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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6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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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事院的大门已经打开,卫遂忠撑着伞正要走进大门,无意间一扭头,忽然看见一辆车轿远远行来,车前车后跟着几名佩刀侍卫。卫遂忠连忙站住脚步,等那车子驶到门前,马夫下车放好踏板,旁边的侍卫刚从马鞍旁摘下雨伞还没打开,卫遂忠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来俊臣府上的侍卫都认得他,自然无人拦阻,来俊臣掀开轿帘,刚从车厢里钻出来,卫遂忠就赶紧踮起脚尖,探出胳膊,把伞撑在来俊臣头上,殷勤地道:“中丞勤于公事,来的真是好早啊!”

    “哦,是遂忠啊!”

    来俊臣看见是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举步走下踏板,卫遂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任由那雨水淋湿了自己的衣衫,只把伞牢牢地护住了来俊臣。

    来俊臣一边漫步行去,一边若有所指地问道:“今早……没有什么事吧?”

    卫遂忠迈着小碎步,陪笑道:“卑职只比中丞早到了一步,还没进衙门口儿呢,就看见中丞到了,赶紧迎一迎您。”

    来俊臣“嗯”了一声,道:“昨夜一场大雨,难免影响制狱的巡察防卫事宜,今天早点查囚吧,不要出什么意外!”

    制狱按规定每天都要按照名册对犯人进行检查的,以确保在押人员无误,不过尽管时间要求是每天一早就进行,实际上什么时候进行的都有,这全看主官个人意思,有时候甚至一连几天都忘了查囚也没人理会。

    今天来俊臣刻意地提出这个要求,卫遂忠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心中不禁暗暗一笑。卫遂忠把来俊臣送到签押房,便赶紧出来,招呼人手开始查囚。此时,细雨已经停了,虽然阳光还未露出来,天色却亮了许多。

    卫遂忠煞有介事地先查了一番关在正式牢房里的重要犯人,草草地点了一遍人名便离开牢房,来到西厢那一排临时牢房,一间间地查了下去。

    张立雷仿佛永远都没有表情似的,木然地打开一扇扇牢门,再一扇扇锁上,曾经叱咤沙场的一员武将,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

    关押朱彬的牢门打开了,两个佩刀执役弯腰走进去,卫遂忠随意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已经盯住了杨帆的牢门,他微微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琢磨着一会儿听到杨帆死讯的时候,该露出一副怎样的表情,才显得生动自然。

    “不好了!卫御史,犯人死了!”

    一个执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还没跑出门口就直起腰来,脑袋一下子撞在门框上,把幞头都撞歪了。

    卫遂忠一下子愣住了,这时他脸上的表情不用装也是绝对的惊愕,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想扭头去看关押杨帆的那处牢房,心思只一动,又硬生生扭住脖子,重复了一句道:“犯人……死了?”

    那执役呲牙裂嘴地揉着脑袋,点头道:“是!犯人死了!”

    这时候另一个执役也从里边走出来,卫遂忠脱口问道:“这间牢房里关的是谁?”

    那刚钻出来的执役回答道:“这间牢房关的是引驾都尉朱彬!”

    卫遂忠一把推开他们二人,弯腰钻进了牢房,门开着,白天的时候借着门口的光亮,里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卫遂忠走进去,就见一个人被绑在柱子上,脑袋微微地耷拉着,身上还穿着一套戎服。

    卫遂忠托起他的下巴,把那人的脑袋仰起来,一看那人模样,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死的人的确是朱彬,虽然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沁出血丝,面容有些扭曲,狰狞如同厉鬼,可是卫遂忠怎么也不至于把一个人错认成另一个人。

    他早就死了,身子已经硬了,卫遂忠托着他的下巴,感觉他的肌肤一片冰凉。卫遂忠恨恨地撤回手,转身走出牢房,脸色非常难看地道:“把下一间牢……不对,通知忤……,马上禀报中丞!”

    这边死了人,他还能浑若无事地继续查勘下一间牢房么?本来应该叫忤作来的,不过卫遂忠不知道来俊臣的意思,临时改口,叫他们先去报与来俊臣知道。不一会儿,坐在签押房里正美滋滋地等着杨帆死讯的来俊臣匆匆赶来了,一头钻进牢房,片刻功夫,他又走出来,平静地对卫遂忠道:“继续查点其他囚犯!”

    “是!”

    卫遂忠答应一声,对张立雷道:“打开牢门!”

    即便是牢里死了人,张立雷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张很木然的棺材脸,他打开杨帆的牢门,卫遂忠一把推开两个执役,抢先钻了进去。

    房门一开,光线透入,杨帆不禁眯起了眼睛,好在今日阴天,光线不亮,片刻功夫他就看清了站在眼前的人,卫遂忠瞪着杨帆,脸色阴晴不定。杨帆也在注视着他,外面大叫大嚷的,隔着一道门户,他岂能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本来牢里死了人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管是因为生病还是虐囚,人犯横死是常有的事,杨帆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当他看到卫遂忠的眼神,一种危险的感觉却油然而生,这表情、这目光,不对劲!

    卫遂忠只看了他片刻,就一返身风也似地卷了出去,“砰”地一声带上房门,说道:“犯人无恙,锁上,查下一间!”

    卫遂忠强作平静,继续查点了所有囚犯,再转回那排牢房时,朱彬的死尸已经被抬走了,两个执役正在清理着牢房,洒着石灰。卫遂忠里外张望了一番,便急匆匆赶到来俊臣的公事房,因为走得急了,还险些与开门出来的两个忤作撞到一起。

    卫遂忠进了房间,便迫不及待地道:“中丞,怎么会这样?”

    来俊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伏在草丛中的一条毒蛇,卫遂忠心头一寒,不禁闭紧了嘴巴。

    来俊臣淡淡地道:“天气炎热,又逢暴雨,临时牢房通风不畅,环境肮脏,朱彬患了急疫,暴病身亡。各处牢房都要记得及时清理打扫,免得疫病散开。”

    卫遂忠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卑职明白!”

    来俊臣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抚着胡须,沉吟道:“朱彬患了急疫而死,杨帆与他临房关押,若是他也因此染了急疫暴病身亡,你说这是不是……,呵呵,真是天衣无缝啊!”

    卫遂忠陪笑道:“中丞高见,这轻轻一拨,四两拨千斤,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件大事!”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卫遂忠的脸上,打得卫遂忠捂着脸,呆呆地站在那儿发愣。来俊臣脸色阴沉下来,厉声叱骂道:“真是一个废物!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怎么这药就让朱彬给吃了?”

