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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正文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第2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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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陛下,您等——”

    郭舍人喊不及,只得连忙跟上了。

    陈阿娇皱眉,转过眼来却也看到张汤皱眉,他们这边商量着朝政上的一些事情,刘彻那边却也在忙着捉猫。

    看着宫人守着的那一大堆笼子,刘彻犯了难,“郭舍人你给我打开这只笼子!”

    里面有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猫,正在舔着自己的爪子,眼珠子却是橙黄色的,慵懒地抬起了下巴,这小白猫对着外面的光线不是很适应,便眯了一下眼睛,刘彻在它的眼底肯定不算是什么好货,一脸鬼鬼祟祟地蹲在这笼子面前。

    郭舍人下意识地就去开笼子,只是才一打开,便想到一个问题:“陛下您不是忘记我是谁了吗?”

    刘彻看那猫蹿出来了,直接一把扑上去抓住那猫,托着两只猫爪子就将那猫给居高了,“哈哈哈……你看,这猫如何?”

    郭舍人无语,“陛下您又认得老郭了?”

    小白猫被举到半空之中,明显有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喵呜喵呜地叫着,有些可怜,在半空里蹬着腿儿,似乎是想要下去。

    刘彻听见了郭舍人的话,斜了他一眼:“只是顺口就喊出来了。”

    郭舍人反倒不敢说什么了,也不知道刘彻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嗫嗫道:“陛下您别这样吓我,老郭这心里只扑腾呢,就跟这只猫一样,被举高了,那真是差点要吓死老郭啊!”

    刘彻看着眼前的这只猫,又将它放下来,放到自己的怀里,他脸部轮廓明显尖利了许多,就像是三尺青锋的剑尖,几乎要扎进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青天白日的,晒着太阳,他这浑身的骨头却似乎都发着霉气,病气。

    这一病,让他浑身的戾气散去了不少,生死关里走了好几遭,差一点便去了阎王那里,他眼底都带着沧桑的意味儿,便微微眯起眼睛来,看着天边不多的南飞雁。

    “举高了,却有人举着,要是就这样松开——那才是真的可怕呢。”

    刘彻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

    郭舍人总觉得刘彻是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心智,他胆战心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僵硬地站在一边。

    清瘦的影子斜斜地拉在地面上,长了,便延伸道台阶那边了,黑色的影子被台阶一节一节地折起来,弯弯折折,断断续续地。

    刘彻脸颊边的头发被风吹起,又被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一勾,重新挂回了耳边,“平阳公主的事情,你说与我听。”

    他说完了这句话,又继续弯腰下去,寻找自己中意的小猫,宽大的黑色袖袍遮住他手指一点,倒难得有了几分风雅的意味。

    郭舍人不敢去想刘彻是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也许一醒来就是在装傻,也许是方才在宣室殿说到平阳公主下葬的时候才醒的,又也许是片刻之前……

    说不清,也不敢去想。

    郭舍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是有些细节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后来张汤查那个卫婠的命案,查到了平阳公主的头上,人就是平阳公主杀的,卫青甚至在平阳公主房中的漆案上发现了……卫婠姑娘的头颅……卫青因此写了休书。张廷尉按律捉拿平阳公主,却撞破了平阳公主设巫蛊诅咒陛下与皇子……”

    听到这里,刘彻一下笑了,他已经将一只纯黑色的猫提了起来,周围都是猫叫声,有些让人心烦,不过刘彻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

    他微微眯着眼,看着这黑猫许久,放入了郭舍人的怀中,“这只也留下吧。”

    “卫婠的命案大约是筹码不够,不一定能够彻彻底底地打倒平阳,所以才有了巫蛊一说。”

    刘彻这是在分析张汤——或者说张汤背后的人——的动机和用意。

    郭舍人听得一阵冷汗出来。

    在刘彻病中,陈阿娇还有许多大动作,尽皆是势如雷霆,在刘彻醒来之前,一切已经成为了定局。

    “其余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吧,朕才不相信,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呢。此前你说平阳公主小产,说是在驰道?”

    “是平阳公主过驰道,结果被江充拦下了,失足小产。”郭舍人不敢直视刘彻的目光,连抱着怀里的猫都觉得很害怕。

    “江充……”

    刘彻乃是帝王,他不会看不出陈阿娇的用意,这种铲除异己连削带打的方法,他已经用过了无数次,只是这个江充,会不会跟这件事情有关联?

    他时不时地咳嗽一声,继续在这里走着,挑选看上去还不错的猫,宫人拿来了木箱子,便将这四只猫装了进去。

    郭舍人终究还是刘彻的心腹,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在平阳公主小产之后,她曾扬言要卫青杀了江充,之后江充到宣室殿中拜见过皇后殿下。”

    “后来说平阳公主巫蛊诅咒的人,也是江充吧?”

