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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醉枕江山

正文 醉枕江山第18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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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被抱进卧房的时候又陷入了昏迷,期间只有短暂的清醒。

    他的身体烧的烫人,身体强健不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会更显严重,何况这时代高热不退是一种很容易就会丧命的疾病。

    小蛮和阿奴都慌了手脚,赶紧使人去请医士。昨日阿奴笑岔了气儿,整个杨家便如临大敌,今日阿郎重病,那就更不用说了,一时间洛阳名医齐集杨府,开始会诊。

    杨帆这一病很难说是受了风寒还是怎么,或者说风寒只是一个发病诱因。一个人生病,除了身体内部病灶或外物侵袭,其实还有第三种原因,就是情绪剧变、心理压力,身体吃不消情绪波动造成的压力时,就会生病。

    杨帆的高热不停固然有夜宿屋顶寒气袭体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原因。情绪的极度压抑与悲伤,最终变成高热不退,哪能马上好的利索。所以,虽有名医开方下药,可这心病,总也要一个慢慢痊愈的过程。

    古竹婷把杨帆从房顶上抱下来,交给小蛮抱回寝室之后,她就逃之夭夭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总感觉杨府上下所有的丫环婆子看着她时,眼神里都写着三个字:“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

    她现在头昏昏的,恨不得也跟阿郎一样,就此昏倒不省人事才好,可惜她偏偏一点头疼脑热的症状都没有。

    古竹婷溜回古家,扑到炕上拉过被子往头上一蒙,便呜呜地哭起来,慌得她娘跟什么似的,却又不知女儿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坐在旁边絮絮叼叼劝解半天,却也没个头绪。

    又过了一阵儿,得着信儿的古老丈从杨家匆匆回来了,一撩门帘进了女儿这屋,老婆子赶紧迎上去,轻声细语地道:“老头子,咱们闺女这是怎么啦?”

    老头儿不答,背着双手在屋里踱了半天,冲着脑袋蒙在被里的女儿说了一句:“哭啥呀!要我说吧,闺女,好样的!”

    古竹婷从被子里探出头,哭得梨花带雨、抽抽答答:“爹!”

    “哎!”

    “你出去!”

    老头揉揉鼻子,道:“女儿啊,你别伤心,我看咱们阿郎,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阿郎着了风寒,现在烧的不省人事。等他清醒了,我跟他说。”说完不待女儿发作,老头便飞快地溜了出去,喜气洋洋。

    老婆子听得摸不着头脑,只是听父女二人这番对答,似乎跟他们家的大恩人杨帆有关,老婆子便冲着驼鸟般重新钻进被底的女儿问道:“闺女啊,你这是怎么啦?莫不是……莫不是杨将军怎么着你啦?”

    古竹婷把翘翘的屁股负气地一拱,嫩手一甩,在被底哽咽道:“娘……”

    “哎!”

    “你也出去!”

    ※※※※※※※※※※※※※※※※※※※※※※※※※※

    “陛下钦圣皇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应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思虞舜褰裳,周公复辟,良以大禹至圣,成王既长,推位让国,其道备焉!故舜之于禹,是其族亲;旦举成王,不离叔父。且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

    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臣闻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等,承陛下之荫覆,并得封王,臣恐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臣又闻陛下有二十余孙,今无尺土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四面都督府及要冲州郡,分土而王之……”

    出现在武则天御案上的,并不是朝中大臣的奏疏,而是投送于御前的一封秘疏。当初武则天设铜匦,接受民间告密,借机清洗政敌,但是等她登基以后,对铜匦便不那么重视了。

    铜匦依旧有人定时开启,清捡其中的告密信,但是没了朝中那班酷吏,基本上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没有什么值得送到御前的举报信了,可是这封密信一打开,就把负责清理铜匦的人吓了一跳,没敢迟疑,马上呈到了御前。

    这封密信很简单,一共三段。第一段很不客气地说,当今皇帝登基是因为先帝临终的托付,儿子们又不能跟母亲相争,你现在应该学习大禹、学习周公,赶紧把国家还给李氏吧。

    第二段把当今太子李显狠狠地夸奖了一通,而且直言不讳地说,你老啦,国务繁忙,你是料理不来的,还是赶紧让太子登基才是道理。

    第三段更是变本加厉,说天下不应该有两姓王爷。您封的武家那些王爷们还是降为公侯,罢黜公职,回家享清福去吧。您那些姓李的皇孙才应该马上分封为王爵,派出去做都督、做太守,掌握实权。

    铜匦是接受匿名信的,但是这封密信底下,还很光棍地署了作者的名字:国子监广文馆博士苏安恒。当今朝廷在长安和洛阳各有一处国子监,这位就是洛阳国子监的人。

    草包有时候也有草包的作用,武三思召集亲信商议对策的时候,武懿宗一句“当初我们上书劝进”给了周利用很大的启发,他马上想出了一个以退为进的法子:“上书劝退”,而且一不做二不休,不但劝退皇帝,连武家的王爷们也要削爵罢职。

    按照他们的揣测,以武则天一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硬性质,只要看到这封密封,一定会大光其火,不要说还想按部就班一步步安排传位于皇太子的事情,震怒之下,立即废了皇太子都未必不可能。

    武则天确实极为愤怒,看到这封信,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嘴唇都颤抖起来。她只要还在位一日,就不会痛痛快快地交出权力,更不要说是这种貌似恭训实则无理之极的轰她下台,这且不算,居然还要削所有武家人之权,连王爵都削掉。

    武则天的眉毛杀气腾腾地立了起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朕刚刚给了你们三分颜色,这是得意猖狂,准备反攻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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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二十九章 鼓不敲不响

    武则天怒意一起,不但上官婉儿噤若寒蝉,便是张昌宗和张易之也不敢多言了。

    可武则天惊怒片刻,忽然若有所思,继而便微微地冷笑起来:“皇储已定,魏知古、姚崇一班人会这么沉不住气?显儿谨小慎微,一向畏母如虎,什么时候胆子突然变大了?这个小卒子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谁也不知道武则天在想什么,她脸上堆积的皱纹如同一道道浅浅的沟壑,已足以掩饰她一些微小的神情变化,看起来,她就像是没有任何表情。过了许久,武则天忽然拈起那封密信,轻描淡写地对上官婉儿道:“转政事堂记档!”