    卫遂忠嗫嚅地道:“中丞,卑职本来安排的好好的呀,实在不知怎么就……,卑职一会儿就把他们叫来问个清楚!”

    来俊臣冷哼道:“朱彬早不死,晚不死,已经都入狱三天了才死,若说他服毒自尽实在过于牵强,不得已,本官只好把他弄成急疫。那两个忤作,我都已经安排过了,谅也无碍。不过,你那儿可不许再出差迟了!”

    卫遂忠连声道:“是是是!这一回,卑职一定妥善安排。卑职马上就去把这件事查个明白!”

    来俊臣冷冷地一挥手,喝道:“滚!”

    ※※※※※※※※※※※※※※※※※※※※※※※“他想杀我!”

    牢门关上的一刹那,这个念头便像闪电一样飞快地掠过杨帆的心头。

    最近的生活也许是太平静、太安逸了,但是杨帆多年来养成的警觉并没有消失,当他听到门外所发生的一切,再看到卫遂忠那错愕、惊讶、微微带些质疑的眼神,他就一下子洞悉了卫遂忠的心思。

    一想到这一点,杨帆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身在监牢,他们想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干掉,那真是太容易了。堂堂的边关大将黑齿常之都可以糊里糊涂地在牢里“自尽”,他杨帆死掉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怎么办?”

    杨帆用力挣了挣身子,本来捆绑着他身体牛筋还没有解开,如今又用铁链把他牢牢地绑在柱子上,恐怕他的手脚全都勒断了也无法挣脱。如今的杨帆,就像压在五行山下的那只猴子,纵然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咒念了。

    “苍天呐!我杨帆大江大浪都闯过来了,难道今日要死在例竟门这条阴沟里不成?”

    杨帆挣了几挣,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挣脱,不禁仰起头来,用后脑使劲地撞了几下房柱,一时如浸冷窖,心寒如冰!

    连着一夜的大雨,小蛮很担心有些店铺会进水淹了储放的东西,今年这场暴雨实在是太大了些,并不多见。她惦记着这事,一早用过饭食便拿了伞准备出门,小蛮撑着一柄缓着“鱼戏莲”的绣伞,一手提着裙裾,款款地来到二门,忽然醒起上午坊市是不开门的,不禁苦笑一声,摇头自嘲道:“瞧我这记性!”

    小蛮转过身,正要往回走,后面猛地传来一声大叫:“弟妹!”

    小蛮翩然回身,就见马桥和楚狂歌大步流星地赶过来,雨不大,地面积水却不少,踏得水花四溅,后面一溜小跑儿地跟着门子陈寿。

    杨帆成亲时,马桥和楚狂歌里里外外的没少跟着忙活,门子陈寿是认识他们的,所以直接就把他们领了进来。小蛮倒是记得他们,明眸一转,讶然道:“楚大哥、马大哥,两位兄长怎么来了,我家郎君不在家里呀。”

    马桥顿足道:“嗨!我当然知道小帆不在家里。弟妹,小帆出事了,出大事了,你还不知道吗?”

    小蛮有些吃惊,看看二人沉重的脸色,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颗心却渐渐沉下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忐忑地问道:“我家郎君……出了什么事?”

    马桥气极败坏地道:“御史台说小帆参与谋反,把他给抓起来了!我是昨儿晚上才听说话,那时出不了营门,出来了我也进不了城,所以一大早才告的假。我都没敢对郎将说是小帆出事,只说家里有点急事,要不然他给不给假还不好说呢。”

    “啪嗒!”

    小蛮手中那柄“鱼戏莲”的绣伞一下子跌落雨中,小蛮俏脸煞白,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郎君……怎么可能是叛党?”一语未了,泪花儿已在她眼里转了起来,声音刚落,泪水也扑簌簌地流下来。

    马桥急得连连搓手,大声道:“这下可糟了,那可是谋反罪名啊!是要杀头的,这可如何是好……”

    小蛮一听更加害怕,身子就像受不了风雨吹打的花朵儿,禁不住抖瑟起来。

    “啪!”

    楚狂歌一巴掌拍在马桥的肩上,这一掌力道可不轻,压得马桥肩头一沉,不由住了嘴,奇怪地扭过头去。楚狂歌没理他,只是对小蛮道:“弟妹,此刻不是哭泣的时候,我们赶过来,也是想着跟你核计核计,看看咱们有没有办法搭救帆哥儿。你看咱们是不是到堂上再细谈!”

    “啊!好,好好!”小蛮听到搭救二字,忽然清醒过来,连忙擦擦泪水,把二人让进客堂。二人也不客气,进了客堂把他们听到的消息从头说了一遍,楚狂歌说完,皱起眉头道:“弟妹,这推事院可不是善地啊,我听说那个地方……”

    小蛮惨然一笑,道:“楚大哥,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在宫里做事时,那推事院就在我住的夹城不远,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很清楚。”

    楚狂歌重重地一点头,道:“那好,啰嗦的话我就不说了,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说实话,就冲咱们这能耐,要说从例竟门里捞人,那是扯淡!人能不能捞出来还两说,依着那里边的作法,恐怕不等把人捞出来,人就已经被活活打死或者打残了。”

    马桥脱口说道:“是啊!我听说左玉衿卫大将军都被活活砍死了,还有一个内侍大总管被割了舌头!你说小帆虽然是郎将,在咱们眼里算是大官,跟这大将军却没得比啊,大将军都活活砍死了,小帆他……”

    他这一说,小蛮吓得芳心一紧,眼泪就像泉水似的又忍不住涌出来。

    楚狂歌没好气地瞪了马桥一眼,不客气地叱道:“你能不能闭嘴!”

    马桥讷讷地闭上嘴巴,眨着眼睛看着楚狂歌,不知道他为什么冲自己发火。

    楚狂歌吁了口气,对小蛮道:“弟妹!来时路上,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如今心中倒是有一个计较,你看这样行不行。”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随洒家去!

    小蛮心里乱糟糟的,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哪里还想得出主意。一听楚狂歌这么说,赶紧道:“楚大哥,你说。”

    楚狂歌道:“我不相信二郎会参与叛乱,可是,只要担上这个名声,朝廷必然是宁可杀错,不肯放过的。来俊臣此人生性残暴,以虐人为乐,断然不会放过二郎,那么多的朝廷重臣他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在乎二郎呢?所以,咱们要想不许出二郎,必须得找一个大人物为凭恃,这样的人物换了旁人或许不好找,可是咱们这位杨二郎偏偏就认识那么几位大人物!”