    刘彻回身,将那只木箱子抱在了自己的手中,宫人们虽觉得不妥,但是刘彻是皇帝,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是。”郭舍人只能应声。

    江充……

    平阳公主是当初帮助刘彻登基的很重要的人物,她虽然有野心,但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姐姐,如今竟然就这样在诏狱之中不明不白地死了……

    纵使要杀人偿命,陈阿娇的的手段,已经不是歹毒可以形容了。

    此前郭舍人已经说了,死了卫子夫,死了平阳,还牵连了一大堆人,便是连卫子夫和平阳的心腹都死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她真是清醒冷酷得让人害怕。

    郭舍人这段时间对陈阿娇可以说是心服口服,他总害怕刘彻跟陈阿娇之间再生什么嫌隙,“皇后殿下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也累着了……她日夜守在您的身边,都不敢怎么离开。你进口的药,全是殿下自己试过了再送到您口里的,陛下——老郭觉得……”

    “你以为我会疏远她吗?”刘彻笑起来,那唇一勾,低眸看向了盒子里面乱动的小猫。

    猫儿们有的舔着自己的爪子,有的在梳理毛发,也有的在闭目养神,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一边往宣室殿走,却一边说道:“我还是胶东王的时候就与她玩儿在一起,她本性善良,小时候为了自己害死一只猫,许久不想与我说话,她不是恨我,只是恨她自己。那个时候起,我就不想让她的手再沾染什么污秽,有什么也应当是我为她做了。”

    “所以看到后来的阿娇,我真不敢相信那就是她……”

    刘彻回忆着往事一幕幕,点点滴滴泛上了心头,又是感慨万千,世事白衣苍狗,转瞬变化,倏忽而已。

    “如今好不容易即将与她冰释前嫌,我又怎能因为这些事情而再度为我二人之间再筑起一道高墙?”

    他其实不是说给郭舍人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她若不被人逼到绝境,大约是不会下如此狠手的。”

    在此之前不久,刘彻便已经知道了是平阳公主与卫子夫合谋要害宫外陈阿娇与他们的孩子浮生,他早就预备着动手,已经布下了暗棋,只是没有想到一场大病,倒是让陈阿娇先动手了。

    他安慰自己,这样便不是姐弟相残,让他自己对平阳公主下手的话,不是没有那么几分挣扎的。

    只是剩下的这些话,便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了。

    他在病倒的那一天,其实以为自己起不来了,心里就有那种惶惶的征召,于是写了那一封诏书,如果自己真的大限已到,就传位于刘弗陵——也就是他们的的孩子,还未长大的小浮生。

    有那么多的辅政大臣,他不怎么担心乱子,唯一担心的就是王太后……

    “朕的帝王之术,一半启蒙自她。她如今会这样下狠手,也是无可厚非,必须保住浮生……朕若是在她的位置上,会更狠。”

    毕竟他才是真正在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的人,能够精确地把握事情处理的一个度——

    如果是刘彻,他会连王太后一起杀了。

    也许不能光明正大,可是这宫里,杀人的手段多了——白绫匕首鸩酒……还有许多明目奇怪的死亡……

    刘彻呼出一口气,甩掉纷繁的思绪,重新踏进了宣室殿,“阿娇,快来看这些小猫,我最喜欢这只白的,你看它的眼睛!”

    他来到她身边,伸手直接将那木箱子放到了漆案上面,这满殿都在处理政事,刘彻一抱来这箱子,整个殿里都是猫叫声。

    汲黯刻板,有洁癖,当下就黑了脸,张汤也是个严苛的人,便是连桑弘羊都头疼地一按太阳穴,将正在写东西的毛笔放下了。

    这边,刘彻却是直接一挥手,上首位这漆案上面的奏简全部被扫落在了地上,颇有一种国家大事还没刘彻箱子里这几只猫重要的感觉。

    “阿娇,你看啊!”

    陈阿娇手中还握着毛笔呢,这个时候看着这箱子里的几只不停叫唤的猫,刚才刘彻扫落的那些竹简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分好类别的,呵呵——这逗比一来就扫落完了,有本事。

    她将那笔缓缓地搁在了案上,对着刘彻露出一个端庄到极点的微笑:“陛下,您装够了吗?”

    、第九十二章 暖意

    刘彻本来还想装装傻,他怀疑陈阿娇是在诈自己,可是凝视她的眼眸却发现她无比笃定。

    这一下,刘彻反倒是放开了,他叹了一声,“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阿娇恨不能直接一砚台给他敲到脑袋上,当下冷笑:“陛下不装傻了?陛下竟然是装作心智倒退,但未免演技不怎么好,您既然是心智倒退,总该知道景帝未去世之前您只是太子,周围那么多人口称您为陛下,陛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您是没听见,不过更奇怪的点就出现了——这里乃是宣室殿,你一醒来就在这里,竟然也不惊奇,说你不是装的,当我没脑子吗?”

    “一开始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记起来,不过后来想起来一些,完全记起来也就是之前不久的事情、”

    他伸手逗弄那些猫,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缠,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他看来是无伤大雅的。

    “看看这些毛猫,朕精心挑选的,这只白的,你看它的眼睛。”他将那只白猫抓了出来,放到陈阿娇的面前来。

    “喵呜……”

    那猫叫着,陈阿娇看着不由想起旧日的事情,她现在不想理会刘彻,早就扔了那笔,现在却直接一整理袖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礼道:“陛下既然已经醒了,那么就该处理政事了,地上那些都是还未处理的,您自个儿慢慢玩儿,臣妾告退。”

    说罢理也不理刘彻,回身招呼旦白:“抱着浮生走。”

    刘彻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挑来的这几只小猫,让郭舍人过来:“你给送到椒房殿去,不管用什么方法,绝对不能让皇后扔了它们,要是它们被扔出去了,赶明儿朕也扔你出去。”

    这是绝对的威胁——郭舍人哭着一张脸,“陛下您这不是逗我玩儿呢吗?皇后殿下那脾气一起来,谁能拦得住,我去不是找死吗?”

    刘彻一瞪眼,“老郭你有点志气啊,阿娇人还是不错的,去吧,看什么看啊,去呀!”

    郭舍人欲哭无泪,恨不能一头撞死了。

    他走两步一回头,他这怎么就成为了夹缝中的人了呢?

