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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正文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第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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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卫青与平阳的缘分,终究是已经尽了,不管是出于亲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卫婠之死,终究让他耿耿于怀,卫婠便真的甘心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若是此刻包庇平阳,卫青知道自己良心终究难安。

    他颤抖着手,将漆案上那木盒端了起来,张汤早已经料到,纵使他冷面冷心,对着这种场景,也只能叹息一声。

    “来人,开盒盖。”

    那盒盖打开,将军府的侍女们一看却都尖叫起来,便是跟着张汤来的那些差役都吓得面无人色,只有张汤,他认得这张脸,便是他亲自挑选了卫婠前去接近卫青,如今……

    罢了,自己手中的杀孽已经深重,多一条少一条,已经无关紧要了。

    拿了这东西,张汤便辞别了卫青,而后到平阳公主府拿人,正撞上平阳公主请了人在自己的府中行巫祝之事,张汤手一挥,冷冷道:“平阳公主行巫祝诅咒陛下及皇子,大逆不道,捉拿收监!”

    平阳公主还在房中,问自己的侍女道:“巫祝到了吧?且超度一下我的孩儿,愿他来世投个好人家……”

    只是此刻忽然听得院中纷纷闹闹,才知道是张汤来了,那一声断喝,让平阳公主知道,索命的阎王来了。

    原来,是这样。

    平阳知道这是一个大局,大体上已经清楚了,可是细节上依旧不明白,她也知道明不明白都无所谓了,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身处牢狱。任由她的侍女如何哀求,张汤也不肯心软,只是将人投入诏狱之中。

    一夜之间,平阳公主从公主之尊沦为了阶下囚,昨日丧子,今日被卫青所休,天下间的困难事情似乎都向着自己来了,她困在狱中,哭喊哀嚎,依旧无人理会。

    宣室殿中,陈阿娇端着药碗,自己含了一口药,度到了刘彻口中,干裂的嘴唇,有些白色的皮翻了起来,这旧日意气风发的帝王,死人一样躺在榻上,她的泪落在他的脸上。

    “彻儿,等你醒过来,这江山,还是你的。”

    她喃喃了一声,将药碗递了回去。

    “周太医,看看陛下的情况。”

    周太医上来把脉,最后捻须摇头:“皇后殿下,陛下的病情依然凶险,现在已经发起了高烧,高热不退,且取凉水敷上,为陛下擦拭身体。除此之外,老夫会开药,只是到底醒不醒得过来,终究还是要看天意的。”

    陈阿娇闭上眼,外面传来通告,乃是张汤求见,她看了刘彻一眼,重新出去,张汤重新来,便是已经将事情办好了,陈阿娇随口对馥郁吩咐道:“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王太后,让她别闹。”

    馥郁领命去了。

    而后陈阿娇道:“陛下还未醒转,今日罢朝。来人,给张大人沏碗茶。”

    她让张汤坐下,宫人端了茶上来,放到张汤面前,张汤一夜未睡,脸上也有些憔悴的颜色,端过了茶,喝了一大口,这才放下,却看向陈阿娇,最后只能说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卫子夫等人审问之后直接处死,不留后患。”陈阿娇也端起茶来,已经困倦极了,可就是闭不上眼睛,刘彻的病情堪称凶险,高热退去立刻又是寒症,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整个宣室殿,上上下下的人都一直悬着心,陈阿娇也不轻松,便是周太医也被折腾得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

    她说出此话,便是已经下了决定。

    张汤点头,也没有说什么陈阿娇这是杀孽,他手上的杀孽很多,至于陈阿娇——将来也不会少。

    是是非非,成者王败者寇,从来不需要多言。

    他垂眼,“江充已经收集了足够的证据,足够了。”

    陈阿娇点头,江充这事情,的确很是漂亮,找了巫祝,又收买了平阳公主身边的侍女,为平阳那流产的孩子行巫祝,却不想正好有备而来的张汤抓住,脏水一泼,是是非非便任由陈阿娇来说了。

    这一刻,陈阿娇坐在这宣室殿中,忽然就明白了,这一夜,自己的手,已经永远洗不干净了,她已经与帝王没有区别。

    刘彻便是在这样的位置上,生杀决断,权衡天下。

    有些人不得不死,有些人不得不杀,有些人不得不用,从来不是一个帝王自己便能够全部掌控的。

    她闭上眼,忽然就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对刘彻说的,太子,是要成为皇帝的人,无所不有,无所不能,宰割天下,威震四海……

    好累。

    、第八十八章 卫氏之死

    “卫子夫说,离开之前想见见殿下。”馥郁过来传信,是掖庭那边递过来的消息。

    陈阿娇看着自己手中的药方,随手给了旦白,“是她还不肯死吗?”

    “卫青大将军说,也想看看卫子夫。”馥郁知道这是横生枝节了,卫子夫的事情本该尽快处理,却因为卫青要插手,变得艰难了起来,张汤自己也不好拿主意,只说最好让馥郁去问问陈阿娇。

    陈阿娇将自己的脸埋进臂弯里,“都到这个时候了,卫子夫还能翻出什么浪子来?不过就是垂死挣扎,孤之雷霆,彼之砒霜。别让卫青去掖庭,让他来宣室殿。”

    馥郁不解:“让卫大将军来,这不是——”

    “让他进来吧,孤不是相信自己,孤是相信陛下。”刘彻肯委以卫青众人,必定不止是因为卫青与卫子夫之间有亲缘关系,他到底还是有识人之明的,一个皇帝,没有如炬的慧眼,也不会在这里坐这么多年了,他的宣室殿,便成为别人的宣室殿。

    卫青听说刘彻抱恙,但是没有想到进来会看到陈阿娇,一时怔在了那里,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乱,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凑到了一起,太过巧合,而且牵连甚广。在看到陈阿娇的那一刻,卫青觉得自己明白了。

    刘彻没有出现在宣室殿,那便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而陈阿娇,是否是她策划了这一切?