    小蛮何等聪惠,虽然关心则乱,但是楚狂歌说到这里,她已然明白过来,脱道说道:“楚大哥,怀义大师么?”

    楚狂歌道:“不止,怀义大师是一个,梁王也是一个,你不要忘了,当日二郎与你成亲,梁王这等身份的人物也是来过的,如果不是与二郎有些密切关系,断不致此。此外,还有一位太平公主,这三个人要么亲自来参加你和二郎的婚礼,要么送了重礼,都是可能施以援手的人。”

    小蛮擦擦眼角的泪水,干脆地道:“幸亏楚大哥提醒,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楚狂歌颔首道:“好!你是二郎的娘子,由你出面再合适不过。你给我准备一个食盒,我给二郎送去,一日三餐,以后都要由家里送的,你切莫忘记了。”

    小蛮问道:“两位兄长匆匆赶来,可吃过东西了么?”

    马桥和楚狂歌一大早就匆匆过来,还真没吃过东西,小蛮这一句,二人才感到饥肠辘辘。

    小蛮见状,说道:“两位兄长先在家里用过早饭再去吧。”

    楚狂歌道:“不必了,你多准备些吃的,我和桥哥儿到了地方再说。那推事院里或许有我一些旧日袍泽,我也可以托付他们对二郎照顾一些,叫他少吃些苦头,早去一刻,便早一刻安稳!”

    小蛮点头答应,急急吩咐厨下备了食盒,楚狂歌和马桥提了食盒出门,上了战马,直奔推事院。

    小蛮送走二人,马上换了一身骑装,这时也不扮那雍容少妇了,打马扬鞭直奔白马寺。

    她走后不久,御史台派来告知杨帆入狱的差人才姗姗赶到,那门子陈寿听说杨帆入狱,正欲出门去通知赵逾,正迎上这个差上,他敷衍着接了“告书”,打发了那公差离去,便一溜烟儿地赶去仁风坊赵逾的老巢。

    小蛮打马如飞,心急如火。当年眼看阿兄吐血,担心永远失去阿兄的那种恐惧感陡然又笼罩了她的身心。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乞索女了,可是这种恐惧的心情竟是一般无二。

    嫁到杨家这么久,她已不知不觉地接受了新的身份,融入了这个家庭。其实,从小到大,她何时有过家?这是她第一个家,近乎已经完美的家,除了还没有找回她的兄长,没有与郎君圆房,她很珍惜的。

    忽然间,小蛮便泪如雨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对不起郎君。郎君在她之前是曾有过心爱的女人,然而郎君已经接受她了,不是吗?她已经是郎君明媒正娶的娘子,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放不下?

    她是个孤儿,郎君也是个孤儿,如今她已是郎君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她……成亲这么久,甚至还没有把自己的身子交给她的男人!

    小蛮忽然想起那个月下,她与郎君并肩跪着祭拜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郎君说,他娶回了一位温柔贤淑、美丽可爱的娘子,他会肩负起光大门楣,重振家声的责任。郎君一定还想说,会让杨家子孙满堂,家门兴旺吧。只是碍着我的心情,他没有说出来,如果郎君就这么去了,杨氏一门香火就此断绝,我就是杨家的大罪人,永远也赎不清这份罪孽!

    小蛮心如刀割!

    白马寺前,一骑飞至,马蹄尚未站稳,一条矫健的人影就飞身跃下马背,一个箭步窜进山门。今天有雨,白马寺进香的信众不多,门口没有几个人,他们惊愕地看着飞奔进去的那人背影,这才看清是一个女子。

    知客僧奕仙和尚见一个姿容俏丽的少妇穿着一身骑装,衣衫已被细雨打湿,发梢还在垂着雨珠,不禁惊讶地迎上前来,双手合什道:“啊,这位女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不知女施主冒雨赶……一句话没说完,小蛮就抢到他的面前,急声问道:“怀义大师在哪里?”

    奕仙和尚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面指了指,诧异地道:“女施主何故要见……”

    一语未了,眼前人影一闪,那个俏丽的少妇已然闪过山墙,沿着侧厢廊道向后面掠去。奕仙和尚做知客僧多年,别的不行,最快的就是他的眼神和嘴巴,居然也只看到一角衣袂一闪,那俏丽少妇就不见了。

    “黄庭内人服锦衣,紫华飞裙云气罗,丹青线条翠灵柯……”一浊道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门框继续唱道:“三田之中精气微,娇女窈窕翳宵晖,重堂焕焕明八威,天庭地关……”

    两个白马寺和尚从他身边走过去,用怪异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一个和尚小声说道:“师兄,听说这老家伙原来是个道士啊?”

    师兄说:“是啊,跟着薛怀义这两年,居然变成了这副德性,偌大的年纪,满口荤腔,什么裙子美人的,真是给咱白马寺丢人!”

    “嘘!师兄小心些,直呼薛和尚大名,小心叫他的弟子听见……”

    两人渐渐远去,一浊道人撇撇嘴,不屑地道:“一群没见识的蠢和尚,道爷唱的是《黄帝内景经》,正宗的养生修真功法,什么紫华飞裙,娇女窈窕,那都是我道家功法之术语,你以为本道爷是想女人了么?”

    一浊道人话音刚落,“呼”地一声,一道人影就飘落在他的面前,攸然一定,却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一浊道人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看小蛮,又抬头看看天,天上只有细雨飘摇,并不见无数的大姑娘飘下来。

    “这位和尚,请问怀义大师在哪里?”

    那俏生生的小娘子说话了,一句话就幻灭了一浊心中出现神迹的幻想,一浊道人定了定神,说道:“本寺方丈就住在这所院落里,不知女施主是……”

    小蛮松了口气,说道:“有劳大师速速带我去见怀义方丈,奴家是怀义方丈亲传弟子杨帆的妻子。”

    “啊!啊啊!贫道……老衲记起来了,对对对!当日我随方丈去参加杨帆婚礼,见过你的。”一浊道人赶紧引着小蛮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杨家小娘子,你如此匆忙来见本寺方丈,究竟出了什么事?”