    可是刚刚要走出去了,郭舍人想想还是得回来:“陛下您还是换个人去吧,我看张汤就不错,张汤这人特别有办法,要不桑侍中,老桑是个讲义气的,我看皇后殿下挺欣赏你的,你去肯定行!”

    郭舍人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干脆在殿中一个个地问起来。

    张汤正襟危坐,那一双狭眼只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公文,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郭舍人的哀嚎,桑弘羊则是咳嗽了一声,也低下头去写字,虽然自己都不知道是写的什么。

    刘彻这忽然之间恢复正常,连皇后殿下都有些受不了,觉得自己受到欺骗,他们这些臣子们可是没少为陛下担心,这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觉得刘彻不该这么胡闹着,虽然看他们的陛下也挺可怜,这一场大病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刘彻也着实苦恼着,他坐下来,看着之前被自己掀翻在地的那许多奏简,宫人已经将这些重新捡起来堆上,他也知道这些是自己的责任,想着陈阿娇那边总是回头才能解释清楚的,有些大事已经堆了好几天了,还需要他来拿主意,国计民生便压在刘彻的肩上,就算是陈阿娇不戳穿他,他也装不了多久了。

    “张汤你可有什么办法?”

    冷不防听到刘彻问话,张汤抬眼,眼中流光一闪而逝,说道:“臣没有办法。m4xs.com”

    刘彻将方才陈阿娇放下的笔捡起来,拿在手中,还残留着余温,却对着张汤一点,笃定道:“不,你一定有办法。”

    张汤在这些事情上是很低调的人,被人都知道他不愿意玩儿这些雕虫小技,他的志趣是在治律一事上。

    他抬了眼,与刘彻对视了那么一瞬间,却忽然发现刘彻的眼眸深得可怕。

    张汤双手揣在一起,随口便道:“殿下心善,只要殿下不收容那些小东西,便让郭舍人直接拎出去打死。”

    那边的汲黯冷笑了一声,脸色苍白,一遮唇咳嗽了起来,却紧接着说道:“心肠歹毒!”

    张汤没有说话,任由别人怎么说,他也是清风拂山冈了。

    刘彻随手翻开一卷奏简来,却闻到了熟悉的药味,他眼窝还是神像的,看着宫人端上来的那一碗药,呢喃了一句“良药苦口”,接过了药碗,却对郭舍人道:“老郭你照张汤说的办吧,入夜了朕去椒房殿。”

    郭舍人胆战心惊,狠狠剜了张汤一眼,这人一出口必定是毒计,都怪自己嘴贱,干什么要拉张汤下水啊,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郭舍人唉声叹气地去了,这边宣室殿也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肃静。

    刘彻这边一醒,宫禁什么的自然全部解除,皇宫里近日一直笼罩的阴云也终于缓缓地散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着虽然是秋日萧条的景象,但看着天蓝蓝高远着,便也觉得舒心。

    陈阿娇走在廊上,难得有心情逛逛,经过御花园这边,看到外面金黄色的菊花正开得漂亮,便也不急着回宫,抱着小浮生就在石径上走。

    她将小浮生放下来,让他接触地面,“浮生乖,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孩子还小,也就是半岁,四肢还不是很有力,只这样放在地上,陈阿娇用手扶着,虽然不会倒下去,但也是摇摇欲坠,那小身板晃悠着,像是喝醉了的酒鬼。

    “啊啊……咿呀……”

    小浮生似乎是第一次这样亲密接触地面,竟然十分兴奋,眼睛睁得大大地。

    陈阿娇扶着他,一点一点往前面挪动,这种感觉很好,她拿着拨浪鼓,就在小浮生面前晃,走一步晃一下,小浮生伸出手来,想要去抓,不过抓不到,就下意识地往前面迈步,只是退太软,要靠着陈阿娇的手支撑着才能够前行。

    不过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眼看着天色不早,陈阿娇最后停下来,将那拨浪鼓给了他,小浮生像是个胜利的小地主,抱着拨浪鼓就笑起来,两点米粒大小的门牙露在前面,笑起来傻气极了。

    陈阿娇伸出手来捏了捏他脸蛋,粉嫩嫩地,很滑,手感不错,于是多捏了两下,小浮生原本是很高兴的,可是被陈阿娇这一捏顿时就不开心了起来,捏一下可以,可是她怎么老是捏我呢?

    小浮生嘟着嘴,扭过身子就想往旦白怀里钻,陈阿娇也由着他,她也累了,这些天没有能够休息好的,循着路便慢慢地回去了。

    她已经有几天没有回椒房殿,乍一看到差点没有认出来,给路过了,要不是旦白提醒了一声,陈阿娇还真的习惯性就要往宣室殿走了。

    只是刚刚进殿,陈阿娇就看到郭舍人站在殿内等。

    她疑惑地走进去,说话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嘲讽:“郭舍人怎么又来了?”

    郭舍人一听陈阿娇这语气就知道自己不妙了,这可是典型的迁怒啊,他头上冷汗冒了一下,连忙笑道:“陛下让我来将这几只猫儿送给殿下,您可一定得收下——”

    陈阿娇只是用一种很嫌弃的目光看了那喵呜喵呜叫着的猫一眼,“早说了这种东西不要往孤的殿内送,来人啊,扔出去!”

    郭舍人抱着那箱子,心说陛下坑我也,这果然是要将猫儿丢出去的节奏啊!郭舍人连忙道:“殿下,您就饶了我吧?陛下都跟我说了,要是您将这些猫儿扔出去,他赶明儿就要把老郭我也扔出去,殿下您疼惜我,老郭这还嫌自己没活够呢!”

