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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7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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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杨帆捺下了提点裴郡马赴鄜州上任后严查库仓的念头,只与他谈些风花雪月、地方民情,间或也提到一些主政一方需要掌握的常识,裴郡马虽于这方面经验短缺,却很是受教。

    仔细听杨帆说了半天,裴郡马欣然道:“杨兄是武将,从未做过地方官,不想竟对地方政事了如指掌。”

    杨帆谦笑道:“郡马过奖了。其实杨某对此也不甚了了,只是府上聘有一位幕僚,呵呵,原本是杨某任刑部郎中任上时聘下的,帮助杨某打理些事情。从他那儿学到了点东西。”

    裴郡马一听两眼放光,急忙问道:“杨兄这位幕僚,如今还在贵府?”

    杨帆心中一动,道:“是啊!他一时没个合适的去处,与我相处时又颇为融洽,是以如今虽用到他处不多,不过还是留他在府上,暂且帮着处理些账房事吧,呵呵,有些大材小用了……”

    裴郡马一拍大腿,欣喜地道:“不瞒杨兄,小弟此番外放,真有两眼一抹黑之感,根本不知道到了地方该如何为官如何做事。小弟也听人说过地方上那些胥吏僚官欺上瞒下、架空正印的腌臜事儿,心里正忐忑的很,不知杨兄可肯割爱?”

    杨帆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杨某延请的那位幕僚,精通官场学问,本是一方主官最佳臂助。如今在我府上看管账房,确是大材小用了,裴郡马若有意用他,想必他也是非常愿意的!”

    裴郡马大喜道:“自遇杨兄,好事连连,杨兄真是小弟的吉星啊!如此,咱们这就说定了,小弟不日就要赴鄜州,一会儿还请兄长陪我回京,当面礼聘这位先生。”

    杨帆暗暗摇头:“这位裴郡马倒是个霹雳火的性子,放他这样的人到地方去,真要被那些积年老吏耍弄得团团乱转了。我便派一人去辅佐他作官,间接也等于把他控制在我的手上。”

    想到这里,杨帆微微一笑,道:“甚好!只是如今日当正午,咱们错过了这最热的时辰才回城不迟。为兄且让人整治一桌席面,你我饮酒聊天!”

    这边着人备酒治筵,杨帆便抽个空隙出了帅帐,唤过一名心腹侍卫,吩咐道:“速去‘天枢’,捡那做过官、当过吏,熟悉关中地方情形的先生选出一位来,速去我府扮成西席相候,我有安排!”

    那侍卫听了立即备马急急回城去了,杨帆这边则回转帅帐,与裴郡马饮宴起来。

    等太阳渐渐西斜,风中微带凉意,杨帆便出了辕门,与裴郡马直奔京城。

    裴郡马微带醉意,被风一吹,畅快之极,好似脱了樊篱的鸟儿,好不快活。

    两人从安喜门进洛阳城,过洛河长桥,行过两个坊,忽见路上几个士兵鼻青脸肿、相互搀扶而来。杨帆一见他们全身的黑色戎服,与普通禁军大不相同,马上就知道这是自己的部下,不由大奇,勒住马匹相候。

    看清了那些人的狼狈样儿,杨帆登时沉下脸来。那几名士兵看见杨帆,不由大喜过望,纷纷抢到马前,拜倒在地,大声鸣冤告状。他们七嘴八舌,杨帆也听不清楚,不禁厉声喝道:“住嘴!”

    杨帆把眼一扫,看清其中有一人是个伙长,正用手捂着嘴,鼻血长流,就用马鞭向他一指,喝道:“你说!”

    那伙长满脸是血地禀道:“中郎将,卑职等卸了差值本想去南市耍耍便回军营,不想路遇金吾卫,他们故意碰撞我们,我们只是叫骂了一句,便被他们一拥而上暴打一顿,还请将军为我们作主!”

    杨帆面沉似水,冷冷问道:“他们打你,你便束手挨揍?”

    那伙长道:“他们巡街,动辄一二十人,数倍于我,而且……”

    “而且什么?”

    那伙长被杨帆看的垂下头去,道:“而且,他们有一位右巡街使带队,官阶远高于我等,卑职……不敢反抗!”

    “哈!”

    杨帆笑了,把马鞭在掌心中轻拍几下,突然喝道:“来人!”

    杨帆身后跟着七八个扈兵,立即轰喏一声,杨帆把马鞭向前一指,喝道:“每人重责十杖,给我打!”

    “是!”

    那些扈兵只管服从将军命令,跳下马去,便去路边店铺搜来两根顶门的大棒,将那些刚刚被人打了一顿的士兵摁在地上,那些士兵也不敢反抗,咬着牙逐一受刑。一通大棒打完,杨帆问道:“你们可知本官为何打你?”

    那伙长双手扶在地上,咬着牙道:“知道!卑职等卸职交差,未立即返回军营,违律游逛街市……”

    “屁话!再想!”

    那伙长本来一肚子憋屈,听杨帆这一骂,不由一怔,又想了想,才吃吃地道:“是……是因为卑职等与金吾卫起了冲突,当街斗殴、触犯……”

    杨帆微微向前倾身,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本官打你,只为一桩!你记住了!因为,你丢了千骑的脸!”

    “啊?”那伙长趴在地上,仰起头看着杨帆,一脸怔忡。

    杨帆使马鞭如剑,向他用力一指,大声道:“你是谁?你是千骑,天子亲卫!除了皇帝,谁能打得你?你被人揍了,连天子都要跟着你蒙羞!你给老子记住,谁要欺负你,自己找回来,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跑来跟我哭哭啼啼,我不爱听!”

    那伙长脸颊腾地一下红了,用力一顿首,大声道:“卑职记住了!”

    杨帆又冷冷地向那些受完杖刑的士兵们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人家人多,难道你们没有兄弟?人少打不过他,就去找你们的兄弟帮忙,这也得用我教?真是一群蠢材!”

    杨帆一拨马,从他们身边扬长而过,只摞下一句话:“别给千骑丢人!天大的事,我担着!”