    卫青竟然觉得心中一阵阵发寒,可是那些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策划的……

    陈阿娇知道卫青其实算是个聪明人,但这么多的事情,就算是自己算计的时候也花了许多心思,不动则已,动如雷霆,雷霆一击之下,她追求的只是必杀而已。

    事到如今,再留下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这样的隐患,她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卫青在这里一见到自己肯定是会怀疑刘彻的病是自己在使坏,这一位忠臣,从来没有过反心,他完全是刘彻赏识提拔起来的,为报他知遇之恩恨不能肝脑涂地。陈阿娇这样想着,从盒子里取出了黄帛诏书,递给卫青看:“孤知道你怀疑孤动过手脚,不过诏书不能作伪,卫青你看完再说话。”

    不管内心怎样怀疑陈阿娇,她还是皇后,换句话说,他们之间是君臣关系,他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诏书,展开一看,却大骇:“殿下,这——”

    陈阿娇伸出手指,向着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眉眼淡淡,弯了那么一小下,“我知道卫大将军信不过我,不过——郭舍人,让婉画过来吧。”

    赵婉画这个时候抱着小浮生在刘彻的榻边,王太后万念俱灰之下去找了赵婉画,希望握住赵婉画手中的孩子,她是何等精明的女人,早已经猜到了刘彻必定是出事了,可是陈阿娇不说,王太后即便是怀疑,也不敢再去大闹,平阳公主和卫子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大约也猜到了,陈阿娇的雷霆手段,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摆平了所有的事情,让别人几乎反应不过来,只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应该是这样,可是偏偏就这样了。

    王太后找了赵婉画,因为现在刘弗陵乃是刘彻唯一的儿子,后面出事,不管陈阿娇是怎么打算的,刘弗陵才是唯一的继位人选,只要握住了刘弗陵的生母钩弋夫人,那么王太后就能够握住整个大汉,所以她凛然不惧,竟然跑去找了赵婉画,希望赵婉画来看看刘彻,探听一下情况。

    可怜的王太后根本没有想到,钩弋夫人乃是陈阿娇的心腹,她以为人人都有野心,尤其是此刻手中有一个皇子的钩弋夫人。

    于是赵婉画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带着小浮生来到了陈阿娇的身边,说是侍疾,同时也往王太后那边传一些消息,只是对王太后说陛下现在病得昏昏沉沉,不过太医说情况并不稳定。

    而此刻,赵婉画便在后殿,听到声音之后走到前殿,对着卫青行了一礼,而小浮生便在她怀中。

    卫青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连忙给赵婉画还礼,“卫青叩见钩弋夫人。”

    赵婉画却没说话退了两步,站到了陈阿娇的身边,陈阿娇看着小浮生已经睡着了,轻声道:“罢了,让乳娘带着他吧,他日渐重了,抱着也累。”

    赵婉画于是听了陈阿娇的话去了,只是卫青却听出名堂了,皇后殿下与这钩弋夫人的关系似乎——而自己手中的诏书……

    刘彻乃是要传位于刘弗陵的,他原本以为皇后肯定会因此恼怒,会想方设法除掉钩弋夫人,却不想这二人的关系不像是宫中妃嫔之间的关系,而像是……主子与下人……

    “卫青将军请坐,平阳公主发生那样的事情,原也是孤不想听闻的,毕竟陛下积劳成疾,病势凶险,现在还没稳定下来,孤也是心力交瘁,听说平阳公主还有杀人之罪,不过已经交由张汤在处理,此事……孤实在无能为力,汉律之尊,孤无法冒犯,还望卫青将军以大局为重,节哀顺变。”

    什么时候虚假的话,说出来也能这样亲切温和了还带着悲痛了?陈阿娇都觉得自己虚伪,可实际上,她的言语之中的确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怜悯,几乎让卫青热泪盈眶。

    卫青是痛惜平阳公主腹中的孩子,只是想到她种种的作为,还有已经死去,身首异处的卫婠,卫青便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卫青冷了脸色,只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陈阿娇也没有想到卫婠那一步棋,竟然会有如此的妙处,不过这是卫青的伤心事,寻常人说不戳别人的伤疤,可陈阿娇今日偏偏要戳上这么一回。

    “孤听说了卫婠的事情,只是……孤没有想到卫子夫会如此卑劣,不知道卫青将军是否听说卫子夫假孕争宠一事?除此之外,您可能还不清楚,在钩弋夫人在宫外的时候,卫子夫勾结平阳公主,派了死士到宫外,差点害了陛下的皇嗣,一把火烧了长安连片的坊市,所以如今你就算是想见她,孤也不能容许。”

    陈阿娇想卫子夫的罪行到来,说到中间的几句,已经是恨意盈满胸膛,只是她语气还是那样平静,平静得惊心动魄。

    卫青下意识地不敢相信,可是随后才想到,卫子夫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她已经骗过自己一回,假孕争宠一事也不可能是别人冤枉了她,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如果不是因为卫子夫,也许他早就找到卫婠了。

    卫青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傻透了。

    “殿下说得是,卫青——当永远忠于陛下。”

    卫青是个明白人,不仅是此刻卫子夫的事情让他看清了形式,更因为他看到的诏书,就算皇后再厉害,最后继承皇位的也是刘弗陵,自己只是终于陛下——谁是皇帝,他就忠于谁而已。

    陈阿娇也听懂了卫青的话,她只说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病势危急,朝政大事还望卫青大将军从全局出发,与陛下内朝之中诸位大臣协商,不要起了动荡。”

    她温言细语,听上去完全像是贤后。

    只要卫青不闹腾,别人基本上都任由陈阿娇拿捏了,而让卫青不闹腾,其实也是最简单的,一个“忠”字,永远是束缚他们的最好枷锁。

    “卫青将军请随孤来,陛下在殿后,因为病情的缘故,无法回寝殿,这些日子由孤与钩弋夫人等人照料,周太医等人治疗,已经有了稳定的迹象。”

    她带着卫青进去了,之后就看到了刘彻,这些天她宁愿睡在前殿,也不愿意往后殿走,因为每次看到都觉得自己的心在煎熬,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血,可是在看到这样不带任何防备和盔甲的刘彻的时候,依然会觉得疼。

    陈阿娇顿了一下脚步,才到了榻边,这个时候倒是也顾不上卫青了,刘彻正在说胡话。

    “阿娇……阿娇姐……”

    陈阿娇坐到他身边,将他伸出来的手放回被子里,却被刘彻抓住,不肯再放开。

    “是我错了……彻儿错了,不要走……”

    “阿娇姐……花开了……”

    “我以后送很多很多猫给你好不好……”

    “很多很多……”

