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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8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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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在古竹婷眼中,她的男人可是非常大度的,只有那个沈沐小家子气。www.luanhen.com你看,阿郎都说了,可以尽量利用他的影响力来阻止朝廷对关内道官场进行更彻底的清洗,这是多么慷慨呀,他所要求的代价仅仅是让沈沐开放西域商道。

    虽说阿郎也说了,这件事已经闹到了朝廷上,而且引起了朝廷各方势力的关注,所以他的努力最后能起多大作用、能不能阻止皇帝继续查办,这些都很难保证,可这不正说明阿郎光明磊落吗,否则阿郎何必把丑话说在头里呢,偏偏沈沐小肚鸡肠,就是不肯答应。

    还有,阿郎说,只要隐宗放弃对显宗遍布盐漕的势力进行攻击,他就发动他所掌握的官场力量,促使朝廷通过河北道疏浚开通马颊河的谏议。

    这项提议,是由世家背后推动的,早就有工部官报与朝廷了,可是因为河北道战乱后的萧条、开掘河道所需的巨大花费,有关部司一直在推诿扯皮,目前看来毫无通过的希望。

    这条河道一旦开通将直达渤海,从此成为一条旱能灌溉、涝能排洪的重要河道,这对山东世家所控制的沿河大片良田将产生多么重大的作用啊。

    而且开通以后,朝廷还可能通过它来转运海漕,阿郎已经很大度地表示,对于这条河道的海漕营运,显宗绝不插手。可沈沐却坚持要在显宗控制的盐漕上分一杯羹,明显不讲道理嘛。

    沈沐和杨帆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如同一对技击高手正在殊死搏斗。你在这个方面提出利益诉求,我马上在另一方面提出补偿措施;你对我提出什么限制要求,我马上就有反制的动议。

    听得头昏脑胀的崔林已经彻底绝望了,他认为双方已经不可能达成和解,此事只能报于各位阀主,请他们亲自出面来斡旋,否则……

    可是偏偏就在这里,峰回路转,双方居然达成了协议:

    双方决定,搁置一切有争议的问题,停止一切相互的攻击,毕竟眼下这场危机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若是任它发展下去,对双方都很不利。所以双方要同心协力,尽量减少朝廷彻查延州贪腐案对关中官场中世家力量的冲击。

    因为在这件事情中显宗目前占据着主动,将要发挥的作用也更大,所以隐宗必须做出一些让步,如此才能安抚显宗一方的人,隐宗答应显宗可以重返长安,隐宗不得利用他们在关中官场和民间所掌握的巨大力量,对显宗势力的回归设置任何障碍。

    当然,杨帆也投桃报李,表示在开通马颊河一事上,他将发动显宗的力量为隐宗鼓气造势,促成朝廷通过此议。不过,这事本来对山东世家及河北道百姓最为有利,与隐宗其实没什么关系,不知怎么,被杨帆七绕八绕的搅和进一个未必能够实现的海漕,就成了给予隐宗的莫大恩惠。

    对此,帮亲不帮理的古姑娘认为,这是她们家阿郎聪明过人。

    搁置争议,就意味着总有一天再起争端,但是至少眼前这场即将失控的大火要被控制住了,崔公子暗暗松了口气,在双方最终确立协约之后,崔林很满意地与沈沐离开了。

    “小婷,扶我起来!”

    杨帆没有送客,等客人离开了,才对古竹婷说了一句。

    古竹婷听他一叫,心里甜甜的,这可怜又可爱的小女人,终于得到了她自以为纯属奢望的爱情,恨不得变成一只会摇尾巴的小狗狗,只要讨得她的主人的欢心。一句“小婷”,就让她像是喝了一罐子蜂蜜。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四章 通天宫

    古竹婷连忙上前,将杨帆从榻上扶起。躺了三天,饶是杨帆身子结实,刚一起来也有些头晕,身子只一歪,肩膀便触到一处柔软而弹性惊人的软肉。古竹婷俏脸一红,却佯作不知,只是牢牢地扶着他,生怕他跌倒了。

    杨帆的眼神刚一看向挂在床边的衣冠,古竹婷就心领神会了,她小心地放开杨帆,确信他能站稳之后,才去取了衣冠,温婉地侍候他穿戴。古竹婷与小蛮和阿奴都不同,骨子里,她比这两个女人更传统,所以一旦对终身有所认定,也特别的温驯服从。

    可是这里面固然有她性格本身的原因,但是以她十三岁就能行走江湖,摘走一方都督封疆大吏项上人头的超卓手段,若不是爱煞了这个男人,珍惜他的怜爱,又怎会心甘情愿这般雌伏。

    “珍惜……”

    想到这个词,杨帆有刹那的失神,宁珂的去世,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他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再也不让应该珍惜的,最终变成深深的懊悔与伤心。

    “阿郎与隐宗达成了协议,总算可以清闲一阵了。”

    古竹婷单膝跪地,蹲在杨帆面前,一边为他细心地整理着袍袂,一边愉快地说道。

    “达成协议,可以轻闲了?”杨帆被这句天真的话逗得笑出了声,他轻轻一扶古竹婷圆润的肩头,古竹婷便乖乖站了起来。

    因为面对面站的太近,她害羞地低下了头,优雅白皙的颈仿佛弯下脖子去轻啄羽翼的天鹅,一抹红晕迅速爬上她的香腮,高耸挺翘的酥胸则像一对枝头的蜜桃儿,在风中轻轻点头,桃子已熟,正等着它的主人伸手采撷呢。

    杨帆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会对这样一个好女人视而不见,对她的似水柔情视若无睹。他在古竹婷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亲昵地道:“你啊!原来有些事情,我还不是很确定,不过今日一唔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因为他这个亲昵的小动作,古竹婷心中马上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她轻轻扬起眸子,凝视着她的良人她的天,乖巧地问道:“什么道理?”

    “所谓盟约,就是……用来撕毁的!”

    ※※※※※※※※※※※※※※※※※※※※※※※※※

    “朕,要让他们在这里,立下一份盟约!”