    上官婉儿有些惊讶,这本来是一封密信,转政事堂?那就是公开了,满朝文武都会马上知道。

    武则天很满意她露出的惊讶神色,叫人摸不透自己的心思,才是上位者保持神秘与权威的有效手段。武则天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国子监苏博士关心国事,朕心甚慰,下谕嘉勉,赐食!”

    婉儿敛去惊讶的神色,毕恭毕敬地答应一声,轻轻退了出去。武则天脸上恬淡的神色慢慢隐去,眉宇间轻轻笼起一抹忧虑:“侄儿们还是不死心啊,我所做的种种安排,能保证我百年之后,江山顺利传承么?”

    ……

    杨帆到底是身体强健,高热在持续两天之后开始消退,第三天下午的时候,经过一上午的昏睡,他已明显恢复了些精神,眼神也开始变得清明,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小蛮不禁松了口气。

    “郎君总算有起色了,这几天,家里人不知多担心,阿奴刚刚还来看过你,她挺着个大肚子挺不容易的,我叫她回去休息了。”

    小蛮欢喜地说着,轻轻吹凉粳米粥,一口口喂给杨帆,杨帆的眼神先是有些飘忽,不知想着什么,慢慢的,焦距才落在小蛮的身上。

    小蛮依旧那么美丽,两个孩子的诞生并没有对她的身材体态造成一点影响,如果说同以往不同处,就是她以前那种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的女将军的高傲与冷峻全然不见,如今的她就是一个温婉温柔的小妇人。

    侍候她的丈夫、看顾她的孩子、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计算着家里不断增长的财富时就会禁不住眉开眼笑的小妇人,她的世界小小的,曾经里边只住了一个阿兄,现在则只有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家。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一天丈夫为什么突然独自离开府邸,又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为什么情绪那么低落,又为什么大醉之后复又大病,她感觉到丈夫一定有什么极不开心的事,可他不说她就不问。

    这样的女人,就是最有魅力的女人,不在于她的容颜有多么美丽,而是她对男人全心全意地付出和温柔,那一往深情,又有几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不为所动?

    杨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他的手有些湿热,还有些虚弱,杨帆抓着小蛮的手,用那娇嫩光滑的掌背轻轻摸挲着自己的脸颊。经历过世事莫测人生无常,他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门口悄悄探进一个小脑袋,桃心型的别致发顶。然后是另一个,头上梳俩小角丫,紧接着两颗小脑袋又一起缩了回去。斜照在地上的阳光已经把两个小家伙的身影清晰地投射进来,可两个孩子还未察觉,依旧在门外认真地互相推让着,想让对方先进去。

    杨帆和小蛮看了不禁相视一笑。

    最后,姐姐胜出,弟弟怯生生地探进头来,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爹爹,你好些了么?”

    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两个小家伙都感觉的到,他们在娘亲眼里可一直是比眼珠子还金贵的小宝贝儿,可这几天连娘亲都顾不上他们了,娘亲每天都衣不解带地守在父亲的身边,虽然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还不是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还是不由自主地小心起来。

    杨帆看着一双可爱的儿女,咧开有些皲裂的嘴唇微笑道:“当然好多了,来,两个小家伙,你们快进来。”

    杨念祖一声欢呼,抢先跑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小姐姐思蓉,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杨帆把一双儿女拉到身边,轻轻拥抱着他们小小的身子,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的心底,一直像是有一块巨石亘在那里,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这时却像巨石突然被搬开了似的,那种骤然一轻的感觉让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爹爹吃不下了,谁帮爹爹吃点儿?”

    杨帆从小蛮手里接过手帕,轻轻擦着嘴角笑问。

    念祖马上踊跃报名:“我,我,我吃!”

    虽然念祖一点也不饿,还是大口吃下了碗里剩下的几匙粥,他觉得自己能帮父亲做点事了,很开心。

    “好啦,让爹爹休息一下吧,娘带你们出去玩。”

    一家人度过了一段温馨快乐的时光,小蛮牵起一双儿女的小手,回眸看一眼气色正渐渐变好的丈夫,稍稍犹豫一下,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天气渐渐凉了,郎君要喝酒可以,却再也不可跑到屋顶赏月了。”

    杨帆干笑两声,“嗯”了一声。

    小蛮又道:“古姑娘……自从那天起就再也没露过面呢。”

    杨帆“啊”了一声,道:“怎么,她也病了么?”

    小蛮抿抿嘴唇,道:“那倒没有,只是……郎君因为发了高热,人事不省,昏倒在她怀里,她一个人无法把你搬下来,结果……,虽然府上没有人说三道四,可人家一个姑娘,难免脸皮儿薄……”

    杨帆若有所思,等小蛮走到门口的时候,杨帆道:“小蛮,你……请古姑娘过来一下吧,我和她谈谈。”

    ※※※※※※※※※※※※※※※※※※※※※※※※※※

    古竹婷走进月亮门,一见左边石子路上正有两个青衣丫环说说笑笑地走来,下意识地向右一闪,绕上了林荫掩映下的一条竹林小道。这边若有人来可是不好闪避,但是另一条道上已经有人迎面走来,现在有点杯弓蛇影的古姑娘别无选择。

    结果,刚刚逃上竹林小道,只拐过一道弯儿,迎面就看见阿奴由一个小丫环搀着,正迎面走来,古竹婷再无处躲,只好站住身子,一张白净面皮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红。

    “古师!”阿奴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欢天喜地的迎上来,古竹婷硬着头皮走上去,施礼道:“二夫人。”

    阿奴托住她盈盈拜下的身子,嗔道:“古师怎么突然跟我客套起来了,叫我阿奴就好。”她摆摆手,让那小丫环退下,陪着古竹婷一起往前走,笑吟吟地道:“这几天怎么都不见古师呢?”