    陈阿娇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却从手心里落下来,她终于说了一个“好”。

    卫青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是什么乔姝,不是什么陈夫人,她是旧日的陈皇后。

    他默默无声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陈阿娇的手被他握得紧紧地,而刘彻的手掌却时而冷时而热,她连忙让太医来看了。

    周太医依旧是捻着自己的胡须,咦了一声,“这倒是怪事了,现在陛下虽然这时冷时热,可是心绪安定了下来,要是能够熬过今晚……应该能够醒过来,只是……到底醒过来是什么状况,还不好说……”

    陈阿娇脸色一沉,又看向周太医。www.kmwx.net

    周太医苦笑:“皇后殿下,这医者父母心,不是老夫不救陛下,实在是——医术不精,只能如此了。”

    “周太医自谦了,太医院便以您的医术为尊,还请先下去休息一下吧。”她伸手招来侍女,让人带着周太医又去了偏殿。

    陈阿娇想着自己终究还是需要去看看卫子夫的,有的恩怨,需要自己去了解,刘彻渐渐睡熟了,她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看到刘彻的眉皱了一下,却轻声喊道:“婉画,你在这里看着陛下,桑弘羊、兒宽等人也在偏殿,有事便叫他们。”

    赵婉画俯身应答,她看着陈阿娇出去了,却忽然冲到殿门口:“夫人,我也想去。”

    她说错话了,现在的陈阿娇已经是皇后了,她该称呼她为“殿下”,可是在这一刻,赵婉画捂住自己的嘴唇,喊出了这个昔日里常常喊的名字。

    陈阿娇站在廊上,回头看她,良久叹了一声:“那便走吧。”

    赵婉画心中的恨,是永远也不能被洗刷掉的。

    齐鉴的死,到底改变了赵婉画多少,她不清楚。

    走到一半,赵婉画忽然道:“不,夫人,我想出宫。”

    陈阿娇再次停住了脚步,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令牌,沉默了片刻,才将令牌给她:“去吧。”

    赵婉画接过来,深深一拜,已经泣不成声:“谢夫人成全。”

    这一刻,陈阿娇看着赵婉画离去的背影,带着一种深秋的肃杀,未央宫的这个秋天,格外地冷。

    她来到了掖庭,卫子夫便关在狱中,她是第二次走进这样阴森冷落的地方,而第一次——是因为刘陵。

    如今,又是一个别的女人。

    卫子夫已经精神恍惚,她看到陈阿娇来了,立刻冲到了牢门边,伸手要来抓住陈阿娇,“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你快把我的陛下还给我!还给我!”

    陈阿娇挥手,伸出自己的手指,在半空这阴冷的空气里划出了一道优雅的弧度:“开门。”

    后面的狱卒们有些担心,但还是按照陈阿娇的意思打开了,却提醒了一句小心。

    陈阿娇冷淡道:“按住她。”

    卫子夫恶狠狠地看着陈阿娇,不过已经是色厉内荏了,这个时候的卫子夫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有人给陈阿娇搬来了锦凳,她就随意坐下,姿态优雅地叠放着双手,垂着头,却抬眼看她,唇边挂着笑意,温温和和,不带什么伤害的威胁。

    “可还记得孤一年前说过的话?今时吾之下场,他日奉还尔身——彼时吾之下场,今日奉还尔身。”

    这两句话的变换着实奇妙,一听便有了一种时光流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意味,只不过,陈阿娇已经不屑于与卫子夫再争斗什么了,毕竟她都是要死的人了。

    卫子夫一听见这句话,便颓然,她哼笑了一声:“成王败寇,可我依然不甘心,你知道吗?我原本是想与你好好相处的,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将我支到别的宫中呢?让我离开陛下好几年,还是我心机用尽,才重新回到陛下的身边,你知道我的日子有多苦吗?”

    “爱情的世界,容不下第二个人,你要加入进来,孤只好辣手。”陈阿娇抬头,看着墙壁上的青砖,“孤原不打算回来的……卫子夫,你可还记得自己命人在长安的那一把火,孤不是自己回来的,孤是被你逼回来的。”

    卫子夫一下委顿在地,面如死灰,“竟然是这样……”

    “我已然打算远走,你却偏偏要拉我回来,偏偏要逼我出手,夺回了自己的后位,夺回我原本拥有的一切,你是个傻子,太傻了。”

    她这一刻代表的只是自己。

    陈阿娇那怜悯的目光让卫子夫觉得自己不堪,“为什么都是女人,你能够获得别人的爱,你能够获得别人的尊敬,你有自己的孩子,而我没有!”

    这番话,如此熟悉,让陈阿娇想起当日的刘陵。

    她对着这将死之人,也忽然有了谈兴,也许是太久没有跟别人聊过心里话,什么都藏在自己的心里。“刘陵死前,也说过这样的话,那个时候,孤便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你只知道羡慕嫉恨我的出身,讨厌刘彻对我的情义,可是我因为身居高位苦苦挣扎,几番谋算,步步惊心的时候,你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上天都是公平的,是你自己毁了一切。你小时候也许有童真童趣,可在我幼时,便已经是刀光剑影,人情冷暖,生在天家,看不到别的,只有铺天盖地的死亡和无情。你懂什么?”

    虽说是各家有各家的苦,可陈阿娇长成的环境毕竟要复杂许多。

    “他还未成为太子的时候,便是我处处提点他,他遇到过投毒,陷害,刺杀,污蔑,有时候伴君如伴虎,他的父皇景帝,一开始也并非最宠爱他,他甚至一开始并非是太子——他的太子之位,是用命换来的;他的皇位,也是用命换来的。就算你在心机算尽,也无法在那个时候开始便陪伴他。”

    卫子夫看着陈阿娇,忽然就清醒了,目光变得澄澈起来,她落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糟糠之妻不下堂。”

    陈阿娇说了这么多,似乎也累了,便站起来,俯视她:“来世投个好人家,不要再遇上我了。”

    卫子夫终于哭出声来,狱卒端上鸩酒,她颤抖着双手,端了那酒,瞪大了眼睛,陈阿娇已经到了牢门外。

    她一口喝了鸩酒,却对陈阿娇道:“不,来世我绝不输你。”

    陈阿娇转过头,看到卫子夫那定定的目光,却弯起唇角,秋高气爽,大雁南飞了,外面的天空湛蓝湛蓝的。“随你吧……”