    武则天站在金碧辉煌的通天宫里,轻顿龙头拐,用掷地有声的语气道。

    这座曾经被薛怀义焚毁的万象神宫终于重新建成了。整座恢宏壮观、气象万千的巨大宫殿在原址,完全按照原尺寸、原样式重新建造,不过这座新的宫殿被武则天换了一个名字。

    一直有些迷信的武则天总觉得那场火劫固然是人为的因素,可冥冥之中未尝不是天意,要不然薛怀义明明烧的是“天堂”,火势怎么就那么快蔓延到了万象神宫?所以这座新的明堂,被她改名为“通天”。

    通天宫最后的修饰业已完成,武则天在上官婉儿和张氏兄弟的陪同下,拄着龙头拐杖,慢慢行走在这座巨大的宫殿里面。整座宫殿焕然一新,但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原本毁于大火的万象神宫,在她有魔力的手指下又重新矗立起来,这让她生起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张易之窥了一眼武则天脸上欣喜的表情,轻声建议道:“通天宫建成,圣人应该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以示庆祝!”

    武则天摇摇头,说出了她就做出的打算:“朕,要让他们在这里,立下一份盟约!”

    “他们?”上官婉儿飞快地瞟了武则天一眼,武则天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宝座,仿佛知道身边三个最亲近的人心中的疑惑,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对!他们!”

    武则天转过身,一脸庄重地对上官婉儿吩咐:“明日停朝一天,传朕口谕,令武氏诸王、李氏诸王,明日一早,于刚刚落成的通天神宫见驾!”

    自从国子监广文馆博士苏安恒通过铜匦上了那道密奏,武则天一直有些不安,在此以前,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决定能否得到坚决执行,但是现在她开始怀疑了。她想通过一个仪式、一个誓约来约束武李两家,避免在她身故后武李两家陷入大战。

    可是,一个盟约,真的能约束别人么?

    作为一个深谙权谋、最知利害的政治家,武则天从来都不相信它的效力,可她现在却不得不寄希望于这种方式来保证她身后的政局稳定,对这个半生强势的女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武则天似乎也明白这个誓约可起的作用有限,当她举步走向宫门的时候,原本挺拔的胸膛又慢慢佝偻下去,在这金碧辉煌,象征着帝国命运和皇权的宫殿上,她的背影不可避免地苍老起来。

    从十四岁起就跟在她的身边,受她指教、辅佐她治国的上官婉儿,凝视着她最熟悉的这个女人的背影,心中忽然浮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这座宫殿的主人,正在逐渐失去她的帝国!”

    武则天在殿口站住,用苍老却依旧不失威严的声音又加了一句:“叫太平也来!”

    空荡荡的大殿上,回荡着她的最后一句话,上官婉儿和张易之相顾诧然。张昌宗快活地追上去,殷勤地扶住了武则天的臂膀,他根本体会不到武则天心中的感觉,更不明白武则天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毫无从政的天赋,却偏偏出现在波翻浪涌、诡谲莫测的权力中心,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祸非福。世间没有永恒的事物,张开举世无双的巨大树冠,替他这棵小草遮挡着风风雨雨的这棵大树,又能维护他多久呢?

    ※※※※※※※※※※※※※※※※※※※※※※※※※※

    晨雾缭绕中的通天宫如同一座天宫神殿,宫殿顶上高达丈二的金凤半隐于晨雾当中,仿佛刚刚凌空飞至。

    一大早,武氏诸王就齐集宫中了,其实他们本不用来的如此之早,但是武则天特意停朝会一天,传下旨意命武氏家族所有封王齐集通天宫,这些武姓王爷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免就紧张起来。

    哪怕平时非常懒散的武姓王爷,今天也都起了个大早,魏王武承嗣病体严重,已经无法支撑,也让儿子扶着,颤巍巍地来了。

    武氏王爷们自然而然地便凑到了梁王武三思和魏王武承嗣的面前,向他们打听今日皇帝召集诸王的原因。武三思其实也不明所以,却不愿表现的自己一无所知,是以只是沉着脸摇头,道:“都不要问了,一会陛下到了,你们自然就会知道。”

    当初,武承嗣的势力比武三思更大,但今非昔比,围拢到他身边打听消息的人已经远远少于围在武三思身边的人,武承嗣正轻咳着摇头,武三思还需要装出一副消息灵通但不便透露的模样,他连装相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跟武三思已经斗了半辈子,可是现在一个“寿元将尽”就让他输光了所有的本钱,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远处,又有一行人从薄雾中走来,看到那些人,武氏诸王脸上顿时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那是……相王李旦和他的五个儿子,还有皇太子李显和他的三个儿子,一看到这个阵容,武氏诸王就明白了,今天皇帝召集了李武两家所有的王爷。李显有四子,但最小的儿子刚刚六岁,尚未封王。

    李氏诸王走到与武氏诸王相距五六丈时便停住,两姓王爷分列在通天宫中间的御道左右,仿佛中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雾气渐渐散去,两姓王爷中间那道无形的屏障却没有散去,武氏这边,由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两位亲王站在前面。武承嗣手中拄着一根拐杖,努力挺起他的腰。

    站在他旁边的是对头,站在对面的也是对头,哪怕就要死了,他也不愿在老对头面前露出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让人家笑话,他的儿子被他轰到了后面,与一群郡王们站在一起。

    对面,是皇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站在前面,八位郡王站在后面。则天门上的鼓声已经响起,继而满城响起了轰轰烈烈的鼓声,阳光普照,雾气迅速消散,可是却驱不散双方王爷们脸上的阴霾。

    当然,这阴霾只体现在那些郡王们脸上,站在前面的一位太子、三位亲王神情与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武承嗣现在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神情,从他确认自己丧失了战斗资格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想争了,而武三思同样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因为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相王李旦的表情非常平静,他目不斜视地垂手而立,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把外物尽皆置之度外,而皇太子李显,则是一脸谦逊平和的笑容,偶尔与对面的梁王眼神一碰,他还会非常亲切地微笑一下。

    “皇帝驾到!”

