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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3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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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公主沉思良久,吩咐道:“把两位大管事给我叫来!”

    旁边侍候的侍婢赶紧退下,不一会儿就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急急赶来。www.83kxs.com

    这个男管事身材不高,圆脸微胖,肤色白皙,颌下无须,天生的一张喜庆面孔,笑得一团和气,不过神色间总有一种油滑的感觉。那位中年妇人年纪虽已不小,身材业已发福,但是打扮的一丝不苟,举止气度却自有一种气度。

    这两个人,正是太平公主府的两位大管事,是当年太平公主的陪嫁太监和宫娥,多年来已成为太平公主的左右手。

    大管事一般只有一位,但是太平公主府极大,所以内事外事分成了两部分,有两位大管事。这个中年男子叫李译,是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中年妇人叫周敏,是太平公主府的内管事。

    二人到了花厅见过太平,太平公主道:“李译,本宫知道你与诸豪门管事大多都有来往,千金公主府和武承嗣府上的管事,与你相交如何?”

    李译不知道太平公主如此询问究系何意,只得小心地答道:“奴婢盘算着与人为善,多交朋友,与咱们府上只有好处,所以平日里与各位权贵府上的管事们相处的还算不错。千金公主府和武相府上的管事,与小人的来往……还算密切。”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沉声道:“如此就好,你去查一查,近来与千金府上和武承嗣府上往来密切的,都有哪些人!”

    李译连忙道:“喏!”

    太平公主又对周敏道:“后天又到宫里采买的时候了,韦团儿必然出宫,你备一份厚礼,待她出宫之后,想办法送上礼物,结交一番。有些事,本宫需要从她那里打听打听!”

    周敏心领神会,连忙答应。

    太平公主道:“好了,你去筹备此事吧,莫小气,团儿掌管宫中采买,油水十足,胃口大得很,寻常礼物,不会放在她的眼里!”

    周敏又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又对李译道:“狄老狐回京了吧?”

    狄老狐就是狄仁杰,大唐官场上有种起绰号的风气,哪怕当朝宰相们,也都被人起了绰号,职位相当的或者稍低于他们的官员,甚至会当面喊他们的绰号。狄仁杰在官场上很早就有两个绰号,与他为政敌的,称他无良老贼,关系不错的喊他老狐狸。

    能做这等豪门管事的,耳目都灵通的很,若是只顾料理府上那点琐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大管事的位置,李译对朝中大事大多了解一些,一听这话忙道:“是!狄公已经还京。”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道:“你替本宫去下一道请柬,邀狄老狐赴宴,请韦方质、韦思谦、王方庆几人一同来!”

    太平所言这几位都是当朝的宰相,现如今狄仁杰只是地官侍郎,比这几位的品阶要低一些,太平公主却邀他为主宾,几位宰相做陪客,这固然是她面子大,不过她的政治慧眼却也由此可见一斑。

    在武后即将称帝的关键时刻,突然把狄仁杰调回京来,太平公主已经由这些举动准确地判断出,武帝新朝中,狄仁杰必为宰相,而且……很可能后来居上,位列这几位宰相之上!

    千金好利,她突然跑去为自己说亲,必是受人所托。武承嗣虽非庸才,但是与李氏皇族联姻,从而瓦解李氏反抗力量,这种眼光,他没有,必然是有人为他策划。

    太平公主虽然不得不接受母亲的安排,但她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她一定要查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结交团儿,是因为她是武后身边的人。当然,要打听宫里的消息,想知道是谁在维护杨帆,向她的蜜友婉儿打听,就不用费这么多周折。

    可是有些朋友,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太平与婉儿相交多年,深知婉儿的秉性为人,婉儿这人,看起来温文有礼,待人如沐春风,最是善解人意。但在对待事物尺度的把握上,最有分寸。兼之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如发,所以在母亲身边的这些年,任它朝堂风云变幻,她始终能从容应对。

    这样一个人,如果自己冒然向她打听杨帆的消息,反倒被她揣摩出自己的心思来,没得让她看轻了自己。而如果杨帆的靠山真是来自宫里,恐怕婉儿未必会透露于她,而团儿则不同,一个好利的人,反而好对付一些。

    至于宴请狄仁杰,并且请其他几位宰相赴宴,则是太平公主插手朝堂的第一步。

    权力!她越来越觉得,权力是那般重要。受制于武后,受挫于杨帆,今日又受拒于武攸宜,让她对权力愈发地渴望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婉儿居然是文盲

    狄仁杰的府邸在尚贤坊,位于洛阳南城边上,距洛阳北城的皇宫很远,一旦上朝的话,他就得起个大早,横穿整个洛阳城才行。

    据说老狄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置宅子,理由有三:

    一是南城风光秀丽,环境清幽;二是旁边就是伊水,临阁远眺,玉带环绕,心胸会为之开阔;三是尚贤坊这个名字好,为人臣者,理当做个贤臣,这正是他为官一生的志向所在。

    环境清幽确是不假,不到天黑,尚贤坊里就看不到人了,周围有大片的野草地、树林子,安全起见,不要说大姑娘小媳妇,就连在这儿卖菜做小生意的都收摊特别早。濒临伊水玉带环绕也是不假,只是一到大雨滂沱时节,伊水泛上岸上,狄家也能在院子里捞捞河鱼什么的了。

    熟知洛阳布局的人一语便能道破天机:“这儿房子便宜。”

    这里的房子还真是便宜,在北城若是置一幢三亩地大小的宅院所花的钱,在这里能买一幢十亩地的宅院。狄仁杰的府邸有六七亩大小,虽然也只是三进的院落,但每一进院落都特别的宽敞。

    头一进院落侧厢客堂里,沈沐正安闲地坐着,狄仁杰穿着一身燕居常服,袍袂掖在腰带里,袖子挽着,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道髻,横插一根木簪,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啪啪”地拍了拍手,好象上边沾着泥土似的。

    沈沐微笑起身,瞧他这副架势,不禁拱手笑揖道:“狄公,这才刚刚回府,就忙叨着收拾菜园子去了?”

    狄仁杰瞪起眼睛道:“屁!老夫正忙着教训那不肖子,你跑来做什么?”

    沈沐笑吟吟地道:“狄公还朝,理当拜望啊!”