    卫子夫在陈阿娇一步一步走出去的时候,缓缓地倒下了,鲜血染红了她的唇,做了她最后一点抹唇的致命胭脂。

    红颜虽美,奈何……

    、第八十九章 苏醒

    刀尖,就这样轻轻地戳破了平阳的脖颈,划过了一道血线。

    鲜血溅在了赵婉画的身上,让她冰冷的身体忽然之间暖和了起来。

    赵婉画起身,丢下匕首,退了几步,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她觉得很累,似乎又看到了齐鉴的笑脸,可是一抬眼,却是张汤。

    这一瞬间,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张汤看着她的目光沉静,却又带着一种深切的探寻,他看到了赵婉画满身的鲜血,最后却只是道:“剩下的交给张汤吧。”

    赵婉画木然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从张汤身边过去,只是在已经走过去的那个时候,赵婉画听到了张汤的声音。

    “钩弋夫人,好自为之。”

    赵婉画顿住了脚步,她扭头看着张汤,然而张汤只是丢下了这句话,重新走进到牢房边上,让人收拾掉。

    赵婉画摸了摸自己脸上溅到的鲜血,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样鲜红的颜色,大约就是齐鉴当日离开的时候,那样的颜色吧?

    好自为之?什么叫做好自为之?

    赵婉画才不知道呢。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只是出来之后便觉得心底平静了。

    平阳公主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可是她知道平阳,平阳还问她,是不是她害了她的孩子,可是赵婉画反问,那又是谁,想要害夫人的孩子?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平阳公主睁大了的眼睛,多么惊恐的眼神……

    赵婉画忽然蹲在廷尉府的刑场外面,抱紧了自己,大哭了一场。

    齐鉴是完全无辜的,平阳公主的死士,害死了他,她如今手刃了平阳,也算是为齐鉴报仇了吧?

    而张汤,忽然想着自己大约是杞人忧天了,只是他不知道,仇恨到底能够将一个人变成怎样。

    也许自己心底是从来没有过仇恨的人,张汤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其实长久以来都是这样麻木又漫无目的地走下来的,逐渐也就被这个官场给同化,到底自己追求高官厚禄是为了什么?张汤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可是不去追求高官厚禄,他又能够干什么呢?

    张汤看着别人收拾着找狱中的东西,便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时间已经不早,张汤踏着暮色,换了常服,又是一身蓝袍,简简单单,却不想在路过东市的时候瞧见了一个熟悉的算卦的摊子,于是停下脚步。

    东方朔正在路边打盹儿,他就在东方朔面前停了许久,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这样离开了。

    他走之后,东方朔眼皮一掀,便睁开了眼,看着张汤离去的方向,又低下头,随手翻开之前被自己的手肘压着的竹简,看着上面的一个字,忽然伸出手来将一旁的茶杯端来,便将那水泼到了竹简上面。

    这字迹明显是新写上去的,茶水一泼,那墨便化开了,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字迹是什么了。

    东方朔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谁也救不了,救不了啊……”

    “东方先生您在嘀咕什么呢?这么早就收拾东西了?”旁边有人笑问道。

    东方朔说:“鱼儿不来,要往网里钻。捞不到鱼,收摊咯……”

    “东方先生你又说些别人不懂的话了。”那人摇摇头,实在是不懂这些算命先生的想法。

    东方朔收拾了东西就走了,在日落之前乘车离开了长安,一路往洛阳而去,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寻到他的踪迹。

    张汤回到家中之后,张安世跑过来,“爹,听说皇宫里也有小娃娃了,安世想去看看。”

    张汤俯身将他抱起来,一同进了屋,又放下:“以后带你去,现在别闹。”

    宫里情况复杂,尤其是现在,陛下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很难说。

    现在局势已经初步稳定下来,那些不稳定的因素都被压制了,张汤也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随意用了些饭,陶氏收拾东西的时候劝道:“夫君这几日操劳朝政的事情,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张汤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摇头道:“无妨,我先去书房,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最近情况有些不大好,你管束着安世,不要让他随处走动,少出门。”

    有些事情不能对别人说明白了,毕竟关系到宫闱秘事,说出去了张汤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点到为止也就好了。陶氏大约也能听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多问。

    他进了书房,看着满架的竹简,却从架子上取过来一只盒子,打开了,便看到里面躺着两块明显是断开的素玉。

    一半挂着扣绳,一般挂着丝绦,他坐在漆案前,一只手握着一个,于是对到一起,这样看的时候便是严丝合缝了,只是手一松,便重新分成两半。

    这东西,大约可以找匠人重新镶起来,只不过,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张汤将这两块玉放到漆案上,取出了一块打造成型的银丝镂空的装饰物,恰好能够将这两块玉镶在一起,只是他埋下头,将这两块玉放到一块儿去的时候,却忽然觉得无论怎么看,这整的都让人不舒服。

    陶氏端了水进来,给张汤净手,他都就这么一抖,那方才才拼好的玉又散开了。

    张汤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净手去睡了。

    眼底的血丝已经密布,两边太阳穴抽疼,他临睡前看了一眼漆案上的盒子,侧过了身去。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东方朔又到长安了。

    明天得把这个消息表给陈阿娇。

    而宫中此刻,却是一片不寻常的平静,周围都静悄悄的,一入夜便看不到别的影子存在。

    只有宣室殿,忽然之间紧张到了极点,陈阿娇看着周太医施针,心里跳个不停,听到别人说赵婉画回来了,她顺势走出去,“婉画——”

    她愣住了,赵婉画眼圈红红地,似乎是哭过了,不过身上的衣裳跟走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殿下,我回来了。”

    本来是想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可是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了下来,陈阿娇叹了口气:“你回去先休息吧。”

    赵婉画也没有拒绝,她俯身一礼:“婉画去了。”

    她点头,看着赵婉画退出去,却觉得当初那个略带着羞涩和沉默的少女,缓缓地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变色,赵婉画的身段越发出挑,看着便连皮肤也白了许多,那一道疤,已经不足以遮挡她的美貌。第一段感情的夭折,到底将带给人怎样的伤痛,陈阿娇不敢去想了。