    一声高亢的呼喊,武李两家诸王一齐转身,武则天乘着一架御辇,只由几十名近身随从、侍卫们拱卫着从远处走来,并无仪仗伴驾,在她左右,分别走着衣带飘飘如御风而行的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swisen.com

    御辇前方还有御前待制上官婉儿身着一袭庄重的女官服饰,款款而行。婉儿身边还有一人,令人意外的是,这人竟然是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也是一身盛装,庄重肃穆,却又不失娇艳妩媚,与一旁人淡如菊婉约袅娜的上官婉儿相映称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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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五章 狸赋和平条约

    “太平怎么也来了?”

    武李两姓诸王齐齐诧异,最为诧异的就是太平公主的丈夫,如今既是王爷又是驸马的武攸暨,但是他们来不及多想,眼见御辇到了面前,他们只能一齐拜倒,高声道:“参见陛下!”

    此时仪制,非盛大仪式或祭拜天地,大臣们见了皇帝只需一揖,不必跪拜,但是在场的这些王爷都是武则天的亲戚,辈份最高的是武则天的儿子和侄子,剩下的都是她的孙子和侄孙,自然当得起他们大礼参拜。

    御辇停下,武则天懒懒地坐在御辇上,侧首俯视着跪在阶下的诸王。李氏这边有十位王爷,武氏那边,除了那个乐呵呵赶去和亲,却被可恶的默啜扣在手里始终不曾放回的倒霉郡王武延秀,还有二十位王爷。

    李氏这边,所有的王爷都只有一个爵位,无一兵一马、不兼一官半职,而武氏这边,二十位中至少十位是带兵的。武则天从来没有如此直观地看到武李两家的力量对比,此刻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连她自己都觉得以前对李氏压制的实在是太狠了。

    天下人心在李氏一边,要保证她的传承,必须得让李氏能站住脚。否则她若一死,武氏篡位,她的江山就要土崩瓦解,她将重蹈秦始皇、隋文帝的覆辙,到那时,只怕她的陵寝之处都难得安宁。

    “必须得把武氏诸王的势力再削弱一下,要保证有他们的监督,我儿不敢恢复李姓、不敢恢复李唐江山,但是不能让武氏诸王掌握足以颠覆皇权的力量……”

    武则天审视的目光从诸王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武承嗣身上,如果要在侄子里边选择一个能够取代李氏坐上皇位的人,只有武承嗣的能力才勉强有三分可能,可是这个只有三分可能的侄子,怕是要走在自己前边了,其他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地道:“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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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召集武李两姓王爷,立誓文,告天地于明堂,永不相负,绝不相争,铭刻于铁券,藏之于史馆!太平亦参与其中,一同署名。另,安乐已有孕三月,誓盟之后,天子将亲自主持仪典,嫁安乐于崇训。”

    婉儿这条只有两指宽,寥寥三行文字的纸条,已经把今日将要发生在通天宫的一切堂前幕后事,提前尽数告于杨帆。

    “盟誓?皇帝居然将未来帝国的安定,寄望于一纸盟约,看来她是真的别无办法了。”杨帆嗤笑一声,虽然他比武李两姓诸王都早了一步知道这个消息,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带给他什么震动,他真正关心的其实只有一条:“太平亦参与其中。”

    杨帆长长地舒了口气,抚着下巴悠悠地想:“皇帝……终于开了禁令,默许太平涉足政坛了么?”

    这是一次武李两家的重大政治盟约,男主外,女主内,本不该有太平公主参加的。武攸暨作为一家之主,应该全权代表他的妻子,可是太平公主也得以出席,并且在盟约上署名,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武李两家有多起联姻,并不是只有太平公主一个武家媳妇儿,如果仅仅因为她是李家的女儿、武家的媳妇,那么得以参予此次盛会的,就不应该只有太平公主一个人。

    很显然,在武则天的眼中,她的女儿是独立出来的,不仅仅是作为武李两家联系的一条钮带,而且是一方独立的政治力量。

    皇帝扩百骑为千骑、增强朝堂中李唐旧臣的比例,都是为了将严重倾斜到武氏一方的天平调整到平衡状态。可是,仅凭这些力量,显然还是不够,如今这架政治天平,是靠武则天伸出一根手指,强力压在李氏一边,这才确保了双方暂时的和平,只要她抽离手指,这架天平就得重重地砸向武氏一方,李氏的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而太平,无疑是一个能够起到平衡作用的人。

    太平公主既有李氏公主的身份,又有武家媳妇的身份,站在她的立场上,她不会希望武李两方有任何一方彻底失败,无论哪一方被彻底铲除,她都将被置于一个极其难堪的位置。所以,太平公主无疑是那个最适合担任武李两家势力平衡调停人的人,可是一直以来,武则天都没想过用她,直到重用杨帆都没考虑过她。

    一个篡位登基的皇帝,最担心的就是别人有样学样也来一次篡位。这位女皇帝是太平的母亲,她深知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机与智慧,却一直严厉约束,不许她涉足政坛,显然是担心她效仿自己。

    她是从儿子手里夺位的,因为孝道的约束,她的儿子既便有勇有谋、有胆有略,也没有办法造她的反,再加上天下人大都以为她即便夺了位早晚也要还政于李,因为她的亲生儿子都姓李,她登基时已经六十多岁,根本不可能再生育,所以她能比较顺利地登基。

    但是如果太平也有此野心,她却没有她老娘所拥有的那些优势,如果她滋生野心,只会搅得天下大乱,所以武则天一直把女儿紧紧地关在牢子里,不许她露出尖牙利爪,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很显然,她已经发觉,如果不让女儿出马,她那两个绵羊似的儿子即便大义在手也成不了大事。

    杨帆的脑筋迅速转动起来:“太平是女人,很难直接插手军队,看来皇帝是打算让太平在政坛上有所作为,进一步加强李氏家族对政坛的控制。这样的话……”

    至于婉儿纸条中提及的安乐因已有孕三月,仓促出嫁的消息,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目光刚刚扫过时,报以一声冷笑。在他眼中,那个女人就像他生活多年的那个海岛上生长的一种奇花,开着最艳丽的颜色,散发的却是能熏死人的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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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堂盟誓之后,理所当然要有一场皇帝家宴。