    古竹婷吱吱唔唔地道:“其实……我晚上还有值夜的,只是白天有些事情,所以没有过来……”

    阿奴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府上有人说了什么惹得古师不悦呢。”

    古竹婷颇为不安,赶紧道:“没有没有,能……能有人说什么。”

    阿奴道:“说的是啊,这府里啊,谁要是敢对古师不敬,要是叫我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他。哦,对了,阿郎身子已经大好了,现在有了精神头儿,阿郎可是刚一醒来,就着人请古师来呢。”

    古竹婷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听他这么一说,好象自己真的干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心虚的不行,心口嗵嗵地乱跳,连话都不敢接。

    前边阳光一亮,已经走到林边,阿奴忽然站住,对古竹婷道:“我还要去园中散步,就不陪古师过去了。”

    古竹婷点点头,如释重负,方才陪阿奴走这一段,她可是心惊肉跳。阿奴似笑非笑地瞟着她,突然道:“古师,你说以后,人家是该叫你姐姐呢还是妹妹呀?”

    古竹婷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到发紫,紫到发黑,眼看就有爆发脑溢血的可能,她结结巴巴地道:“甚……甚么……姐……姐妹?”

    阿奴调皮地笑:“其实细论起来,人家比小蛮还大几个月呢,可还不是一样要叫她姐姐?这么论起来,古师也该叫人家一声姐姐才对,嘻嘻,世上规矩就是如此,你可不要怪我不尊师重道喔。”

    “你……你胡说什么?”古竹婷仓惶地往前逃,脚尖在石子地上一绊,差点儿摔个跟头,以她的身手,若非方寸大乱,怎也不至于此狼狈。

    林荫后面忽然转出了小蛮,看看古竹婷仓惶逃去的背影,嗔怪地对阿奴道:“你呀,言语不要如此刻薄。”

    阿奴向她扮个鬼脸道:“我才没有,明明是一番好心。”

    小蛮叫道:“这也叫好心?我从来没看过古姑娘这般仓惶。”

    阿奴叹了口气,对小蛮道:“姐姐,你心里从小就只有郎君一人,早就把心交给了他,自然不会明白。这层窗户纸若是不捅破,我这位古师就会一直躲,你不给她下猛药是不行的。

    她的心思呀,我最清楚,从小把心护的严严的人,轻易不会动情,可一旦动情,却又最是敏感,又怕人家不喜欢她,又怕受了人家伤害,很容易就会做傻事。对付这样的傻女人,就得说白了说开了,逼得她无路可退!”

    小蛮忍俊不禁地道:“你是说,就如那糊里糊涂便出了家,给人家做了个把月的义务小工,帮人家抄了好多本金刚经的那位净莲师傅?”

    净莲正是阿奴当初以为杨帆移情别恋,以致伤心欲绝,在净心庵里出家时的法号,小蛮这么一说,阿奴的脸蛋儿登时也红了,俏俏的如同一朵盛开于枝头沐浴于风中的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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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章 当面锣

    古竹婷红着脸站在杨帆门前,逡巡半晌,欲进不进,脑子里乱烘烘的,只是不断回想阿奴说过的话。旁边有两个青衣小婢很好奇地看着她,都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她也视而不见。

    本来嘛,怕见人是因为怕人说闲话,现在可好,所有人都认定她和杨帆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似的,她老爹这么想、她老娘这么想、她那几个缺心眼儿的哥哥也这么想。原以为杨府里的丫环婆子只是在背后嚼舌根子,现在可好,连阿奴都当着她的面挑明了让她认姐姐。

    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躲的?蚤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债多了不愁……,可是……怎么一站到杨帆门前,就又胆怯了呢?

    “阿奴为什么那么说?是不是阿郎对她说过什么了?可阿郎……阿郎真的喜欢我么?”古竹婷心里琢磨着,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受宠若惊。

    “咳,谁在外面?”

    屋里忽然传出杨帆的声音,古竹婷心中一惊,顾不得多想,一步便迈了进去:“阿郎!”

    古竹婷往屋里一站,身子站得笔直,双腿却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突突”、“突突”……

    “古姑娘来啦,你坐。”杨帆微笑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古竹婷站着没动,两条腿还在打颤。杨帆艰难地想要坐起来,古竹婷一见,这才努力指挥着两条腿走过去,在榻边坐了。

    杨帆躺在榻上,双手交叉胸前,沉吟半晌,似有话说,却又不便启齿的样子。

    古竹婷见了,一颗心跳的更加厉害,她想听又怕听,身子依旧保持着坐姿,屁股却渐渐抬起,虚悬在椅上,一副随时准备逃命的准备。这副模样,哪里还像一个十三岁就潜进重重埋伏,摘了一方都督大帅项上人头的女中豪杰?

    “那天晚上……我哭了没有?”古竹婷听的一呆,万没想到杨帆犹豫半天,问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看着杨帆满是期待的目光,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摇摇头,道:“没有,阿郎当时只是喝酒来着。”

    杨帆松了口气,赶紧点头道:“我想也是,我想也是,那……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阿郎只是赏月喝酒,然后……就睡着了,什么……什么都没说……”

    杨帆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古竹婷的一双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儿,阿郎好有意思,喝醉了放纵,醒酒后又嫌丢人,她觉得这位宗主一点儿也不可怕。

    人总有一个认识过程。当初的姜公子,最初在她心中,也是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当她发现那人并不可怕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可恨了,然而眼前这个……却只让人觉得可爱。

    忽然,古竹婷想到了什么,心头一沉,弯如月牙儿的俏眼便是一黯:什么都没说,岂不是说那句叫她这几天一直想入非非的话也要收回去了?可是面对杨帆期待的目光,她生不起一点拒绝的念头。

    “咳!我当时醉了,是睡在你腿上么?”