    狄仁杰“嘿”了一声道:“你还说,老夫终日打雁,反叫雁啄了眼睛,居然中了你的奸计,被你诳回朝来,你又打什么鬼主意了?”

    沈沐笑道:“其实狄公应该清楚沈沐的目的。沈沐只想保家,而要保家,国就不能乱。乱世人,不如犬啊!所以,不管沈沐的目的是什么,最终所能达到的结果,却是与狄公不谋而合的,狄公觉得晚辈说的可对么?”

    狄仁杰瞪着他,目中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哼了一声道:“你这只小狐狸!”

    沈沐笑道:“呵呵,沈沐尝闻狄公在朝,素有老狐狸之称,如此说来,沈沐算是狄公衣钵传人了。”

    狄仁杰道:“老夫有一个不肖子,已经快要被他活活气死,再有你这么个衣钵传人,那还活不活了?”

    沈沐哈哈一笑,道:“狄公请上坐,晚辈与狄公谈完事情马上就走,决不耽搁狄公教训儿子!”

    狄仁杰哼了一声,往席上一坐,说道:“有屁就放,老夫忙着呢!”

    ※※※※※※※※※※※※※※※※※※※※※※※※※沈沐在狄府盘桓了三柱香的功夫,便即告辞离开。

    沈沐施施然地离开狄府,从角门儿出去,门口正停着一辆清油车,沈沐登上车子,他的夫人杨雪娆正在榻上懒洋洋地小睡,沈沐也不吵醒她,向车夫吩咐一声,牛车便慢腾腾地离开了尚善坊。

    牛车一路行去,进了毗邻南市的福善坊,停在一家卖杂货的小商铺前面。这家小商铺明面上卖些杂货,但是铺子里出出入入的总是有很多人,沈沐没有下车,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个三十六七岁年纪,身材微微发福的男人从铺子里出来,登上了牛车。

    这人面目平庸,神情和善,正是杨帆曾经托他打听过苗神客下落的“耳目人”赵逾。

    赵逾看见沈沐,欣喜中有些激动地道:“三叔,你终于来了!”

    看不出,这沈沐比他小着十多岁,辈份竟大了一辈。

    赵逾说完,一转眼又看见坐在沈沐旁边的杨雪娆,不禁一怔,奇道:“这不是长安升平坊当垆卖酒的那位……”

    沈沐截口笑道:“现在,她可是你的三婶!”

    “哦?哦!”

    赵逾反应过来,忙向杨雪娆施了一礼,笑嘻嘻地道:“小侄见过三叔母!”

    杨雪娆看见长安熟人,年纪还比自己大得多,被他这一叫,饶是一向泼辣的性子,也不禁脸上一红,有些羞涩。

    沈沐道:“好啦好啦,先跟我说说你这两年在洛阳的情形,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一会儿还有事情要你去做。”

    赵逾敛了笑容,在一旁坐下,对沈沐认真地解说起来,除了讲了讲他这两年在洛阳发展的情形,也把他做耳目人期间打听到的一些比较特别的事情一一向沈沐进行了介绍。

    说到后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有个人不惜代价打听苗神客的事情,遵照三叔的吩咐,我对这样比较特别的人都很关注,所以特别地了解了一下他的身份,结果偶然发现,姜公子身边的阿奴姑娘居然也在注意他。”

    沈沐好奇地道:“哦,此人是谁?”

    赵逾道:“我不查时还真不知道,这一查来才发现,此人经历当真精彩。”

    赵逾把杨帆从一介坊丁到白马寺首座,再从他上元大赛出尽风头,直到如今成为禁军的经历对沈沐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沈沐听完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当中。

    杨雪娆瞟了沈沐一眼,轻笑道:“这位小郎君的事情,真比你以一介偏房旁支子弟,力压嫡宗长子,执掌隐宗大权的经历还要精彩、还要风光呢!”

    沈沐若有所思地道:“这个杨帆很有意思……,你要多注意他,如果有机会,我想结识他一下!”

    赵逾连忙应道:“是,那小侄专门安排几个人注意此人动向,有什么消息,会随时呈报三叔。”

    沈沐点点头,两人又商谈一番,赵逾便告辞下车,牛车继续向前行去。

    沈沐坐在车中暗自思忖:“难怪一向目高于顶的姜公子也会关注他,此人经历着实不凡,他是薛怀义的弟子,又与太平并肩大败吐蕃,有一番香火之情,更与禁军中诸多将领结下交情……”

    沈沐想着,目中渐渐放出光来,心道:“若是好好栽培一下,就凭他结下的这些人脉,还怕他不能上位么?此人……值得下大力气扶持啊,一旦扶他上位,来日必有厚报!”

    “杨帆!杨帆!”

    沈沐喃喃地念叼着,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杨雪娆揶揄道:“你什么时候对男人也有兴趣了?瞧你这念念不忘的样子。”

    沈沐回过神来,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道:“竟然被你发现了!我突然发现,还是男人可爱啊!哈哈,看来我的妖娆很快就要变成旧爱了。”

    杨雪娆做出一副眩然欲滴的模样扭过头去,掀着帘儿往外瞅,道:“奴家遇人不淑,你让我哭一会儿……”

    沈沐眨眨眼道:“怎么不哭?”

    杨雪娆扭回头来,向他扮个鬼脸,道:“因为我忽然想通了。”

    沈沐道:“想通了什么?”

    杨雪娆道:“我在想……我要是抢走你的新爱,该哭的好象是你不是我呀……”

    她懒懒地抻了个腰,把那胸腹腰臀的曼妙曲线展露了一下,瞟着沈沐,妖妖娆娆地道:“你说人家有没有勾引他的那个本事呢?”