    此前不曾出现在明堂的许多皇室宗亲也都来了,其中包括刚刚做了武家媳妇的几位新娘子和即将成为武家媳妇的安乐。

    安乐公主打扮得异常娇媚,她身上那条羽裙是时下洛阳最流行的款式,不过坊间流行的羽裙都是用锦鸡等飞禽羽毛缀成,而她的裙子是用昂贵的孔雀羽毛修饰的,可是即便这么华美的裙子也夺不去她的风彩。

    在场所有人中,毫无疑问她是最美丽的一个,

    太平公主的艳丽,像一轮璀灿的骄阳;上官婉儿的清丽,似一缕柔和的月光;而安乐公主,却像是一道七彩的长虹,横亘于长空。三者之中,她更年轻、更活泼、神采飞扬,夺去了殿堂上所有女人的光芒。

    但是,武则天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时,却总是不经意地一蹙,隐隐透着一丝憎厌。这个女孩儿本来是武则天在孙子辈子里最喜欢的一个,可她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武则天的欢心。

    孔雀裙束着的细细的一管小腰身,即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纤腰依旧婉约。但她已经有身孕是勿庸质疑的。武则天对此很不高兴,一个未出阁的皇家公主,居然做出这种丑事,真是有辱门风!

    人总是这样,自己犯错时,可以找出一千一万个理由原谅自己,但是当他的儿女犯下同样的过错,他就会恨铁不成钢,他就会暴跳如雷。

    武则天就是这样,太宗朝时做过才人的事就不消说了,毕竟从理论上来说,进了宫的女人,个个都算是皇帝的预备老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侍候过皇帝,每一个宫女都有向皇帝献出贞操的义务,放出宫后不一样嫁人?

    才人既是妃嫔的一个等级,也是女官的一个职衔,有几个女官侍候过皇帝的枕席?做女官可以是因为背景,比如选自大臣家庭的,皇帝从不曾宠幸,也要给个名份,以安臣子之心。还可以是因为资历、功劳,或者是在御前得用,却不见得一定陪皇帝上过床。

    除皇后和四妃以外,其余的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宝林、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以及六尚诸司,都是皇帝的预备老婆,其中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皇帝,更不要说侍奉枕席了。

    但是,她后来蓄养面首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当她得知女儿与杨帆勾勾搭搭的时候,她虽震怒,却对有样学样的女儿摆不出母亲的威严。现在也是一样,虽然安乐未婚有孕,可她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进行训斥,更何况还要顾忌皇室的脸面,她只能尽快让安乐和武崇训完婚。

    然而不能责斥,并不代表她不厌恶。而且她最初喜欢安乐,是因为安乐的活泼美丽仿佛少女时代的她,可她毕竟出身豪门,选入宫中之前,她的父亲就是国公,她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这跟安乐不同。

    活泼和粗野,天真与浅薄,其实只是一墙之隔,乍一看似乎一样,可是以武则天的阅历,很快就能分得清清楚楚,所以对安乐她早已不复当初刚刚见到时那般惊喜,因为这桩事,就更生憎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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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六章 珠胎暗结

    不过转眼看见她的儿子和侄子们,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武三思正举着杯,抚着相王李旦的肩膀,在他耳边笑语着,然后两人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皇太子李显正盘膝坐在武承嗣的旁边,一脸关切地询问着他的病情。几位郡王则围在驸马武攸暨和太平公主夫妇周围谈笑宴宴。

    武则天喜欢这种场面,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和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她在场,但是两边关系大有改善也是事实,多帮他们制造些互相接触的机会,谁说他们就一定不能和睦相处呢?

    武则天微笑着,想起了她曾训养过的狸猫和鹦鹉,狸鹉不能和平共处,但武李两家一定能。

    婉儿也在座,如果说二张因为武则天的原因还算半个武家人,那么婉儿就是这场家宴唯一的外人了。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谁有她陪伴武则天的时间长?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并不比这些与皇帝有着血缘关系的人远。

    婉儿面前有一碗雪白如炼乳的驼蹄羹,还有一盘金钱鹿肉,配着鲜榆黄磨,鲜嫩醇美,十分可口。这两道菜婉儿一向很喜欢,可是不知怎么了,此时闻到那浓郁的肉香,她却一阵阵地反胃。

    婉儿轻抚着胸口,虽将菜肴推开,可满室飘香,气味儿还是薰人欲呕,婉儿咽下一口酸水儿,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生怕堂上呕吐出了大丑,赶紧起身悄然行至武则天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武则天正望着儿孙们其乐融融的模样颔首微笑,婉儿的告退她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在她看来,这是婉儿一向乖觉谨慎才提前退席的。今日盛宴乃是皇帝家宴,皇帝留她那是恩宠,可真是一直陪到曲终人散,那就不是乖巧的婉儿了。

    武则天微笑着点了点头,上官婉儿便飘然退向屏风之后。匆匆走出殿堂,秋风一吹,婉儿胸中忽然又泛起一阵作呕的感觉,她急忙扶住一根廊柱,急促地喘息一阵,才抑住呕吐的感觉。

    符清清听说待制从宴上归来,忙拿了几分文稿赶到婉儿住处,刚要说话,忽见婉儿扶案蹙眉,脸色苍白,不由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婉儿摆摆手,道:“给我杯水,叫个御医来。”

    “好!”

    符清清赶紧放下文稿,倒了杯给婉儿,又匆匆出去,吩咐宫娥去请太医。不一会一个眉清目秀,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太医便随着宫娥匆匆赶来,一进书房,便向上官婉儿长揖道:“下官太医院助教杨易,见过上官待制。”

    太医院有医师、医工、医生、典药、医博士、医助教,再往上才是医正、医监、医丞、太医令,不过后面这些人主要负责太医院管理事务,具体负责开方诊病的就是以医博士和医助教为首。

    杨易就是太医院医助教,这位杨助教今年刚刚五十七岁,在那些皓首银须的老太医们之中可谓年富力强,家传医术十分高明,要不是因为偶感身体不适的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上官婉儿,根本就不必由他出面。

    婉儿这时翻腾的心口已经平静下来,见太医到了,便道:“杨助教不必多礼,请坐!”