    “没有没有,阿郎当时明明睡在……”

    古竹婷急急否认,杨帆却望着她,很认真地道:“没有错!我记得我确实是睡在你腿上了。”

    古竹婷迷惑了,她完全不明白杨帆的意思。杨帆笑了笑,又道:“这几天,家里有些丫环婆子在嚼舌根吧?”

    “没有没有……”

    杨帆一挥手,道:“让她们嚼去,你别往心里去,我睡自己女人腿上,碍着他们什么了?”

    “阿郎说的是……啊!”

    古竹婷一屁股坐回椅上,两条腿登时软成了面条儿,身子也似被抽去了骨头,若不是背部倚着,身子马上就要滑到地上去。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战战兢兢地道:“阿郎……与……说什么?”

    杨帆凝视着她,目光很温柔,看在她的眼里,就像那晚的月亮,有时明亮,有时朦胧。古竹婷想看又不敢,在这忽明忽暗的目光下拼命地想:“我是不是在做梦?像大前晚、前晚、还有昨晚一样在做梦……”

    杨帆柔声道:“你的情意,我明白。可是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我却一直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或者说是……可有可无吧。可耻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做别的选择,所以,我心安理得地享受……”

    古竹婷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苦尽甘来的甜,远比水到渠成的感觉更加强强烈,她现在就像一口气儿喝光了一坛子剑南烧酒,整个头都晕乎乎的,她悄悄掐了一把大腿,很痛,果然不是在做梦。

    杨帆道:“可是扪心自问,如果你真的做出别的选择,或者上天给了你一个不可挽回的结局,我会不会失落、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伤心?所以,我说……我真的是一个混蛋。现在,我说出来,你可以拒绝,但我至少不会再后悔了。”

    说到这里,他的心头又是一惨,他的心头有一道深深的创伤,痛起来就撕心裂肺,他要把那伤口深深地埋起来,同样的伤他不想再受一遍。他凝视着古竹婷,深沉地道:“你愿意么?”

    “我……我愿意!”

    古竹婷攒足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她的回答,然后她就泪如泉涌。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总之,让泪流出来,她心里才会好受。

    ※※※※※※※※※※※※※※※※※※※※※※※※※

    杨府门外,两辆牛车轻轻停下,策马于四周的卫士警觉地四下打量着。

    一路过来,他们已经注意到巷口开小食铺的店主一家、巷子里推车贩枣卖糕的两个小贩,还有细弄里“偶然”经过的几个行人、一户人家门口坐着马扎做针线活儿的两三个老妪,都是一等一的技击高手。

    这条巷子,在杨帆继任宗主之后的两年里不断地进行经营,如今早已成了龙潭虎穴,根本不像杨帆公开展示出来的那点力量,什么古氏一家、还有杨府里寥寥无几的继嗣堂护卫。

    如今这般情形,可是看得他们心惊肉跳,如果对方想要强行发难,他们要全身而退可不容易。沈沐却似毫不在意,他从车里出来时,脸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笑容,显得非常轻松。这人虽然不懂半点武功,可他的心胸魄力、智慧胆量,无疑都是人中翘楚。

    “崔公子,请!”

    沈沐笑吟吟地向另一辆车中走下来的崔林做了个举手相邀的表情,并肩走向杨家的府门。崔林软硬兼施,终于把沈沐请来了,可他不放心,生怕这两个人一见面,三言两语之下又大打出手,于是他也来了。

    “请问两位是……”

    杨府的门子莫玄飞马上迎上来,上下打量二人,心中暗暗琢磨:“这个年轻些的公子有点面熟,好像前几天来过我家。”

    崔林道:“本人清河崔林。这位是我的朋友,今日联袂登门,拜会尊府主人,劳烦通禀一声。”

    莫玄飞道:“不巧的很,我家主人有恙在身,今日不见客,两位请改日再来吧。”

    崔林哪里肯信,只道是杨帆早就嘱咐了门子托病不见,登时大为不悦,他把眉头一皱,道:“前几日我来尊府时,二郎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他得了什么病?”

    莫玄飞心道:“你这客人好生不讲道理,告诉你主人身体不适,你走人就得了,还问得了什么病,你是医士么?我家主人得的是马上……哦不,是房上风,能说给你听么?”

    莫玄飞把脸一沉,道:“足下如此追根问底,岂是为客之道?”

    崔林道:“今日崔某与这位朋友是一定要见见二郎的,你一个门子,做得了主人的主?叫他出来相迎!”

    “哈!好大的口气!”

    莫玄飞把眼一翻,抢白道:“你谁呀你,我告诉你,我杨家这道门,要是我家主人肯见的,就算只是一个挎篮卖菜的伙计,我家阿郎也会亲自相迎,因为那是我家阿郎的旧相识,我们阿郎念旧。要是我们阿郎不肯见的人,除非你是当今皇帝,我们拦不得,其他人就送你一碗闭门羹,你还真别到我家来摆谱,出去!”

    崔林出身豪门,到哪儿一报名号,人家主人都是倒履相迎,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家府上的一个下人如此呵斥,只气得他脸皮发赤,怒声道:“杨帆这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好好好!一切后果,你叫他自己承担!”

    崔林说罢转身就走,却被沈沐一把拉住,笑吟吟地唤着他的表字道:“伯儒息怒。”

    沈沐扭头对莫玄飞道:“尊主人有恙在身,我们来的可真是不巧了,只是事关重大,小兄弟,你卫护家主之心固然可嘉,这事儿却不是你能做到了主的,你去通禀一声,就说沈沐来访,若是尊主人当真不见,沈某马上就走,绝不让你为难。”

    莫玄飞缓和了颜色,先看看他,又看看崔林,点点头道:“你这人说话倒是通情达理,得,那我走一趟,你们等等吧!”

    莫玄飞转身向后宅走去,崔林气咻咻地道:“岂有此理,明明是他说要与你一唔,如今却又托病不见。”

    沈沐目光闪动,淡淡地道:“伯儒不要着恼,依我看,二郎只怕是真的病了。”

    崔林瞪了他一眼道:“这样的托辞你也相信?”