    ※※※※※※※※※※※※※※※※※※※※※※杨雪娆与丈夫打情骂俏的时候,有位美丽的姑娘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炼就勾引男人的本事。

    婉儿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犹豫地站在史馆书房里,她先是把包袱藏到了插放字轴画轴的大瓮里,想想不妥又拿出来,塞到枕头下面,核计核计还是不合适,又打开妆台,放进首饰匣里。

    斟酌一番又取出来,捧在手里四处张望,竟是不知该把它放在哪儿才好了。婉儿思来想去,最终掀开被褥,把它放到了被褥下面,重新铺平床榻,看看没有什么异状,这才松了口气。

    婉儿回到外间书房,靠窗坐定,捧起一本书来认真地看起来,那书名赫然是:《合阴阳》

    宫中藏书甚多,上官婉儿掌管文史,可以随意翻阅宫中各种孤本、善本与珍本,可谓博览群书,故而所学甚杂。不过有些实在没甚么兴趣或者觉得没有什么用处的古籍,她是不看的。

    然而曾经觉得无用的书籍,却未必就真的没用。

    此刻婉儿桌上就堆着一堆书籍,全是她特意从宫中书库里挑选出来的,什么《合阴阳》、《天下至道谈》、《抱朴子》、《玄女经》、《容成经》、《彭祖经》、《入内经》、《内宝经》等等……这些统统都是讲述男女和合之道的房中术类书籍。

    可怜的婉儿正在恶补性知识。

    二十四岁,在唐朝时候,实在已算是超大龄的女子了,而杨帆还不知几时才有可能升至可与她般配的地位,上官婉儿颇有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感慨。

    尤其是与杨帆的几番耳鬓厮磨,郎君总是“悬崖勒马”,叫她心里很是愧疚。太平公主索要杨帆的事,更令她升起一种危机感,虽然杨帆保证他与太平公主绝无私情,婉儿也相信郎君的话,心里还是不踏实。

    她觉得既然已经把一颗芳心都交给了杨帆,把这身子给了郎君也是理所当然,而且一旦做了真正夫妻,就不怕再起事端。可是她又生怕自己对房事一无所知,令郎君对她不满意,所以才恶补起这方面的知识来。

    “凡将合阴阳之方,握手,土棺阳,盾村房,抵夜旁,上灶纲,抵领乡,盾拯匡,覆周环,下缺盆,过醴津,陵勃海,上常山,入玄门,御交筋,上喝精神,乃能久视而与天地牟。交筋者,玄门中交脉也,不得操之,使体皆乐养……”

    “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婉儿同学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那书,看得好不苦恼!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来也!

    那书上文字实在太过古拙,简练的要命,而且有大量的道家术语,即便是谙知房事的人若是不知道家术语的意思也看不明白,对一个毫无这方面知识的女子来说,任她如何绞尽脑汁的去想象,也想不出来那字意表现出来到底是个甚么场面。

    此时的婉儿就像怀揣《九阴真经》的梅超风,明明手握天下第一武学宝典,偏是读不明白何为“五心向天”,啥是“姹女婴儿”。

    这可真真的怪不得上官婉儿,莫说她不懂,就是许多男人对这种事也是一窍不通。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把妹妹丹阳公主嫁给大将薛万彻,两人成亲几个月,也仅仅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李世民见妹妹整日闷闷不乐,反复追问,弄清缘由,李世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把那呆妹夫找来,向他讲述夫妻之道。老薛却美不滋儿地向他夸耀:“俺跟公主好的很,从来就没吵过架!陛下你就不用担心啦!”

    李世民被他噎得不轻,只好用鱼水之欢进行暗喻,老薛还是不开窍,无可奈何之下,堂堂皇帝,只好拉着妹夫跑去马廊看两匹御马交欢,这回够直接了吧?结果老薛还是不明白,李世民无计可施,干脆把驸马们都找来,召开了一场家宴。

    家宴上,这位大唐天子领着一帮驸马爷,在杯筹交错间满口荤腔,详细讲解,总算是把薛万彻这头蠢驴给弄明白了,他这才知道夫妻之间还要“行房”的。

    上官婉儿固然聪明,于这方面却全无了解,她压根就没这方面的常识。她的才学,来自于母亲自幼的教导,为人母的不到出嫁时候,岂会教授女儿这种知识。等她十四岁时,武后选拔女官,相中了她,把她留用身边,她接触的就是案牍公文了,哪有接触这些有关男女之事详情的消息渠道。

    是以上官婉儿逐字逐句地看那文字,反复揣摩想象,还是看不明白,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去看那春宫画儿。

    这些宫中所藏的春宫画儿,每逢皇女出嫁,都要有专门的女官领她们去一一阅览,进行讲解,上官婉儿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她刚把这些春宫画儿拿回来时就展开一幅看过了,只瞧了一眼就看见一个光溜溜的女人身子,羞得婉儿面红耳赤,赶紧丢到一边不敢再碰。

    如今看书实在是看不明白,只好硬着头皮又打开那些画卷。这些画卷倒真是具体到了极致,有在椅上的、有在榻上的、有在园林之中的,有全裸的也有半裸的,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姿势更是五花八门。

    婉儿一开始翻到一幅衣装整齐并无具体描绘的画卷,还看得一脑门问号,同书上读来的情节印证了一番,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等她再翻开一幅叫她羞涩难禁的全裸画儿时,再联系书中所言,便渐渐明白过来。

    婉儿强捺羞意,一幅幅地看下去,尤其是那些毫不遮掩,甚至于细致处描绘得淋漓尽致的画作,把个婉儿看得肉跳心惊。

    “男女之道,原来要这样子啊……,这样子好丑啊!这样子好奇怪!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啊……”

    婉儿看得眼饧耳热,恍惚间,把杨帆和自己代入进去,仿佛那椅上赤裎、榻上重叠、树下相偎的一双双男女就是他们两个,不禁心猿意马起来,一股异样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绞紧了双腿。

    那种感觉,很奇怪、也很难受……这枚青涩的果子,渐渐染上了红彩,散发出芬芒,它快熟了!

