫人要一坛酒,她竟然不给,要你下次去看,这莫非是——”

    这陛下胡言起来也够呛,桑弘羊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

    张汤手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刘彻一听,转过来看到张汤那一本正经的表情,顿时无力:“老张,这私下场合,开开玩笑又怎么了?”

    “陛下注意言行。”死板的张汤只有这一句,可是一低头却是悄悄弯了弯唇角。

    张汤的乐趣,向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

    一场酒席完毕,众人都带了些醉意,张汤也准备走,却被刘彻叫住了:“张汤留下,我有事问你。”

    其他人没理会,直接走了。

    只有桑弘羊觉得刘彻表情有异,多看了一眼,他心思灵巧,此刻却也不懂到底是什么事情,最终还是跟着众人一起走了。

    殿中热闹散尽,一下就显得冷落起来,刘彻将樽中残酒饮尽,之前的笑容却已经被冰冷取代。

    张汤弯身一礼:“陛下留张汤可是有事交代?”

    刘彻看着已经空了的酒尊,忽然随手一扔,任由那酒尊落在案上,滚了几圈,声音颇大,他无情无感,问道:“是你为陈皇后扶灵的吧?”

    、第二十章 旧时意

    张汤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他不敢抬头看刘彻的表情,只是看着自己的脚下,完全无法揣度刘彻此刻的心思。

    他问,是你为陈皇后扶灵的吗?

    陈皇后。

    明明他是以翁主之礼下葬了陈阿娇,此刻却称之为“陈皇后”……

    克制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心,张汤不去考虑刘彻突然问起这件事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只是这样突然想起来一问,他平静地回道:“是。”

    只有这样的一个字,也不会让刘彻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张汤忽然厌恶极了此刻的自己,心中藏有秘密,竟然只能低着头,因为害怕被人窥破。也许,去救了陈阿娇就是一种错误吧?

    而他面前的帝王,却仰起头,看宫殿:“四十九日了吧……”

    张汤不明白,抬头一看,却只看到年轻的帝王抬起手,手指压住自己的眼角,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一般。

    四十九,陈阿娇离世四十九了。

    可是陈阿娇死了,乔氏还活着。

    只是张汤不可能告诉自己眼前这男人——刘彻,大汉的皇。

    刘彻站起来,往昔的记忆,在这个时候忽然全部涌了上来,外面是青天白日,天气很好,虽然还是寒风阵阵,可是看着是清朗秀丽的,宫墙垂柳,那一级一级的台阶,那些恭敬地站立在那里的宫人们……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有这一切就足够了,只是午夜梦回时分,想起来的竟然全是那四个字——金屋藏娇。

    终究是他负了她一生。

    “随我去灞陵,看看她吧。”

    年轻的帝王走下来,宽大的衣袍对着那迎面而来的风,一下舞动起来,一张俊朗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沧桑得厉害。

    张汤却惊讶于自己此刻无情的状态,他看着刘彻站在殿门口那背影,静静应了一声。

    他在去灞陵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自己被发现的可能性,刘彻会不会下墓室去查看?会不会发现棺中空空如也?

    作为精明的帝王,他心怀壮志,同时也要洞悉下情,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才让自己一起去灞陵呢?

    路上竟然飞起了小雪,刘彻的马跑累了,停了一小会儿,他举起马鞭,指着这天,唇边带笑,素来冷峻的脸竟然舔了几分柔和,“竟然下了雪。”

    张汤抬头看,天幕之下一片片的雪花落下来,迎面刮来的风都是冷的。

    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转眼竟然变了天。

    “陛下,风雪大了,不如——”

    “风雪大了,她会冷。”

    刘彻忽然这样冒了一句出来,只是转瞬又不说话了。

    这漫天细细的风雪,全砸落大地,身后的长安远了,前面的灞陵近了。

    张汤在后面骑着马,忽然指教挑唇摇头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陈阿娇还是笑刘彻,或者是……笑他自己。

    扬鞭跟上,他却不知道刘彻的心思。

    刘彻只是想起了,许多年前,他还小,跟阿娇在馆陶公主府外面的竹林里,看着落下来的雪花,他牵着她的衣袖让她看,可是阿娇却从他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袖,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让他把他手洗干净。

    那个时候他哇地一声就哭了,馆陶公主赶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知道是阿娇惹出来的,还训斥了她一顿,可是她却臭着脸没理会。

    私下里没事了,她还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己没大男子气概,碰着事儿就要拿出来说。

    从那以后他就不喜欢在人前示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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