    沈沐微微一笑,道:“若是托辞,这个门子就直接赶人了,几句好话,你以为他真敢回去报信?”

    崔林怵然一惊,心中暗想:“难怪他有今日成就,光是这观察入微的本事,我就不如他。”一时间,倨傲之意却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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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一章 王见王

    房间里,杨帆试着想要坐起来,终觉有些乏力,不禁苦笑摇头道:“真是好汉也怕病来磨啊,古姑娘,请你扶我一下。”

    “哦!”

    古竹婷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杨帆搀起,再把厚厚的靠枕垫在他的背后,一看他目光所及,马上会意地从桌上拿起水杯,看着杨帆喝水,她的心里甜甜的。

    “古姑娘……”

    “嗯!”

    杨帆沉默了一下,忽地哑然失笑,道:“这么叫,似乎太生份了,我以后就叫你小婷好不好?”

    古竹婷红着脸蛋,盯着自己的脚尖忸怩道:“小时候,爹娘才这么叫我……”

    杨帆挠挠头道:“这么叫不合适吗?那……那我叫你竹婷可好?”

    “不不不,小婷挺好,就叫小婷好了。”

    古竹婷在杨帆面前有两块最大的心病,一个是她卑微的身份。一个跑江湖的女子,不太容易被正统人家所接受,更何况她原本还是最卑微的奴籍,连个良民百姓都算不上。另一个,就是她比杨帆岁数大。

    如今这时代虽然正是女皇当权,可真正能与男人坐而论道的也只是极少数身份高贵大权在握的女人,整个天下依旧是森严的男尊女卑制度。

    这些东西体现在政治上,比如内廷之外,再无女官。体现在法律上,比如妻殴夫徒一年,夫殴妻减凡人二等。高低贵贱,一目了然。体现在生活上,那点点滴滴中尊卑贵贱的规矩就更多了。

    比如妻子绝不可以走在丈夫的前面,甚至不可以并肩而行;比如睡觉男人要睡在榻里,女人绝不可以从他身上翻过去,如确需经过,只能从脚边爬过;比如男人很少会找比他个头高的女人做妻子,哪怕这个女人再美;还有就是女人比男人岁数大,在这个时代,这都是极大的忌讳。

    “小婷”,这个称呼,让她在心理上觉得比对方小一点儿,而且……让她心里暖洋洋的,有种被人宠着的感觉。“宠着……”,从她四岁开始练习武功开始,何曾再有机会被人宠过。

    杨帆道:“成,那就叫你小婷!小婷,你同意,那咱们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过我考虑,暂时先不要谈婚论嫁,总要给家里人一个适应的时间,另外……小蛮和阿奴那里我还没有打招呼,再就是朝堂上近来多事……”

    杨帆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朝廷迁都的密闻,不禁轻轻皱了皱眉。他不认为这么大的事情会是隐宗促成,但是这件事如果成真,客观上会帮隐宗的忙,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古竹婷垂眉敛目,杨帆说一句,她便应一句,温婉柔顺的不像话。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隋唐以来渐渐侵袭中原的胡风,吹得进九重宫阙的皇宫大内,却吹不进以传统自傲的世家豪门。

    崔家人从不穿胡服,崔家的女子不许没有规矩地抛头露面,崔家偌大府邸连一具胡氏家具都没有,既便她是十步杀一人的女中豪杰,可是对自己的男人也必须绝对服从,这个理念是深深铭刻在她骨子里的。

    在得到杨帆承诺之后,古竹婷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即便她有通天彻地之能,而他手无缚鸡之力,古竹婷对杨帆也生不起一丝抗拒。礼法是一股无形但无比强大的力量,由于她的特殊身份,这种尊卑观念于她而言尤为强烈。

    杨帆见她这么听话,反而有些不安了,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多想,我作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只是有些事总要有所准备。”

    古竹婷被他握住小手,登时身子酥了,心也化了,杨帆不管要她做什么,都是只有顺从,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再加上杨帆初次这般温柔地待她,她紧张的话都不敢说,只是小鸡啄米般点头。

    杨帆大概是张扬跋扈的女人见多了,小蛮和阿奴虽不跋扈,却也活泼的很,对古竹婷这种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很不适应,忍不住道:“小婷,你不用这么怕我。”

    古竹婷赶紧申辩:“没啊,我没怕阿郎。”

    杨帆无奈地道:“不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我会考虑。”

    古竹婷赶紧摇头:“我没想法啊,阿郎说怎样,那就怎样。”

    “我是说……”

    “嗯?”

    一张俏丽的面孔,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恭聆圣训”的模样,杨帆不禁苦笑着以手抚额,古竹婷怯生生地道:“阿郎,奴……奴是不是说错话了?”

    杨帆苦笑道:“没有,我很喜欢啊,呵呵……”

    笑声未了,三姐儿出现在门口,轻声禀报:“阿郎,门子传来消息,说是府前有崔林、沈沐求见,阿郎你看……”

    “哦?”杨帆思索了一下,道:“请他们进来,到这里来!”

    三姐儿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

    古竹婷不安地道:“阿郎,我……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杨帆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很是无奈。虽然一个这样俊俏可爱,而且拥有一身诡谲莫测的惊人武功的女人对他如此俯首贴耳,很能满足一个男人的大男人心理,可是以后两人要朝夕相处的,总是这般,她该多么辛苦。

    “也许多接触接触,让她适应了这种新关系就会好些。”想到这里,杨帆摇摇头,道:“不,你留在这儿,陪我一起见他们!”

    青衣小帽的家人引着崔、沈两人到了前厅,再由老态龙钟的牛老管事引着他们去后宅,在后宅一处月亮门口,交由三姐儿引着,经修林小径、假山池水、葡萄藤架,一路行来,到了一处环境雅致的精舍。

    从这处房舍建制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此宅主卧所在,男女主人日常起居之处。崔林心中的怒意渐渐淡了,杨帆能引他二人来这个地方,应该是真的身有不适,否则大可卧于书房佯作不起,能让客人登堂入室进入这个地方,就不大可能是装模作样了。

    崔林心中暗暗纳罕:“难道杨帆真的病的很重,以致连起身迎客都觉的吃力?”