    ※※※※※※※※※※※※※※※※※※※※※※※※※※此时,正是暮春的一个午后。

    婉儿在深宫恶补着床第间的知识,期望能给郎君一个满意的初夜的时候,杨帆正在天宫寺里,向释迦牟尼顶礼膜拜。

    他今天告了假,理由是要去白马寺见见薛师,顺道回去照看一下自己的宅院。

    薛怀义赏给他一所宅院,他只去看过一次,三进的大宅子,有池有水有亭有阁,十分雅致的一处宅院,而且离南市不远,属于繁华地带。杨帆在自己这幢宅子里逛了一圈儿,把大门一锁,就再也没去过。

    他说要去看望薛怀义只是一个借口,今天他要去找苗神客,如果一旦露出什么马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有薛怀义在那儿搪着,摆脱嫌疑的机会就更大。

    以前杨帆做事就很谨慎,现在则更为谨慎,因为他现在已不是一个人,他还要为自己的女人打算。

    杨帆先去了一趟白马寺,结果薛怀义不在,询问之下,却是武承嗣邀请薛师到宜阳女儿山游玩去了。杨帆只见到了留守在庙里的一浊和尚,他赶去的时候,一浊和尚正在禅房里边念《道德经》。

    信仰这东西,一旦深入一个人的思想,实在不容易改变。一浊和尚现在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虽然不再是一观之长,但是日子实比以前要好上百倍,可他依旧信仰他的老君爷爷。

    看到杨帆,一浊很是高兴,拉着他聊了半天,杨帆到白马寺来,本意不过是有个见证,证明他在这里出现过,与一浊聊了一阵,杨帆便告辞离去,他没有去自己的那幢宅子,而是直接去了天宫寺。

    杨帆随着人群上香、礼拜,然后信步游逛,来到了天宫寺后院。他上一次去苗神客的宅子,已经知道它在天宫寺的大概位置,当杨帆逛到天宫寺后院藏经阁附近时,游人已经渐渐稀少。

    藏经阁与山墙之间有一人多宽的一道缝隙,入口处有些便溺的痕迹,杨帆以手掩腹,四下张望了两眼,做出要找地方方便的样子,闪进了那道入口,双手一撑,手脚并用,就像一只八脚蜘蛛似的,迅捷无比地爬到了近三丈高的院墙上。

    翻过墙头,落脚处正是苗神客府邸的前院。院中同他上次来时一样,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杨帆拍拍手上的尘土,按照他上次来的路线,向第二进院走去。

    “先生,弟子写好了!”

    第二进院后院树荫下,一个面容清瞿的老人仰面躺在一张藤椅上假寐,旁边放着一张矮书桌,杜闲趴在桌上写好一篇字,兴致勃勃地抬起头说道。

    “哦?拿来与为师看看!”

    老人直起腰来,身下那张破旧的藤椅发出吱吱嘎嘎的一阵声响。

    “呵呵,不错,不错!”

    老人捋着花白的胡须,颔首微笑:“我朝书法大家,以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三人最是了得,欧阳书法字体劲险刻厉,于平正中见险绝。虞氏书法外柔内刚,圆融遒丽。褚氏书法丰艳流畅,变化多姿。

    三人各有所长,为师教你的书法,就是融合了褚氏和欧阳氏的书法所长。你这孩子悟性不错,虽然字体还嫌稚嫩,已经有些掌握了其中神韵。很好,为师准你歇息一会儿,唔……先去给为师倒杯水来。”

    杜闲嘻嘻笑道:“先生不是常说天宫寺元书长老送你的那个什么茶饮提神醒脑,还特别解渴么?要不要弟子给您煮碗茶汤喝?”

    老人呵呵一笑,道:“啊!你不提我倒忘了,那茶饮初喝味道怪怪的,不过细细品来,味道确实不错,好吧,你去煮碗茶汤来吧,小心着些,生火时莫要烫着了。”

    “嗳!”

    杜闲答应一声,兴冲冲地跑去。

    老人望着杜闲的背影,微微地笑了一下,刚刚重新躺倒,身子忽然一僵。

    他躺下身子,阖拢眼睛的刹那,似乎瞟见一个人影鬼魅般地掠现到了自己面前。

    “是幻觉么?”

    老人眼皮动了一下,却没有张开,但他的身子已经在倾起,躺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缓慢而悠长的“吱嘎”声,他的身子仰起到一个角度,还不足以让他坐直,只是双足踏到了地面,他的身子便停住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缓缓地张开……老人缓缓张开眼睛,入眼先是一双棕色的短勒乌皮靴,靴头是尖的,微微上翘上钩。然后是一条束腿戎裤,上身是短胯袍,袍襟只到胯部,腰间束着皮带和半月形的抱肚,这是一个军人的打扮!

    老人一寸寸地往上看着,身形也随之一寸寸地挺直,藤椅继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当他完全坐直的时候,吱嘎声停下了,他的目光停在杨帆的脸上,然后再移向他的头顶。他的头发整齐地束着,头戴折上巾,外面还包了一块红色的罗帕。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但他的模样很陌生,老人确信自己根本不认得他。

    杨帆也在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先生,他的衣着朴素,连脸上的皱纹都透着一种平静与详和,杨帆很难把这样一个慈祥的老人和那个干出屠村血案的残忍凶手联系起来。

    可是眼前这位老人,就是苗神客!

    忠、奸、善、恶,如果能从容貌上就很清楚地分辨出来,自古以来,朝堂之上哪还来的那许多奸邪!

    杨帆耳边,依稀回荡起杨明笙临终如同诅咒般的狂呼:“苗神客、丘神绩!”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漏网之鱼

    杨帆小时候在广州府乞讨,通过别人的面相、神情、打扮,大致就能判断出这个人的富裕程度和心地是否慈悲,讨饭一讨一个准儿,这种本领常让妞妞赞叹不已,觉得自己的阿兄大有本事。

    可是当他渐渐长大,他发现,这种识人的本领渐渐不管用了。并不是他识人的本领退化了,而是他接触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些市井间的小民。

    地位越高,脸上戴的面具就越多,戏子是上了台才唱戏,他们是无时不刻不在唱戏,唱到后来,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在戏里,什么时候是在戏外,旁人又如何分辨得清呢?

    周兴,清逸儒雅,一表斯文!

    来俊臣,清逸俊美,仪表堂堂!

    丘神绩,赳赳武夫,威风霸气!

    哪一个一看就是奸臣?

    哪一个一看就是酷吏?

    两个人互相审视地看着,看了半天,苗神客脸上渐渐漾起一抹愁苦,他轻轻叹息一声,用沙哑苍老的声音道:“听说天后登基在即,很快就要脱下凤袍,换上龙袍了。我们这些帮着天后裁凤袍的裁缝,也就没了用处。”

    叹息声像秋风般萧瑟,沙哑的声音就像秋风卷起的黄叶,沙沙的。

    苗神客扶着藤椅,缓缓站起来,似乎有些颤巍巍的,但是神色却很平静,好象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他自言自语地道:“北门六学士如今只剩下老夫一人了,老夫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会轮到我?现在,可是到了时辰了么?”

