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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0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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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大胆的谢蛮勇士跑到城下拾起那颗人头,又一溜烟儿跑到一个火堆前,很多人围过去看,片刻功夫就辨明了刘光业的正身。

    刘光业去各家寨子里作威作福、烧杀掠夺时都是亲自带队,但凡见过他的人,又有谁能忘得了这个大仇人。

    城头,左右挟着刘光业无头死尸的士兵被他腔子里喷出来的血糊了一头一脸。杨帆稍一摆手,二人便用力一推,无头死尸栽下城墙,“嗵”地一声沉重落地。

    城头上,宋楚梦呆若木鸡。

    杨帆刚上城头时,因为有他解围了,宋楚梦还由衷地感到欣喜,现在真是被吓呆了。

    他倒不是心疼刘光业,如果能杀,他也早把刘光业干掉了。只是,一位朝廷大员、一方天子钦差,杨帆说干掉就干掉了,居然一点都不犹豫,这可真把宋楚梦吓着了。如果他知道杨帆在姚州还干掉了一位钦差,乃是一位杀钦差专业户,只怕更要吓得魂不附体了。

    不错,圣旨上的确是授予杨帆临机专断之权,可是自古以来,享有这种特权的钦差并不少,然而除非皇帝事先就已经授意他要去干掉谁,奉旨钦差很少会擅自诛杀大臣。

    皇帝授予你这种特权,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你今天依此特权斩了大臣,那没问题,改天朝堂上变了风向,这也未必就不能成为别人攻讦你专权滥权的依据。可是杨帆……他真的毫不犹豫。

    宋楚梦还在发愣,宋万游畏畏缩缩地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叔父,咱们的人……也被押上城墙了。”

    “呃?”

    宋楚梦如梦初醒,扭头一看,就见每两名禁军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土兵,又把近一百名宋氏土兵推到了城墙上,密密匝匝地站满了整整一面城墙,仿佛那面城墙陡然间又加高了一层……

    一时间,城下上万的谢蛮勇士也不禁摒住了呼吸……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二章 各有所

    “砰!”

    “砰!”

    “砰!”

    每一颗人头落地,都像是一记沉闷的鼓声,而所有听着这“鼓声”的人都一声不吭,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了。

    偶尔会有一颗人头落地时恰巧砸在一块石头上,“砰”的一声就变成“噗嗤”一声,仿佛摔烂了一个西瓜,让城上城下的人眼角的肌肉都古怪地抽搐几下。

    没有人想得到杨帆会有这样的办法来结束这场战乱,一颗接一颗的人头摔落,把城下谢蛮心中的怒火、悲愤渐渐湮灭,胸臆中涌起的,只剩下无尽的哀伤。

    仇人授首,仇人头落,曾被他们祸害过的谢蛮族人一个个泪如雨下。

    宋楚梦和宋万游叔侄俩站在城头像在打摆子,身子抖个不停。

    每一刀挥起,都像是砍在他们的脖子上,砍得他们心惊肉跳。

    杨帆若无其事地站在他们旁边,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

    他在突厥戏弄过吐蕃人的大相,让吐蕃王相从此撕破了那块遮羞布,整天只顾寻找对方的罩门,想要狠狠咬上一口。

    这一次王孝杰兵发安西四镇,能一举击溃吐蕃和突厥联军,吐蕃没有派出屡败王孝杰的军神论钦陵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而不让论钦陵挂帅,就是因为吐蕃王对他的猜忌,不想让他再掌兵权,这其中有谁能想得到几年前杨帆在吐蕃城里做的那一场小小游戏?

    吐蕃之行,杨帆没有惊天动地的作为,可是那一场变戏法般的游戏,其影响之深远、影响之巨大,却不只关乎一城一地之得失,甚至关乎到几个国家的国运,古往今来,多少人有这般本领?

    善战者无赫赫战场。

    他在薛延陀,也曾把突厥联军戏弄于股掌之上,不但成功地挑起了突厥内部帝后两族之间的纷争,而且十万南征大军仓惶奔突,来而复返,损兵折将,足足丢下近半数的勇士,以致突厥迄今尚未完全恢复元气。

    在朝中他又做了多少事?多少风波背后有他的身影?多少权臣或升或迁,都有他暗中的作用?那些,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掀天之波!眼下只不过杀了一个御史、百十个土兵,虽可唬得城下城下上万谢蛮面无人色,于他而言,却不过是见了一道浅浅溪流,实在谈不上什么壮观。

    杨帆负手站在那儿,还与宋楚梦谈笑风生。

    不过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却隐隐透着些责备和严厉:“使君与明公并不曾与刘光业同流合污,可以说,对他在蛮州的种种所为,两位也是心怀不满与反对,可惜……不曾付诸行动,反而借兵与他,纵使他犯下如此恶行!”

    杨帆的语气低沉了些,说道:“如此,你们虽未为恶,却难免纵恶之嫌。两位,你们是一方大族首长,当保百姓平安,如今却未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愧对了百姓的奉养啊!”

    “噗!”

    前面又是一声快刀过颈的响声,宋楚梦和宋万游叔侄齐齐打了个哆嗦,连忙称是。

    城头喊话声起:“杨钦差有言,今杨钦差上承圣意,下念黎庶,诛杀一众奸恶,还你等公道。各位乡亲激于忿念,啸聚于城下,今奸恶已除,你等当速速退去,勿再生事端。若峙而不退,难逃叛乱之名,到时朝廷大军一到,立刻齑粉!

    各峒、各溪、各寨首领各自约束本部,立即返回山寨,钦差不会派一兵一卒追赶。今日围城之举,亦可由我家钦差替你们禀明皇帝,以祈宽宥!明日,我家钦差将亲赴山寨,与你等磋议善后事宜,我家钦差将匹马单枪,独自前去,以示诚意!”

    是夜,两峒三溪一十九寨苗蛮,潮水般退却!