    雕花镂饰的门扉处,俏生生地站着一位身材颀长、举步优雅的美丽的女子,翠色短襦,红色方片直裙,一条浅绿丝带束着细细的小腰,柔软的衣裳贴着丰隆高翘的臀部,裙子的下摆则是斜弧形的多褶斜裾,仿佛一条燃烧的美人鱼。

    看到崔林和沈沐并肩走来,这条美人鱼微微蹲身为礼,轻盈的就像摆了摆她美丽的尾巴,用柔糯的声音道:“沈公子,崔公子,请!”

    这般柔美的声音落在一向喜欢鉴赏美女的沈沐耳中,他的眉毛不由微微一挑。看这女子,姿容娇美,蛾眉细长,眼波媚丽,瑶鼻儿象牙般精巧白晰,一线红唇微微地抿着,斜挑起一抹鲜丽的妩媚,叫人眼前一亮。

    这女子就是古竹婷了,原本就是极美丽的一个女子,此时刚刚得到了爱郎的承诺,芳心有寄、终身有靠,那神采飞扬起来,真是别具容光,即便以沈沐和崔林的眼界,早就见多了美女,也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三姐儿在门外蹲身站定,由古竹婷引着两人登堂入室,转向内间。杨帆如今还比不得王侯,更不及世家底蕴,可毕竟身份地位与往昔大不相同,杨府也有了重门叠户的森严气派。

    内部由十二扇屏的八角花鸟屏风与外间隔开,一转进去,跃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橙色帷帐轻分的酸枝红木雕花架子床,床边还有一张同样质料精雕细琢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置着一架鸡心形可翻转的铜镜。

    余此之外,再无一物,斜照的阳光映得桌面发出琥珀色的光,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都在下面的抽匣里面,沈沐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具加了机关的梳妆匣,只消一按按钮儿,抽匣就能自动弹出来,是时下最受豪门欢迎的一种妆台。

    贴着床榻处还有一张高脚几,上面有一只细白瓷的花樽,里边插着几茎花枝。旁边还有一只托盘,上边放着汤碗、药罐。

    沈沐和崔林一起望向榻上,杨帆倚着一个厚厚的靠垫,正微笑地望着他们,虽然他的气色现在已经好多了,可是与正常人毕竟还有差距,崔林和沈沐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有意装病,他的确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杨帆微笑道:“二位快快请坐,杨某有恙在身,不克远迎,恕罪!”

    崔林讶然道:“前几日来访时,杨兄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间就病了?”

    杨帆摇头苦笑道:“生老病死,向来都是不由人的,因何生病,我又哪里说的清楚。”

    古竹婷听了俏脸却是一红,心虚地给二人搬过锦墩,让他们坐了,又侧着身子,在不阻挡杨帆视线的同时,用一双纤纤玉手,麻利地把稍稍散下的帷帐又束紧了些,然后便俏生生地退到床头处,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妻子似的,却并没有退出去。

    沈沐略显意外地瞟了她一眼,随即便露出一丝了然,这才目注杨帆,微笑道:“我与二郎一别,迄今该有三载了吧?记得那时二郎还是羽林卫中一郎将。不想阔别三年,二郎竟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为兄在新罗也听说了二郎做下的轰轰烈烈的许多大事。以一己之力斗垮御史台那班酷吏、安抚南疆六道诸蛮、奇袭契丹老剿,平定河北之乱,操纵官吏大选,智护庐陵回京,如今又搅得关内道一片腥风血雨。

    呵呵,再联想起此前二郎巧妙离间吐蕃王相、智退突厥十万大军,如此种种,令人抚掌赞叹。如今,二郎在朝,那是官至四品的忠武大将军,在野,又成了我继嗣堂显宗宗主,真是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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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二章 龙兄虎弟

    杨帆微笑道:“呵呵,小弟做这显宗之主,其实只是因缘巧合。于沈兄而言,或许可贺,若说可喜,此言当真么?”

    沈沐郑重点头,一脸认真地道:“当真,此乃沈某肺腑之言,绝无半字虚假。”

    杨帆目注他良久,轻轻点头道:“这三年,沈兄并不是都在新罗吧,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沈兄应该已经回来一年了,可惜小弟消息闭塞,对此一无所知,要不然,欣闻沈兄远归,小弟也会觉得可喜可贺的。现在么……,小弟病体虚弱,倒劳沈兄你登门探望,实在遗憾。”

    二人一见面,便是一番唇枪舌剑,崔林听得如坐针毡,他时而向沈沐递个眼色,时而向杨帆飞个眼神儿,生怕这显隐二宗之主一言不合,又要大打出手。

    他今日来,虽然是做为世家代表、显隐两宗的调停人,可是他身份资历都不够,权柄又不及二人重,只能委婉地提醒与安抚,若是直接充当裁判,他是不够资格的,除非七大世家阀主出面。

    听了杨帆的话,沈沐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二郎怕是对我心有怨尤吧,我知道,以你我二人的交情,一回来,为兄就该来探望你的,二郎做了显宗之主,基于显隐二宗的关系,为兄更该与二郎多作探讨。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杨帆也叹了口气,深有同感地点头:“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对这句话原还不甚了然,如今做了这显宗宗主,才明白居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有时候真是由不得一己好恶的。所以,小弟很明白沈兄的苦衷,也就无所怨尤了。”

    沈沐目注杨帆,似笑非笑地道:“二郎此言当真么?”

    杨帆郑重点头,一脸认真地道:“当真,此乃杨某肺腑之言,绝无半字虚假!”