    杨帆笑了,笑容有些冷诮:“我还以为,苗学士隐居在此,悠闲自在,如今看来,你过的并不怎么好啊!一个天天都在等死的人,怎么可能快活得起来?我要杀你,天后也要杀你,要杀你的人并不少啊!”

    苗神客老眼微微一凝,讶然道:“你不是天后派来的人?”

    杨帆道:“我是来要你命的人!却不是天后差遣!”

    苗神客眉头微微一蹙,凝视着杨帆,却没有说话。

    杨帆道:“我来,是来向苗学士讨一桩公道!”

    苗神客道:“老夫几曾欠过别人公道?”

    杨帆道:“永淳二年,韶州桃源村,全村老幼被屠戮一空,这件事,苗学士不会不知情吧?”

    “永淳二年,韶州桃源村……”

    苗神客微微仰起头来,风拂着颌下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地发抖。

    杨帆正盯着他的面庞,他的神色有些惘然,似乎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脸上除了那一丝惘然,再也看不出任何一点变化。

    过了许久,苗神客的目光才重新落在杨帆身上,轻轻微笑起来:“呵!你说的是这件事啊,自从杨明笙和蔡东成死后,我就在想,杀他们的人到底是谁?这个人会不会有一天找到我呢?我甚至想跟自己打一个赌……”

    苗神客笑得很从容,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一个要找他寻仇的仇家,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他的确不需要担心,蔡东成和他手下的四员爱将乃至杨明笙全都死掉了,但是他们的家人并没有一个受害,苗神客有理由相信,这个仇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会像他们一样,干出屠灭一个村庄这等毫无人性的事来。

    至于他自己,一个本就在等死的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苗神客微笑着道:“我想跟自己打赌,是这个刺客先找上门来,还是天后先找上门来。如果是天后先找上门,这个刺客一定会很失望。如果是这个刺客先找上门来,天后大概也会很纳闷儿……”

    苗神客好象觉得这种情形很有趣,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想不到终究是被你抢在前头,等我死后,说不定天后还会猜,是谁这么体察圣意,替她出手除去了一块心病,不过以天后一向不喜欢被人隐瞒的性子,她一定不会觉得愉快。”

    苗神客笑得很开心,杨帆不禁皱了皱眉,一个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淡薄如斯,那么即便他死了,作为复仇的人又能体会到什么报仇的快意?不过苗神客既已勘破生死,想从他口中问出当年血案真相来,想必也容易的多。

    苗神客笑着打量了他几眼,温和地问道:“你,是桃源村里的一条漏网之鱼?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当年应该还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吧?”

    苗神客平和的态度出乎杨帆的预料,他不像是见到了要置他与死地的复仇者,倒像是见到了故人之后般娓娓地叙起旧来。

    杨帆强抑恨意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什么人的授意?桃源村里的人避居世外,与人无害,你为什么要干出这么灭绝人性的事来?”

    苗神客一脸不以为然道:“小友,你言重了!什么灭绝人性?可笑之极!你懂得什么是人性?人性,是比兽性更丑恶百倍的东西,野兽只有肚子饿了,才会想着去杀死别的生灵,而人想杀人,就算是取乐都可以成为一个理由!”

    他把袖子一拂,缓缓地转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昂首面对一株高达数丈,冠如伞盖的大树,缅怀地道:“我们北门六学士,原本都是微末小官,我们没有什么强大的家世背景,就算我们政绩卓著,熬到今天,也不过就是五六品的小官,在衙门里唯唯喏喏地做事,如能外放地方,为一州一郡之牧守,那就是天大的幸运。

    是天后慧眼识人,把我们提拔起来,我们在北门供天后驱策的时候,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你知道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你的掌握之下,按着你的意志而动,让你一展平生报负,那是一种怎样飘飘欲仙的滋味?””

    苗神客缓缓转过身来,盯着杨帆那张年轻的脸庞,轻笑摇头:“你不可能知道,你还年轻,太年轻了!”

    他侧过身,仰起脸,继续望着那高高的树冠,悠然道:“士为知己者死!我们很感激天后,愿意为天后做任何事。高宗皇帝有头疾和眼疾,晚年的时候已完全不能视事,整个天下都在天后掌握之中,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天后渐渐萌生了……称帝的念头!”

    说到这里,苗神客有些自嘲地一笑,说道:“这里面也不无我们六人推波助澜的结果,我们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那时怎知道,这么做恰恰是给自己掘了坟墓!天后不称帝,我们才能活着,活得风光自在,天后称帝,就不需要我们了……”

    杨帆打断了他的自艾自怨,说道:“我只想知道,是谁让你去的,为什么要杀人?”

    苗神客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道:“人老了,就喜欢对人唠叼,老夫却忘了,年轻人是没有耐心听老家伙唠叼他的过去的。你说桃源村啊,桃源村……共有十一姓是吧?他们都是当年与贺兰敏之过从甚密的官员……”

    杨帆认真地听着,苗神客道:“不知为什么,天后极其憎恶武氏一族,所以她当初宁愿选择她的外甥贺兰敏之继承她父亲周国公的爵位。贺兰敏之才华横溢,在当时来说,也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可惜,因为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之死,贺兰敏之恨极了天后,从此,他假痴佯狂,专与天后作对,为了能有一座强硬的靠山抗衡天后,他甚至与他的外婆杨氏夫人……,天后终于忍无可忍,在杨氏死后不久,就决心对他动手。”

    苗神客淡然一笑,道:“贺兰敏之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母亲和姐姐的惨死而故意羞辱天后、报复天后。他早知道以天后的性情,自己必死,杨氏一死,他就知道自己大限到了,他没想过逃,也知道逃不了,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是为自己留个后!”