    “哈哈哈,弘六啊,还是你这曲儿听着有趣,来来来,再唱一首!”薛怀义放下酒杯,开怀大笑起来,他依旧敞着胸怀,秀着结实的肌肉,看样子已经喝了七成醉了,在这白马寺里,他每日无所事事,陪伴他的不过是酒肉而已。

    薛怀义话音刚落,一浊道人就闪了进来,躬身道:“弟子一浊,见过方丈!”

    薛怀义睨着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你也想学弘六,唱首曲儿给洒家听么?”

    一浊苦笑了一声,说道:“方丈,十七师弟出事了,他娘子特来向方丈求助,如今就在禅房外面候着呢。”

    “嗯?”

    薛怀义拍拍光头,说道:“十七?哦,你是说杨帆!他怎么了?”

    一浊道人一侧身,向禅房外唤道:“杨家娘子,快来见过本寺方丈大师。”

    小蛮闪身进来,向薛怀义双膝跪倒,泣声哀告道:“怀义师父!求师父救我夫君!”

    薛怀义伸出大手把桌上的酒坛子划拉到一边,瞪起一双牛眼,粗声大气地道:“你是十七的媳妇儿?哦,洒家想起来了,是有点眼熟,你快说,十七他怎么了?”

    小蛮把杨帆被抓的事情向薛怀义学说了一遍,其实事情的详细经过她也所知有限,叙述间话里话外的倒是不断强调她的夫君绝不可能参与叛乱,这是受人诬陷。

    小蛮还未说完,薛怀义手下那班和尚就炸了。这班地痞流氓绝对不是好人,欺压良善、坑蒙拐骗,坏事做绝,原本都是横行坊间的一群无赖。但是无赖也是讲义气的,对自己兄弟,他们有理没理都要偏帮。

    杨帆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那段时间他们是最风光的、也是最快乐的。直到现在,他们挂在嘴上常常津津乐道说与人听的,依旧是他们如何与大内鞠蹴,如何夺得相扑魁首,如果在击鞠场上扬名立万。

    与大内的那场鞠蹴,最风光的当然是杨帆,可他们这班兄弟也是参战了的。相扑魁首虽然是楚狂歌,可楚狂歌当时就是白马寺的和尚。尤其是上元击鞠,那一战打得好不惨烈,他们和回鹘一战,直接就变成了肉搏,有这么一份同生共死的交情,杨帆就是他们的兄弟!而兄弟是不容别人欺负的。

    一班吃肉喝酒的流氓和尚摔杯砸碗地叫嚣起来:“师父!这事儿咱们得管呐!”

    “十七的事儿,就是咱们众兄弟的事,这事儿咱们要是袖手旁观,坐视自家兄弟给人欺负,以后出了这白马寺的门,咱们还能抬起头来做人么?”

    弘六阴恻恻地道:“师父,十七怎么就谋反啦?来俊臣要是坐实了十七弟的罪名,接下来怕就该顺着徒弟揪师傅,找你老人家的麻烦了吧?”

    “嗯?”

    薛怀义虽是地痞出身,可是这么多年来常在宫中行走,耳濡目染之下,他多少了解一些,知道谋反这个罪名是不好沾惹的,所以心下稍稍有点犹豫,可是弟子们这么一通撺掇,尤其是弘六的一句话,登时激起了他的火气。

    薛怀义把一双牛眼一翻,厉声喝道:“徒儿们,抄家伙!随为师去寻那姓来的狗鼠辈晦气!”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反客为主

    一班和尚抄起棍捧,簇拥着薛怀义出了白马寺。

    一浊道人追在后面,低头想了想,忽然拉住小蛮,低声道:“杨家小娘子,方丈大师可以替你家郎君出头,你却不宜同去!”

    小蛮怔道:“这是为何?郎君已被抓进去一天了,奴家实在是很担心他,我……只要跟去,看到他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一浊道人摇头道:“小娘子,你真的不宜出面,还是先让薛师去吧,若能救了你家郎君出来,你夫妻自能相见,若是中间有些什么岔迟,你也还有转寰的余地,如果你现在出面,叫人知道是你请托了方丈,别的先不说,方丈为你丈夫出头的理由先就站不住脚了。”

    小蛮听他含糊其辞,有些不尽不实,欲待再问,薛怀义一扭头看见一浊扯住小蛮的衣袖,不禁把眼一瞪,喝道:“十六,跟你弟媳拉拉扯扯的这是干什么?不成体统!”

    一浊道人赶紧放开小蛮,对薛怀义道:“方丈,弟子以为,方丈作为十七的恩师,以御史台断案不公为由替他出头最好,若是杨家小娘子随你同去,摆明了是方丈受杨帆亲眷请托,这为人出头的理由可就有些不公道了。”

    薛怀义皱眉道:“哪有这许多理由,哆哩吧嗦的!”

    转念又一想,点点头道:“貌似也有些道理,徒弟媳妇,既如此,你便不用陪洒家去了,洒家会把你家郎君囫囵个儿地保出来的!”

    小蛮听了依旧不舍,请求道:“既如此,小蛮可随师父同往,只在推事院外等候便是。”

    薛怀义道:“这也使得!”

    薛怀义转身迈步,风风火火出了白马寺,早有人牵过马来,一班大和尚翻身上马,手执棍棒,呼啸而去。

    在白马寺山门下避雨的行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人纳罕地道:“这班秃驴冒雨出门,又要去祸害谁了?”

    另一人道:“怎么还有一个极俊俏的小娘子同行呢?薛和尚虽然霸道,可这白马寺里却从不曾听说有容留女眷、狎戏妇人的事情啊。”

    旁边一人讪笑道:“薛大师威武!”

    威武的薛大师威风凛凛地闯进了推事院,龙行虎步,大袖飘飘,一班推事院执役欲待拦阻却又不敢,只是围成一个半圆,薛怀义进则他们退,一起向院中走去。薛怀义手下那帮弟子举着棍棒,哪个执役退得慢了,劈头就是一棒。

    一个公人撒开双腿,一溜烟儿地奔向来俊臣的公事房。来俊臣刚把朱彬暴死一事处理得稳稳妥妥,一个公人就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中丞!白马寺的和尚们来啦!薛……薛怀义来啦!”

    “哦?”

    来俊臣也曾想过薛怀义一旦得到消息必来生事,这厮可是个只许我欺人、不欺人欺我的主儿,所以才想着早点弄死杨帆,一旦生米煮成了熟饭,谅那薛怀义也不至于为了一具死尸和他翻脸,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到底让薛怀义抢在了前面。

    来俊臣掸掸衣袖,故作从容地道:“慌什么,他既来了,待本官去迎一迎他!”