    陈阿娇看郭舍人那苦瓜脸,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她天生不是什么热心肠,郭舍人在这里卖卖可怜并不能让她改变自己的注意,照旧道:“你怎么说都没用,旦白,立刻给我扔出去!”

    旦白也偷笑,这宫里的气氛最近总算是轻松起来了,之前娘娘在花园里面逛着的时候就说事情算是要过去了,她算是对陈阿娇的过去很了解的人了,她也担心陛下醒了之后要算一算平阳公主和卫子夫的账,但是刘彻竟然只字未提,在花园里陈阿娇坐在亭子里许久,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只是低头浅浅一勾唇。

    皇后殿下说:“过去了。”

    旦白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只需要这“半懂”已经足够了。

    她唇边含着笑,上来就要从郭舍人的手里夺那装猫的木箱子,旦白与郭舍人是老相识了,在陈阿娇诈死的时候这两人就在长门宫外面说“月亮跟个饼子似的”这种话,后来旦白能够在陈阿娇离宫之后还活得不错,也仰仗着郭舍人照顾,虽说这人油嘴滑舌,但毕竟心肠不坏,旦白跟郭舍人说起话来也随意得很。

    “郭舍人啊,不怪你,只怪我们殿下天生一副硬心肠,狠得下心看你受苦!“

    郭舍人连忙护住那木箱子:“旦白姑娘诶,你就别闹了,这四只猫儿要是被丢出去了,那就活不成了啊!”

    陈阿娇一听这话就冷了脸,挑眉道:“是陛下说我不收这猫儿便要将它们弄死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郭舍人哪里想到一听这话陈阿娇反倒是发怒了呢?连忙摇头解释道,“这不是陛下的主意,陛下只是问张汤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您收下这猫,所以——”

    “所以张汤怎么说?”陈阿娇端坐上首位,接过了宫女端着的茶,喝了一口,才抱过了小浮生,小浮生的目光却转向了那木箱子。

    之前刘彻提出来的那只小白猫,两只爪子搭在木箱子的边沿,一只小脑袋伸出来,毛茸茸地乱转着,似乎是在打量椒房殿。

    郭舍人一把将这小白猫摁下去,老老实实招道:“张汤说,您心善,要是不收这猫,便对您说,您要是不收这东西就只能全部弄死……”

    整个椒房殿中,忽然就没有了声音。

    陈阿娇低头,勾唇,随口吩咐道:“把猫儿留下吧,你去回了陛下,就说这猫儿在我这儿,也未必就能活得长久。”

    陈阿娇虽然是在笑着,可是郭舍人从这笑容里活生生看出了几分冰冷的意味,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陪着笑出来了。

    回到宣室殿中这么一回报,刘彻的表情倒是淡淡地,随口便说道:“没事儿了,郭舍人你也累了,休息休息,或者可以带点东西去犒赏一下太医院的太医,他们也提心吊胆多了。”

    而方才还在写东西的张汤,却忽然之间顿了一下笔,方才写下的一个“盐”字那一点便重了许多,看上去有些奇怪。

    猫儿在她那里,也未必就能活得长久。

    近暮了,他们从宣室殿出去的时候,主父偃故意跟张汤走到了一起,随意起了个话头:“陛下今日说的广泛推行推恩令一事,张廷尉似乎有话没有说。”

    “都是无用之话,何必说出来?”张汤没什么表情,背着手走在道上,他们已经落在了最后面。其实张汤也知道自己怎么回答都无所谓。

    他一身藏蓝色的长袍,已经有些厚,深秋了,人看上去也萧条,过路的宫女们端着新采摘上来的贡梨过去,张汤扭过头,多看了一眼,头上束着的蓝羽发冠却在逐渐暗下来的光里闪烁了一下,只是腰间已经没有了那块佩戴多年的素玉,刘彻也曾问起过那块玉,不过张汤只是说幼子顽劣,不慎摔坏了。刘彻也就没有多问了。

    “那是深秋的贡梨,张大人似乎有些感兴趣?”主父偃其实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因而随口一问。

    张大人,我想吃梨。

    那女子从新备的棺材里探出头来,脸上有明艳的笑容,便轻轻对自己说了这一句话。

    可是今天,她又借郭舍人的口对自己说:猫儿在她那里,未必能活得长久。

    陈阿娇时时都在警醒他,可是张汤知道——有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不得善终一般。

    “随便一看而已,主父先生想多了。”

    他继续往前走着,主父偃停下来看着张汤背着手走路时候那清瘦而凝重的背影,忽然觉得张汤的身上堆着一层阴云,无论怎样也挥不开,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便已经快要将人的脊背都压弯,可是张汤的脊背始终都是挺直的。

    说张汤这人,有时是正,有时是邪,不过那都是别人眼里的张汤。

    他内心之中自有判断善恶的信条,却不一定要与别人的一样。

    善善恶恶,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任由别人去说,可张汤,便是那个张汤,任由别人怎么说,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张汤。

    主父偃忽然之间服气了,也唯有这样的一个人,能够成为陈阿娇最信任的人,尽管自己现在还没有搞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张汤意识到身边的主父偃不见了,于是停下脚步,回望,“主父先生又想到了什么事情?”