    火把如火龙,继而散作满天繁星,隐入重山密林,终至不见。

    一场大乱,弥于无形。

    ※※※※※※※※※※※※※※※※※※※※※※※※※宋家老祖宗坐在一张藤木椅上,默默地望着檐下串成了线的雨水。

    这一场雨,把暑气一扫而空,有了一种清凉之意。

    老人年纪大了,所以宋万游很体贴地给老人家膝上搭了一条毯子。

    廊下开着一丛金花茶,叶片深绿,如皮革般厚实,狭圆的叶片被雨水淋得油亮油亮的,锯齿状的叶片边缘微微泛着一抹白。一朵朵金花耀眼夺目,晶莹油润,仿佛涂了一层蜡,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杯状的、壶状的、碗状的花朵娇艳多姿,秀丽雅致,就像站在廊角亭柱下的两位黄衫侍婢一般美丽动人。

    宋楚梦和宋万游分别站在老人家左右。

    宋楚梦叹息道:“孙儿作梦都盼着那刘光业早些离开我蛮州,却没想到,最后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解决。不过,好在一切有杨帆担待。”

    宋万游也笑了,欣然地看看灰蒙蒙的天空,那天空下被雨水洗得澄碧一片的花圃园林,惬意地道:“这场雨下得好啊,把一切血腥都洗得干干净净,还了咱蛮州一个清平世界。”

    老人双眼半睁不睁的,看着眼前雨帘下摇曳的金花茶似乎正神游物外,两个晚辈沾沾自喜的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老人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宋楚梦和宋万游连忙欠了欠身子,闭上了嘴巴。

    老人沉默有顷,方缓缓地道:“谁说一切都结束了?”

    两人又欠了欠身子,不敢多话。

    老人叹息似的道:“这场风雨,才刚刚起来,才刚起来啊……”

    宋楚梦和宋万游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不解,却不敢追问。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记住,朝廷让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谁坐朝廷,咱们就听谁的!这样,不管谁做了朝廷,都放心咱宋家,也不会因为前事而怪罪咱宋家。你们以前做的很好,以后还要如此,这是我宋家基业可保万世的根本!”

    宋楚梦和宋万游一齐欠身道:“是!谨遵老祖宗训示!”

    风雨飘摇如烟,将整个苗寨都笼罩在雾一般的山雨之中。

    一幢幢苗楼依山而建,鳞次栉比,杨帆所在的苗楼就建在山坡上,典型的苗楼风格,两层的木质小楼,二楼分为三间,中间是外探的竹栏杆,敞开式的,坐在里面,可以将楼外风景一览无余。

    山下是一块块不规整的山田,一道银亮的小河穿行其间,不见其首,不见其尾,首尾都隐没在雨雾里。又有一条小路从一座座苗楼中蜿蜒绕过,一直探到山下的小河旁,又穿过小河蔓延到对面的青山之中,仿佛一条土黄色的长蛇。

    楼檐下挂的有风铃,风铃不多,一共只有七只,但是有风,所以七只风铃奏响的声音便此起彼伏,交织出一首节奏永不重复的乐曲。

    雨打在屋檐下,由稀而密,由密而稀,时而叮叮当当,时而淅淅沥沥,仿佛那清脆的风铃声的和音,于是那清脆之中便带了几分柔和,让这大自然的妙手奏起的美妙乐章更显迷人。

    杨帆面前坐着一个中年人,这是一个中年汉人,在他手边放着一个褡裢,看装束看模样,就像一个行脚商人,只是一个行脚商人出现在大山重重的苗寨,这就透着些古怪了。

    杨帆一边欣赏雨中苗寨的目光,一边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之后,杨帆收回目光,回首望去:“这么说,都安排好了?”

    行脚商人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笑容,回答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杨帆微微一笑,道:“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行脚商人微笑道:“杨郎中早该放心的,你要做的,只是因其势、借其势,掘一条河渠,渠成,水自到!而这水,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行脚商人也向楼外的雨幕望了一眼,轻轻伸出一只手去,让那清凉的雨水淋到他的手上,再从指缝间流下,悠悠地道:“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谁,也小觑它不得!”

    杨帆知道他这番话说的是龙,也知道他这番话其实指的是谁。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半壁江山可定!”

    行脚商人收回手来,看向杨帆:“听说郎中此行结束还要去长安的,那咱们就长安见吧。事情紧急,我还得马上赶回去。”

    “好!”

    杨帆站起身来,行脚商人微笑着起身,对杨帆道:“杨郎中这条渠掘的甚好,几位老人家都很欣赏。到了长安后,或许会有贵人想见见足下!”

    杨帆拱手道:“荣幸之至!”

    行脚商人举步向门口走,杨帆突然问道:“足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还一直不曾通报过你的名姓。”

    那人“啊”了一声,道:“是了是了,在下莽撞!”

    他回过身来,向杨帆郑重一揖,道:“在下姓林,名子雄,见过杨郎中!”

    杨帆眉头一挑,道:“真名?”

    林子雄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在下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这名字……自然是真名字!”

    一幢样式完全相同的苗楼,同样是二楼的围栏处。

    胡大、胡二、胡三、胡四,陪着孙宇轩孙郎中正在喝竹筒酒,孙宇轩喝得脸如猴腚,两眼发直,还不忘向他预定的四个大舅子小舅子介绍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孙某……孙某的妻子前年春上病故后,孙某一直单身……”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三章 我要杀了他

    杨帆并没有在苗寨逗留的太久。

    刘光业死后,蛮州的大患和动乱的可能便宣告解除了。

    谢蛮相对于乌蛮和白蛮乃至岭南道的狸僚来说,性情要温和柔驯的多,杨帆赶到时蛮州大乱才刚起了一个苗头,随即便被他以雷霆手段果断平息,所以这里的乱子比起姚州要小得多。

    接下来,杨帆就该去岭南了。

    杨帆还在姚州的时候,岭南道战乱就已开始。

    从剑南道到黔中道,再到岭南道,由西向东,朝廷的控制力量是逐步加强的,狸僚虽然团结,但是武装力量比起朝廷兵马却弱小的多,杨帆虽还不清楚岭南道目前的情况如何,但他估计最大的可能就是已尘埃落定。

    “叛乱”很可能已经被平息,狸僚部落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朝廷的,他们很可能已经投降,杨帆就算现在匆匆赶去,大概也只能于满目疮痍、遍地血腥之中,看到万国俊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听到他放肆的大笑。

    但是岭南,杨帆一定要去,那里的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一场关系到遥远的未来的战役,却刚刚拉开序幕……这几天,杨帆与胡元礼、孙宇轩分别会唔了多位谢蛮首领。

    没错,是分别会唔。

    按照杨帆的说法,他们有重要使命在身,马上还要赶赴岭南道巡视,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所以安抚谢蛮的事情必须加快步伐,因此从远远近近各处山泽赶来的峒主、溪主、寨主们,以及黔中道的各地官员们,他们必须分别接见。