    说音未落,那个公人就被一把推了个跟头,薛怀义袒胸露腹,纠纠昂昂地闯进来,大声道:“不必相迎,洒家自己来了!”

    来俊臣先是一惊,随即扮出平静神色,离案拱手,笑吟吟地道:“薛师,你这尊大佛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庙里来啊?”

    “哈,老来啊,你少跟洒家来这套!”

    薛怀义大模大样地走上去,占了来俊臣的座位,往那儿大马金马地一坐,睨了来俊臣一眼,轻轻拍着桌子道:“老来,洒家听说有人诬告洒家的弟子,如今洒家那弟子已经被你抓回来了?”

    来俊臣摆摆手,那公人连忙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好,左右看看,门口一帮和尚,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这个瞄头,那个看脚,貌似正在找着下手的地方,那公人不禁打个冷战,赶紧溜之大吉。

    房门一关,来俊臣便神色一正,对薛怀义道:“薛师谨言。大师有位弟子关在这推事院里不假。可是这是诬告还是真有谋反之举,现在还不曾审理明白,薛师怎好断言他无罪呢?”

    薛怀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一抓来俊臣的衣领,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怒道:“你是说洒家识人不明呢,还是说洒家是判逆同谋!”

    来俊臣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他也不擦,毫不慌张道:“薛师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绝无反心。不过,薛师门下弟子众多,又怎知其中就一定无人心怀反意呢?杨帆是薛师的弟子,却也是皇帝的臣子,薛师以为,皇帝的臣子之中,有没有人蓄意谋反呢?”

    这句话微微打消了薛怀义心头的怒气,来俊臣挖坑,他可不会往里跳,他轻轻放开手,缓缓坐下去,睨着来俊臣,微微冷笑道:“老来,你这是诚心跟我作对了?”

    来俊臣神色一肃,向薛怀义微微施了一礼,说道:“薛师,来俊臣与那杨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杨帆没甚么了不起,薛师你的面子却没有人敢拂却的。你说,我来俊臣有必要为了一个杨帆与薛师作对么?”

    薛怀义道:“没有最好!那你就让洒家把他带走,洒家自会承你这个人情!”

    来俊臣道:“薛师有命,来某本不敢不从。不过,这可是谋反大案,皇上都已经知道了,因为杨帆是羽林将军、天子近卫,天子尤为愤怒,曾当面嘱咐俊臣,要俊臣严加审理,务必问出他的同党,一一予以剪除!”

    来俊臣整理了一下衣衫,叹了口气道:“薛师既然出面,俊臣是绝对不敢得罪的。薛师要把人带走,俊臣也绝对不敢拦阻。不过,皇帝一旦问起来,俊臣该如何回答呢?薛师你总得给俊臣留下一个说法吧?”

    “这个……”

    薛怀义先前在白马寺中犹豫,就是因为这一次的罪名是谋反,谋反那就是直接针对皇帝的了,而皇帝对此最为忌惮,薛怀义是女皇的枕边人,如何不知谋反这种事是皇帝的逆鳞。这时再听来俊臣说起,不禁犹豫起来:女皇虽然宠他,这种事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来俊臣见他神色,又道:“再不然,还请薛师去御前请一道圣旨,有了圣旨,俊臣依旨放人,岂不是好?”

    “唔……”

    一连两个说法,都是薛怀义不愿去触的霉头,薛怀义的气焰顿时一敛。

    来俊臣察言观色,却也不敢逼的太紧,一旦把这薛和尚逼疯了心,连皇帝这尊大佛都压不住他,那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来俊臣赶紧换了一副口气,说道:“薛师,实不相瞒,听说这人是薛师弟子之后,俊臣也很为难。薛师我是不敢得罪的,可是俊臣为国执法,这事儿又不能不管。俊臣这推事院是什么地方,薛师自然是清楚的。就因为杨帆是薛师的弟子,所以俊臣给他的可是宰相的待遇啊,他住的牢房是极宽敞的,自从入狱,不曾受过一点刑罚,俊臣对他优待有加,这可都是看在薛师的面子上。”

    薛怀义听了心中怒气渐渐平息下来,来俊臣又道:“俊臣知道杨帆是薛师的爱徒。他如今被抓进推事院,有罪无罪尚在两可之间,俊臣这不是正要审嘛,薛师何不让俊臣审个明白,如果杨帆确实清白,那时让他离开,于薛师的名声也无碍。如果他确实有罪,相信薛师也不会罔视王法,包庇叛逆。”

    薛怀义被他说的没了脾气,沉吟半晌,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来俊臣道:“老来,你不会跟我薛怀义耍花样吧?”

    来俊臣作惶恐状道:“薛师这话从何说起,就是借俊臣一百个胆子,又岂敢欺瞒薛师!”

    “嗯……”

    杨帆这案子竟然已经被皇帝知道了,而皇帝偏偏是薛怀义唯一一个不敢忤逆的人,薛怀义思来想去,不得不接受了来俊臣这番说辞,他重重地一点头,道:“好!你既如此说,洒家就姑妄听之,你怎么做,洒家会瞪大眼睛看着!洒家如今也不为难你,今儿就不把徒弟带走了,就让我那弟子在你这里先住上几天,等你还了他清白,洒家再风风光光迎他出去!”

    来俊臣松了口气,赶紧道:“薛师放心,俊臣一定秉公执法,不枉纵一人,也不冤枉一个!”

    薛怀义嘿嘿一笑,说道:“老来,对别人,你爱枉就枉,爱纵就纵,洒家才懒得管,只要不要冤枉了洒家的人就行。走吧,先带洒家去看看十七,只要他无事,洒家便即离去!”

    说实话,碰上这个一个不讲理的大和尚,偏又是皇帝的枕边人,如果那嫌犯不是杨帆,换了任何一个,来俊臣都会帮他开脱,卖薛怀义一个人情,偏偏这个杨帆不成。他可是要把杨帆的枕边人变成自己的枕边人的。

    他来俊臣别无所好,唯好美妇人!他的这个嗜好,已经成了一种瘾,一旦被他看中,他必定不遗余力地把那女子搞到手,为此他先前已经不知让多少官员破家灭门,那些人的官职大多都比杨帆更高。要不是杨帆有这么个大靠山,他岂会费这么的力气。可是即便杨帆有这个大靠山,杨帆的罪名涉及的却是他那大靠山的大靠山,来俊臣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听薛怀义松口,来俊臣先是心里一松,又听他要见杨帆,却又一怔,迟疑道:“薛师,涉反的嫌犯不能见人,这是规矩啊!”