    几个挨了打的千骑士兵望着杨帆远去的背影热血沸腾,直至杨帆的背影消失在街口,那伙长才一跃而起,用力一抹脸上的鼻血,弄得狰狞一片,攘臂高呼道:“兄弟们,回营,他们人多,难道咱们没有兄弟?”

    “对!回营!”几个受杖的士兵爬起来,人也不瘸了,腿也不拐了,风风火火地向北城赶去。都是自家人,那些扈兵用刑也留了手,哪会真打。

    裴郡马随着杨帆前行,关切地道:“金吾卫大将军是河内王,会不会……”

    杨帆道:“本官心中,只有天子!”

    杨帆可不是莽夫。他昨日救了裴郡马,打了韦郡马,与李家交恶。今儿一早武三思就寻个由头给他送来一坛子来自波斯的“三勒浆”、一坛子大食进口的“马朗酒”,还有一坛子最上等的“剑南烧春”。

    武三思的心意再明显不过,有他压着,能出什么大事儿?

    叫弟兄们还手,可不只是找回这个场子、替他挣回面子,军兵之间何以亲如兄弟、凝聚力惊人,兵又何以忠于将、惟其命是从?对这些血性汉子们来说,抱起团儿来跟外人打群架是最有效的办法。

    裴郡马眼见杨帆如此威风,羡慕不已,不禁赞叹道:“兄长威风,令人心折。小弟几时也能有这般霸道,才不枉为男儿身。”

    杨帆心道:“只怕你最想的是夫纲大振吧,可惜,你娶了那么一位跋扈娘子,又有一个皇室做娘家,这辈子是别想了。”口中却道:“只是武人习气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待贤弟做了一方太守,治民、进贤、决讼、检奸、自行任免所属掾史,眉一皱百僚俯伏,手一抬万民膜拜,那才是真霸气、大威风!”

    裴郡马听了,顿时神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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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二章 不如用计

    杨帆回到府里,一位新鲜出炉的账房先生已经赫然等在那里。

    老先生今年未及六旬,身子骨儿蛮结实的,此人不是走的科举入仕的路子。那时候每次科举只录取寥寥十数人、数十人不等,其中又有一多半被权贵世家、豪门子弟窃据,哪能满足一个国家的官员需求。

    荐举也是一条路子,只是这位老先生没有后台,所以州县地方磋砣了一辈子,最后才只混了个县主簿的官儿荣修养老去了。

    莫要看他官儿小,一个小小县尉,宦途经验、人生阅历未必就比一个宰相差了,只看他有没有那个机缘得以入朝做官而已,张柬之若是一直在县尉任上坐到死,谁敢说他有大才?

    杨帆传下命令之后,“天枢”的老先生们便推举出了他,此人当初为官时一直在关中,对那里的地理民情一清二楚,对地方官府的潜规则和胥吏僚属们应对上官的种种手段更是门儿清,叫他去,裴郡马就不至于被下属们忽悠的不知东南西北,彻底被架空。

    所谓幕僚,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师爷,只是当时还没这个称呼。作为幕僚,要为幕主出谋划策,参与机要;起草文稿,代拟奏疏;处理案卷,裁行批复;奉命出使,联络官场,被幕主倚为左右手。

    幕僚虽无官衔职称,也不在朝廷体制之内,却是幕主的亲信、智囊、私人助理,幕主对他们委以重任,不可或离。他们本身虽然不是官,但是所办的都是重要的官府公事。虽说是佐官以治,实际却在很大程度上是代官出治。

    有此人在裴郡马身边,杨帆从一定程度上就把鄜州掌握在了手中。

    裴郡马欢天喜地的迎了这位老先生回自己府上,奉若上宾。

    杨帆这边,上官霏也适时送来了消息,有关蜀商龙九套的出身来历他已经打听到了,不但查到了龙九霸,还查到了宋霸子等几名蜀商的身份。这些人都是蜀地大商,其中以粮食为主业的大商人就有两个。除此之外,上官霏查到的却不多,也没发现他们和沈沐有什么关系。

    杨帆吩咐道:“继续查,盯紧了他们,这些人没有这么简单。我的优势在官场上,却有一点,我的势力大多摆在明处,可以叫他们有所提防。他们的优势在江湖,以前又受显宗压制过甚,所以摆在暗中的力量多,有出其不意之效,不可不防!”

    上官家族本就依赖杨帆,又知女家主上官婉儿实则是杨帆的女人,对他自然言听计从,当下更无二话,马上回覆上官霏,继续对租住在梁王府第的一群蜀商盯梢戒备。

    那个被金吾卫殴打一顿的伙长叫杨天羽,领着一群人回到千骑营向兄弟们诉说一番委屈,又说明了杨帆的态度,一众同仇敌忾的兄弟登时摩拳擦掌地跟着他们出了大营。

    这些人匆匆寻到南市,那些金吾卫东家拿个果子、西家抄把瓜子,还在街市上巡弋,杨天羽二话不说,一声招呼,千骑营的一群汉子就扑了上去,双方在南市大打出手,一时闹得南市鸡飞狗跳。

    等到洛阳尉唐纵闻讯,领着一群步快巡捕赶到南市,千骑营的士兵已经呼啸而来,凯旋而去,现场只丢下一些鼻青脸肿、东倒西歪的金吾卫。

    唐县尉率人上前探问究竟,结果却被那些金吾卫给臭骂了一通,随即相互扶持,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大家都是当兵的,你揍了我,我就得用同样的手段找回来,要不然在京都南北两衙二十多卫的官兵里边还抬得起头来么?找巡捕衙役们出头?丢不起那人!那些执贱役的就能欺负一下平头百姓,算个屁!

    唐纵还真不爱管禁军之间的这些烂事,可是听那些金吾卫回去时扬言一定要向千骑营找回场子来,他揪心啊。这要真发展成大规模的持械斗殴……,虽说现在斗殴的规模已经不小了,他这个洛阳尉有责任呐。

    可是“苦主儿”是河内王、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人家会需要他出面?没有苦主这事就不好办,再者打人的那一方是千骑营,千骑营连兵部和政事堂都管不到的,洛阳府哪有资格拘留他们问话?