    杨帆是正使,理所当然地承担了最艰巨的任务,由他本人来接见那些满腔怒气的苗寨首领们,听他们诉苦水、泄愤懑,并进行安抚。胡御史则负责接见各地来请见的官员,这些官员有流官、有土官,但是不管流官还是土官,因为有朝廷委任的官职在身,所以言谈举止还是比较客气的。

    至于孙宇轩,杨帆交给他的任务更简单,虽然刘光业已经死了,从他们已经掌握的刘光业犯下的罪行,足以确定他被处死是罪有应得,但是要上报朝廷的奏章,还是要详细写明刘光业在赶到蛮州后所做下的一切经过的。

    这些事就交给了孙宇轩,由他随时传讯证人,整理口供。

    三天后,一些住在更偏远山区的谢蛮头领还没有赶到,杨帆就决定离开黔中道,赶赴岭南道了。

    杨帆决定把胡元礼留下继续未尽的善后事宜,自己和孙宇轩赶往岭南。

    龙武卫的铁骑候在苗寨下的小河旁,杨帆和孙宇轩作远行装束,在留守的胡元礼以及苗寨头领们的陪同下沿着如蛇的小路漫步向山下走去。

    青山翠绿,流水淙淙,远行的人已整装待发。

    “各位首领,请留步吧!”

    杨帆回身拱手,向众苗寨首领含笑致意,同时交换了一个只能意会的眼神,众苗寨头领心领神会,纷纷还礼致意。

    杨帆又对胡元礼道:“胡兄,黔中道未尽事宜,就劳烦胡兄了。我们此去岭南事了,便与胡兄定在荆州会合吧。”

    胡元礼微笑点头:“杨郎中放心,此间未了事宜,胡某一定处理妥当!”

    杨帆点点头,又向众人抱拳一礼,回首对孙宇轩道:“孙兄,咱们走吧。”

    孙宇轩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双眼睛在相送的人群里扫来扫去,似乎想找什么人,终至黯然一叹,怏怏地点点头,随着杨帆默默转身。

    有侍卫牵来马,杨帆一扳马鞍,纵身上马,矫健的很。孙宇轩却似靴重千斤,他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幢幢苗楼,轻叹一声,这才抓紧马鞍,抬起脚来。

    就在这时,一缕歌声在山间响起,声音清脆的就像那山中翠竹制成的竹笛般悠扬,灵动的就似那飞上枝头的百灵般曼妙:

    “初相会来,恶吏手中哥护妹,钢刀你为妹来挡,皮鞭你为妹来抗……”

    孙宇轩差点一脚踏空把鼻子磕到马鞍上去,他惊喜地回过身,循着那袅袅的歌声寻找着她的人,他找到了,那是胡菲姑娘,不会错,刚才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

    “初相会来,好比鲤鱼会大江,鲤鱼得会长江水,鱼水恩爱意情长……”

    孙宇轩看到了,一幢苗楼,一片青翠,青青衣衫的胡菲姑娘站在青青树下,仿佛苗山上最美丽最鲜亮的一片叶子,清悦的歌喉正是由她而起。孙宇轩激动地眺望着她的倩影,不知该如何是好。

    山坡上静了一会儿,胡菲姑娘歌声又起:“采茶要采大山茶,采花要采杜鹃花。花开朵朵有人采,妹唱山歌无人答。”

    她的歌声里不觉有了些幽怨伤心的意味,孙宇轩急得直搓手,奈何却不知该如何安抚表达,唱山歌,他实在是不会呀。

    陪着父亲来为钦差送行的胡家四兄弟挤眉弄眼地低语了几句,年方十一的三弟被推了出来,站到了孙宇轩的旁边,拢起嘴巴替他唱道:“阳雀喜爱青山岭,牛马喜爱青草坪;蜜蜂爱花鱼爱水,我爱阿妹口难开。”

    山坡上胡菲姑娘的歌声又带了欢喜之意:“初进花园看海棠,好比范郎会孟姜;妹愿做个孟姜女,久留恩爱远传扬。”

    “鱼在滩头会了伴,鸟在山中遇知音。要做江河不断水,不做竹笋早空心。”

    “要学青松青到底,不学桃花一时红。女:妹是蜡烛一条心,再不分花与别人……”

    一场别开生面的对情歌在坡上山下此起彼伏地唱起来。

    胡元礼和杨帆并肩站在一块儿,手捻胡须,摇头晃脑地听了一阵,笑眯眯地对杨帆道:“杨郎中,我看……还是请孙郎中留在蛮州,由胡某陪你赴岭南去吧。可好?”

    杨帆颇有禅意地一笑,道:“甚好!吾也正有此意,君子当有成人之美嘛。”

    “呵呵呵……”

    大唐的文官,少有愚腐者,两人相视而笑。

    “哥为妹来妹为哥,鸟为青山鱼为河。春寒阳雀死在冷,要学鲤鱼共条河……”

    越来越是缠绵火辣的情歌声里,马铃声声,杨帆一行人的队伍离开了苗寨,踏上了赶往岭南道的山路。

    山路崎岖,一道九转,长长的队伍渐渐消失在青山深处,终不复见。

    ※※※※※※※※※※※※※※※※※※※※※岭南道,潘州府。

    刺史府邸,如今已经做了钦差行辕。

    万国俊坐在上首,听那手下仓惶报讯:“中丞,杨帆去姚州,黄景容死;去蛮州,刘光业死。如今,他又奔着潘州来了。”

    “砰!”

    一只酒杯迎面飞来,正砸中他的鼻子,登时鼻血与酒水长流。

    那人痛得眼泪都下来了,捂着鼻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万国俊。

    万国俊沉着脸色骂道:“你这意思,他来了潘州,本钦差也得死?他是扫把星转世还是瘟神下凡,有偌大威风!嗯?”

    那人这才明白中丞为何发火,连忙辩解道:“小的意思是说,此人来意不善,中丞当谨慎才是。”

    万国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刘光业、黄景容,这班蠢材,一向瞧不起本中丞,以为本中丞只能躲到来俊臣身后出谋画策,哼!蠢人就是蠢人,他们懂个屁!”

    万国俊不屑地起来,负手而行道:“黄景容之死,在于酿成姚州大乱,刘光业之死,在于蛮州大乱将生。而岭南呢?”