    薛怀义嗤之以鼻道:“规矩?规矩就是个屁!”

    他双手扶案,大马金刀地道:“你若不让洒家见他,洒家就不走了,洒家在这里诵经设斋;拜忏礼佛,就把你这推事院做了洒家的白马寺!”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为你不成佛

    来俊臣无奈,只好说道:“既然如此,薛师,请!”

    薛怀义站起来,走出房门,对一众弟子大声说道:“洒家方才跟老来商量了一下,十七虽然是受人冤枉的,可是毕竟有了罪名在身。洒家若就此把他带走,嫌疑未去,必然耽误了他的前程。不如先叫老来替十七洗脱了罪名,再堂堂正正走出这推事院,你们若惦记自己兄弟,就先随为师去看看他吧。”

    来俊臣站在薛怀义旁边,笑微微的也不言语,只是悄悄向闻讯赶来的卫遂忠不停地递着眼色,卫遂忠一开始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待薛怀义说到一半儿,他就明白过来,立即转身匆匆离去。

    来俊臣等薛怀义说完,笑得一团和气地道:“薛师,这边请!”

    一群光头和尚簇拥着薛怀义耀武扬威,来俊臣这位主人倒像是一个陪客,他们离开来俊臣的签押房,便往后厢监狱区走去。来俊臣四平八稳地走着,不时还向薛怀义介绍自己这推事院的布局,瞧那模样,这薛怀义俨然就是朝廷差派的“录囚”钦差。

    卫遂忠风风火火地赶到西厢那片临时监狱区,急急叫人打开牢门,上一次他都没有仔细看过,这时一瞧,牢房里的环境还不错,不禁松了口气,立即唤了一群人来,打扫房间的、钉铁锲环的,给杨帆松绑的,去取镣铐的,好一通忙碌。

    等这边在墙上和地面上都钉好了铁锲钢环,就有人取了那平时本来专门把人吊在空中用刑时才用的长链镣铐,铐住杨帆的手脚,这一来杨帆倒比绑在柱子上舒服了一些,也能在小范围内活动甚至躺下休息,只是他无论往哪个方向,活动范围都很有限。

    这时卫遂忠才叫人把杨帆身上的牛筋也解了下来,两个狱囚带着一副榻具进来,刚刚在地上放好,来俊臣便领着薛怀义走进了院落。狱卒们的这些古怪举动,一开始把杨帆弄得莫名其妙,直到他看见薛怀义领着一班和尚进来,这才恍然大悟。

    “十七!”

    众师兄弟一拥而上,来俊臣咳嗽一声,对薛怀义道:“薛师,杨帆毕竟有罪名在身,不能予他更多方便了,这刑具还是必要的,薛师可不要心疼徒弟,叫俊臣为难啊!”

    薛怀义被来俊臣先堵了嘴,想了想却也没有反对,只是冷哼一声,分开众弟子,走到杨帆面前,大声问道:“十七,你告诉为师,你可参与了谋反?”

    杨帆摇摇头道:“弟子没有!”

    薛怀义一拍他的肩膀,大声道:“好!有你这句话,为师就有了底气!谁想平白无故的欺负咱白马寺的人,那都不成……,嗯?你怎么了?”

    薛怀义说到一半,忽见杨帆露出痛苦神色,不由一怔。卫遂忠在一旁目露凶光,向杨帆目露威胁之意,杨帆哪肯理他,这个难得的机会他若再不抓住,那就必死无疑了。

    杨帆道:“师父,弟子原本被绑在柱上,绑了一天一夜,绳索勒进肌肤,手脚肩背都勒破了。”

    “什么?”

    弘六一听,上前一把撕开杨帆的衣裳,那牛筋勒处早就勒破了,淤肿一片,青中透红,因为是牛筋透过衣服把肌肉勒破的,伤口比较钝,伤的不深,面积却大,一眼看去,血肉模糊,看来怵目惊心。

    一众徒弟破口大骂起来,薛怀义大吼一声,一下子压过了众人的声音:“他娘的,不是说善待我的徒儿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

    来俊臣很是尴尬,卫遂忠急忙上前,说道:“薛师息怒,杨帆自打入了我推事院,不曾挨过一板子,这可是实情,薛师不信可以问他,也可以验看他身上伤势。至于这伤口,那是抓他回来时,担心他挣脱逃跑,绑缚过紧造成的。说起来,捆绑他的人还是羽林卫的将士,与我御史台无关……”

    卫遂忠巧言如簧,把事儿推得一干二净,不过他说未对杨帆用刑,倒也是实情,真要检查下来,挺能迷惑人心。只是他还没有说完,杨帆就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师父,今天怕是你我最后一面了!”

    此言一出,众和尚都不吵了,弘一奇道:“十七,你胡说什么,你不是说并未参与谋反么?”

    杨帆道:“大师兄,十七不曾参与谋反,是实!十七将死在这推事院,也是事实!”他把手一抬,铁链哗啦一响,指着卫遂忠道:“今晨查房点囚,我隔壁牢房关押的朱彬暴卒。就是此人负责查点囚犯的,他随后查到我的牢房,目露凶光……”

    卫遂忠刚要解释,杨帆抢着说道:“杨帆虽然年岁不大,这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却也见过许多了,他是否目蕴杀机,我绝不会看错!”

    卫遂忠笑起来,连声道:“荒唐!真是荒唐!本官是管理制狱的,对囚犯还能有好脸色不成?你看看我身边这些人,哪个不是凶神恶煞的!杨帆,你是犯人,又不是卫某人的朋友,我查点到你的囚房,难道还要面带微笑殷勤客套一番么!”

    众和尚往卫遂忠身边看去,果见那狱卒执役一个个阴沉着脸色,仿佛别人欠了他们八百吊钱,像张立雷那样的人更似一个屠夫,脸上虽无表情,却是杀气腾腾。

    来俊臣连连摇头,嗟叹道:“薛师啊,你这位弟子胆子疑心病也太重了,这班人本就一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德性,今儿也就是薛师你来了,他们的模样还算中看,换作平时……,嘿!卫遂忠跟杨帆无冤无仇的,有什么理由想杀他呢?”