    杨易在卷耳云纹酸枝红木的矮几对面拾个蒲团坐了,婉儿道:“妾今日偶感脾味不适,方才骤闻油腻,险些呕吐,劳烦先生看一看。”

    杨易欠身道:“有请待制伸腕。”

    婉儿伸出手,翠袖一垂,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细细腕管,杨易不敢多看婉儿,目不斜视地伸出一指往婉儿腕上一搭,只以一指切脉。

    这倒不是杨助教有意在婉儿面前卖弄他高超的医术,实在是卖弄久了,习惯成自然,要不然你以为“年纪轻轻”便力盖太医院诸多国手凭的什么?医生们之间又无法打擂台决胜负,必要的包装还是应该的。

    杨易以一指搭在婉儿脉上,片刻功夫,脸色便是一变。

    婉儿眸波飘转,恰好捕捉到他眼中的震惊,心神也是一紧,她本以为秋日着凉,伤了脾味,虽然叫了太医,其实也没怎么在意,可是一瞧这太医神色变化,婉儿不禁一惊:“莫非我真得了重病?”

    杨易皱皱眉,飞快地向婉儿睃了一眼,不想婉儿正盯着他看,目光一碰,杨易的身子明显一震,差点一下子跳起来。站在一旁的符清清一惊,赶紧问道:“杨太医,婉儿姐姐病情怎样?”

    杨易急急收回目光,慌乱应道:“哦,哦哦,我再看看。”杨易又搭了一根手指上去,拧着眉毛号了半晌脉,又搭一根手指上去,三根手指号了半天,眼看就要拿整只手去抓了,符清清按捺不住道:“喂!杨太医,你究竟诊出来什么没有?”

    杨易的身子猛地一颤,幅度不大,但他正有三根手指按在婉儿腕上,这细微的颤抖却是瞒不过婉儿,杨易避开婉儿锐利的目光,慌忙答道:“待制只是公务繁忙,致生疲倦,脾胃虚弱,只需益气健脾、和胃降逆,就能调和中正。下官这就回去,亲自抓药,着人煎好后给待制送来。”

    杨易说完便匆匆起身,向婉儿一揖,又向符清清一揖,挎起药箱就走。婉儿冷眼看着,见他慌里慌张地向外走去,到了门口伸手拉门时,手指都在哆嗦,突然星眸一凝,沉声喝道:“站住!”

    杨易一惊,仓惶转身,强自震定地躬身道:“待制还有什么吩咐?”

    婉儿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杨益低着头,额头隐隐已有汗水沁出,这时符清清也看出不妥了,急步赶上来站在婉儿身边,警惕地瞪着杨易。

    婉儿盯着杨易,寒声道:“杨助教,虽然这是宫里,可我若想杀你,也只如同捻死一只蚂蚁,不会掀起半点风浪,你信不信?”

    “吧嗒”一声,药箱落地,杨易“卟嗵”跪倒,叩头如捣蒜:“待制开恩,待制饶命,下官什么都不会说,不不不……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下官……”

    婉儿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古怪的神气,一字一句地道:“你说!我究竟……怎么了?”

    ※※※※※※※※※※※※※※※※※※※※※※※※※

    武则天在家宴上只喝了两杯醪糟,便已有了几分醺意,随着身体的老迈,她的酒量也是越来越浅了。但是今日这场家宴,看来是令她很愉快的,当她回到丽春台时,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张易之见女皇今日兴致颇高,忙凑趣道:“圣人今日开心,要不要叫奉宸监的人为圣人歌舞一番,他们前几日刚刚排演了一曲新的歌舞呢。”

    “不必了!”

    武则天笑吟吟的摆手,脸上还带着几分酒后的潮红,但是眸子已经渐渐变得清明起来,这点酒只能让她微生倦意,却不能乱了她的神志。

    武则天用清晰有力的声音道:“朕倦了,要睡一会儿。你给朕传一道旨意,命户部左侍郎裘零之、郑中博,刑部陈东、孙宇轩,御史台胡元礼、时雨、文傲,工部侯宗瑜、陈彦如,金吾卫武懿宗、千骑营杨帆,明日至武成殿见驾!”

    一听武则天召集的这些官员居然囊括了户部、刑部、工部、都察院,以及两支禁军统领,武也有文也有,而且彼此间根本没有什么关联,张易之不由一呆,不过他没敢怠慢,在武则天转眼向他看过来之前,便已欠身应道:“臣,遵旨!”

    看着武则天由宫娥扶着慢慢进入寝宫,张昌宗马上凑过来,小声道:“五郎,你说圣人召集这些人干什么?”

    张易之轻轻摇了摇头,张昌宗转了转眼珠,道:“这件事事先连你我都未得着半点口风,这也太过机密了吧?你说上官待制会不会知道?”

    张易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隐隐地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又摇了摇头。张昌宗道:“要不然,我去找上官待制问一问,我们对上官待制一向礼敬,如果她知道,这个面子不会不给我们。”

    张易之的眼珠错动了一下,颔首道:“好!你去吧,我去着人传圣人口谕!”

    ※※※※※※※※※※※※※※※※※※※※※※※※

    上官婉儿房中静静的,唯有窗格上一盆正在盛开的兰花,向室内逸散着淡淡的幽香。窗子开了一半,一只翠羽黄喙的小鸟儿扑愣愣地飞来,站到了窗台上,扭头啄了啄翅下的羽毛,好奇地向室内探头探脑。

    书房里空荡荡的,婉儿此刻已经绕到了屏风隔断的清雅内室,怔怔地坐在榻上,一手轻抚腹部,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好奇还是惊喜、又或者是恐惧或者担忧,还有几分恍惚与不敢置信。

    符清清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撞来撞去,偶尔停下一刻,马上紧张地啃起小指,这是她心情紧张时的小动作。

    直到小指都快被她啃秃了,符清清才一脸毅然地对上官婉儿道:“姐姐,此事太过重大,你万万不可信任杨易,将生死大事托付于他,我们得把他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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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七章 护子

    上官婉儿抬头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符清清。

    符清清道:“不过是太医院的一个医助教,只要姐姐点点头,妹妹马上亲自去操办此事,管叫他死的天衣无缝,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婉儿轻轻吁了口气,缓缓说道:“要杀杨助教很容易,可是杀了他之后呢?”