    万国俊如同一位伟大的帝王,把一只手缓缓一挥:“潘州乱了,却被本官弹指间便平息了,就连这潘州刺史府,如今都作了本中丞的行辕。如今岭南道海晏河清,盛世太平,他杨帆就是来了,能把本中丞怎么样,又有什么借口对本官下手?”

    万国俊霍然转身,把手一指,厉声问道:“你敢反?”

    两侧还坐了许多陪酒的地方官员和狸僚少数民族领袖,万国俊所指正是一位戴着羽毛华冠的酋长,那人被他一指,唬得连连摆手摇头。

    万国俊陡然又向左一指,指着另一位地方首领,揶揄地道:“那就是你想反?”

    那人吓慌了,刺史大人的头还悬在刺史府外的高竿上呢,万国俊这一指快把他的苦胆吓破了,赶紧表白道:“不不不,中丞诛除奸佞,还一方太平,我等对万中丞钦佩之至、恭敬之至。我等皆为忠良,怎么会反?绝不敢反!”

    万国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本官于国于民,有功无过,谁敢杀我?谁能杀我?”

    ……“我要杀了他!”

    少年攥紧尖锐的石片,“嚓嚓”地磨着,用与他的年纪不相称的冷静,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这少年从身高上看约有十四五岁,只比成人低了一头,骨骼粗大,身材魁梧健壮。可是看他的容貌,却又充满稚气,似乎只有十岁上下。

    此人正是潘州刺史冯君衡的儿子冯元一,今年刚刚十岁,只因天生骨骼粗大,生长迅速,所以身高体貌远较同龄人成熟。

    冯元一一面说,一面在大石上磨着一块尖利的石片,看样子是想把它磨成石刀,他的双手已经被磨出了鲜血,但他却似毫无所觉。

    在他旁边蹲着一个**岁的垂髻少女,容颜清秀,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道:“元一哥哥,他是钦差呢,你怎么能杀得了他。”

    “我不管!他杀了我爹,我就一定要杀他!”

    冯元一恨迷心窍,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了。

    这个时候,杨帆的队伍已经进入潘州范围。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四章 千里来相会

    “二瑶,你过来一下”

    一个穿着一身浆洗的已经发白的圆领青布长衫的中年文士远远地唤了一声,搂着小裙子正抱膝蹲在冯元一身旁的小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对冯元一道:“元一哥哥,爹爹唤我呢,我去一下。”

    冯元一点点头,继续专注地磨着石刀。

    小瑶跑到中年文士面前,仰起脸道:“阿爹,什么事呀?”

    中年文士轻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满面愁苦。

    这人名叫吕玄唔,本是刺史府中一个书吏,因为通文墨、善谋略,做事也谨小慎微、十分本份,所以甚受冯刺吏信赖。

    冯刺史兵败被杀后,万国俊接管了刺史府,因为他只是个小小的书吏,倒是没有被冯刺史,虽说家中一点bo财都被乱兵抢光了,好歹忧命无忧,如今受万国俊征用,依旧在这“钦差行辕”里做事,安全方面是不用担心的。

    吕玄唔有心不说,可女儿年纪小不懂事,又怕她给家里惹来祸端,吕玄唔只得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二瑶啊,你……以后不要跟小公子走的那么近了,避着他点儿,他……现在是犯官之后。”

    小瑶眨眨眼,天真地道:“可元一哥哥不是坏人呐,再说,元一哥哥对我最好啦,怎么会害咱家。使君过生ri时不还说,我既然跟元一哥哥这么好,将来干脆就做了冯家的媳妇吗,人家……家将来是要陪元一哥哥一生一世的!”

    小丫头说着,脸蛋上居然漾起一抹羞意。

    小丫头年纪虽小,这句话却不是童言童语。

    那时代女子十五岁就到了法定婚龄,而南方地区女孩子成亲年龄就更小,其实即便到了年代,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一些女子依旧不等法律上已经向他们作出倾斜让步的十八周岁,还是十三四岁就成婚,甚至十三四岁已经抱了娃儿。

    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耳濡目染,女孩子自然更加早熟。小瑶这句话说的可是诚心诚意。

    吕玄唔听了这句话心中更加苦涩。他是什么身※份,哪能高攀得上世袭刺史、俨然王侯的冯家?当初不过是冯君益生ri庆宴上的一句笑谈罢了。他这女儿如能嫁予冯元一做个侧室,那都是他吕家祖坟冒了青烟。

    可今时不同往ri,冯家不止遭了大难,而且……

    吕玄唔怜悯地看了一眼还在一心磨着石刀的冯元一,轻轻叹道:“如果是以前,爹爹巴不得能攀上冯家……。可现在不成啊。二瑶,你元一哥哥已经净了身子,要送进宫去做内侍的。”

    说到这个,小女孩就不懂了,她眨眨眼睛,奇怪地问道:“阿爹。净了身子,是什么意思?”

    吕玄唔欲言又止,又是长长一叹,说道:“总之,你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切记!切记!”

    ※※※※※※※※※※※※※※※※※※※※※※※※※

    冯家的宅院像蛮州宋家一样,非常宽大。

    这时,后宅一片荒芜草地中,突然出现了几道人影。以口衔刀。匍匐在草丛中,悄悄向前窥探着。这是冯家派来的几位死士,专为解救他们的小公子而来。

    冯家在岭南可是非同一般的存在。岭南冯氏,本是北燕皇族,北燕灭亡时,皇族冯业率三百人逃到岭南定居,并成为当地刺史。然而他是外地人,初到异地,号令不行,难以打开局面。

    但冯家毕竟在这里站住了脚,不管中原谁做皇帝,冯家始终是这里的刺史。三代之后,他的后人冯宝娶了俚人大族冼氏之女为妻,得到俚人的全力支持,从此冯家才正式成为岭南第一世家。

    到了隋唐时,冯元一的曾祖父冯盎已经坐拥几十州城数千里地,比王侯不遑稍让。冯盎去世后,冯家势力略减,却依旧稳坐在岭南第一大家的位置上。到了这一代,是冯元一的父亲冯君衡继承了潘州刺史之位。

    万国俊在岭南倒行逆施,其手下也趁机作威作福,对冯氏家族和俚人部落多有伤害,冯君益愤而起兵反抗,结果被万国俊乞得李千里的大军援助,迅速平息了叛乱,冯君益被杀。

    当然,兵败并不代表冯家彻底完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冯氏经营岭南数代,在此的影响之大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只是为了避风头,活下来的冯氏族人现在都籍由他们在当地无所不在的势力隐入了地下。