    薛怀义看看杨帆,又看看卫遂忠,仰天打个哈哈,对杨帆道:“十七啊,我看你是受了惊吓,开始胡言乱语了。你放心,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老来也知道你是受了冤屈,会替你洗脱罪名,释你出狱的。你且放心待在这儿。”

    杨帆急了,振声道:“师父!”

    薛怀义道:“好啦好啦!你的话,我听见了,你这么多的师兄弟,也都听见了。来中丞和在场的这些官员、执役、狱卒,全都听见了。如果一个谋反嫌犯,说他会死在御使台,结果他就真死在御使台了,弘一啊,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弘一把胸脯儿一挺,道:“那还有说,肯定是有人成心跟我们白马寺作对!”

    薛怀义抬腿就是一脚,叱骂道:“你个猪脑袋!”

    薛怀义愤愤地转向弘六,问道:“弘六,你说!”

    弘六马上变声变色地道:“如果十七真的死了,那肯定是杀人灭口啊!御使台里肯定有叛党的同谋啊!来中丞说过要照顾十七的,十七还能死在御使台,这凶手的官儿一定不小啊!师父啊,你可得马上禀报皇帝,这御使台靠不住,里边有大鱼,得查!得往死里查!”

    薛怀义点点头,微笑道:“那是自然!洒家对皇帝忠心耿耿,一旦发现这种事情,岂能不查!十七说的姓卫的,你给我记住他的名字,十七真出了事,第一个就查他!”

    卫遂忠的脸色不自然起来,薛怀义又对笑容有些僵硬的来俊臣道:“老来啊,你看我徒儿身上这伤……”

    来俊臣干咳两声道:“自会使人敷药裹扎!”

    薛怀义道:“好,那洒家就不打扰了,咱们走!”

    薛怀义又回头看了杨帆一眼,掉头向外走去。来俊臣亦步亦趋地把薛怀义送出推事院,到了门前,薛怀义突然站住脚步转向来俊臣,来俊臣连忙上前一步,问道:“薛师?”

    薛怀义把手抬起来往来俊臣肩膀上一搭,又向自己怀里一拉,两个人就很亲近地靠在了一起,薛怀义在来俊臣耳旁嘿嘿地冷笑了两声,低声说道:“老来,咱们两个当初都是坊里混的,都是一路人,你的那套把戏,我心里清楚。”

    来俊臣连忙一挣,说道:“薛师,你误……”

    薛怀义大手一紧,又把他拉回来,森然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薛某人活着,要的就是这张面皮,十七要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你这推事院里,你就是扒我薛某人的脸皮,你要是让我薛某人没脸皮,那我就不要脸皮了!到时候……”

    薛怀义在来俊臣的后背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放开他的身子,大声道:“老来啊,洒家告辞了!”

    薛怀义扬长而去,一串嚣张的笑声传到来俊臣耳朵里,来俊臣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小蛮心思极为缜密,一浊道人既说她不便露面,免得贻人口实,她随到推事院不远就停了下来,牵着马避进路旁一条巷弄里等着,等到推事院那班人回了衙门,她才匆匆迎出来,一见薛怀义两手空空,并未把杨帆带出来,心就有些慌了。

    “薛师!”

    薛怀义看到她,举手止住了弟子们,独自一人向前,把小蛮拉到一边,低声道:“徒弟媳妇,不是洒家不肯帮忙,只是十七这桩案子事涉谋反,连皇帝都知道了,我不能就这么把他带出来,否则皇帝一句话,他还得进去,那时洒家也不好出面了。”

    小蛮脸色一白,惶然道:“师父……”

    薛怀义道:“你放心,十七现在没事。洒家已经给来俊臣摞下了狠话,谅他也不敢暗动手脚。不过……”

    薛怀义把杨帆说的那番话对小蛮又说了一遍,道:“十七胆大心细,一身本领,要说他是吓破了胆,疑神疑鬼的,洒家头一个不信。如果他说的是实话,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就怕那来俊臣罗织许多伪证,到时候铁证如山,皇帝若是下旨杀他,洒家也救他不得。你不要急,且回家去等我消息,洒家再想想办法。”

    小蛮连忙裣衽施礼道:“多谢师父!”

    薛怀义没把人捞出来,觉得颜面无光,只是摆了摆手,便沉着脸色走开了。小蛮瞧他脸色,心中一沉,暗道:“这薛和尚这般神色,事情定是比他说的还要严重百倍!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那郎君岂不是死定了?”

    小蛮牵着马站在路边,眼看着薛怀义一群人策马远去,一颗心茫茫然如悬半空,没着没落的。忽然,她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薛怀义这尊大菩萨不行,那就去求遍满天神佛,一定得把郎君救出来!”

    小蛮现在是真急了,也幸亏杨帆入仕虽晚,却奇迹般地结交了很多大人物。如梁王武三思、太平公主李令月,既然杨帆成亲时他们能那般重视,一定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不管求他们有没有用,小蛮现在都要试试。

    小蛮相信上官待制一定也在想方设法搭救郎君,可惜上官婉儿深居内宫,无法见面。她不能坐等婉儿出手,更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上官婉儿身上,她现在是见庙就拜,见佛就烧香,已经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模样了。

    小蛮自幼就按照宫廷女侍卫的标准被教养着,是皇权的维护者、是“秩序”的维护者,她想救杨帆,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但是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有过反抗的念头。她的一切想法、一切思路,都是在皇权秩序下如何救出丈夫。

    不同的教育、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生,人的想法就会截然不同。

    如果说,这么多年来,小蛮一直就是一个秩序的维护者,那么,天爱奴呢?

    天爱奴正在抄经。

    净心庵住持禅房里,司礼卿裴宣礼的夫人岳氏又跑来向定性师太哭诉了,净莲小尼依旧坐在一边,悬腕持毫,心无旁骛地抄着金刚经,这部经她已经抄了八十遍,现在正抄第八十一遍。

    她一边抄经,一边默诵经文,渐渐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感觉。她觉得她已经明心见性、五蕴皆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佛就是我,我就是佛了!她已经了悟佛经的真谛!

    岳夫人哭诉道:“师太,我那夫君这回恐怕是坐实了罪名了,他们为我夫君罗织了好多罪名,现在又抓了一个什么羽林郎将叫杨帆的,说是受冬官尚书李游道收买,我那夫君就是居中联络之人。天呐,我家夫君几时与此人有过勾连!”