    军人犯法,本就由不得他们民事衙门过问,千骑营在军队之中更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存在,或许告到建安王、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那儿才能管用。

    建安王、河内王,两王之间,他洛阳尉连判官都算不上,就是一个小鬼儿,他吃撑着了才会去这两位武氏王爷面前找不自在。无奈何,唐纵只好收拾现场,领着他的一票人臊眉搭眼地离开了。

    被打的那位金吾卫右巡街使名叫丁胜,他本人武艺较高,又有手下人护着,伤的倒不算严重,可是回到金吾卫大营,他却是叫人抬去见武懿忠的,武懿忠哪管谁先挑衅,一听自己的人接二连三被杨帆整治,把他的面子削个精光,只气得爆跳如雷,当即就要去找杨帆算帐。

    丁胜连忙拦道:“将军,不可!”

    武懿宗睨着他道:“有何不可?你道我怕他么?”

    丁胜道:“将军屡次欲为难于他,俱都被他化解,不是将军权柄势力不及他重,而是因为咱们没有先占住一个理。”

    武懿宗瞪眼道:“本王需要跟他讲理吗?”

    丁胜苦笑道:“可他也不是等闲人物,这事儿一闹大了,就得由皇帝裁决,一旦闹到御前,咱们不讲理,成么?”

    武懿宗乜着他道:“你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丁胜嘿嘿一笑,道:“卑职回来的路上,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既可以狠狠整治了他,又叫他无法可说!”

    武懿宗没好气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有屁就放!”

    ※※※※※※※※※※※※※※※※※※※※※※※※※

    杨帆送了裴郡马和他的新幕僚离开,当天就住在了家里。当天傍晚的时候,一名千骑禁卫找上府来,向杨帆禀报,说是明日宫里要增派人手,并请杨帆也在宫中当值。

    杨帆一想,明日不是大朝会之期,而且今天刚刚开了朝会,按例明日该歇朝的,便问道:“明日宫中有何大事?”

    那千骑道:“明日宫中要开大宴,据说各位宰相、还有几位王爷都要出席。”

    杨帆恍然,点点头道:“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入宫。”

    那士兵离开后,杨帆想了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正想使人打探,礼部的上官霏便登门拜访了,至此杨帆才恍然大悟。

    上官霏道:“经太平公主殿下撮合,明日陛下要召开一场……算是家宴吧,只是各位宰相也都要出席,相王和庐陵王都要去,或许是……”

    杨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嗯!庐陵王还京也有一段时日了,这怕是正式易储前向各位宰相交待一声吧。”

    上官霏笑道:“将军果然一猜就着,若非如此的话,实无别的解释。将军难得回府一趟,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早些歇了吧,下官告辞。”

    杨帆道:“既已来了,何妨用过晚餐再走,咱们喝两杯。”

    上官霏道:“明日宫中,礼部派了下官去当值,不敢误事,改日,改日。”

    次日一早,杨帆便去宫中,调派警卫,安排防务。今日无朝会,赴宴人等都要从宫城后面的玄武门进入宫闱,所以玄武门处的布署尤其严谨。等到日上三竿,赴宴的人陆续赶来了。

    李迥秀乘着马赶向宫城,眉头紧锁。今日皇帝家宴,照理说,他是不够资格参加的,可是宫里特意点了他的名字,这是一种特别的荣宠,应该高兴才是。可他知道,皇帝之所以对他如此恩宠,所为何来。

    皇帝已经暗示过他,想让他停妻再娶,与张易之的母亲阿藏夫人结合。李迥秀对自己的妻子很满意,出身大家,温柔贤淑,让他停妻另娶,而且对方比他还要年长几岁,他着实不愿。

    更重要的是,他有京都第一风流人物的美誉,再加上一身才学,仕途前程都有保证,如果娶张易之的母亲为妻,不免会给人一种以身幸进的感觉,他会成为京都各界的笑话,在亲朋故友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

    这对甚是爱惜羽毛,且已成为京都名流的李迥秀来说,是无法容忍的损失,可是皇**出面了,他能不答应么?不答应,就凭张易之在御前受宠的程度,他的前途将会毁于一旦吧。

    玄武门在即,李迥秀苦苦一叹。

    袭芳院里,本就住在宫廷里的张氏兄弟已经到了,他们还邀请了几位朋友来,因为贵客未到、酒宴未开,他们和那几位朋友正在下棋为乐。

    张易之执白先行,对面一个中年人,面对张易之的棋数,时时蹙眉、屡屡沉吟,显见是应对不得,张昌宗等几名观棋者见他苦思冥想,半晌难下一子,不禁嘲笑不已。

    杨帆巡弋至此,颇为诧异,唤过一名侍卫问道:“今日皇帝家宴,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与张奉宸下棋的是什么人?”

    那士兵道:“是张奉宸的朋友,听口音是蜀地人,好象叫什么宋霸子的。”

    杨帆心中一紧:“宋霸子?不就是那几个蜀地商人么,这几个人这么快就和张易之搭上线了,居然还受邀入宫,参加皇帝家宴。”

    杨帆抬头一看,恰见礼部主客清吏司郎中上官霏在远处指点,安置几名乐师,登时计上心来,马上举步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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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三章 请将不如激将

    魏元忠、姚崇、韦安石、陆元方等宰相们来了。这些官场老油条宦途经验丰富,时间拿捏的极好,几个人几乎是前后脚的到了玄武门,下了牛车,一并向宫里走。

    几人一边走动,一边谈笑风生,眼看就到袭芳院了,忽听前边藤萝假山下有人愤愤地嚷道:“岂有此理,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怎么得了?我要向皇帝进谏!”

    几位宰相讶然,魏元忠打个手势,几位宰相不约而同站住脚步,侧耳倾听。

    前方引路的小内侍一见宰相们止步,自然也不敢声张,就听藤萝中有人道:“今日宫宴,皇帝与众相公都要出席,这都是贵人!商贾贱类,台隶下品,安能与王侯公卿同座?”

    这时就听又有一人道:“上官郎中,息怒息怒,你说的都是道理,可是这事你管得了吗?那几个蜀地商人是张奉宸的贵宾,你去御前进谏,岂非自讨没趣?”

    先前那人慷慨激昂地道:“义之所在,何惧生死!”