    以冯君衡这一支来说,虽然冯君衡本人被处死,幼子冯元一和姐姐冯媛也被抓住,冯元一还被阉割准备充作宫奴。可他的母亲和长兄冯元圭、二兄冯元进却得以脱出了生天,现在不知藏在何处。

    想把这个世家彻底毁灭,万国俊是办不到的。

    几个死士四下窥探一番,把手一挥,便弯着腰向前悄悄闪去,身形灵动,犹如狸猫。

    原来的刺史府冯家,如今已经做了钦差行辕。

    侧院儿,一个五旬上下,鬓角有些花白的魁伟男子提前马鞭大步走进去。这人一身葛布长袍,年纪也过了半百,但是腰杆儿笔直挺拔,步履刚劲有力,虽然走在关押人犯的跨院里面,却似走在兵营中一般严肃。

    在他身后,跟着十余个戎装兵士,此人正是平息了俚獠叛乱的李千里。

    李千里原名李仁,乃是李世民皇子李恪的嫡长子,李恪死后,他的四个儿子被流放岭南。不过,处死李恪,这是长孙无忌干的事,跟武则天无关,当时武则天还是后宫一个小小才人。

    武则天掌握大权后,于光宅元年,也就是杨帆随张暴出海,夜有大星当空的那一年,赦免了李仁兄弟,作为长子,李千里还袭了爵。

    说起来,长孙无忌死于武则天之手,算是对李千里有恩,再加上赦免李千里的人也是她,那就更是武则天的恩惠了。

    李千里很会做事,常有进献讨武则天欢心。后来武则天为了登基大肆造势。李千里积极响应,进献了大量祥瑞,因此武则天大杀李唐宗室,却有两人稳如泰山,女是千金公主,男是李千里。李仁改叫李千里,也是武则天赐他的名字。

    李千里做官后只管军事。不管政务,政务实权一概交予朝廷委派来的长史负责,大概这也是他能在武则天的大清洗中得以幸存的一个原因。

    李千里走进跨院的时候,几个负责管理官奴的小吏正恭敬地候在那里。

    李千里扫了他们一眼,威严地问道:“那些阉割后的罪奴,如何怎么样了?”

    一个小吏躬身答道:“大将军。准备充作官奴进献皇室的儿童一共五十四人,阉割时便死了七个,之后以体质虚弱、恢复不好,又死了九个,如今只余三十八人,其中还有十一个伤势没有痊愈,行动不甚便当。”

    李千点点头,道:“嗯!那就是有二十七人如今行动如常了?甚好!朝廷又派了一位钦差来。万中丞已带人去迎接这位钦差。之后要设宴款待。你们把准备送进宫去的女子和小童带来,我要从那女子中挑些有姿有色擅长歌舞的。从这小童中也要选择些眉目清秀聪明伶俐的带走。万中丞吩咐,要让他们为新任钦差敬献歌舞。”

    “是,小的遵命。只是……事情仓促,他们并未经过什么排练……”

    李千里笑道:“咱们这岭南,不管官民,谁不擅舞?何况他们都是官宦子弟,这些东西都是自幼就会的,不用担心,不够严整也没甚么,我想……这只是万中丞向新任钦差炫耀战绩罢了。”

    几个小吏连忙又躬身答应,赶去带那些犯官之后来让李大将军筛选。

    这时,几个冯家的死士悄悄摸※到后宅建筑群内。

    “呀!”

    一个婢女抱着一大木盆的衣服,正要绕到山墙后面的水井旁去洗衣服,忽见几个手执钢刀的大汉冒出来,吓得花容失色,手中木盆失手跌落。

    自从万中丞入住刺史府,刺史府中的奴仆下人便成了万中丞及其所有随员的奴仆,万中丞手下那些随从、执役也对他们呼来喝去,这一大盆衣服就是他们丢给这个小婢女洗的。

    “啪!”

    一个大汉一弯腰便扣住了木盆,没有让它跌到地上。另一个大汉迅速闪过去,绕到那婢女身后,一把掩住了她的口鼻。为首一人一摆手,几人便带着这婢女和一盆衣服消失在旁边的密林之中。

    须臾,密林中便传出了他们的盘问声:“说!小公子今在何处?”

    潘州城外,杨帆一行人的队伍已遥遥出现,前哨回报,万国俊率潘州地方官吏及各山各寨的俚獠首领正在城门外恭候。

    马桥听了对杨帆笑道:“万国俊竟会率众迎候在城外,看来你在蛮州的举动,已经把他吓破胆了,这是在恭维你呢。”

    杨帆摇摇头,不以为然地道:“御史台这班人狂妄惯了,黄景容不怕我,刘光业不怕我,万国俊又怎么可能会怕我?”

    胡元礼这一路随杨帆前来,似也感染了他的一身豪气,闻言朗声主道:“我等心存正义,为国执※法,有罪无罪,以法为秤,无罪不纠,有罪必惩,管他怕与不怕!”

    杨帆大笑道:“胡兄所言甚是,万国俊究竟玩的什么花样,看看不就知道了?走!咱们去会会他!”

    打马一鞭,杨帆便率先驰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较量

    古老的夯土城墙,饱受风雨岁月的侵蚀,犹如一张老迈不堪的脸。

    斑驳的城门比这张脸更显苍老,一旦推动起来,就发出吱吱呀呀的惨叫声,那门框晃动着,不知几时它就会寿终正寝。

    杨帆抬头看了看立在城墙上的士兵,城墙上的野草茁壮地成长着,站得比城头的士兵还要精神。

    随后,杨帆的目光缓缓降下,落到万国俊的身上。

    一手导演了剑南、黔中、岭南等地血案,并因此逼反三地归附部落的万国俊笑吟吟地站在城下,满面春风。

    一见杨帆伫马停下,万国俊便缓步走上前来,高高拱手,和颜悦色地道:“杨郎中,一路辛苦啦。本官迎接来迟,万祈莫怪啊,哈哈……”

    杨帆翻身下马,拱手笑道:“下官往姚州去,往蛮州去,都未蒙迎接,倒是连连遇险,屡屡被人当成贼人,差点葬送性命。不意到了潘州,却蒙万中丞暨潘州各位官员郑重相迎,实在是意外的很。”

    万国俊好象没有听出他的讽刺意味,却把神色一整,严肃地道:“杨郎中此言差矣。你我都是钦差,谈不上谁比谁低一头。若论官职,本官是御史中丞,可比你杨郎中高了许多。再论年纪、辈份的话……,呵呵,杨郎中你更是后辈、晚辈。然则本中丞听说,杨郎中此行,乃是监督本中丞在岭南一应行动,如此,本中丞就不可不迎,接迎足下,是因为敬重陛下!”