    符清清愕然道:“杀了他之后?之后就没什么事了啊,这件事将再也没人知道,姐姐不就安全了么?”

    上官婉儿抚着平坦的小腹,摇头道:“那我腹中的孩儿怎么办?十月怀胎,能瞒得住人?于事无益,又何必杀人,我想要这孩子健康、平安、喜乐地长大,就该多替他积阴德,怎能让他尚未出生先背了一条人命。”

    符清清顿足道:“哎呀我的好姐姐,你还想着把孩子生下来?那怎么可能,杀了杨易之后,姐姐就得以省亲为由出宫,找个不识姐姐身份的医生堕胎,歇养两日再重返宫中,到时候才能平安无事!”

    “堕胎?”上官婉儿脸色大变,急急摇头道:“不!不行!绝对不行!我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让人伤害我的孩子。”

    她的小腹还非常平坦,可她轻轻抚着腹部,好似已经感觉到了一个小生命正在里面孕育着,一时间神情也有些痴迷起来:“这是我的孩子,我亲生的孩子,这是我的骨血,在我腹中孕育的生命……”

    符清清急得脸庞胀红,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焦急地道:“姐姐,你醒醒吧!如果你死了,难道孩子还能保得住吗?”

    上官婉儿脸色一白,怔忡片刻,迟疑道:“我……我服侍陛下多年,若是苦苦哀求于她,想必她就算要惩罚我,也会念在我这么多年尽心服侍她的份上,放过这个无辜的婴儿,哪怕这孩子一出生就像我当年一样被充为官奴,只要他还活着他爹爹也总有办法救他的!”

    符清清冷笑道:“姐姐是说,当皇帝知道她最信任的替她料理中枢、操纵天下的内廷宰相,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和一位本不该与她有所接触的外廷武将秘密结成了夫妻,还有了一个孩子?

    你以为皇帝知道以后,还会念及旧情,饶你不死?你以为,皇帝已经老糊涂了,不会由此联想到一些事情?你以为,一个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挥出屠刀时都毫不眨眼的皇帝,会对你法外施恩?你醒醒吧,那时不但你要死,孩子要死,就算杨帆也一样要死!”

    上官婉儿攸然抬头看向符清清,脸色苍白如纸。

    符清清急道:“姐姐,当断不断,反受……”

    “上官待制在吗?张昌宗求见!”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入,上官婉儿一个激灵,赶紧抬手制止了符清清,悄声道:“你等在这里!”

    上官婉儿拾袖拭去眼角泪水,急急走到外间,平抑了一下情绪,便打开房门,微笑道:“张奉宸何故光临,怎也不使人知会我一声,婉儿有失远迎,还请张奉宸莫怪!”

    上官婉儿将张昌宗迎进来,请他在书房里坐下,张昌宗这人性子直率的很,不用上官婉儿问起来意,他连寒喧客套的话都没说,便迫不及待地说明了来意。

    张昌宗固然没有心机,其实也没有这么缺心眼,他之所以如此直率,是因为作为宫里最大的两大势力,上官婉儿和他兄弟二人一直很和睦、相处的很默契。

    在他们的势力扩张期间,上官婉儿从未给他们制造障碍。相应的,他们也对上官婉儿投桃报李,从没想过攫取婉儿的权利。一则,宰相门第、名门世家出身的张氏兄弟对同样出身宰相门第、名门世家的这位大才女颇为尊敬,二来就是因为上官婉儿对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善意。

    还有就是,他们也清楚,即便他们能扳倒上官婉儿,也无法控制整个内廷,有一部分作用他们永远也无法取代婉儿,哪怕是阉了自己当太监。所以有一部分权利,他们也就永远不可能掌握。

    虽然双方这么赤裸裸的沟通消息,揣摩皇帝旨意的事情以前还从未干过,不过双方长期的配合,早就形成了默契,也明白对方的心思,那么揭开这层窗户纸,也就是水到渠成自自然然的事了。

    婉儿此刻满心都是自己有了亲生骨肉的狂喜,焦虑的是如何保住这个孩子,心里乱糟糟的没个章法,哪里心思听张昌宗说什么,直到从张昌宗口中听到杨帆这个名字,婉儿才醒过神儿来。

    “这件事,婉儿着实不知……”婉儿向张昌宗歉然笑笑,道:“还请张奉宸再说一遍,圣人所召都是何人,或许……婉儿能猜出一二。”

    张昌宗放慢了速度,把皇帝点到的那些人又重复了一遍:“户部裘零之、郑中博,刑部陈东、孙宇轩,御史台胡元礼、时雨、文傲,工部侯宗瑜、陈彦如,金吾卫武懿宗、千骑营杨帆……”

    婉儿凝神听着,心中急急思索:“这些衙门有文有武,有民政有司法,彼此间全无干系,怎么突然把这些人召集到一起?皇帝这是想干什么?最近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些衙门联手去做的呢?”

    “啊!”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她的心头,婉儿双目一亮,脱口叫道:“我猜到了!”

    张昌宗欣喜地道:“待制果然冰雪聪明,不知待制想到了什么?”

    婉儿一字一句地道:“圣人心意已定,这是要准备迁都了!”

    张昌宗懵懵懂懂的,还是没想出这件事跟迁都能有什么关系,上官婉儿只好耐着性子又跟他解释了一番。

    其实,皇帝迁都跟老百姓搬家差不多,只是规模的大小、需要考虑方面的多少不同。

    一户人家要搬家,得先把新家打扫干净、装修完毕,屋子里要是有老鼠蟑螂得先除害,一车车的家具,得考虑道路通不通、宽不宽,还得考虑新居周围的菜市场、医院学校等各种配套措施全不全。

    皇帝迁都基本上是一个道理,武则天登基有十年了,可是朝廷从长安搬出来都二十年了,这长安的宫殿和各部司的衙门还能不能用,需不需要维修粉刷一遍,自洛阳往长安十余万军民赶路,这路况如何,这些都得心里有数,有问题马上解决。

    再者,迁回长安的官员、家眷、奴仆、军队至少十多万人,因为朝廷中枢迁移,全国各地往来首都的商贾、士绅、举子、公差,都要跟着转去长安,长安实际上一下子就要增加几十万人,粮道通不通畅?吃饭问题也要解决。

    以上这些,就是工部与户部的责任了。

    至于刑部和大理寺,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去除四害了!