    她重新回到殿中,周围桑弘羊等人都看着,这个时候的小浮生也特别乖,没有哭闹,也没有乱动,便在旦白的怀里,黑眼珠转着,从陈阿娇的脸上,到了刘彻的身上。

    周太医最后一枚针从刘彻的眉心处取了下来,立刻便有宫人递过去一张锦帕给他擦汗,周太医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不过他松了一口气:“全看今晚了。”

    “药。”陈阿娇转身喊了一句,郭舍人立刻就将宫人们呈上来的药端了上来,陈阿娇端过,递给了周太医,由周太医验过一遍,这才端给刘彻服下。

    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病态的苍白,这已经不像是一个帝王,如果是在添上白发,只会让人以为这不过一个鹤发老者。不,他还是年轻的,只不过,仅仅是是身体而已。

    “你们先退下吧。”

    陈阿娇只是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周围桑弘羊他们都要退走了,只是主父偃走得不是那么干脆。

    陈阿娇忽地喊道:“主父偃和桑弘羊留下。”

    桑弘羊怎么也没有能够想到竟然也会让自己留下,虽然自己跟陈阿娇之间的确算不上是陌生,可他绝对不是陈阿娇的心腹,她让自己留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而陈阿娇明显知道桑弘羊的疑惑,她没有多解释什么,“你们二位知道为什么留你们下来吗?”

    桑弘羊挑了眉,却没做声,反倒是主父偃想笑,却又将那笑压下来,现在刘彻还有事,的确是不应该笑的。

    “殿下,今夜乃是最重要的,只是如果——”

    “闭嘴!你这鸭子嘴难道还要变成乌鸦嘴吗?”陈阿娇眼神凌厉,刀子一样差点直接扎向了主父偃,主父偃只觉得心惊肉跳,不过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这本身就是会发生的事情,她竟然会生气,这简直不符合主父偃对陈阿娇的认知。

    不管怎么说,主父偃连忙噤声了,他可爱惜自己这一条命,生怕就被陈阿娇让人叉出去直接将他咔嚓了,那才是真的倒霉。

    “桑侍中,有些事情还要劳烦你去准备一下。”虽然嘴上说着主父偃是鸭子嘴乌鸦嘴,可是陈阿娇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刘彻到底能不能熬过今夜,还是很难说的。

    万一……

    万一就这么去了,即将被倾覆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桑弘羊原本的疑惑又冒起来了,“殿下……”

    “我知道你心中在疑惑什么,只是你可能不知道,陛下很赏识你,只是一直没有提拔的机会,在盐铁方面,你是独有见解的,倘若……倘若他真的去了,你也该是辅政能臣,不必担心日后的前途。只是这宫禁之中,还需要桑大人多注意一些,您与张廷尉共事许久,不知道以为朱买臣此人如何?”

    朱买臣?

    那不是老来才得志的大臣么?

    桑弘羊不知道陈阿娇为什么会突然之间问起他来,疑惑之下也只好答道:“此人乃是鸿儒,据传品行尽皆是一等一的。”

    他也只能用“据传”这两个字了——桑弘羊太聪明了,陈阿娇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人精里混出来的,真不知道这些年做小官,他到底是怎样走出来的。

    桑弘羊在百官之中的人缘很不错,克勤自律,虽然严谨,但好过张汤的严苛,乃是不多的手段圆滑的人之一了。

    他不说自己对朱买臣的看法,却用别人的话来回答了陈阿娇,不知道是因为陈阿娇的问题太具有陷阱,还是桑弘羊其实对朱买臣有别的看法——但是不管他怎么想,目前这个说法是最中庸最稳妥的。

    主父偃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忽然之间啃了啃自己的手指甲。

    陈阿娇扫了他一眼,但是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对桑弘羊道:“那就请桑侍中多注意一下这个人好了。”

    陈阿娇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她甚至没有单独跟主父偃说什么话,只是此前让主父偃留下来,却显得比较奇怪——桑弘羊退去的时候看了主父偃一眼。

    主父偃双手抱在自己的脑袋后面,打着呵欠走路:“你肯定是在疑惑为什么皇后殿下要将我留下来吧?”

    “的确。”可是现在桑弘羊忽然之间明白了。

    “她对我说的话,其实是说给你听的,只不过她想着,我若是知道这件事,也许于她的目的有好处,所以才顺便让我留下来了,并且将事情告诉我,于是我会产生一种受重视的感觉,就更加不会反叛。而你主父偃,绝顶聪明,又本身就是皇后殿下的心腹,所以轻而易举就能够知道她在想什么。”

    桑弘羊的分析很有道理,主父偃也忍不住击节赞叹,只不过叹过了,他又摇头:“只是我也没有明白,这个朱买臣有什么这值得好注视的。”

    这个时候桑弘羊却有一种预感,他向着宫外走去:“我总觉得可能是要出什么事情了,也许——”

    “你这人就是讨厌,怎么说话跟司马迁一样要掐掉半截儿来丢呢?”主父偃最讨厌别人说话遮遮掩掩,平日跟别人说话就已经够累了,这几个怎么说也是知己好友,不至于说什么都要掐半截儿吧?

    桑弘羊还是摇头:“跟张汤有关的事情,我一向不敢怎么猜,因为从我知道殿下开始,张汤做的事情,就总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你说得像是张汤以前做的每件事情都在你意料之中一般。”主父偃这是在讽刺桑弘羊,不过桑弘羊倒是没什么感觉,笑了一笑也就过去了。

    他最在意的事情是:“张汤之后做过很多事情,不过我觉得……有的事情实在是……”

    “太绝了。”主父偃补了这么一句。

    于是桑弘羊扭过头,这个时候已经几步到了宫门口,便站在这里,他对主父偃说了一句:“这天下,自古是无毒不丈夫,更何况是辅佐帝王霸业的人呢?张汤狠一点无伤大雅,只是太狠,终究会失了人性,而且我总觉得他的狠……有些奇怪了。”

    “淮南王一案牵连甚广,连坐成千,他竟然一个不落全部让杀了,之后就是赵王之乱,怕是如果不是皇后殿下要保窦家人,别说是那赵王一大家子,就算是窦家人,张汤也是照杀不误。”

    主父偃一句句地说着,“这样的人,太狠,似乎是坏透了。”