    另一人苦笑道:“生死之事倒不涉及,可你为官不易,为了这么件事情如果丢官罢职,不能为朝廷效力,何苦来哉。不要说你,如今张奉宸甚受圣宠,一会儿就算宰相们来了,怕也要装聋作哑,只当那些人不存在呢。相公们都不肯自找不痛快,你何必多事!”

    “我身为礼部主客……”

    “好啦好啦!消消气儿,赶紧安排你的差使去!在其位,谋其政,这话不假!可今日有宰相们在,就算有什么不妥之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礼部主客郎中出头,快去忙你的事吧!”

    随着声音,两人越去越远,不会儿,二人绕过假山藤萝出现在月门口,魏元忠眯起眼睛一看,认得一个正是近日风头甚劲的千骑卫中郎将杨帆,而另一个却是礼部主客郎中上官霏。

    姚崇回首,蹙眉道:“今日宫宴,张易之竟然把商贾领进宫来了?”

    陆元方抚须道:“前几日听人说,有蜀地巨贾献珍宝于张同休,明珠碗口大小,珊瑚约有七尺,听来令人不敢置信。如今这么说,看来是真有商贾交通张府,贿以重利,得了二张欢心了。”

    韦安石勃然道:“如此,便可使一群低贱商贾昂然庙堂之上么?”

    陆元方苦笑道:“终究是张奉宸所邀,只要陛下没有不喜,我等……”

    韦安石道:“我等宰相,上佐天子、下抚群臣,安能坐视朝纲颠倒、宫闱混乱而不置一辞?”说罢一拂大袖,昂然而去。魏元忠和姚崇对视一眼,慢步跟上。

    冲锋陷阵的事向来都是小弟出马,韦安石初入政事堂,这事他出面最合适,如果触怒天颜,众人再为他出面斡旋就是。

    韦安石一马当先进入袭芳院,上官霏见宰相们来了,连忙上前拜见,脸上隐隐然依旧怒气未息。韦安石欣赏地看了他一眼,道:“圣上未到,我等先四处走走,你自去忙吧!”说罢便与魏元忠等人沿花荫围廊缓缓散步,那几个商贾在座,他们便绝不就坐,羞与为伍。

    又过片刻,太平公主陪着相王李旦、庐陵王李显从远处走来,几位宰相见状,这才上前相见,几个人站在一起笑谈几句,太平公主便请众人入座,韦安石登时把笑容一敛,道:“公主只管落座,臣等要候陛下来,有话说!”

    相王刚要走去入座,一听这话语气不对,不禁又站住,与兄长李旦对视一眼。

    太平公主顺着韦安石不屑的目光看去,马上发现了缘由所在,黛眉不由一颦。她邀请二张同来,是因为知道二张在御前受宠的程度,这个关节把他们请来,母皇心情会更加愉悦,谁知这兄弟二人太不知礼。

    太平公主虽不知道那几人身份,可今日这场宴会意义非凡,根本就是易换太子前向宰相们吹吹风,通过他们再周知外臣,避免在此过程中引起不必要的非议,二张却呼朋友唤友,未必也太不像话了。

    太平公主正想过去探问一下那几人来历,忽然内侍高宣天子驾到,众人连忙又向外迎,张易之和宋霸子等人也站起来。

    武则天驾临袭芳院,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众位宰相,再加上二张和那几个商贾一一上前迎驾。武则天哪知站在二张身后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她也不会过问,只是与儿女和宰相们颔首示意。

    今日家宴,公主既然来了,不能不带女婿,所以武攸暨也出席了。武则天目光一扫,发现只有两子一女外加一个武家女婿,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便吩咐道:“今日是家宴,把三思也叫来吧!”

    马上有内侍躬身退出,武则天本还想唤武承嗣来,只是想到他那身体,只好摇摇头作罢。

    “都坐吧,不要拘束!”

    武则天微笑着向前走去,正要入座,韦安石突然抢前一步,长揖到地,郑重地道:“陛下且慢,臣有本奏!”

    武则天讶异了一下,复又微笑道:“今日朕开家宴,召请各位爱卿同饮,有什么事情令韦卿郑重其事的?”

    韦安石道:“天子家事,何尝不是国事?今日陛下设家宴,王爷、公主、驸马同列,臣等有幸应邀,受宠若惊。然……”

    韦安石把袖子一拂,指向张易之身后躬身而立的宋霸子、龙九套等人,道:“此商贾贱类,入天子之席岂非大大失礼?臣请天子摒退之!”

    宋霸子等人一听大惊失色,武则天眉头一皱,看向张易之道:“他们是商人?”

    张易之没想到韦安石竟敢当面拂他的面子,不禁又惊又怒,天子相询又不能不答,只好勉强道:“他们……他们是臣的朋友,素慕天颜,臣……臣只是……”

    韦安石挺起胸来,大声问道:“请教张奉宸,他们是不是商贾?”

    张易之恼火不已,硬着头皮道:“是!”

    韦安石转向武则天,抱拳大声道:“商贾贱类,不应预此会,请陛下摒退之!”

    宰相郑重其事,而且言之有据,武则天也很无奈,再者她本是极重身份的,张易之引了几个商人进宫,她也觉得有些轻浮,便拂袖道:“把他们轰出宫去!”

    “臣遵旨!”

    不知隐于何处的杨帆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武则天身边,应了旨,走到宋霸子等人面前,沉声道:“走吧!”

    宋霸子几人看看张易之,张易之脸色铁青、目欲喷火,却是无技可施,宋霸子等人只好讪讪地向外走去。

    杨帆一直把他们押到玄武门,轰出宫城,看着他们远去,这才微微一笑,招手唤过任威,对他低低耳语几句,任威点点头,马上也出宫去了。

    杨帆看着羞愧而去的宋霸子等人背影,摇头一晒:“行有行规,官场上的规则和规律比其他行业更加复杂,倘若不解其中要领玄机,硬往死胡同里钻,结果往往是碰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人有所长,必有所短,隐宗崛起时日尚短,沈沐更是起于微末,纵横江湖或游刃有余,混迹官场嘛……真是嫩着呢!”