    小人得志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如万国俊这般。

    旁边站立的那些潘州文武官吏见万国俊名恭而实鄙,言语之间对杨帆不屑一顾的态度展露无余,对他的威风霸道更生敬畏之心。

    杨帆听了万国俊的话,脸色登时也是一变,马上非常郑重地向万国俊揖了一礼。

    万国俊讶然道:“杨郎中这是何意?”

    杨帆肃然道:“万中丞哪怕距京城千万里之遥,对吾皇陛下依旧恭敬如常、一丝不苟,令后生晚辈敬佩不已,杨某受教了。”

    “啊……”

    万国俊捻着胡须,眨巴着眼睛,有点搞不清楚杨帆这般郑重其事究竟是什么意思。要说杨帆是真的受教,因此对他执礼甚恭,打死他都不信。

    杨帆行完了礼,便一脸惭愧地对胡元礼道:“不瞒胡兄,方才远远见潘州大小官吏拱手恭迎,连万中丞都肃立于门下,杨某心中不无得意啊。如今幸亏万中丞一言点醒!”

    胡元礼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知道他绝不可能是接受了万国俊的什么教诲,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配合杨帆,只好抚着胡须点点头,微笑不语。胡元礼使这一招“闭口禅”,至少不会说错话。

    杨帆对胡元礼反省完了,便从袖中取出皇帝赐予他的那道圣旨,轻轻摸挲着,异常恭谨地道:“万中丞所言甚是,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一应权利、尊荣,都是天子所赐,就更该时时警醒,万万不可恃权自傲、得意忘形才对。”

    便是这道圣旨与自己全无干系,可它既是圣旨,朝臣也好、百姓也罢,见了都得肃立一旁以示尊敬,因为某种程度上,它就等于皇帝。何况皇帝给杨帆这道圣旨本就是授意他监督各道官员,与地方官员乃至万国俊等其他御史钦差有莫大干系。

    一见杨帆请出了圣旨,潘州文武连忙神情一肃,闪向两旁站立,向杨帆一行人再度行礼。方才杨帆赶到,众人只是行了一个拱手礼,现在则需要行长揖礼了。众官员拱手高举,自上而下,腰杆儿深深地弯下去,众头人照葫芦画瓢,跟着“一揖到地”,这是站立时最具敬意的一种礼节。

    不料万国俊一见杨帆请出圣旨,却傻了眼。

    为何?

    因为来俊臣是武周一朝唯一一个不论是不是重大的国家典礼,哪怕是武成殿上寻常见驾也要郑重其事行古代周礼的大臣。来俊臣自打第一次看见武则天,就是这样行礼,那时武则天还是太后。等武则天正式成了皇帝,自认为周武王后裔,大兴周礼之后,他就更是如此行礼了。

    因此,朝中文武百官,别人平时见皇**是行揖手礼,唯独来俊臣行跪拜礼。等万国俊做了中丞,这事就不好办了。他的前任是行跪拜礼的,如果他见了皇帝却改了规矩,谁知道皇帝心中是什么感觉?

    万国俊可没有打破传统的勇气,于是只好依照他的前任的规矩,也向武则天行跪拜礼。

    现在杨帆请出了圣旨,如朕亲临。

    万国俊方才口口声声说他此番率人相迎不是为迎杨帆,而是为了尊敬皇帝,那么他拜还是不拜?如果不拜,今日之事传回京去,会不会给皇帝留下一个心口不一,在皇帝面前一套、出了京又是一套的坏印象?

    诸般想法在万国俊心中只是匆匆一转,他就咬紧了牙关,跪了下去,跪倒在尘埃之上。

    潘州官吏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好也跟着跪下,城门口几十号人忽啦啦就矮了一头。

    杨帆一手捧着圣旨,一手轻抚圣旨那柔滑的缎面,怡然自得。

    一拜,再拜,稽首。

    等万国俊率潘州文武官吏重新起身的时候,众官员看向万国俊的眼神儿,便较大礼参拜之前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讥诮。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万国俊懊恼不已。

    ※※※※※※※※※※※※※※※※※※※※※※※※※※※接风宴是由潘州官吏们操办的,虽说潘州地贫民穷,又刚刚经过一场战乱,可是哪怕路有饿死骨,官员们要置办几席丰盛的酒宴,还是易如反掌的。

    席间自然要提起杨帆此来潘州的用意,自然也要问起如今潘州的情形。

    可是杨帆一旦问起御史在潘州有无违法乱纪之行为,不需万国俊开口说话,众官吏、头人便抢着盛赞万国俊如何英明、如何识破冯君衡的诡计阴谋,如何及时果断地平息叛乱……,总之,万中丞有功于国、有功于民,绝对没有错误。

    杨帆一旦问起冯君衡在潘州的一贯表现和此番作乱的缘由和经过,万国俊只是扫上一眼,众官员、头人立刻又争先恐后地向杨帆控诉冯君衡在潘州如何的渔肉百姓、如何的欺男霸女、如何的蓄谋作乱,如何的罪有应得……杨帆与胡元礼对视一眼,笑了。

    这哪里是一席接风宴,分明就是一场威风宴啊。

    万国俊这是在向杨帆示威:“整个潘州已经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来了也无计可施、无所作为!”

    真是这样吗?

    杨帆端着酒,笑眯眯地瞟着那些对万国俊似鼠畏猫般的情形,心里头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能做到一寨之主、一地牧守的人物,真就怕万国俊怕到有人替他们撑腰时也不敢生起丝毫反抗之心。

    “今日之宴既是为杨郎中接风洗尘,岂可有酒而无歌乐耶?”

    万国俊笑吟吟地三击掌,堂下便走上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肃手站立。

    万国俊道:“宣他们上来,歌舞一番,为杨郎中助兴!”

    “是!”