    桑弘羊终于不接话了。

    回头一看,这长长的一片未央宫,似乎就笼罩在阴云里。

    陈阿娇困了,干脆躺在了刘彻的身边,叫宫人重新抬了一床被子来,自己盖上,便看着昏迷的刘彻,他的呓语是时断时续的,有的时候陈阿娇能够听懂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有的是连续的一句话,更多的时候只是模糊的声音,只知道他是在说话,却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她已经累极了,小浮生窝在她跟刘彻中间,也渐渐地睡着了,一切都是如此安静,她竟然有些享受这样的时光……尽管,这是最凶险的一夜。

    太医说,什么征兆都不会有,也不需要做任何事情,能扛过去,那就是一片坦途,过不去……

    她闭眼,很快就睡着了,她的手握住了刘彻的手,恍恍惚惚之间又听到他在喊阿娇姐。

    梦境是迷迷糊糊的,有些分不清楚,是迎亲嫁娶的场面,画面里穿着喜服的刘彻和自己……

    不知道是谁火热的嘴唇吻上来了,空气里浮动着燥热的气息,陈阿娇忽然有些呼吸不过来,眼睫毛一颤,从似梦似幻之中睁开眼,却只感觉到两片干裂的嘴唇在自己的唇上摩挲,一条带着深重的苦药味的舌头探了进来,苦涩极了,从她的口腔之中汲取着津液。

    、第九十章 重回天真

    刘彻的眼眸,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清清淡淡过,他侧着身子躺着,却面对着陈阿娇,又缓缓退开了,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而她终于睁开眼对着她了。

    她怔然了许久,才忽然之间坐起来,便要出声叫宫人来,却不想刘彻伸出了手来,拽住了她的,那手指有些枯瘦,便像是萧条的树枝,也没有多用力,在病中,这手的力量显得分外孱弱,却让她再也走不动了。

    “你……醒了?”她涩声道。

    刘彻将她拽了下来,又躺在榻上,声音沙哑,“嗯”了一声,却将自己身边的被子盖到了她的身上,两个人中间躺着小浮生,这小家伙吮着自己的大拇指,正睡得香甜,粉嘟嘟的小脸,长长的眼睫毛,小嘴嘟着,像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整个脸上都带着一种很梦幻的笑意,刘彻一看便笑了,他似乎还觉得有些神思恍惚,“大约是醒了吧……也许还是睡着……”

    陈阿娇不明白他的话,刘彻两眼眼窝凹陷下去,憔悴极了,伸出手去揽住了陈阿娇的腰,却是将她和小浮生都揽在了胸前,然后又闭上眼睛了。

    陈阿娇忽然害怕极了,她推了他一把,模模糊糊又听到他说“阿娇姐,别闹,彻儿想睡觉”,她起身,“太医!”

    外殿的灯火忽然亮起来,郭舍人倚着墙差点要睡着,乍听这一声喊,立刻便醒了,奔去找周太医,周太医也是迷迷糊糊,听了传召忙用冷水擦了脸清醒了一些才进来,陈阿娇立刻让周太医来为刘彻按脉。

    “方才陛下苏醒了一会儿,与我说了几句话,现下却又睡过去了。”陈阿娇双手紧紧地扣着,说了一下方才的情况。

    周太医皱着眉,摇头,然后收回自己的手,“陛下的病势倒是忽然稳定下来了,可是……”

    “有话便说,勿要吞吞吐吐。”陈阿娇最厌恶这些太医们因为忌讳,什么都要斟酌再三说,真要到了救人的时候,这样的吞吞吐吐绝对会耽误病情的。

    有的时候,不是陈阿娇要疾言厉色,而是下面这些人逼的,她觉得自己的脾气是越来越糟糕了。

    周太医道:“也许只是一时苏醒,真正能不能醒得过来,还要等天亮,这段时间反反复复神志恍惚是有可能存在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但病情已经基本没有问题了,只是醒过来会不会继续“神志恍惚”,那才真的是看天命了。

    陈阿娇问道:“几更天了?”

    “四更天了。”郭舍人答了一句。

    她干脆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周围的人又应声而退,这种事情在这几天几乎已经让众人习惯了。

    他们退下了,陈阿娇却再也没有去睡的心思,整个人极其清醒,她干脆从外面随意取下了一封竹简,在离刘彻榻不远的漆案边坐了下来,点着一盏灯,就这样看着,旦白与馥郁那边也不睡,给陈阿娇端了一杯茶进来,她一看这琉璃盏,便笑了一声:“你们也去休息吧,或者轮流着去休息。”

    馥郁与旦白都摇头,陈阿娇也不顾及那么许多了,只是继续看竹简。

    眼看着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整个宫殿外面也都开始熄灯,远处的灯火灭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将明未明之中,昏昏沉沉的。

    几乎一夜未睡的陈阿娇,就看着那天边渐渐地火烧一样亮起来,她手放在窗台上,外面秋色已浓,耳边忽然响起了谁慵懒打呵欠的声音,陈阿娇一回头便看到刘彻披衣站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抱住她的腰,将他那因为染病而消瘦的下颌放在了陈阿娇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阿娇姐,看什么呢?”

    陈阿娇扭过头,刘彻这一张尽管消瘦却依旧英俊的脸便在她眼前,近极了,刘彻便顺势往前一啄,亲了她的嘴唇一下。

    陈阿娇呆愣愣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天我说要送你很多很多猫,问了你好多次,你都说不要,可是我总觉得昨天做梦了,我说送给你好多好多猫好不好,你说了好字,是不是?没骗我吧?”

    他的下巴尖尖的,太瘦,放在陈阿娇的肩膀上有些硌得疼,在听到刘彻这句话之后,陈阿娇只觉得心底发寒,竟然一把推开刘彻,冷声喊道:“召太医!”

    刘彻不明白陈阿娇怎么忽然推开自己,心里委屈极了,眼底露出几分受伤的神色来,却只能站在一边喊她:“阿娇姐……”

    周太医又急急忙忙进来了,只是刘彻打量了周太医半天,忽然道:“这臭老头子谁啊?”

    周太医呆若木鸡,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接着就开始颤抖起来,作为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周太医是位很有脾气的太医,惹急了就是太后让去看病都不去!现在竟然被刘彻这样说,周太医也没了理智,他伸出手来指着刘彻,抖了半天,冒出来一句话:“臭老头子?我这臭老头子还就不给你治病了!”