    ※※※※※※※※※※※※※※※※※※※※※※※※※※※※※

    武三思得了皇帝口谕,快马赶来宫中,到袭芳院时,饮宴已经开始了。

    酒过三巡,张氏兄弟虽然依旧心中恚怒,至少表面上已经恢复了从容神色。

    四名舞伎正在堂前跳着拓枝,武则天持箸看着,忽然想起了当日在龙门伊阙,伊水河畔时女儿与上官婉儿的一舞。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女儿,又看看陪伴一旁的婉儿,两人依净明丽如昔,岁月似乎没有在她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娇嫩幼滑的肌肤怕是连十六岁的少女都要羡慕。武则天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极重保养的,直到五十岁前,她看起来还如三十许人,明丽妩媚。可岁月终究是所有人都难战胜的天敌,当她一过六十,衰老的速度就骤然加快,哪怕是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无法阻碍她身体的衰老,再好的胭脂水粉也无法遮盖她的皱纹。

    她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老迈,一个强势了一辈子的人,当她必须面对一种她无法扭转的局面时,那种无力感,寻常人是无法领会的。

    她苍老的目光从儿子、女儿、女婿、侄儿还有她的情人脸上一一掠过,恍如作梦。眼前的一切,似乎是融洽和睦的,可这一幕能持续多久呢?她很清楚,眼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的。

    杨帆从外面回来了,看到庭前的一切,他放慢了脚步,缓缓绕向廊下。正在缅怀与感叹之中的武则天看到了他,目中忽然有了一丝暖意。

    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她打算用来百年之后继续维系武李两氏的一道粘合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她的女婿吧。

    武则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平,记得那次在伊水河畔,太平跳过拓技舞后,便与自己发生了挣执。女儿最终还是屈服了,可她是不快乐的,武则天都清楚。抚今追昔、触景生情,武则天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心异常脆弱。

    于是,在杨帆正欲闪入廊下的时候,武则天和蔼地唤住了他:“杨卿止步!”

    杨帆讶然站住,止步躬身,武则天道:“入座,与诸王、宰相、公主、驸马,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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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四章 杀人不见血

    因为皇帝特许的这份殊荣,杨帆略有些惊讶,但他从武则天的眸中看到的是微笑与和善,一向冷厉威严的女皇帝偶尔一露的和蔼,倒令杨帆有些不适应了。内侍很快给他加了一领席子、一张案几,杨帆在末位上坐下来。

    婉儿没有多望他一眼,席间个个都是人精,稍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杨帆自任千骑中郎将之后,在宫中近乎可以随意行走,与婉儿私唔幽会的机会也多了,如今心态自然不如许久未见的饥渴。

    倒是太平公主很大方地笑望了杨帆一眼,反正她和杨帆的绯闻尽人皆知,所需回避者只有驸马一人,而武驸马此刻即便看到了,也只会装作看不见。酒宴又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武则天放下酒杯,缓缓坐直了身子。

    侍立一旁的上官霏见状连忙挥手,丝竹弦乐顿时戛然而止,舞伎们翩然退下。众人都知道女皇有话说,纷纷停箸坐正。

    武则天先是喟然一叹,轻轻地道:“朕已经老啦。这个帝国,早晚要交到你们手上。朕希望众臣工今后依旧能齐心协力扶保朝廷,朕希望武李两家能够永远和睦相处!”

    婉儿道:“一切会尽如圣人所愿的!”

    众人纷纷称是。

    武则天缓缓点头,扫视着众人道:“今日在座的,有武李两家的王子,有朕的女儿和驸马,还有各位宰相,朕很喜欢今日这般其乐融融的场面,朕希望……你们以后也会如此,祸福与共,共同扶保朕一手创立的大周江山!”

    众人纷纷离席,向皇帝行礼。

    武则天欣然举杯,道:“来,满杯!”

    待众人斟满酒,端起杯,武则天慨然道:“大周万物更新、江山稳固,恰如日之东升,今后,诸王子与诸位臣工只要按照朕设定的循轨而行,必可保大周江山千秋万载!”

    “谨遵圣命!”

    众人轰然应喏,相王李旦突然上前一步,长揖道:“母皇,先贤有云,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今大周国势昌盛,四海升平,皇太子之位理应传于母亲的嫡长子嗣,苟违其宜,四海失望。

    儿与七郎皆母皇亲生子也。七郎为兄,儿为弟,皇太子理应由七郎担当。七郎仁明孝友、端重聪慧,是皇太子最佳人选,儿愿辞去太子之位,请母皇立七郎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易立皇储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在场诸人无人惊讶,只有武三思心中小有失落,虽然他早知今日,如今亲自与闻,还是不免黯然神伤。

    李显自然赶紧离席推辞,两兄弟在御前你推我让,上演了好一阵的兄友弟恭,众宰相们才一拥向前,异口同声地赞同易储。武三思和武攸暨也硬着头皮站列其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武则天缓缓点了点头,欣然道:“古语有云,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我儿能够如此,朕心甚慰。准你所奏,便由你兄长为皇太子,明日宣知朝野、咸告中外!”

    李显见母亲发话了,这才上前接旨,这一回就要隆重些了,他在母亲面前跪倒,郑重领旨。武则天道:“为君者,当敬以修身,正以御下,刚以断事,明以察微,持之不怠,则天变自弭,和气自至。你为太子,当潜习学习为君之道,以求励精图治、济世康民!”

    李显叩首道:“谨遵母皇教诲!”

    武则天又对众宰相道:“尔等文武,皆为辅臣,当竭诚尽忠,辅佐君上。君有任贤纳谏之美,臣有辅君进谏之忠,讨论治乱兴亡,利害得失,使君上明白切要,可为鉴戒,如此君明臣良,国家兴盛可期也!”

    众宰相、众王子乃至二张俱都跪地称命,因为武则天开口便是“尔等文武”,杨帆这个“武”也跑不了啦,只得随着众宰相一起行跪拜大礼,隆重之状,颇有顾命之势。

    在杨帆而言,这副看似君臣和睦的立储场面纯粹就是一场戏,而且是一出早就知道结局的戏,乏味的很。

    众臣工作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配合皇帝做完了这出立储大戏,众宰相纷纷表态支持赞许,明日朝堂正式立储时不用担心再出什么意外,早就感到体乏的武则天便返回内宫去了。

    皇帝一走,众臣子哪还能坐在这儿吃吃喝喝,众王爷、公主乃至宰相们纷纷散去。杨帆出了玄武门,任威早已等在那里,一见他出来,便道:“属下已吩咐下去了,明日消息便可传遍洛阳!”