    净莲小尼悬笔纸上,沾沾自喜:“这感觉就是顿悟吧,其实我挺有慧根的。”

    “杨帆”二字入耳,她的笔尖应声一沉,在刚刚写好的《金刚经》上染下一团墨迹。

    刚刚顿悟成佛的净莲小尼眸波一冷,要化身阿修罗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妖精

    朱阁绮房,曲苑长廊,细风微风中看起来如诗如画。

    梁王府第三进院落的书房里,几扇坐屏和几副博古架,把整个房间分隔成功能各不相同的几个空间,正堂里疏朗优雅,偶然窥见那屏风遮蔽的其它入口,又有一种曲径通幽之感。

    武三思穿一身燕居常服,束一条锦带,头上没戴幞头,只是扎了一朵逍遥巾,站在博古架旁,用细棉布的手巾,悠闲地擦拭着一只精美的瓷瓶儿。

    瓶儿细口长颈,薄如蝉翼,轻叩有悦耳的玉磬之声,显然是一件极佳的收藏之物。在他旁边站着光禄丞宋之逊,不时轻声品评几句,换来武三思的怡然一笑。

    这时候,靴声橐橐,由远而近,王府管事悄然出现在门口,武三思把瓶儿小心地放回到架子上,扭头看了他一眼,王府管事躬身道:“王爷,羽林左郎将杨帆之妻谢氏,求见王爷!”

    “杨帆的妻子?”

    武三思听了眉锋微微一皱,背起双手,在堂上踱了几步,又站定身子,摇摇头道:“就说本王偶染小恙,不见外客。”

    “是!”

    管事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宋之逊目光一闪,低下头去思量片刻,跟到武三思身后,拱手道:“王爷,杨帆妻子来访,定是想求王爷救她丈夫啊!”

    武三思微微蹙着眉头,把那块手帕丢在青玉小几上,沉声道:“本王知道!就是因为本王知道,所以不能见她。这是谋反大案,皇帝甚为关注,这趟水也是能随便趟的?”

    宋之逊作为武三思的心腹,是少数几个知道杨帆曾献突厥奸细叶安于武三思的人,而武三思能够扳倒武承嗣,成为武家现在风头最劲的一个代表人物,恰是因为这个叶安,所以杨帆对他是有大功的。

    但是宋之逊当然不好直接说出此事,叫武三思面上难看,所以只是委婉地道:“王爷对杨帆一直青睐有加,如今杨帆有难,王爷不闻不问,传扬出去,于王爷的名声可不大好啊。”

    武三思不是没想过杨帆以叶安为见面礼,对他的大事所立下的功劳,可是谋反这个罪名,他是真的不想沾惹,转念一想,这件事只有几个心腹知道,纵然不出手,也无碍于他的名声,所以依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宋之逊微微一笑,说道:“下官知道王爷在担心什么,其实王爷大可不必有此顾虑。这个忙,王爷还是要帮的,不为帮杨帆,也是帮王爷自己呀。”

    “哦?”

    武三思微微有些动容,说道:“本王素知你智计百出,如何是为了帮助本王自己,你且说说。”

    宋之逊道:“王爷不想沾惹此事,那么见了来俊臣,王爷大可不必说的那么明白。只消用话点一点他,叫他知道王爷对杨帆之事甚为关心,他做事就不能不有所忌惮。来日若是证明杨帆清白,那就是王爷的功劳。如果杨帆不能洗脱罪名,王爷也算有情有义,不会贻人口实。

    这一点,还不算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宰相们除了一个李昭德,如今已是全军尽没,自六部以下诸多衙门也有大批官员被抓。来俊臣像疯狗似的乱咬人,满朝文武人心惶惶,这可是王爷招揽人心的好机会。

    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王爷就不能出手救杨帆?王爷若是出面稍稍示意一下,不管能不能保下杨帆,只要做出这个姿态,对那些正急着想找棵大树好遮风蔽雨的官员们来说,就是一个可以投效的明主!”

    武三思醒悟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宋之逊道:“王爷该去一趟御史台,不但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叫别人都知道王爷去过御史台。到了御史台,王爷却不必直接说什么保杨帆的话,来俊臣是个聪明人,只要稍加敲打,他自然明白。如此一来,如果杨帆无事,就是王爷之功,如果杨帆有事,与王爷有何相干?”

    武三思嘿嘿地笑了起来,展眉道:“本王明白了,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嗯,不错,要不要叫人追回杨帆妻子,告诉她一声?”

    宋之逊道:“这却不必,王爷此举是给天下人看的,谢氏知不知道又能如何?杨帆若能出狱,知道王爷去过,那他就得承王爷的情。若是他死定了,这个人情又有什么用呢?”

    武三思哈哈大笑,指着宋之逊道:“你呀你呀,真是个鬼头!”

    武三思笑容满面地转过身,向外面喝道:“来人呐,为本王更衣!备全副亲王仪仗,本王要去御史台!”

    ※※※※※※※※※※※※※※※※※※※※※※※※※连日雨水,扰人清思,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水声,本就使人渴睡,太平公主这两天为了杨帆的事用心用力,也着实乏了,所以午睡之后,此刻方起。

    闺房内,典雅考究,富丽堂皇。那妆台、小几、罗帐、绣枕,无不精致优美。几上一只香炉,袅袅地燃着宁神清心的香料,太平公主起身,穿着细罗的睡袍,赤着秀美的双足,踏着雪白柔软的长绒地毯,款款地走到妆台前坐下。

    袍子一绷,曲身一坐,纤腰一折,隆翘的圆臀脱颖而出,体态端地婀娜。

    纤毫毕现的菱花铜镜中,现出一个神态慵懒、容颜媚丽的妇人来,春衫宽大,香肩斜露,胸前娇嫩挺拔的双乳夹峙出一道诱人的幽深沟壑,饱满丰润、粉光致致的肤色衬着那诱人的曲线,透出一种成熟而优雅的风韵。

    闻声而入的两个贴身丫环,给她梳理着长发,准备盘发簪饰。

    镜中朱颜真真,轻启樱唇道:“有什么消息?”

    一个丫环答道:“推事院送来消息,薛怀义跑去那里大闹了一场……”

    小丫头口齿伶俐,绘声绘色地把薛怀义大闹推事院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仿佛她就在现场似的,居然说的一字不差,所有的细节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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