    杨帆知道他快要说到问题的关键了,心情异常的紧张,他大气也不敢喘,认真地听着苗神客说的每一句话,却无法看到苗神客凝视着树冠的眼神正在诡谲地闪烁着,只有极为熟悉苗神客的人,才清楚他这是要算计某个人时才会习惯性出现的一种表情。

    苗神客道:“贺兰敏之于妻妾之外,秘密地纳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把这个女人和这个儿子,交给了他的一位生死之交,他的这位生死之交,就是被流配岭南韶州的十一姓官员之一!”

    杨帆缓缓地道:“于是,贺兰敏之的这个儿子,被带到了韶州?”

    他一面问,一面急急地回想着童年时桃源村里比自己要大上几岁的小伙伴,苗神客并没有说贺兰敏之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这时间跨度就大了,从比自己大四五岁的,到大十多岁的,每个人都有可能。

    苗神客道:“不错!当时,天后还没有称帝的意思,等到后来朝政大权完全掌握在天后手中,又在我们有意识地怂恿下,天后渐渐萌生了称帝的想法。做皇帝的都是孤家寡人,可是皇帝又怎能是‘孤家寡人’?

    皇帝不仅需要权力,需要拥戴者,也需要一个庞大的家族,江山才能永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天后对她的父族恨意是如此之深,她依旧不情愿启用武氏家族,哪怕是在她陆续召回大量武氏族人之后,她依旧深深厌恶着这些姓武的人,她甚至后悔不该处死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当初在京交游广阔,朋友众多,虽然许多人受他牵连,或流放或贬官了,但是贺兰敏之继承的是周国公的爵位,他的朋友有许多同样是天后一派的人,这些人因为贺兰敏之而失宠了,却没有遭太多的罪。

    他们之中有人也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天后的心意,便想把贺兰敏之有后的消息呈报天后,籍此东山再起。可这个人已不够资格面见天后,于是,他求见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垫脚石

    苗神客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杨帆,郑重地道:“不管贺兰敏之当初种种荒唐,本来目的是什么,但是他的那些荒唐举动,已经天下皆知,这样一个人,名声已经臭了,天后一旦开辟新朝,怎么可以蒙上这样的污点?

    而且贺兰家族已然人丁稀落,对天后的大业能有多大的助益?天后年迈,再来一个幼主,这新朝一旦开辟,如何能够长远?苗某为天后披肝沥胆,忠心耿耿,岂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杨帆沉声道:“于是,你就联系丘神绩,来了个斩草除根?”

    苗神客道:“丘神绩也是天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也是最热衷于天后称帝的一员武将,他与老夫同在天后身边做事,熟的很。老夫一介文人,自己办不了这样的事,当然需要用到他。”

    杨帆道:“于是,你授意,丘神绩动手,策划了桃源血案?”

    苗神客道:“没错!我们当时已经决定,弃贺兰氏而用武氏!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天后雄才大略,虽是巾帼,男儿不及,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总会有些感情用事,明知道贺兰氏不及武氏对她登基助力更大,却因为憎恶武氏,而取舍不下。我们当然要为天后分忧。”

    杨帆双目一张,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激动地道:“就为这,你们就把一个村庄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

    苗神客淡淡地道:“那村中贺兰氏的人自然是一定要杀的,而贺兰敏之的亲生子到底托付给了谁,那个跑来告密的人也是只知其事,不知其详,我们哪知道谁才是贺兰敏之的野种?全杀光了,那才安全。你知道改朝换代要死多少人?一切可能阻碍天后登基的障碍,都该变成踏脚石,百余个村夫蠢妇又算得了什么?”

    杨帆的手微微地发抖,他咬着牙,冷笑道:“说的好!一切阻碍天后登基的障碍,都该变成踏脚石!天后登基在即,现在,请你也变成天后登坛告天,龙袍加身的一块踏脚石吧!”

    苗神客慢慢转过身去,背对杨帆,双手负在身后,昂起脖子,吁叹道:“老夫已等候多时了。等,也是一种煎熬,你动手吧,老夫很高兴能借你的手得以解脱!”

    杨帆紧攥着刀柄,强捺着快意一刀的冲动,冷笑道:“杀你,只恐脏了我的刀!念你能把真相合盘托出,解我心中所惑,我留你一个全尸,你自缢吧!”

    苗神客扭过身,有些意外地打量了杨帆两眼,意味深长地道:“这世上有很多事与草木同朽,再也没人知道,有些事却能流传后世,其原因仅仅是因为有一条漏网之鱼!重耳漏网了,于是有了晋文公;勾践漏网了,于是吴国灭亡了。年轻人,希望你这条漏网之鱼,来日也有一番大作为……”

    杨帆的眉头不禁又是一皱,苗神客的这番话有些突兀,品来大有玄机,他是什么意思?

    苗神客并没有给他机会细细品味,他已举步向正堂走去……一条腰带搭上房梁,一双长满老年斑的手,稳稳地把它打了一个死结。

    苗神客望着面前轻轻摇晃着的绳环,黯然自语道:“老夫身为大唐臣子,食大唐俸禄,却利欲熏心,助纣为虐,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害了。如今我就要死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惭愧,真是惭愧啊!”

    那双老眼中,缓缓淌下两行浑浊的泪,苗神客轻轻拔下头上的木簪,头发披散下来,覆住了他的脸面。

    他抓着绳环,把头慢慢钻进去,毫不犹豫地把双脚用力一蹬,木墩“砰”地一声倒下,一个身子便摇摇晃晃地悬在了空中……※※※※※※※※※※※※※※※※※※※※※※※※※杨帆离开苗神客府上,立即赶去自己在恭安坊的宅子,在里面稍稍待了一阵,出来时有意磨蹭一番,叫左邻右舍瞧见自己锁门离去,这才赶回宫城。

    直到他踱过天津桥,眼神中依旧是一片惘然,他的心情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如今,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他本以为自己是一条漏网之鱼,谁知道自己还是一条遭了池鱼之灾的漏网之鱼。

    原来,整件事就是两股势力角遂交锋的结果,原来他一家人都只是无辜的受牵连者。他有理由复仇,可他的仇人想杀的根本不是他与他的家人,他们只是捎带着被剪除的一些小鱼小虾。

    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苗神客,并把他绳之于法,可他心中已远没有当初斩杀蔡东成、杨明笙的那种快意,反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根本就是一场闹剧,而作为当事人,他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阿姐,他的一生都因此而改变……想起他的严父慈母,想起他那可亲可爱的阿姊,杨帆真想大哭一场。然而他的心情,确也因此轻松了许多,像苗神客那样活着,时刻在等死,是一种莫大的煎熬,于他而言,那沉重的仇恨压在心头,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走到宫城左掖门前时,这里已非平民百姓可以涉足的地方,广场上一片空旷,只有少数吏员和寥寥无几的牛马车辆在上面行走。

    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振作起来:“等我干掉丘神绩,就回韶州祭拜父母和阿姐。仇怨已了,我要找到妞妞,把她携来洛阳,再努力把婉儿娶回家,生上一堆儿女,相信爹娘和阿姊在天有灵,也会为我含笑的!”