    杨帆微微一笑,又嘱咐道:“百姓们知道了用处不大,他们想理会才有作用,不想理会,你便吵翻了天与他又有何干系?要把消息让上面的人知道,二张出身名门,交游也俱是仕宦,这些人才能真的对他们产生影响!”

    任威眸中露出笑意,点头道:“属下明白!之所以要由下而上,只是让他们不好查找出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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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朝会,一个早已被朝野所知的消息隆而重之地向中外宣布了:易立庐陵王李显为皇太子。最高兴的大概就是义安郡主李馨雨了,可最不高兴的也是她。

    高兴是因为她刚被贬为县主,马上又升回了郡主。不高兴的是,姐妹们都晋级成了公主,她却是郡主,这让一向喜欢攀比的义安郡主很是不满。可她刚刚受了惩诫,直接升到公主的话,皇帝的教训未免就成了一个大笑话,她只好接受比姐妹们低一级的现实。

    皇储换人,因为是早已尽人皆知的消息,所差者只是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现,所以李旦辞太子位,李显登太子位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朝野多大的轰动,倒是有关蜀商宋霸子、龙九套入京交结二张的传言,开始有板有眼地传播开来。

    在杨帆授意传播的谣言当中,宋霸子、龙九套等蜀商首先被描绘成了粗鄙不堪、不习礼数的暴发户,这是很合乎那些有仇富心理的人的心态的;紧接着又给他们炮制出许多经商过程中渔肉百姓、缺斤少两、哄抬物价的恶劣行为,这又合乎那些一向鄙夷商贾的清高读书人心态,同时引起了受过奸商坑害的百姓的敌视。

    于是,这些人纷纷加入了喷口水的行列。这还不算,还有一些关于宋霸子、龙九套等人进京后“说过”的嘲笑京都人氏的言语和小段子开始到处流传开来。

    宋霸子等人当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些百姓不会质疑究竟是谁当时就站在他们旁边听见了这些话,居然能够知道的这么详细。宋霸子一行人又不可能拉着路人逐一解释,这个屎盆子一扣上去,宋霸子等人立即成了京都公敌。

    当时的地域壁垒很严重,宋霸子这种“地域岐视”的言论,很容易引起当地人的同仇敌忾。而且他们岐视的是优越感很强的京都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间,宋霸子等人成了过街老鼠,大有人人喊打之势,弄得不只他们不敢出门,便是说话带些蜀地口音的人都不敢出门了。

    紧跟着,便有隐隐约约的说法提到了当日宫廷宴会,他们被引入宫廷、结果又被皇帝斥出的消息。在这个小故事里面,宋霸子等人又变成了粗俗不堪没见识的乡巴佬,他们在皇宫里惹出了多少笑话,如何的丑态百出,成了京都百姓反击他们的笑谈。

    然后,在有心人的询问下,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开始稍稍透露出来一点消息,貌似引他们入宫的是宰相后人、如今的奉宸令张公子,还有人提到,据说这几个很没品味的乡巴佬曾送了张公子一条金牛,因为张公子是属牛的。

    污水和嘲讽开始从宋霸子等人慢慢向张氏兄弟身上漫延过去。

    一开始宋霸子等人对于京城里的流言蜚语虽然颇为气愤,但还没有太往心里去,反正无碍大局,只好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来安慰自己。但是渐渐他们发现,张同休等张家兄弟开始疏远冷落他们,不再接受他们的邀请,登门拜访也常吃“闭门羹”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惜此时想要挽回为时已晚。张氏兄弟是高门子弟,如今有权有势,钱财对他们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并不具备太大的诱惑力,而声望却是他们最想拥有和保持的。

    如今整个事件恰恰是由声势浩大的舆论所形成的,宋霸子等人独在异乡,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污蔑根本无从辩解。他们现在已经猜到是自己的身份泄露,显宗在暗中动了手脚,可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显宗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

    他们费尽心思,不惜重金接近张氏兄弟,可还没有让这份关系发挥任何作用,便被口水喷断了。

    “不要懈怠!”

    杨帆听到任威的禀报,想像着宋霸子等人焦头烂额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失败了,必然会另想办法,这时候更要盯紧了他们!我还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而来,他们的目的,一定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属下明白!”

    任威刚刚答应一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未至门前便传来了老管事紧张的叫声:“阿郎!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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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五章 聪明的猪

    杨帆向任威打个手势,快步走去打开房门,老管家恰好赶到门口,一见杨帆出来,忙道:“阿郎!大事不好了,千骑营有几名军士找上门来,人人身上带伤,说是……说是被金吾卫打伤的,还被金吾卫抓走了许多人。”

    杨帆神色一紧,沉声道:“我去看看!”杨帆拔腿就往外走,任威立即紧随其后。杨帆迅速赶到前院,只见门房里几个士兵或坐或站,身上俱都血迹斑斑,杨帆远远看见,心中便是一沉:有刀伤!

    近来金吾卫与千骑营的冲突愈来愈激烈,双方时有斗殴。

    但是斗殴不是战斗,即便双方都佩有兵刃,除了杨帆惩治韦驸马时占了“防碍公务”的理儿动过兵器之外,双方都是拳脚相加,或者随手从路旁店铺里抽一根棍子什么的,没有人敢动兵刃,因为一旦动了兵刃,性质就不同了。

    可今日他的兵身上居然有了刀伤,这就意味着双方的冲突已经升级,对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动了兵器。

    杨帆快步赶到门房,那些伤兵一见杨帆纷纷站起身来,伤势严重的就由其他人搀起。杨帆看看他们,扶住一个单腿站立的伤兵,关切地道:“严重么?”

    那伤兵努力挺直身子,大声道:“回将军话,卑职没事,腿上挨了一刀,没有伤筋动骨!”顿了一顿,他又大声道:“只要让卑职养个十天半拉月的,卑职就能把咱们千骑营丢的面子找回来,干翻那帮狗娘养的!”