    主父偃摇头走上来:“原本我是想问问今日在宣室殿,夫人传回来的那一句话的,不过现在觉得没有必要了。”

    张汤不说话,只是往前面走,出了宫门便与主父偃告别了。

    主父偃看着这昏昏沉沉的暮色,竟然折转身,想着东方朔的故宅走。

    而宫内,椒房殿,郭舍人走的时候忘记了将刘彻的话传完,他说自己晚上要到椒房殿,可是椒房殿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陈阿娇累极,早早地就躺在榻上睡了,刘彻乘着夜色来的时候,椒房殿的灯几乎已经要熄完了,他开了殿门,没有让人吵醒陈阿娇,只是端了宫灯,慢慢地走进寝殿,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他瘦了一圈的脸,眼神是暖亮的。

    多少次午夜梦回,便想着自己端着这样的一盏灯,悄悄放到她的案上,然后看着她,入睡。

    刘彻将这一盏灯放到寝殿外面的漆案上,然后掀了珠帘进到里面,看到她已经盖着锦被睡熟了,唇边忍不住勾出笑来,他也倦极,可是在宣室殿孤孤单单一个人也睡不着,便只能来椒房殿看看了。

    他解了外袍,悄悄钻进陈阿娇的被窝,然后伸手揽住她细腰,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只是病并没有好全,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咳嗽两声。

    陈阿娇迷迷糊糊听到,只喃喃地吟哦了两声。

    “我吵醒你了吗?”

    陈阿娇闭着眼睛,知道自己身边躺着人了,却只是说了一句“睡吧”。

    刘彻拥紧她,锦被底下暖和极了,他点头,蹭了她脖颈一下,却侧过脸,看外面点着的那灯盏,披衣起身,又去点了一盏放到旁边,两盏这样放着,总算是合适了。

    他看着笑了一声,回来重新钻进被窝,这一次总算是睡着了。

    烛泪落下,又缓缓地凝固了,这一夜的椒房殿,不带半分秋寒。

    、第九十三章 大赦

    天还没亮,刘彻便已经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没有吵醒陈阿娇,只是起来让宫人服侍了自己穿衣,上朝的时间快到了,早有人熬了药送过来,他怕药味儿熏到陈阿娇,忙让人端到了外面去。

    “皇后这些天有些累,记得让太医瞧瞧,朕怕过了病气给她,另外也让补补身子,宫里有烦心的事情也别太多去搅扰她。”

    刘彻端过了药碗,一口喝干净了,只是喝完了却深深皱眉,这满嘴都是苦味,好在——还是那句话,良药苦口。

    他走时回望了椒房殿一眼,在这黎明的时候,竟然对这宫殿分外留恋。

    朝堂上,所有人已经在等待刘彻,文武百官分列两边,刘彻病了许多天,宫中禁严,众臣虽然不说,但总归是在怀疑什么的,这天子的事情,说大了,那就是整个大汉的事情,要是刘彻有个什么万一,牵扯的事情可就大了。

    因而这几天,整个长安都可以说是涌动着暗流,每个人都在暗中筹划,只是在平阳公主与宫中卫子夫的事情传出来之后,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消停了,平阳公主出了巫蛊一事,宫中那个曾经的“贤妃”卫子夫也受到牵连,细想此事肯定是有蹊跷的,可是现在刘彻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众臣便开始想着这刘彻病中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难道是刘彻看自己病笃,想要为刘弗陵继位清道?

    平阳公主先小产,而后被指杀人和事涉巫蛊,平阳公主杀的,似乎还是卫青真正的亲姐姐,这事情细细一追究起来可就复杂了,反正众臣们猜什么的都有,今日要上朝的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知道,这些事情在朝上,马上就要有结论了。

    刘彻坐下,群臣见礼,才一来,便已经着了礼官宣读刘彻诏书。

    诏书中将平阳公主的事情确定了下来,触犯大汉律法,并且巫蛊诅咒皇帝,已经在诏狱之中畏罪自杀,此次刘彻病急,诸大臣中有不少忠心于刘彻,并且表现很好,当予以嘉奖。

    廷尉张汤,治律谨严,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封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卫青战功卓著,忠心君王,封大司马大将军;主父偃足智多谋,晋为谒者;减宣升御史中丞;义纵迁任河内郡都尉;兒宽而左内史……

    一系列的人事变动,让所有人感觉到了刘彻的强势。

    于是在升任之列的众臣尽皆出列谢恩。

    张汤始终是那不冷不热的脸,从九卿之一的廷尉,到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张汤的年纪也不大,以前三公都是老头子,如今的张汤——似乎年轻得过分。

    这诏书一下,可以说是众人侧目。

    张汤手段严苛残酷,便是同为酷吏的其余几人有时提及张汤也不免胆寒,更不要说其他的大臣了,再加上刘彻病重期间,乃是他亲手料理了平阳公主的事情,而平阳公主又是死在诏狱之中——刘彻晋升了张汤,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升他的官,那就意味着刘彻觉得张汤这件事办得好,略微有些心眼的人都知道,不管平阳公主冤不冤,现在都成了“不冤”了。

    第一道诏书,已经让整个朝堂都沉默,此后刘彻却又下了一道诏书。

    “此次朕病气缠身,险象环生,幸得上天庇佑,朕之染病,乃是天之降灾,深感惶恐之余,也体味上苍仁慈,细思功过,去严苛,存仁德,乃大赦天下。轻罪者释放,重罪者减刑,死罪者可活,皆按旧制。”

    大赦天下!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张汤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而神情有异,他此刻已然是御史大夫,可以说已经是位极人臣了,更何况他在刘彻那边已经占有了极其重要的分量,便是名正言顺的宰相,其实际权力也无法与张汤相比。按理说,已经少有事情能够使他那古井一般的心荡漾起波澜,但偏偏——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神闪了那么一小下。

    御史中丞乃是御史大夫辖下,减宣曾与张汤共事,现下却是位居张汤之下,虽然升了官,但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不仅是减宣心里不舒服,汲黯这种张汤的死对头也是极为不舒服的,不过另外一边的长史朱买臣也没觉得心里多舒坦。