    杨帆缓缓抬起头,看向远方,平坦的广场尽头,是巍峨壮丽的宫门,再往上是湛蓝的天空,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咦?停车!”

    旁边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走到杨帆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

    车窗里探出一张富团团的胖脸,头上戴一顶黑色的幞头,额头处镶一块翠玉,肤色微黑,胡子花白,鬓角露出的发丝也白了八成,可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看清杨帆的模样,胖老头儿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小郎君,老夫与你还真是有缘呐?”

    杨帆怔了怔,看着这个胖老头儿一时没有认出他来。

    胖老头儿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啊!我啊!不认得老夫了么?”

    杨帆刚要说话,胖老头儿“嗖”地一下缩回头去,掀开轿帘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只见他紫色官服,腰挂金鱼袋,足蹬乌面官靴,尽显贵重之气。

    杨帆见了暗吃一惊,身着紫袍,至少是三品官,实际上一二品的官根本就寥寥无几,一品更是只封那些老迈年高只挂虚职的散官,三品官已算是位极人臣了。

    车夫放下踏板,胖老头儿笑眯眯地从车上一瘸一拐地下来,对杨帆道:“想不到你我竟在此处相见!”

    杨帆迟疑道:“足下是……”

    当日狄仁杰一身便服,本就不修边幅,又被那疯驴颠得狼狈不堪,今日却是冠戴齐整,八面威风,杨帆若非看着他那微带慧黠、不拘小节的笑容,连熟悉的感觉都不会有,根本不会把他和那个骑驴者联系起来。

    狄仁杰见他一脸茫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老夫前两日在天津桥头骑着一头疯驴,幸亏你出手搭救,你还记得么?”

    杨帆惊道:“啊!我记得了,原来你是……”

    狄仁杰道:“老夫狄仁杰,原来你是这宫中的侍卫么?”

    “狄仁杰?”

    杨帆吃了一惊,急忙揖下礼去,想要称呼,却又犹豫起来,狄仁杰现为地官侍郎,称他一声“狄侍郎”,这是中规中矩的称呼。不过杨帆与狄家二郎狄光远兄弟相称,该称狄仁杰一声“伯父”才对,然而也不知道狄光远有没有向他提起过自己,贸然称呼,会不会有攀阿之感?

    杨帆正犹豫间,就听一人放声大笑道:“哈哈哈……,这不是狄公吗?好久不见,狄公健朗如昔,可喜可贺啊!”

    杨帆还没想好怎样称呼狄仁杰,陡然一声长笑打断了他的行礼,两人一齐扭头望去,就见一位一字眉、丹凤眼,鬓发齐整、鼻如悬胆,样貌十分周正的官员正大笑着迎上前来。这人同样是一身紫袍,头戴乌纱幞头,腰束玉带,带上垂着一枚金鱼袋,正是春官尚书武三思。

    狄仁杰轻“啊”了一声,拱拱手道:“武尚书!”

    武三思哈哈地笑着走近,道:“武某昨晚才听说狄公已然还京,正想着抽空登门拜望呢,不想却在此处遇见,狄仁这是要进宫面圣么?”

    狄仁杰道:“正是。狄某回京时,不慎跌伤了脚,在家将养了几日,这不刚好一点,就赶紧进宫,谒见天后么。”

    武三思笑道:“好,那么狄公先去见太后,武某要去中书办点事情,一会儿忙完了就在这左掖门等着狄公,狄公回京来,武某当为狄公设宴,接风洗尘呐!”

    狄仁杰脸色一正,道:“哎哟,这可不妥,狄某坏了肚肠,现在吃不得酒宴,武尚书的好意狄某心领了,这酒宴可就敬谢不敏了!”

    武三思脸色一冷,道:“狄公可是看不起武某么?据某所知,昨日狄公可是赴过太平公主之宴,怎么?她姓李的相邀狄公便欣然赴宴,武某相邀,狄公连个面子都不给么?”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被自杀

    狄仁杰刚要答话,又有一人笑道:“哈哈!武尚书,好巧好巧,怎地在这里撞见了?哎哟,狄公,您老已经还京了呀?”

    说话这人四十出头,眉目清朗,一身浅绯色官服,腰挂银鱼袋,衣冠楚楚,气质不凡,此人乃是吏部员外郎苏味道。

    这苏味道九岁能诗文,自幼便才华出众,二十岁中进士,早年为咸阳尉,后因卓有政绩,受到吏部侍郎裴行俭的赏识,调到了吏部,还曾两次随裴行俭讨伐突厥,为书记官。

    苏味道与杜审言、崔融、李峤并称为“文章四友”,与李峤并称苏李,乃唐代律诗大家。当然,在笔者看来,这苏味道最大的贡献,一是留了个儿子在眉山,生出个后代叫苏东坡,二是给后世文坛留下了“模棱两可”这句成语。

    苏味道看见武三思,便上前打声招呼,不意发现狄仁杰也在,忙向他又施了一礼,打个哈哈道:“两位站在这里说什么呢?”

    狄仁杰笑眯眯地道:“狄某刚刚回京,武尚书拳拳盛意,想设宴为狄某接风洗尘呢。”

    苏味道一听,连声道:“当得,当得,狄老德高望重,此番奉调回京,必有大用。两位同朝重臣,正该一团和气。”

    杨帆一旁看着,就见狄仁杰这为老不尊的胖老头儿眸中闪过一抹促狭之色,又道:“可惜狄某坏了肠胃,现如今见不得一点油腥,实在不能赴宴。”

    苏味道一听,忙道:“啊!狄公刚刚回京,想必是路途劳累,伤了脾胃。狄公年事已高,虽是小恙,也不可小觑,既如此的话,还是先戒几日荤腥之物,清清肠胃为宜。”

    武三思横了苏味道一眼,对狄仁杰怒道:“狄公昨日还能赴宴,怎地今日见了武某,便肚肠不舒服了?”