    杨帆哈哈大笑,亲昵地在他肩头捶了一拳,道:“如果等你养好伤再去找回场面,那你就是落了咱千骑营所有兄弟的面子了,你受了伤,难道我和众兄弟们不能替你找回来?”

    杨帆说完,神情一肃,向众伤兵中一个伙长问道:“怎么回事?”

    那伙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站在一旁的任威听了都不禁皱起眉头。

    千骑营和金吾卫的磨擦近来很激烈,双方士兵就像一群愤怒的公鸡,只要见到,就会想法设法发生冲突,双方几番冲突下来,可谓各有胜负,而且都在可控范围内。

    今日这群千骑营官兵是随高初进城喝喜酒的。高初已经订了亲事,可军营中人在他成亲那天未必都能出来,尤其是士兵也未必有资格到高家喝喜酒,于是高初带了本营的要好兄弟先出来摆几桌。

    结果金吾卫又在街头故意冲撞千骑营官兵,双方早就是一触即发的关系,当然动了手。可是令人意外的是,甫一动手,对方就动了刀枪,高初等人根本没想到对方敢动兵器,措手不及之下被一连伤了好几个人。

    高初等人又惊又怒,正欲动用兵器反击,路旁一家小店里突然跑出六七个贼人,随即大批金吾卫官兵突然出现,将这些贼人一举抓获,然后指控千骑营官兵包庇罪犯,阻碍执法,要把高初等人拿下。

    高初一看就知道中了人家的奸计,赶紧率众突围,只求把消息送到杨帆手上。在他全力掩护之下才有几名士兵逃了出来,其他十余人包括高初本人,俱都被金吾卫拿下,押回大营去了。

    那伙长原是百骑士兵,说话甚有条理,随着他的叙述,杨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等那伙长说罢,众士兵都眼巴巴地看着杨帆,等着他拿主意。

    杨帆思索片刻,对任威道:“你送兄弟们回营,让他们好好养伤。把事情说与陆郎将知道,请他去金吾卫交涉,把人要回来!”

    任威低声道:“将军,金吾卫是河内王坐镇,恐怕他不会买陆郎将的账。”

    杨帆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你照做便是!”

    杨帆当初答应让陆毛峰调入千骑,看中的就是他身后二张那两副坚强“肉盾”的作用,这时岂能不用。任威答应一声,因为伤兵中有几人伤势较重,还在不断流血,所以先从府上找了些金疮药给他们包扎起来,任威又让人去街头雇了几辆车子,载着伤兵离开了。

    杨帆随即离开,直奔皇宫。

    武则天顺利易储,表面上看来,武李两家既有联姻又非常和睦,这让武则天非常高兴,感觉前途一片光明。武则天一辈子老于权谋,当然明白在皇权和官场方面,利益才是最根本的决定准则,可她还是乐观地认为,凭着她的安排,武李两家可以和平相处下去。

    因此,这几天武则天的心情格外舒畅,听说杨帆求见时,她正被张易之说的一个小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很不幸,张易之的这个小笑话正是关于宋霸子的,尽管宋霸子送了很多礼,可在张易之心中,他仍然只是一个下等人。

    张易之可以因为宋霸子送的厚礼给他面子和荣耀,也可以为了讨武则天的欢心,把他拿来当笑话讲。武则天听说杨帆求见,笑吟吟地对张易之道:“这个杨帆啊,朕现在最怕他求见了,他一来准没好事,可别又是朕的哪个孙女儿打了驸马。”

    张易之凑趣道:“要这样,臣看圣人应该把他调去宗正寺,让他专门处理皇族事务。”

    武则天听了又是朗声大笑,大笑声中,杨帆步入殿堂,一见武则天正侧卧在张易之腿上,连忙垂下目光,恭声道:“臣杨帆,见过陛下。”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杨卿此番见朕,有什么事啊?”

    杨帆道:“是这样。记得臣上一次跟陛下说过,当日在街头看见义安郡主殴打郡马,臣上前阻拦,恰有一队金吾卫官兵赶到,因与义安郡主相识,试图阻止微臣。臣因之与他们起了冲突。”

    武则天道:“怎么了?”

    杨帆很委屈地道:“谁料此事之后,千骑营便与金吾卫起了龉龃。此后……”

    杨帆把之后发生的金吾卫和千骑营的数次斗殴说了一遍,唯独没提今天发生的事。这几次斗殴,有时千骑营占了上风,有时金吾卫讨了便宜,但是在杨帆的说法中,自然避重就轻,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委曲求全的受害者。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一个大权在握且固执己见的老妇人心中。

    杨帆说完事情经过,又道:“金吾卫是临川王坐镇,臣职卑言轻,哪敢与临川王做对,奈何金吾卫屡次相逼,臣一忍再忍,多次约束部下,可压制久了,部下们又多生怨怼,认为臣不爱惜部下。

    这些士兵都是出自禁军,眼界高傲,如今成为陛下千骑,更以天子亲卫自居,平日里骄横不可一世,除了陛下您,怕是没什么人能放在他们眼里了,臣对他们屡屡弹压,已然招致不满。恐久则生变,是以……”

    武则天一听,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原来不是孙女儿又把孙女婿打了呀。两支兵马起了冲突,这样的小事也要到她面前来解决,武则天觉得很不耐烦,不过想想金吾卫是武懿宗管着,那是自己的侄儿,不来找自己,怕是杨帆也无处鸣冤了。

    武则天便道:“如此小事,你自与懿宗沟通一下不就好了么,都是为了公事,何至于此?”转念想想,又道:“懿宗那性子朕也知道。若是不好沟通,你可以让三思出面为你斡旋,朕若连这等小事都要亲自干预,不但有失帝王威严,便是与你领兵也是不利的。”

    杨帆赶紧道:“是!臣遵陛下嘱咐,照办便是!”说完躬身退出殿堂。

    武则天听说那些天子亲兵眼中只有她一人,还是很自得的。又想起杨帆受了委屈没有先去找梁王而是到她面前诉苦,看来当初自己那句“朕在位一日,眼中便该只有朕”的教诲是被他听进心里去了。