    此刻张汤的表情变化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却已经被减宣捕捉到了。

    大赦天下……

    张汤下意识地猜到这还有后招,于是安静地听着。

    “如今朝廷将要进行一些变动,推恩令之事当尽快施行,此前曾颁布抑豪强一事,万不可松懈。值此用人之际,着各郡县举荐人才,不拘一格,旧日有罪官员,大赦之后亦可自荐,无差别录用,还望各位大臣,选贤举能,造福大汉。”

    刘彻沉着声,说出了这一番话,他高高在上,这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朝堂,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大批录用官员,就代表着整个朝堂的格局很快就要变了。

    之后朝堂上开始讨论推恩令施行一事。

    只是张汤始终没有说话,后面的主父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知道事情要开始棘手了。

    别人不知道,主父偃可是算计得清清楚楚的。

    前朝大赦天下的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陈阿娇正在妆镜前面梳头,将那发髻盘起来,戴上步摇,伸手一按,听到外面进来的馥郁说这个消息,陈阿娇手指一僵,却勾住了那步摇,似乎觉得不好看,又拔了下来。

    “你说陛下,大赦天下?”

    这个词,对陈阿娇来说是很敏感的。

    记得自己曾经对刘彻说过,不希望他因为小浮生的出生而大赦天下——那不过是借口。

    她想了许久,又重新将那步摇插回了头上,“去御花园逛逛吧。”

    她去御花园的目的,从来不单纯。

    从前朝那边过了,到宣室殿,必定要经过那一段,她也就是在凉亭那边坐坐,虽然这个时节有些不合适。

    “说起来张汤大人已经晋升为御史大夫,好多原来在宣室殿里面的大臣都升了官。”

    旦白又提起这件事,她以为陈阿娇之前没有听到自己说的,毕竟平日里陈阿娇似乎还挺关心张汤的,她以为张汤在陈阿娇诈死离宫的时候帮助了陈阿娇,按理来说陈阿娇信任张汤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陈阿娇走了两步,却低头笑了:“有时候,官做得太高,不是什么好事。”

    “夫人这句话真是说到在下的心坎儿里了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陈阿娇的背后响起来。

    陈阿娇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主父偃,不想一扭头,却看到桑弘羊与主父偃站在一起,她想起这次桑弘羊是没有升官的,这也勉强算是个大器晚成的,不说朱买臣那种七老八十了再飞黄腾达,桑弘羊做了十几年的侍中,如今主父偃都从郎中晋为了谒者,他却还在一个侍中的位置上,虽然是刘彻的心腹,但面子上,还是不怎么过得去的。

    这主父偃,口无遮拦,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桑弘羊,那以后有得这人受罪了。

    “主父偃,你这鸭子嘴,永远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

    陈阿娇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却转过头对桑弘羊笑道,“主父偃这样的人,看着升迁快,怕是稳不住。”

    主父偃一瞪眼,这人是个官迷,看着自己升官快,那心里很是高兴,只是陈阿娇这么一说,他不高兴了:“殿下您这意思是我这官虽然升得快,可是以后肯定还会往下掉?”

    陈阿娇摇摇头:“这话我可没说过。”

    “可您就是这个意思。”主父偃还就真不明白为什么陈阿娇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桑弘羊早已经习惯自己这侍中的位置了,倒也耐得住寂寞,他是最早跟随刘彻的一批人里面的一个,只是如今也是混的最惨的一个,他的官位最低,似乎没有什么出挑出格的地方,偏向于中庸,严谨自持,不像张汤一样严苛冷酷,也不像是灌夫一样冲动易怒,更不像李陵活泼幽默,桑弘羊坐在一个地方,若是不说话,必定不会被人注意到。

    他听出陈阿娇是怕主父偃得罪自己,不过他倒是奇怪了,陈阿娇干什么要这么忌讳这些呢?他不过是小小的侍中而已。只是陈阿娇这样谨慎地故意到他这个没升官的人的想法,倒是让桑弘羊颇为感动了,“皇后殿下还是不要说主父偃先生了吧,下官看着他还会步步高升的。”

    “升倒是有省,只是升不到哪里去。”陈阿娇认了半句,却看向了前面拐角的石径,“孤得去含翠亭了,二位怕还要往宣室殿议事,便不相扰了。”

    她多看了主父偃一眼,又说道:“还请主父先生为孤恭贺张大人升任御史大夫之喜。”

    主父偃嘀咕了一句“又不是婚娶还恭贺什么”,言语之间冒着酸气,倒让桑弘羊觉得一阵好笑,不过看着陈阿娇那忽然凌厉起来的眼神,主父偃连忙呵呵笑道:“下官又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陈阿娇真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够被主父偃给气病,当下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那边忽然有郭舍人在喊主父偃,让他前去,却是与宣室殿的方向不一样。他说道:“兴许是小事,桑兄莫走,我去去就来。”

    原地于是只剩下了桑弘羊与陈阿娇。

    桑弘羊终于直视陈阿娇,触到她平和中正的目光,又不知为什么就消减了那种堪称阴险的猜测之心,只是温颜道:“下官有一事不明。”

    “不明便不明吧。”陈阿娇站着觉得累,也不想在这里等着主父偃回来,主父偃看上去逗,实际上还是个挺靠得住的人,他大约已经懂自己的意思了,于是陈阿娇转过身,却丢下了一句话,准确地说,是送给桑弘羊的一句话,“有一言曰——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陈阿娇带着宫人离开了,转过眼前那石径,已经消失了影踪,只余下桑弘羊站在原地,一身紫衣,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她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可是谁是大鹏,这“一日”又是哪一日呢?