    这句话恰是沈沐方才说过的,二人目光一碰,忽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古竹婷侧立一旁,凝神倾听着这显隐两宗的大宗主唇枪舌剑暗打机锋,目光却只是留连在杨帆的身上,明亮澄净的眸子里不时闪过一道异样的神彩:“阿郎一本正经时好看,装模作样时……也好看得紧呢!”

    两人这番话听在崔林眼中,却尽是假惺惺的套话了,他急不可耐地咳嗽一声,说道:“二位若是能互相谅解,偃甲息兵,那样才好。二位都是一宗之主,为了本宗的利益有所谋划无可厚非。

    可是,如今你们二宗之争,不仅伤害了显隐二宗自身的利益,也伤害了各大世家的利益。各位长辈希望你们能够相互体谅,有什么问题磋商解决,尽快达成和解、解决纷争,两位就不要绕圈子了,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杨帆和沈沐本来谈笑晏晏,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根本听不懂他们之间打的机锋,看起来二人就仿佛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但是崔林这句话一说完,杨帆和沈帆几乎同时变了脸色。

    沈沐坐直了腰杆儿,杨帆也坐直了身子,两人脸上的浅笑同时消失,换成一副肃然模样。

    沈沐肃然道:“私底下,我跟二郎算得上是知己朋友,可是你我毕竟各有一班兄弟跟着讨生活,如果因私废公,那就不妥了。所以,为了本宗的利益,有些事我们还是要说个明白的。

    我们不管怎么争,毕竟都是一家人,继嗣堂自家人怎么争都没有关系,二郎你借用官家的势力那就不妥了。宦途险恶,有些事可以摆到台面上说,有些事只能放到台下讲,其中变数太多,很容易脱离掌控,到时候不免害人害己!”

    杨帆道:“沈兄前半句话甚合小弟之意,后半句可就不怎么中听了。本来若非沈兄击败姜公子,小弟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显宗之主,溯本求源,我该感谢沈兄才是。然则,我现在已经做了显宗之主,自然不能因私废公,我就该替显宗说几句公道话。

    沈兄当初长安一战大败姜公子,没有借用过官场之力么?如果没有,那么小弟今日所为与沈兄又有何相干?朝廷上处置贪官,是为国除蠹虫、为民除大害,天公地道,法理昭彰,怎么就牵连到沈兄你了?

    如果那些贪官贪污挪用粮草与隐宗没有关系,那么我何曾有过针对你隐宗的举动?如果你们之间有莫大干系,那么就是你隐宗率先借用过官方之力,是你们先坏了规矩,只不过沈兄借的是权,小弟借的是法,有什么区别吗?”

    两个人就像对簿公堂的讼师,目光如鹰,紧紧慑住对方,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崔林心中很是不安:“就这两位现在这副模样,今天真能谈和吗?”他对今天的会唔本来还是抱着相当大的期望,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刚刚从单相思进化到热恋状态的古姑娘目前正处于“花痴期”,她的男人,不是优点会看成优点,优点的会无限放大,所以她只听得心花怒放:“阿郎不只好看,口才也犀利的很呢!”

    沈沐沉声道:“当然有区别。我隐宗借权,借的是一官之权,而你们借法,借的是一国之法。一人之权只及一人。一国之法却难免殃及无辜。你可知道,许多当初并未对我隐宗提供过什么帮助的世家力量也因延州一案受了无妄之灾。

    这件事闹到今天这般地步,惹得各位阀主不悦,可以说都是因为你们显宗肆意妄为而酿成。二郎,做人是一辈子的事,做官只是一阵子的事,你可不要本末倒置,到最后弄得官没得做,连人也做不成!”

    杨帆道:“沈兄所说的无妄之灾,小弟不敢苟同。那些人受了牵连不假,却不是无妄之灾,如果他们无罪,又怎会牵连其中?既然有罪,今日事不发,明日事也不发?你当延州众贪官捅的那个大窟窿谁能堵得上?

    这件事一旦为朝廷所知,早晚还是一场大灾难,到那时,各大世家依托这些官员已不知又把多少精英子弟送进官场,这些子弟若是因为这些官员事发而受到牵连,那才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灾难。

    如今事发,短期内或者于各世家不利,可长远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免得一疥之癣变成腹心之疾!再者,你对我的指责毫无道理,这件事与我隐宗实无半点关系。我已经和伯儒说过了,杨某只是适逢其会,略加利用而已。”

    沈沐冷笑道:“如此说来,二郎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杨帆颔首道:“小弟正是这么以为的。”

    崔林忍不住道:“好啦好啦,今日请两位坐到一起,可不是请你两位争论谁是谁非的。无论谁是谁非,我们都希望这件事马上停止,否则七大世家多年来在官场中栽培的力量,怕是要在朝廷接下来的大清洗中折损大半。”

    崔林痛心疾首地道:“武后立国十年,洛阳政局动荡不安,朝堂上一片腥风血雨,几无一日宁静,是以七大世家辛苦栽培的官场势力可几乎都在关中啊!”

    杨帆和沈沐对视了一眼,同时垂下眸子,静静思索片刻,突然一扬眸,异口同声地道:“我们……”

    二人戛然而止,顿了一顿,又异口同声地道:“你先说。”

    崔林以手抚额,道:“沈兄年长几岁,就请沈兄先说吧。”

    沈沐道:“好!那我就先提出我们的条件。继嗣堂自成立以来就以显宗为尊。可这些年来,我隐宗已经证明了能力在显宗之上,如果由我们作主,我们可以把继嗣堂经营的更好。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继嗣堂今后应由我隐宗作主了。”

    杨帆冷笑道:“荒谬!”

    他乜了崔林一眼,道:“鸡头与凤尾,若是伯儒,会选哪个?”

    崔林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个问题,怔了一怔,才思索着道:“屈居人后何如自己作主,应该……选鸡头。”

    杨帆摇了摇头,道:“我却以为,该选凤尾。”

    崔林奇道:“二郎有何高见?”