    可这件事如果由她作为皇帝的人出面解决,那真的成了官场上的一个笑话,堂堂天子,岂有连这种事都出面干预?那这皇帝也太不值钱了。她却不知,就因她这想法,事情最终闹到不可收拾,真的必须要由她出面才能解决了。

    杨帆得了武则天这句话,马上又去梁王府。梁王自从得知他打了李家驸马,心中窃喜不已,对他更是加大了笼络力度,一听他来求见,马上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自把他迎进书房。

    杨帆把来意一说,武三思顿时眉头紧蹙。为上位者,其实是很忌讳下属抱成一团,比对他还要亲近的,若是手下几方势力互相较劲拆台,那才合乎他的利益,但是闹到杨帆和武懿宗这样,明显有些出格了。

    可是要他出面也有些困难,他现在还不是皇帝,迫切需要部下的鼎力支持,不管偏袒哪个,另一个都不免寒心。以前的事暂且不论,这一次可是杨帆先打了金吾卫的人,而武懿宗身份地位又远高于杨帆,让他忍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杨帆的人被金吾卫抓走了,如果他袖手不理,杨帆这边又难免心寒,武三思蹙眉思索片刻,暗想:“且先敷衍着他吧,待懿宗那边出了气,再劝说几句叫他放人。”

    想到这里,武三思便对杨帆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安心等我消息,本王会设宴把懿宗请来,跟他好好谈一谈,尽量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杨帆抱拳道:“如此,有劳梁王殿下了。”

    武三思“嗯”了一声,又道:“你也约束好你的部下。还有,这件事就不要往上声张了。闹将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六章 先礼后兵

    杨帆回到千骑营,楚狂歌、马桥、黄旭昶、吕颜等大大小小的将官们马上拥上来将他围住,有吵的有骂的,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杨帆把脸色一沉,喝道:“统统闭嘴!”

    杨帆扫了他们一眼,问道:“陆郎将回来了么?”

    “卑职在!”

    陆毛峰从众人后面挤进来,一脸的苦笑,紧跟着许良也盔歪甲斜地挤进来。

    杨帆缓和了语气,对陆毛峰道:“陆郎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陆毛峰一脸羞愤地道:“卑职……卑职奉命去金吾卫,河内王连辕门都没让我进,只传了一句话出来。”

    杨帆盯了他一眼,道:“哦,他说甚么?”

    陆郎将愤愤地道:“他说,他说我陆毛峰身份不够!要……要将军你……将军你……”

    杨帆道:“他怎么说的你就怎么传,不必顾忌。”

    陆郎将道:“是!他说:‘叫杨帆来,自辕门叩头请见,一路给我磕进帅帐,本王要是开心了,就放了他的人。”

    杨帆大怒,他知道皇帝根本不可能出面调和两伙士兵之间的冲突摩擦,你把皇帝当什么了?他去御前做那场戏,只是怕武懿宗有皇亲国戚的便利身份,先去武则天面前告他黑状。

    他去见武三思,才是真的抱着能用比较平和的手段先把人救出来就先救人的心思,没道理人扣在那儿,先去和人置气。不料武三思的态度很是敷衍,这令杨帆大失所望,如今又听武懿宗这么说,他如何不怒。

    就算见了皇帝,除非大朝会或者祭祀天地祖宗这样的重大典礼场面,他都不用下跪的,武懿宗敢说出这样的话?重要的不是这句话如何羞辱他,而是表明了武懿宗的态度,显然这一次他是下了套拿人,准备“得理”不饶人了。

    陆毛峰因为没有办成这件事,心中颇有些羞愧,其实他只是一名部下,奉命交涉,事情没有办成,他可以因袍泽的遭遇而愤怒,羞恼实在不关他的事,落面子的是他千骑主帅杨帆。

    只是陆毛峰因为来路跟别人不一样,起初很受排挤,上次大阅他出了大力,与同僚的关系才缓和下来。一个人在伙伴们中间不受待见,那滋味儿很难受的,为了赢得其他将领的友情,陆毛峰总是有意无意地卖弄他的关系,似乎在京里他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面子名声也是一种负累,如今武懿宗连辕门都没让他进,把他的面子都扫到臭水沟里去了,陆毛峰岂能不羞愤交加。

    许良道:“不如卑职去见见武攸宜大将军,咱们千骑名义上毕竟是归属羽林卫的,请武大将军出面也算名正言顺。”

    杨帆想了想道:“你去吧,你原属百骑,是他的老部下,私下托请方便些。”

    许良答应一声,离营而去。

    杨帆看看激愤昂扬的楚狂歌等人,道:“你们先散去吧,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出来!可总得让我想想办法吧,这天下还没到咱们横着走的地步!”

    众人见状只得纷纷散去,羞恼中的陆毛峰追上来补救道:“卑职在领军卫时曾有一位结义兄弟,如今在金吾卫中,河内王不见我,我便让这位兄弟如有可能就照顾一下咱们被抓的人,若有什么消息变化也尽快通知我。”

    这种当口,他做这种托请,他那把兄弟也会很为难的,金吾卫和千骑营正彼此敌对,他那把兄弟是金吾卫的一员,不管是帮忙照顾千骑营的人还是通风报信,都是大忌,虽说这消息只是说说高初等人在金吾卫的情形,不涉及敌我营防,不关乎双方胜败,可一旦为人所知,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所以,陆毛峰一直憋到身边没有旁人,这才对杨帆说出来。

    杨帆感动地向他一揖,道:“论职位,我高于你。论岁数,你大于我。咱们私底下,不论官职,只叙年齿。陆兄,其实自你到了千骑营,所作所为,所有遭遇,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有些话,我也不方便讲,也不方便因为一点小小摩擦便煞有介事地进行干预。

    陆兄的出身来路,你明白,我明白,大家都明白,所以不免受到大家冷遇。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陆兄比小弟年长,经历更多,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易地而处,有人硬要在陆兄的圈子里塞个人进去,恐怕陆兄也不待见他。”

    陆毛峰涨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不知道杨帆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有些不知所措。

    杨帆笑笑,又道:“可陆兄到了咱千骑卫之后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陆兄没把自己当外人,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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