    什么苍蝇蚊子、老鼠蟑螂,都在消灭之列。通过延州一案,女皇对关中的吏治已经很不放心了,首都之地若吏治败坏就会严重影响朝廷中枢的稳定,皇帝要迁都回长安,当然得对关中进行一次“大扫除”。

    皇帝要迁都,调动军队那是必然的,这是所有问题中最重要的一个,虽说到时禁军要从洛阳这边调过去,难道不需要军方有人去打前站?军队的安置同样是个大问题,之所以让北衙的人去,也正因为北衙禁军才是皇帝最核心的部队,是常驻都城的军队。至于南衙,都是从全国各地轮调府军入京戍守,不是当务之急。

    上官婉儿分析的头头是道,张昌宗听的连连点头,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急急琢磨着,通过迁都张家能得到哪些什么好处,可惜他的肚子里除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再也没有旁的了,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放弃,想着回去说与五郎,且由五郎来拿主意。

    等婉儿说完,急于回去报信的张昌宗便长身而起,向婉儿心悦诚服地一揖,感激地道:“待制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份恩情,昌宗铭记心头了,容图后报!”

    上官婉儿随之起身,浅浅一笑道:“张奉宸客气了,你我都是为圣人做事,想着弄清圣人的心意,也是盼着把事情办的更好,让圣人更省心、更开心。为君分忧,本就是我们为人臣子的本份,说什么谢不谢的。”

    张昌宗哈哈一笑,向上官婉儿拱手告辞。上官婉儿送了张昌宗离开,回到书房坐下,手托香腮痴痴出神。

    符清清从卧室里走出来,焦灼地对上官婉儿道:“姐姐,清清方才仔细琢磨了半晌,若想保住这个孩子……”

    上官婉儿目光一亮,道:“你想出办法了?”

    符清清尴尬地道:“没……,清清计拙,实在无法可想。要不然,还是把这消息告诉杨将军吧,叫他打个主意出来。他……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只管惹祸,不管消灾吧。”

    说到这里,符清清便有些怨气,低声嘟囔道:“这些男人最混账了,只图自己快活,怎么就……就这么不小心……”

    她毕竟是个未嫁过人的姑娘,说着说着,自己的脸先就红了。

    婉儿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行!你方才也听到了,他马上就要离开洛阳,有大事要做,如何分身顾及于我?再说,这件事,他能有什么主意?徒然让他分神罢了。你放心,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我一定能保住我的孩子!”

    这一刻,她黑若点漆、清澈无比的双眸中流露出的是温柔而决绝的光,这个气质如月光般柔弱的女子,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发出的是裂土难憾、坚逾金石的声音。没有人会怀疑,如果有人试图伤害她的孩子,她就会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毫不犹豫地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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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八章 昏君

    翌日一早,病体已然痊愈的杨帆正要返回千骑营,宫中便有人来传旨宣他入宫。

    杨帆在宫里一直待到近午,才和户部、刑部、工部、御史台的诸多官员一起乱烘烘地离开皇宫,众官员都脚步匆匆,急急赶回部衙,急着把这个消息说与本衙长官和走动很近的所有官员:

    皇帝已决意迁都了!不,不是决意,是已经着手迁都了!

    武懿宗也参加了在武成殿召开的御前会议,在见到杨帆的时候,武懿宗的脸色马上忽青忽白地变幻起来,仿佛脸上开了一个大染坊,但是他并没有如杨帆所想,马上恶狠狠地扑上来疯狗般撕咬,这倒令杨帆有些意外。

    杨帆已经知道那座青楼的妓女和嫖客都受了牵连,由此举动,便可以揣测出武懿宗虽然会对他行报复之举,但绝不会大张旗鼓,他已经在自己面前丢尽了脸,绝不会再在洛阳所有百姓面前继续丢人。

    但是当时他那泼皮无赖般的行径,是有好几位朝廷大员看在眼中的,官场上是肯定传开了,所以杨帆估计他在宫里面见到自己时必无许多顾忌,说不定马上就会像上次一样当场动手。

    却不想武懿宗居然懂得隐忍了,这令杨帆对他刮目相看。杨帆不怕一个自己只要一跺脚,就会冲着他狂吠不止的疯狗,可是若这疯狗懂得了隐忍,由疯狗进化成毒蛇,倒是不可不防了。

    皇帝召集他们来不是议事的,是直接下令,命令他们马上交接手头事务,次日一早启程,前往长安安排迁都前的各种准备事宜。

    武懿宗一听,就顾不上盯着杨帆发狠了。姑母果然决定迁都,他就是迁都先遣官的一员,皇帝迁回长安,他这个禁军将领就没有遥领洛阳地方屯军的道理,这支军队必须得交给南衙。

    通过迁都,皇帝连削带打,既削了他的势,又壮大了政事堂的势,而宰相们权力得以扩张,实际上就是壮大了李唐家族的力量。武懿宗现在脑子里转悠的都是如何利用先遣之机在长安攫取权力,哪还顾得上杨帆。

    杨帆离开皇宫后马上吩咐一名亲兵前往千骑营送信,告诉司马许良,移交玄武门防务,收拾行装准备拔营。差了一名亲兵奔千骑营后,杨帆便匆匆回了杨府,一进门便吩咐:“去,把古大、古二、古三还有古姑娘叫到书房来!”