    陈阿娇这才是真的头大如斗,她忙将刘彻拽过来,刘彻却有些不依不饶,“就是臭老头子,你才有病!”

    明眼人这一下就看出不对劲了,刘彻怎么可能指着一老头子的鼻子这样不管不顾地骂起来?

    周太医本来应该很快察觉到的,可是因为刘彻骂的人是他,所以身在局中,反倒是没有反应过来,“你你你……”

    刘彻拉着陈阿娇的袖子,对着周太医翻了个白眼——陈阿娇彻底无言了,眼看着周太医快气得背过气去,她忙道:“周太医,陛下这里可能出了些问题,您还是来看看吧。”

    她伸手一指自己的太阳穴,周太医终于清醒了,仔细地看了刘彻一眼,却看他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拖着陈阿娇的袖子,眼神里并没有往日的凌厉,心中咯噔一下,坏了!

    他赶忙上来摸脉,然后又道一声“冒犯了”,伸手在刘彻的眼皮上扒拉了一下,刘彻顺势就翻了个白眼出来,差点气得周太医七窍生烟。

    周太医收回手,沉默了许久,眉头紧紧皱着,这才道:“这病气已经去得差不多了,只是陛下像是前几日烧糊涂了,所以这神智有些……”

    他不说陈阿娇也清楚,刘彻变成了十来岁的小娃娃,幼稚又逗比。

    “这情况能缓过来吗?”陈阿娇一开始有些不能接受现实,突然之间这英明的运筹帷幄的帝王,就变成了小时候那个什么都需要自己提点的孩子,这种反差简直是让人……无话可说了!

    周太医这回倒是点头了:“这种症状只是一时的,肯定能够缓过来,只是怕需要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内还需要好好调养一□体,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陈阿娇听了这话还真想让人将这周太医拖出去砍了,庸医!

    不管怎么说,刘彻是醒过来了,至少皇帝不露面引起的恐慌算是可以解决了。

    她叹了口气,然后传膳,有宫人上来要给刘彻净面,刘彻却拿了那帕子挤到陈阿娇身边来,一把往她脸上抹,“阿娇姐是只小花猫,哈哈……”

    哈哈,哈哈你个头啊!

    陈阿娇嘴角抽搐,从刘彻手中一把扯过了那帕子,旧日那种相处模式终于不自觉地就调整了过来,她冷声喝道:“坐着别动!”

    刘彻于是乖乖坐在那里,看着陈阿娇,陈阿娇给他擦脸,只是最后却被他握住了手,他黑亮亮的眼眸看着陈阿娇,让陈阿娇那一瞬间有了错觉,他没有心智倒退。

    只是那狭长的眼,一瞬间就眯了起来,似乎方才那种被浸到凉水里面的感觉都不存在,这眼睛便像是弯弯的月牙,之后他从陈阿娇的手上将那帕子拉过来,自己擦脸,擦完了却又有些迷惑地看陈阿娇:“阿娇姐,你看什么呢?”

    陈阿娇摇头,“不,什么也没看。”

    刘彻一扬眉:“你分明是在偷看我。”

    ……

    这小子小时候就这么自恋了吗?她怎么没有发现?

    陈阿娇淡淡垂眼,只不紧不慢道:“我是光明正大地看的。”

    周围的宫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彻喝道:“不许笑,谁要笑都拖出去打死。”

    整个宣室殿,一下陷入了死寂。

    她看着刘彻身上忽然泛起来的那些戾气,威严的气势,凌厉的眼神,紧抿着的唇角,像是被别人触犯了伤处的野兽,他依旧高高在上……

    陈阿娇恍惚了一下,伸手一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刘彻看到她似乎不怎么舒服,又连忙走过来,挽住了她的手,露出笑颜来:“你不舒服吗,阿娇姐?”

    陈阿娇有些心寒,将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那犀利的目光便这样直直刺入他眼底去,却还是没有说话。

    刘彻有些着急,之前的气势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眼底一片清澈,像是一片虚假。

    “阿娇姐,怎么又不理我了?”

    周太医说,情况也许反反复复,看着样子,似乎还真是。

    毕竟他是做了几年皇帝的人,就算是心智倒退,常年养成的习惯却还是留存在身上的,必要的时候似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触发。

    虽然说那一刻的刘彻,让自己也觉得陌生,不过他要是能够随意装出这样的样子来,倒是连上朝什么的都不用担心了。

    陈阿娇这边净了手,传膳上来,她与刘彻是两张漆案,东西被宫人们端了上来,都放下了,只是陈阿娇举箸之时,刘彻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些东西,看到这么多人都在注视他,不知道为什么咬了一下嘴唇,缓缓地拿起了筷子,转眼却看到陈阿娇已经在用汤羹,一种恐惧便从他脑海之中涌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支使着他,让他一下过去将那汤羹从陈阿娇的手中夺下来,面对陈阿娇震惊和不解的目光,刘彻只是转身,冷着一张脸,方才那种浑身戾气的感觉又来了。

    “验毒。”

    郭舍人一听刘彻这样说,有些不明白,“陛下,已经验过了。”

    御用传上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检验过的,这怎么还需要验一遍?

    刘彻并没有注意到郭舍人称呼的不同,他只是抿着嘴唇,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验毒!”

    陈阿娇在一旁听着,忽然想到了以前刘彻被下毒那一桩事,他的记忆,大约还停留在这附近,她心中抽痛,伸出手来拉着刘彻的手,一直拉他到自己的身边来,却叹了口气:“再验一遍,当场验。”

    郭舍人知道现在的刘彻是不可理喻的,只好亲自上阵,用银匙将这些膳食全部验了一遍,整个过程刘彻都冷脸看着,宣室殿内无人敢出一口大气。

    刘彻原本脾气虽然冷厉,但不至于如现在一般喜怒不定,宣室殿里服侍的宫人一开始还能笑得出来,现在却是看着刘彻笑,他们也只能胆战心惊,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预测刘彻下一个表情是什么。

    验过膳食均无毒之后,刘彻才举箸,不过却顺便就跟陈阿娇坐在了一起,他给陈阿娇夹了一片肉,笑望着她:“等彻儿做完功课,就给阿娇姐找猫去好不好?”