    狄仁杰嘿嘿地笑道:“想必是吃了不甚洁净的东西了,狄某又不是那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哪能知道这病啊灾啊的什么时候会来呢!”

    苏味道一瞧二人这番对答,知道有些不对劲儿,暗悔不该冒冒失失地插进来,赶紧咳嗽一声,道:“啊,两位先聊着,苏某到中书有些事情要办,这就告辞了!”

    一个罗圈揖还没施下去,武三思已然冷笑道:“嘿!狄公说的好!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哪知道这病啊灾啊什么时候会登门呢?狄公,你要多保重啊!”说完拂袖而去。

    苏味道一个揖施下去,再直起腰来时,武三思已扬长而去。

    狄仁杰哈哈一笑,拉住苏味道的手臂,唤着他的绰号笑道:“苏模棱啊苏模棱,你这模棱两可的性子可真是一点没变呐。哈哈,武尚书已经走啦,你就跟老夫一块儿进宫吧!”

    苏味道苦笑道:“狄公,苏某不明情况,就冒冒失失地一头扎进来,本就后悔不迭,还要被你取笑!”

    狄仁杰瞧他受窘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乐。

    狄仁杰性格倜傥,玩世不恭,一直就是喜欢捉弄人的性子。当年他做司农员外郎的时候,因为处断公事时上司从不听他意见,他就当着上司的面大发牢骚,说:“员外郎如同侧室,正员官位居正房,这主妇要是难侍候,怎么干也得不到一点笑脸。”弄得那位正员官很是尴尬,后来官儿越做越大,连宰相们也成了他戏弄的对象。

    武后当朝,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苏味道明哲保身,凡事喜欢模棱两可,不过他才学出众,为人品性也极好,明哲保身之举在狄仁杰看来,也是无奈之举,他是很欣赏苏味道的,两人关系一向不错,所以才开了他一个玩笑。

    “走走走,啊,小友,你也一起来,对了,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狄仁杰弃车与苏味道步行入宫,并不因为杨帆只是一个小小侍卫而冷落了他,也笑吟吟地把他拉上,三人一同前行。

    杨帆道:“伯父,小侄杨帆,现任职于‘百骑’。”

    狄仁杰诧异地道:“伯父?小友是……”

    狄仁杰听他称呼自己伯父,还以为是哪位世交之子,急急思索一下,一时却想不出是哪位杨姓好友,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而且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杨帆道:“是!小侄入禁军后,与光远兄因击鞠而相识,性情相投,结为好友。”

    狄仁杰轻“哦”一声,道:“原来如此,呵呵,你我果真有缘。既是贤侄,你那相救之恩,老夫倒不好一谢再谢了。你若有暇时,不妨到老夫府上与光远聚聚,老夫是很喜欢你这样的少年才俊的。”

    苏味道见狄仁杰对杨帆说话亲热的很,忍不住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有心想问杨帆对狄仁杰有什么相救之恩,又恐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方才路遇打声招呼,都能弄得尴尬无比,与己无关的事还是不要打听为妙,便又闭上了嘴巴。

    三人一路说着,就到了武成殿前,杨帆今日告假并不当值,不过他现在是“百骑”,自可随意走动,到了武成殿前,狄仁杰要去面见武后,苏味道要转去中书省,杨帆向两人告辞一声,正想赶回玄武门,却见本司的上官队正黄旭昶正站在武成殿门口。

    杨帆走过去,抱拳道:“黄队正!”

    黄旭昶正斜着眼瞅他,这小子说他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可好!武攸宜大将军亲自赶来叮嘱许旅帅,李多祚大将军的女婿野呼利和魏旅帅与他称兄道弟,紧跟着天后跟前的上官待诏还不放心,又特地跑来也不知嘱咐他些什么,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儿?

    黄旭昶虽然性情粗犷,而且尤其的瞧不起这种靠门路往上爬的人物,可他并不是一个白痴,心中再看不过杨帆,这时也不敢故意刁难他了。今日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天后传见“百骑”旅帅,许良把他也带了过来。

    他站在武成殿门口,老远就看见杨帆陪着狄仁杰和苏味道这两位朝廷大员走来,三人居然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狄仁杰那是三品大员,苏味道官职虽低些,如今却是在吏部供职,那是什么衙门,管理天下官员迁降的所在。

    一时间,黄旭昶更加摸不清这杨帆底细了,见他对自己执礼甚恭,便也勉强挤出一副笑容,道:“天后召见旅帅,某陪旅帅同来,在此等候。”

    杨帆喔了一声,倒不便独自回去玄武门了,便道:“既如此,卑职也在此相候,一会儿与队正同返戍地。”

    黄旭昶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狄仁杰到了武成殿第三进院落里,门口内侍通报进去,武则天听说狄仁杰到了,欣然道:“快唤他进来!”说完又向前边侍立的许良挥挥手,道:“你且退下一旁!”

    “百骑”旅帅许良忙退到一边,狄仁杰从门口进来,紧走两步,上前长长一揖,恭声道:“臣狄仁杰,见过天后!”

    武则天道:“免礼,平身!”

    狄仁杰直起身来,武则天仔细地端详了他一番,慨然道:“狄公比起离京时,头发又白了许多啊!”

    狄仁杰欠身道:“臣已老迈了,今见天后英朗如昔,老臣甚感安慰!”

    武则天摇头道:“老啦,老啦,你老啦,朕也老啦……”

    她叹息一声,向左右吩咐道:“给国老看座!”

    狄仁杰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震,忙又欠欠身,微微露出一抹感动。

    国老,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称呼。国老这个称呼一直以来只用来敬称五品以上因年老而致仕的官员,如此称呼在职官员,而且是天后呼之,前所未用,武后的礼遇,不能不让狄仁杰由衷地感动。

    狄仁杰落座,武则天笑望他一眼,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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