    那人欠身一礼,躬身退下。

    万国俊扭头对杨帆笑道:“潘州叛乱,本官镇定自若,及时扫荡平息。当然,其中千里将军也是居功甚伟,本中丞上奏朝廷的奏章里面,自然也没有埋没了千里将军的功劳。”

    李千里闻言,忙放下酒杯,向他拱了拱手。

    万国俊又道:“随同冯君衡叛乱的官员已尽皆伏诛……”

    杨帆插口道:“尽皆伏诛?”

    万国俊眼珠一转,笑微微地道:“或许有少许余党逃入深山丛林,不过……已不成气候。”

    万国俊打了个哈哈,又道:“依照朝廷律法,犯官家眷,充没为官奴。这些犯官家的女子、童子,已尽皆削籍,充为奴婢,准备送进宫去充任宫女和内侍。如今还未送走,且让他们歌舞一番,为郎中助兴!”

    城门处的一番较量,杨帆顺着万国俊的语气请出了圣旨,完胜第一局。到了这接风宴,就是万国俊的主场了。他先籍由潘州地方官员和头领们的顺从和恭维,给了杨帆一个下马威,现在又欲借助官奴歌舞,再扇杨帆一记大耳光。

    你来,不就是为他们撑腰来的么?不就是想护他们周全么?现在该杀的我已经杀了,该抄的我已经抄了,剩下一些小崽子们,男子我统统阉了,叫他们再也做不成男人;女子我要统统送进宫去,让她们在宫里孤老一生,再也做不得女人!

    你能如何?

    你奈我何万国俊的眸中闪烁着丝丝寒意,挑衅地看着杨帆。

    杨帆没有说话,神情肃静,目视前方,甚至没有睨他一眼,只是端起酒杯,慢慢地呷了一口。

    对于将死之人,别人总是会宽容一些的,哪怕他恶贯满盈!

    即便杨帆不来潘州,他也笃定万国俊将是一个死人了。他来,不是为了万国俊,而是为了一个更长远的未来,既如此,他又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作口舌之争呢?这样一想,杨帆觉得之前自己在城门处寸步不让,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万国俊盯了杨帆许久,杨帆既不与他对视,也没有只言片语相对,万国俊淡淡一笑,无趣地收回目光,又饶有兴致地看向堂前。

    八少女、八少年,十六个犯官子女,身着彩衣正走上堂来。

    冯元一身子高大,故而立在八少年之首。

    他一走进来,便恨然看向万国俊,恨然看向万国俊的,又何止他一个。

    十六个人,十六双目光,仿佛一枝枝利箭,早把万国俊射了个千疮百孔!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别开生面的接风宴

    这些官宦家的少女和少年果然多才多艺,但万国俊其实并不在意他们的技艺高超与否,是否真能起到取悦佳宾佐酒助兴的作用,他只是想利用这些人向杨帆示威,所以他连乐师都不许用,从乐到舞再到歌,所有的一切都要由这些少男少女自己来完成。

    八男八女商量了一下便开始分工,有的抚琴、有的弄筝、有的吹箫、有的拨弦,奏出曲子来居然也似模似样。另外几人则分出两人唱歌,其余几人表演了一曲胡旋。

    一般的胡旋是两人共舞,这时却是六人共舞,两两一对,每队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他们的舞技或者各有高低,但是跳舞时的态度却同样的认真。

    只是女孩子们的舞蹈动作活泼灵动,男孩子们不免就相形见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舞蹈技艺不如这些女孩子,而是因为他们受宫刑时日还不算太久,伤口刚刚长好,行动还有些不便。

    这些少男少女舞蹈的如此卖力,当然不是真的有心娱乐这些宾客,而是迫于万国俊的淫威,心中满是恐惧,唯恐做的不好,回头又会受到他的折磨,所以孩子们竭力地演奏、舞蹈、歌唱的,可是整个大厅里却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似乎无人欣赏。

    他们都是官宦家的子弟,在场的许多官员与他们的父亲都很熟稔,有些以前交往密切的,还曾去他们家里拜访过,认的这些孩子,被孩子们称为叔父、伯父。

    如今他们不但做了奴婢,而且那些男童尽数被阉割,从此成为一个废人,谁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些官员们的心情又怎能好的起来?又哪能鼓掌、喝彩?他们没有潸然泪下,已是极大的克制了。

    万国俊一开始只顾欣赏杨帆越来越是阴沉的脸色,心中快乐无比,等他欣赏够了,这才注意到整个大厅里的气氛是何等的压抑。万国俊眉头一皱,开始大声鼓掌、大声喝彩,放肆地大笑起来。

    一开始,并没有官员们应和,但是万国俊带着温和的笑容,两道目光却无比阴冷地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时,官员们终于硬着头皮附和起来:

    “好啊!好啊!”

    “彩!”

    “歌好、舞好、弹奏的也好!哈哈,哈哈哈……呵呵……”

    官员们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发出的笑声更是与平常大不相同,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们大笑和高呼的声音都有些走调儿,听起来就像是在号啕。万国俊却真的笑了,笑的非常开心。

    “哈哈哈哈……”

    万国俊越笑越开心,前仰后合的快要坐不住了。

    少女少男们的歌舞当然没有什么可笑的,他们又不是在表演滑稽戏。万国俊笑的是杨帆阴沉的脸色和官员们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万国俊笑得气喘吁吁地拾起衣袖,去拭眼角笑出的眼泪。

    “就是这个时候!”

    冯元一直舞蹈着,强忍着胯下隐隐的痛楚卖力地跳舞,他的眼睛却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万国俊的身影。当万国俊低头拭泪的时候,冯元一突然松开与他搭档跳胡旋的那个女孩,纵身向万国俊扑去。

    他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他唯一的武器:那柄石刀。

    他们在进入轩厅以前曾经受到过检查,不过他们在被充为官奴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仔细搜查过了,此后他们一直被关在西跨院里,每个人都表现的很本分,所以被带进宴客大厅时,就没有检查的那么细。

    说是石刀,那不过是一块扁平的坚硬石头,前端磨成了锐器形状,冯元一在进入宴客大厅之前把它平放在了鞋子里,又趁着要表演歌舞,需要整理一下鞋子的机会把它取了出来,所以得以骗过检查的人。

    冯元一虽然只有十岁,却有着十四五岁少年的强健体魄,他胀红着脸庞,眼中有泪光、也有愤怒的火光,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柄石刀,嘶声大吼道:“我要杀了你!”