    古氏三兄弟的防区在杨府外宅,来得最快,很快他们就昂首挺胸地站到了杨帆面前,一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飞扬,看着杨帆的眼神儿,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亲切与欢喜。

    阿郎睡在他们妹子怀里被满宅的人看在眼里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照理说,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该去把这个占他们妹子便宜坏他们妹子清白的王八蛋狠狠扁上一顿,但是……三兄弟却是心花怒放。

    府中奴婢下人们略显异样的眼光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发现阿郎的时候,他们是在房上,而且阿郎还生着病,如果他做了“坏事”怕也有限,如果是在床上……,那就完美了。

    千万不要以为古氏兄弟这是攀附权贵,把自己的亲妹妹往火坑里推。其实他们根本没想过如果妹妹成了阿郎的女人,他们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他们开心,是由衷的替自己妹子开心。

    他们三兄弟中,最小的老三家里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可小妹还小姑独处,早就过了适婚年龄了,三兄弟疼爱妹妹,不替她着急才怪。如今妹子这岁数,再加上她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可嫁谁才好?

    如今只要小妹愿意嫁,而且那人是个带把儿的,他们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了,更何况那人是杨帆呢,这等身份地位且又年轻英俊,在他们看来,小妹不知多有福气,才捡到一个如此完美的良人。

    至于说做不了正妻什么的,在他们心里压根就没考虑过,以阿郎的身份地位,他们古家的女儿做妾都是高攀了,原先是奴籍的人,哪怕是被抬作民籍,普通人家也不会愿意娶他们家的女子为妻,这影响怎么也得做上两代良民,才能渐渐清除。

    更不要觉得他们有一身十步杀一人的超卓武功就如何,武技高手从来就不是正统社会里地位与身份的象征。传奇小说里的游侠儿,大都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贵主人。游侠儿是最远离社会秩序的一群人,他们一再宣扬如何的蔑视礼法、轻视权贵、无视尊卑,恰恰证明他们地位的低下和身份的卑贱。

    正如男尊女卑的时代,妒妇悍妇固然有,却是少得可怜,正因为少,偶尔出一个妒妇悍妇才会被文人引为奇事记载下来。被宣扬的永远不是人们司空见惯的。他们是这个时代的人,不是脑子进水的妖怪,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不合时宜的怪想法。

    三兄弟的武功,杨帆见识过,每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如果以一敌二,他可能就只有略占上风,如果三兄弟一起出手,他必败无疑,所以对三兄弟的身手他是很信任的,但是说到脑筋……杨帆更相信古姑娘一些。

    所以一见三兄弟到齐,杨帆不等古姑娘赶来,便说明了召集他们的用意:“我马上就得去长安,你们回去收拾行装,午后启行。”

    三兄弟毫不犹豫,恭声应道:“是!”

    杨帆又道:“我明日才走,你们先我一步,有事需要你们去做,具体需要做些什么,我会说给古姑娘听,到时,你们听令妹安排就是。”

    古氏三兄弟连连点头,心中只想:“我们这些做大舅哥的终究不及小妹跟他亲啊!”

    三兄弟出门的时候,恰好一身绿袄短打的古竹婷匆匆赶来,老大向妹妹挤了挤眼睛,老二向妹妹翘了翘大拇哥儿,老三则向妹妹扮了个鬼脸,面对三位兄长的善意取笑,古竹婷的俏脸登时爬上两抹红晕。

    杨帆对她的承诺,她还没有说给家里人听呢,她要把这份幸福与欢喜藏在心里,一个人在午夜的时候捧出来慢慢品味。她要等着阿郎公开实现他的承诺时,再把这件事变成送给家人的一个惊喜。

    不过,在古氏三兄弟除了杀人时机警老练,平素简单到极点的脑袋里,妹子都抱着阿郎睡了一夜了,这清白女儿身理所当然就是他的了,那还用想么?他不要都不行,他要是敢不要,三兄弟就……

    当然啦,阿郎对古氏一家有重如山岳的大恩,一辈子都还不清,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能跟他动粗的。不过……阿郎那么好的人,也不可能委屈了妹子不是?

    “阿郎!”

    古竹婷红着脸蛋儿对杨帆说了一声,长长的眼睫毛便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脚尖儿在青砖上划着圈儿,那小儿女的羞态别样迷人。

    可惜她一番媚眼儿都做给瞎子看了,杨帆正趴在案上提着一枝笔涂涂抹抹,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头也不抬地对她道:“今日入宫,我得皇帝旨意,明日一早就要去长安,这一去,估摸着一年都回不来。”

    古竹婷“啊”了一声,俏脸顿时刷白。她因女子身份方便出入内宅,一直负责着内宅的警戒,那就不可能跟阿郎走了,阿郎这一去要一年,那……

    杨帆继续道:“我方才已经跟你三位兄长说了,你和他们三个下午就走,先我一步赶去长安,替我做一件大事。”

    古竹婷的心马上从地狱飞回了天堂,这不是意味着不但能长伴郎君左右,而且这段时间没有别人只有自己?重新活过来的古竹婷眼中氤氲的雾气还未散尽,便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是!”

    抿了抿嘴唇,古竹婷忍不住道:“女皇事先没有半点口风透露,未经满朝文武廷议,迁都这么大的事情,说办就办了,果然是乾纲独断呢!”她的心里甜滋滋地又加了一句:“皇帝英明!”

    “哦?”

    正笔走龙蛇的杨帆笔尖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这你可说错了,迁都这么大的事情,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教、建筑、漕运……,还要说服那些在洛阳利益太多不愿迁都的王公大臣,牵涉的面儿实在是太广了。

    稳妥的办法,应该通过廷议,再动用举国之力来安排。如果放在十年……不,哪怕是五年前,皇**会这么做,如今给满朝文武来了个‘先斩后奏’,不是因为皇帝乾纲独断,恰恰是因为她已经没有把握左右所有人的意见,才来个既定事实,叫人无从阻拦。”

    “哦……”

    古竹婷柔柔地答应了一声,无限钦佩地道:“阿郎当真慧眼如炬,人家就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方才开口,固然是因为满心欢喜,也是想让阿郎觉得她不是一个女武夫,很明显,阿郎喜欢有智慧的女子。可是既然猜错了……,那也没关系,但凡男人,哪有不喜欢乖巧温顺仰慕崇拜他的女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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