    陈阿娇皱眉看着刘彻筷子上的东西,点头:“好。”

    接着刘彻却将那筷子举到了陈阿娇的嘴边,陈阿娇下意识一张口,却是他将东西给自己喂了进来。

    陈阿娇顿时无言,这样亲昵幼稚的举动……

    她一瞧周围的宫人,个个目不斜视,忽然觉得这些人其实都看到了,只是不敢笑出来。

    头大。

    、第九十一章 装

    刘彻的这种心智倒退,让陈阿娇无比苦恼。

    用过膳后,她便着人将人全部喊过来,周太医依旧不能离开这边,要等待着确认刘彻的病情稳定了才能够离开。

    张汤等人接到了刘彻苏醒的消息,都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只是这传话的人又说情况有变,跟他们想的不一样,都是满腹狐疑来到了宣室殿中。

    过来的人都是刘彻的心腹,可是刘彻坐在陈阿娇的身边,一直在傻呵呵地逗弄小浮生:“阿娇姐,他是叫小浮生吗?长得跟我好像。”

    陈阿娇已经是满头的黑线,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了刘彻这祸害,可是想到已经到了宣室殿的众臣,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是想想就算了吧。

    张汤等人刚巧进来,听见这句话也愣住了,怎么觉得这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大对劲呢?

    主父偃悄悄瞥了一眼刘彻,又瞥了陈阿娇一眼,伸出食指来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等着让别人说话。

    “殿下,陛下这是?”

    桑弘羊试探着问了一句。

    陈阿娇沉着脸解释道:“陛下心智倒退,大约是回到十几岁了。”

    刘彻拉着小浮生的小手,小浮生坐在地上,有些摇摇晃晃,刘彻就在他的面前也坐着,手里拿着小波浪鼓一直晃悠,“我就不给你!”

    小浮生的手一直跟着刘彻那拨浪鼓动,在半空中瞎抓了半天,还是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干脆就使起了小性子,小嘴一瘪,两眼睛一闭,金豆豆就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他这一哭简直像是要掀翻整个宣室殿,刘彻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将拨浪鼓塞到他手里,手忙脚乱地,“浮生不哭不哭,我不逗你了,不逗你了,什么都是你的——”

    陈阿娇一见这场面面色更黑,活像是一只锅底。

    刘彻顽劣极了,竟然去逗弄小孩子,浮生也是倔性子,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闹,更何况本来就是小孩子,跟小孩子也没道理可讲,这一下就大哭起来,吵得人心烦意乱。

    “刘彻,你再闹我就让人把你扔出去!”

    殿中这许多臣子听这句一下就有点蒙了,怎么觉得皇后殿下这是在训斥小孩子?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刘彻竟然十分委屈地凑过来拉陈阿娇的袖子,“阿娇姐,不是我想要逗他,不,我只是想要逗逗他,哪里知道那小子那么无耻?”

    他赫赫的大汉天子,如今竟然可怜兮兮地在陈阿娇面前说一个小孩儿无耻……

    陈阿娇已经不想跟他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拉他坐下,一指他面前的这些人:“你认识这些人吗?”

    “不认识,这些官员都是哪里来的,我以前怎么没有见到过?”刘彻靠在陈阿娇的身上摇了摇头。

    陈阿娇推不开他,也就随意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群臣那脸色,无奈道:“现在陛下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

    刘彻在玩儿陈阿娇的头发,手指缠起来一缕,举起来看,不过他也偷眼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一帮臣子,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去,眼神很平静,不过也看不出什么来,似乎只是这样看看。

    在看到张汤的时候,刘彻的目光停留了一下,张汤一下感觉到了,出列道:“陛下认得微臣吗?”

    刘彻摇头:“有些眼熟……阿娇,他是谁?”

    陈阿娇一挑眉,回看刘彻:“他曾经为你伴读,你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他,不记得了吗?”

    “是郭舍人吗?”刘彻问了一句。

    陈阿娇却手指郭舍人道:“我说过了,郭舍人在这儿。”

    郭舍人站在那边有些尴尬。

    “可是他长得跟郭舍人很像,却不是郭舍人。”刘彻继续摇头,现在他还是满脸的憔悴,坐在这里久了就觉得没意思,于是在漆案后面躺下来,竟然就枕在了陈阿娇的腿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后面站着的汲黯立刻就站出来:“陛下这样有失威仪——”

    只是这话被陈阿娇凌厉的目光一扫,立刻就断掉了。

    “陛下都已经心智倒退了,哪里还来的威仪?”

    她心里烦得厉害,“陛下大约能够去上朝,只是事情还需要诸位大臣来办,奏简每日依旧往宣室殿搬,以前内朝是怎样处理事情的,现下便怎么处理事情,只不过还要劳烦几位大人了。”

    众臣皆道只要陛下醒了,别的都不是大事。

    陈阿娇想了想,将之前周太医说的关于刘彻病情的话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陛下这病可能明天就好了,也有可能明年也好不了?”主父偃皱眉问道。

    陈阿娇点头,意思是完全同意主父偃的说法。然后她手一指堆在角落里面的奏简,“新报上来的,还要大家一起处理。”

    “除此之外,平阳公主虽然事涉巫蛊之祸,但无论如何也是天家血脉,以长公主之礼下葬,诸位大臣可有意见?”

    “臣等并无意见。”

    大臣们没有意见,可是刘彻却睁开了眼睛,“阿娇姐,你刚刚说平阳姐姐怎么了?”

    “下葬。”陈阿娇一脸淡然地看着刘彻,眼底下藏着些什么,像是考量,又像是筹谋。

    “她殁了?!”

    刘彻一下翻身坐起来,震惊地看着陈阿娇,又忽然之间一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

    郭舍人连忙过去,关切道:“陛下,您怎么了?”

    刘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只是按住自己的头,”怎么可能……一定……“

    他身子晃了晃,似乎就要晕倒,不过眼前恍惚了许久,他缓缓地放下了手。

    陈阿娇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忙问道:“怎么了?”

    刘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是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画面……”

    他模模糊糊地说着,却忽然使劲一拍自己的额头,“啊啊啊我忘了,说下午要给阿娇姐你挑几只猫的,我这就去了!”

    “陛下,陛下,您等——”

    郭舍人喊不及,只得连忙跟上了。

    陈阿娇皱眉,转过眼来却也看到张汤皱眉,他们这边商量着朝政上的一些事情,刘彻那边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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