    桑弘羊举头望天,忽地摇头笑了笑,原本是不怎么相信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信了。

    九万里,青云直上,只可惜现在自己还是个小小的侍中。

    含翠亭,陈阿娇煮了一壶好茶,摆了一局棋,待日近午时,自己等的人也就到了。

    张汤已经换上了新的服制,那深蓝的长袍,银蓝色的镶边花纹,这一身鹤氅,倒烘托出了那种朝廷重臣所拥有的威势,然而张汤始终还是太瘦,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尖刻的感觉;以刀刃来形容这种感觉,太粗;以针尖来形容这种感觉,太细。唯有刺,一枚刺,以此来形容张汤,才是最合适的。

    他就像是一枚刺,黑色的刺。

    张汤是别人眼中的刺,也是他自己心中的刺。

    再没有比这个字眼更合适的了。

    陈阿娇心中的思绪都沉下来,敛眸道:“张大人请坐,以茶代酒,贺张大人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张汤沉默坐下,在宣室殿议事散后,主父偃对他说陈阿娇恭喜自己的话,他前后一联系,便知道她是要找自己,所以事情一散,在别人的前面先走了,却是到了这里来。

    在早朝刘彻说要大赦天下的时候,张汤就知道陈阿娇要来找自己了。

    他双手捧过陈阿娇递给自己的茶,“谢殿下。”

    “听闻陛下说,要打击豪强了?”陈阿娇翘着唇,意味不明地问了这么一句。

    张汤答道:“一直在打压,只不过最近似乎——”

    剩下的不必说,陈阿娇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陛下手下手段狠辣的官员似乎不多了吧?”她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只是张汤很轻易便知道了,她终究还记着当初那件事情。

    “陛下很缺办事的人,所以——”

    “所以很可能召回宁成。”陈阿娇帮着他补齐了这句话,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张汤,“宁成自己也是豪强,他回来,你曾是他门生,是要让贤,还是让昔日提拔自己的人居于自己之下呢?”

    宁成,阮月的父亲,当初张汤从陈阿娇手中讨人,便是因为宁成。

    这是陈阿娇心中的疙瘩,也算是她与张汤之间唯一的嫌隙,只是宁成于张汤有知遇之恩,她不好说什么,可是涉及到此刻刘彻用人,便不能不说了。

    说陈阿娇对宁成有偏见,那还真不是什么假话,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偏见。

    陈阿娇方才所说,也正是张汤所想。

    “陛下手中缺人,宁成乃是能臣,也是酷吏。”

    “酷吏”这个词从张汤的口中说出来,带着几分奇怪的讽刺意味。

    “宁成为官之心不死,他必定托你举荐,那时你当如何?”陈阿娇始终觉得宁成的存在是个祸端,便是连阮月,也是祸端之中的祸端。

    “照常举荐,用不用全在陛下,三公九卿,满朝文武,张汤的位置,他有本事,便也拿走。”张汤并非不在乎官位,而是他不介意比自己贤能的人在自己的前面——当然,前提是这个人与自己政见相合,并且没有利益冲突。

    “你倒是大方。”陈阿娇恨不能一碗茶给他泼过去,看看张汤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罢了,你既然已经有了与宁成争锋的准备,也用不着我担心,我只是想问——阮月。”

    “此刻已然是宁月了,不过以殿下之尊,卫子夫、平阳等人都以解决,当于此事无忧。”张汤对阮月,也就是此刻改回了父姓的宁月,并没有什么感觉。

    说起来,陈阿娇对宁月也的确没什么感觉,她只是觉得——“孤只是觉得,有这么个人存在,恶心罢了。”

    这是张汤留给陈阿娇的隐患,他如今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道:“此事张汤会尽量处理妥当。另外,陛下方才曾提及,要为您办寿宴。”

    陈阿娇一愣:“寿宴?”

    她说完了,才想起来,似乎……的确是到了时间了?

    陈阿娇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却苦笑:“玩儿花样。”

    张汤喝着茶,许久没有说话,陈阿娇这边一看时间,最后对张汤道:“将近日中了,张大人也快些回去,只是有一句话必须送给张大人——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万事当心。”

    “谢殿下提点,张汤告辞。”

    她看着张汤走了,只是一看眼前这棋盘,才发现已经乱掉了。“左右也不过就是一局棋,我何必这么较真?回宫。”

    只是陈阿娇没有想到,刚刚回到椒房殿,却发现一堆宫人站在外面,她皱眉,进殿,却看到刘彻皱着眉头正在喝药。

    “阿娇,回来得正好,一起用膳吧?朕有事与你商量。”

    刘彻一见她,那因为药苦而皱起来的眉头便舒展开了,连忙站起来拉她的手。

    陈阿娇一下就想起了在亭中,张汤说的寿宴一事。

    、第九十四章 确认

    刘彻的到来多少让陈阿娇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自然,毕竟自己才跟张汤谈完了一些不该自己管的事情;陈阿娇觉得自己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干,张汤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她反倒去担心他,其实是多此一举了。

    小浮生坐在漆案边;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小脸上全是笑意;歪过脑袋来看陈阿娇和刘彻。

    她抬眼看刘彻:“陛下怎么来了?”

    “朕不该来吗?”刘彻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陈阿娇也不知说什么好。

    宫人传膳上来,他却亲手给她乘汤,小浮生抱着猫不肯放手,也爬上了漆案来,陈阿娇立刻皱眉:“旦白,把猫拿走!”