    万国俊笑得流泪,他正举袖拭着眼角,突闻惊变,霍然抬头,就见一个少年仿佛出了柙的猛虎,怒吼着向他扑来,不由大吃一惊。

    万国俊不会武功,被人这么贸然扑到近前,想再躲就难了,此地乃是宴客的所在,他也不可能在身后安排两个护卫,如今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扑近,竟是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挡。

    李千里惊见这一幕,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此地防务现在由他负责,如果万国俊在此地被杀,他可难逃干系。李千里一抬手就把自己面前的几案整个儿掀起来,向着冯元一猛砸过去,随即虎跳而起,作势欲扑。

    与此同时,四下里惊觉突变的侍卫们也纷纷拔刀向前扑来。

    “砰!”

    几案平拍在冯元一身上,将他整个人拍飞出去,落地滚了几滚,再站起来时,半边身子酥麻,手中的石刀也折断了。正欲扑上来拿人的众侍卫一见他撞进了宾客堆里,急忙身形一旋,又向他扑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异变又起,轩厅里突然又闯进几个侍卫来,他们手执钢刀,连劈带砍,杀的却是万国俊的人。万国俊手下的侍卫们连连惊呼,有人大吼道:“你们疯了么,怎么砍自己人?”

    另外就有人大叫:“是奸细!他们是刺客!不是自己人!”

    这时一个冲上去欲抓冯元一的侍卫被一个绊倒的宾客撞了一跤,飞出去撞中冯元一,将发愣的冯元一撞得踉踉跄跄跌出五六步,一个奸细见状,马上一个就地翻滚,扑到他的面前,一把将他抱住,又从地面滚回去,在同伙的掩护下一窜而起,向外便逃。

    万国俊的侍卫们手执利刃,纷纷追了出去。等万国俊醒过神来,只见厅中狼籍一片,刺客早已鸿飞冥冥。

    这,是万国俊手忙脚乱之中所看到的一切。如果把方才发生的这一幕以放慢十倍的速度再回放几遍,万国俊或许会看清楚方才在轩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元一手执石刀,合身扑向万国俊!他本就存了必死之心,因此根本就没想过逃,这一扑他已用尽全力,武器是他手中的石刀,也是他的身体,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万国俊抬起头,袖子还没有放下,他左眼的笑泪已经擦去,右眼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则是一副凝固了的惊愕的表情。

    冯元一执石刀的手奋力前指,距万国俊的咽喉不足半尺……李千里掀出几案,随即纵身而起。

    坐在万国俊旁边的杨帆双眉一振,掌中酒杯脱手飞出,堪堪击中李千里的脚尖,李千里就似跃起时在什么东西上磕碰了一下似的,他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疼得翻滚在地,酒杯摔的粉碎。

    杨帆好象这时才发现有刺客似的,猛地掀起了桌子,满桌杯碟洒了一地,摔得四分五裂。那只摔碎的酒杯自然也混进了这些破碎的杯碟之中。

    冯元一被几案拍中,跌进宾客群里。

    宾客们吓呆了,吓得东奔西走,团团乱转。

    如果万国俊看到他们在这一刻时的表现,非把他活活气死不可。这些官员和头人们的胆色至于小到这种程度么?他们之中不乏悍将与勇士,万马军中也面不改色,会被一场刺杀吓破了胆?

    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原地乱转的时候,好巧不巧地挡住了那些手执钢刀扑向冯元一的侍卫,以至于手执折断的石刀站在那儿发愣的冯元一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被这些疯狂地扑上的侍卫们砍成肉泥。

    这时,逡巡巡在轩厅之外的几个侍卫见厅中发生惊变,立即拔刀冲了进来,因为这时四周的侍卫们都在拔刀往厅里冲,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了同伙,以为他们和自己是同一目的,都是为了解救钦差,所以没有一个人拦阻。

    谁料他们冲进大厅,马上开始斩杀挡在他们前面的侍卫,侍卫们又惊又怒,一时敌我难辨。

    杨帆掀翻了桌子,便陡然立起,本来是要冲向冯元一的,忽见冲进一群不是侍卫的侍卫,挥着刀乱砍,他脚下顿时一顿,仅仅是一顿,他这时的动作即便再放慢一些,万国俊也看不清楚、看不明白。

    杨帆只是身形一顿,他身边一个肥头大耳的头人突然尖叫一声,球一般弹了出去。

    沾衣十八跌,四十八颤,端地销魂!

    肥胖如球的头人仰面飞出,撞在一个手举钢刀,正要用力向冯元一劈下去的侍卫背上,侍卫应声扑出,撞在冯元一的身上,将行刺失败后、一时手足无措,只管站在那儿发呆的冯元一撞得倒跌出去,一连跌出五六步,离那几个闯进厅来滥杀侍卫的“侍卫们”更近了一步。

    接下来,一个身手灵活的假侍卫一把拖起冯元一就走,众侍卫紧蹑其后,一逃一追,不知去向。

    然后……哼哼唧唧的李千里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四顾,东奔西跑的官员和头人们惊魂稍定地站住脚步,抱着头蹲在地上的少女和孩子们缓缓站起身来,惊恐瑟缩……万国俊眨眨眼睛,吓飞的元神终于归窍,唯见满堂狼籍……“可恶!大胆!竟敢刺杀钦差!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万国俊终于清醒过来,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拍得桌上杯子碟子“乒乒乓乓”一通乱响。

    银制的提耳酒壶眼看就要被万国俊拍得倒下,杨帆一伸手就把酒壶扶住了。他翘着尾指,以拇指和食指拈着壶柄儿凑到嘴边,很斯文地抿一口酒,似笑非笑地对万国俊道:“万中丞这场接风宴,还真是别开生面!”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七章 小子,聪明!

    接风宴无法进行下去了,瑟缩发抖的犯官子女们被人带下去看押起来,又有仆役进来收拾一片狼籍的宴客大厅。万国俊在侍卫们严密的保护下,和杨帆、李千里等文武官员被引到了另一处客厅里叙话。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一名侍卫进来禀报,他们一路追杀出去,自刺史府大宅一直追杀出城,沿途了四个死士,其中三具尸体,本来活捉了一人,谁知回来的路上那人却突然毒发身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服的毒药。

    那侍卫说完,战战兢兢地道:“被救走的孩子叫冯元一,是冯刺史之子。至于刺客的来历……因为没有活口,也……还不甚明了!”

    “不甚明了个屁!”

    万国俊怒不可遏,拍案骂道:“他们别人都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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