    杨帆道:“选择鸡头,的确能马上出人头地,可是你的视界永远都只有这么远了,地位也只有这么高了。鸡就是鸡,飞的最高也不过站上柴垛。可是凤呢,凤翱翔于九天之上,天地何等广阔,若想有大成就、谋大长远,就算屈居凤尾,比之鸡头又何止高出千百倍!”

    崔林隐隐明白了杨帆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二郎之意是?”

    杨帆道:“我显宗不但得先天之利,而且在官场上我显宗明显占据最大优势。各世家长者不管是想让家族继续屹立一方传承千年万年而不倒,还是想让子弟们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又或者经营农商,若是在官场中有人照应,其作用有多大可想而知。

    再者,眼下这局面,我显宗明显占据了主动,如果我们推波助澜,促使朝廷继续查下去,隐宗在官场上那点薄弱根基将荡然无存。这个时候,沈兄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的鼠目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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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三十三章 盟约

    沈沐毫不着恼,微笑道:“我隐宗在官场上的确根基浅薄,可各大世家却不然,你想穷追猛打,试问各大世家会同意么?”

    杨帆对崔林摊摊手道:“伯儒,你看到了,隐宗这明显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逼着我投鼠忌器,逼着各大世家为他所用,各位阀主甘被隐宗利用么?”

    古竹婷紧紧抿着嘴角儿,想笑。杨帆似有觉察,微微一扬眸,便看到两汪深潭正等在那里,含情脉脉,咄咄逼人的目光也不禁温柔起来。

    崔林满脸苦色地对沈沐道:“沈兄所求未免有些不切实际,我希望你们双方能拿出点诚意来。两位,越是大权在握的人,越要学会妥协啊。过于贪婪的人,永远都是昙花一现!”

    崔林说到这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七大世家对于显隐二宗这场闹剧拿不出强有力的措施,就是因为对继嗣堂的妥协和内部无法平衡的意见。

    隐宗几乎是凭沈沐一己之力发展起来的,他的人马都是原来无法进入世家核心的底层人物,所以这些人对沈沐毫无疑问的忠心,世家能做的干预有限。

    世家对显宗的控制更强一些,却也很难完全阻止他们的行动,更何况只要隐宗不收手,他们难道能勒令显宗不还手,任由隐宗攻伐?这也不合乎各大世家的利益。

    更何况,七大世家虽然对显隐二宗如此激烈的争斗不满,可是七大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隐宗的背后是陇西李和荥阳郑,他们是希望隐宗占上风的。显宗的背后是博陵崔、赵郡李。

    本来还有一个范阳卢氏,而且卢氏在这三家中占据主导地位,可是因为姜公子一再失误,隐宗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步步壮大,直至与显宗平起平坐,甚至击败了他,结果姜公子被赶下台,这两年来,卢家在显宗中的影响每况愈下。

    如今的情形是,隐宗背后站着陇西李荥阳郑,显宗背后站着博陵崔和赵郡李。太原王、清河崔正在积极介入,不过他们也清楚已经各由两大世家暗中支持的一宗,他们想插手进去很难,即便能够进去,也只能附于其他世家尾骥。

    所以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调和显隐二宗,努力促使双方达成平衡,只有显隐二宗势均力敌,显隐二宗背后的四大世家之间势均力敌,就能凸显出他们的作用,不管哪一派想要有所作为,都必须拉拢他们的支持,这样他们就可以插手其中。

    而范阳卢氏呢,姜公子是被其他六大世家联手踢下台的,范阳卢氏的利益因此大受损害,范阳卢氏现在对其他六大世家都不大信任,他们现在没有同任何一方做过接触,一直在冷眼旁观,显然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等到战局明朗再出来站队,或者等到两败俱伤时再出来摘桃子。

    试想,这样一群各怀机心、各有打算的世家集团,怎么可能对继嗣堂形成强有力的控制?这次仅仅是因为显隐二宗闹得太过火,他们才站出来约束,其实他们根本不希望显隐二宗一团和气。

    站在显隐两宗背后的世家希望自己一方胜出,意图插手其中的世家希望两宗继续恶斗,最好不但显隐两宗斗得两败俱伤,站在他们背后的四大世家也元气大伤,那他们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主导。

    只不过,他们希望的是在他们划定的竞技场里,把显隐二宗作为两名由他们来裁决胜败的角斗士做殊死一搏,不能殃及他们这些坐在看台上的观众,这种情况下,他们能起的作用可想而知。

    杨帆和沈沐对崔林的话从善如流,马上妥协了。

    沈沐很干脆地道:“好!那么我们隐宗就大度一些,退让一步,今后显隐二宗可以平起平坐。不过你们显宗独占的盐漕生意必须拿出来与我们共享。”

    杨帆微笑道:“既然伯儒从中斡旋,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我同意显隐二宗今后平起平坐的地位,你们隐宗控制的陇右商路要对我们完全开放!”

    既得利益谁肯让出来?就算他们两个人肯,他们手下的人也不肯,就算他们手下的人肯,站在他们背后的那四个大世家也不肯。

    这其中不仅有他们多年经营的成果,有已经成型的运输销售渠道,有耗费了不知几代人力物力才建成的关系网,而且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他们控制的领域都是依仗地域之利,控制在他们的根基之地。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们可以向新的领域扩张,却不可能让出已经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利益。于是,杨帆和沈沐只做了片刻的谦谦君子,便又剑拔弩张起来。

    沈沐冷笑着抛出了撒手锏:“二郎染恙闭门不出,想必有些事情还不清楚?当今圣上已经有意迁都了!你应该明白一国之都迁往长安,将意味着什么。暂时你虽占了上风,可是到那时候……”

    杨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沈兄不在庙堂之中,不知庙堂之事。一国之都那是想迁就迁的么?就算皇帝马上作了决定,真要行动起来,没有一年的功夫也是无法成行的。而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们把你们打个落花流水了!”

    就在崔林的眼皮子底下,堂堂显隐二宗之主,仿佛变成了两个辎铢必较的小商贾,为了每一文钱的得失而唾沫横飞争执不下,又或者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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