    小浮生还没懂陈阿娇的话,便看到这几天来一直照顾自己的旦白走过来,便仰起脸看旦白,在旦白向着他怀里的猫伸出手来的时候,小浮生立刻伸手抱紧了那猫,使劲摇头。

    刘彻轻声笑出来,“他喜欢就让他抱着吧。”

    只是陈阿娇却放下了碗,凝眉道:“抱出去。”

    “小孩子而已,你对他这么苛刻干什么?”刘彻自己小时候也就是个性子比较顽劣的,在宫中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童年,所以看到小浮生的天真童趣便觉得难能可贵,有的事情是他们挽回不了的,所以看到小浮生身上还带着这种他已经没有了的童趣,便分外喜欢了。

    只是陈阿娇与他想的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跟刘彻的角色是对调过来了,别人都说慈母严父,她这里却像是慈父严母。

    “小孩子不能太娇惯了。”她一下就想到很久以前小浮生对玉佩的嗜好,现在似乎因为此前的一些变故而改变了这样的习惯,也许也是因为玩儿腻了,现在有猫在怀里的缘故,所以一点也没有拽人的玉佩的意思。

    她随口便又加了一句:“就像是以前玩儿玉佩一样,别人给他的时候还是好的,后来就摔了,这世上哪里有能够料到的事情?或者说,你希望浮生成为那种任性胡为的纨绔吗?”

    “他是天潢贵胄,绝非纨绔。”刘彻从心底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不一样的,他拥有最尊贵的身份,以后也将成为最尊贵的人,他必定不凡,从来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抹杀这种独特性。

    只是他想起陈阿娇方才说的话,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说起来,张汤那块玉也镶不回来了,不过对浮生,朕还是想宽容一些,不想他跟我小时候一样,我们都知道的。”

    刘彻状似无意地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陈阿娇怔然了片刻,刘彻竟然连张汤的事情都知道,这倒是让她惊讶,只是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淡笑了一声:“只此一次好了。”

    于是刘彻低头,将眸子里的冷光敛住了,却笑着将小浮生抱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掌来摸了一下他的头,“浮生,看看,还是我最疼你,来,给父皇亲一个。”

    刘彻这种低级的类似于争宠的行为让陈阿娇嗤之以鼻,不过陈阿娇不知道的是,仅仅凭借方才那一段对话,刘彻就已经推知了张汤玉佩的事情,那是张汤常年佩戴的心爱玉佩,虽然不值什么钱,不过张汤很看重,不管什么季节年月,总是能够看着他戴着那一块儿玉,所以那一次乍看到玉佩不见了,刘彻还兴起问了一句,却没有想到——方才被陈阿娇那么一说,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张汤说自己的玉佩是被张安世不小心摔了,现下却知道这罪魁祸首是小浮生,张汤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刘彻心里虽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谎言,可是只要想到张汤很重视这东西,却肯将东西给小浮生把玩,还因此弄坏了,他心里就有些泛酸,整个用膳的过程中都偷眼瞧着陈阿娇。

    宫人将这些东西撤走之后,刘彻便跟陈阿娇到了后边的廊上,已经是秋日的萧条之景,刘彻抱着小浮生,这小家伙抱着猫,蹭着那柔软的皮毛,竟然慢慢地睡着了,那猫也缩在他怀里睡,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看着倒是有些意趣。

    “再过几日就是你大寿,朕想要好好地办一场,顺便把浮生重新改到你的名下,再名正言顺地立为太子,记入宗庙玉牒……”他用一种征询的目光望着陈阿娇,似乎是想征得她的同意。

    只是陈阿娇却摇头,“你答应过我,浮生以后的路,要他自己选。”

    陈阿娇始终是固执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个皇帝,下一个皇帝是刘弗陵,是个短命鬼!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别的什么也不奢求。

    可是在触到刘彻的目光的时候,她忽然怔忡。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那是一种带着戏谑的目光,刘彻将自己手上抱着的浮生和小猫递到了旦白那边,让他们带着去睡觉,自己却一把将陈阿娇抱了过来。

    陈阿娇嫌弃,拍开他:“抱过猫的手再来抱我,走开点。”

    刘彻很受伤,几近于无语地看着她,陈阿娇一脸的坦然:“我不是很喜欢猫。”

    她只是对猫这种生物抱有一种愧疚感,所以原本就不是很喜欢猫的陈阿娇看到猫不会叫人去驱赶。

    只不过,这么久,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别人恐怕都以为自己特别喜欢猫吧?尤其是刘彻。

    “你不喜欢猫?”刘彻的目光之中带着怀疑,他还是缓缓地靠近了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以前为什么……”

    “只是因为……”她忽然截住了话头不说了,方才她根本不该接刘彻的话的,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只是因为愧疚吗?”只是刘彻忽然就明白过来,但眼神也冷了下来,“所以朕煞费心机地送猫,非但没有能够投你所好,反而是投你所恶……”

    陈阿娇低头,暗叹了一声,“是。”

    他粗糙的手指卷着她的头发,却忽然摸向了她的脸颊,有些轻微地用力,手指指腹是温热的,带着几分温柔缱绻。

    “阿娇啊……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真心对我呢?”

    他模糊的呢喃,只在她的耳边,让人有些禁不住心神迷醉。

    刘彻的声音,是带着金属质感的性感的,尤其是因为大病未愈,所以有些模糊的沙哑,却更让人觉得这略带着喑哑的嗓音有一种暗沉沉的诱惑,而且——近在耳边。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空气里的温度有些高,让人脸红心跳起来。

    陈阿娇立刻想要逃开一步,却被他忽然扣住了腰,耳垂触到了一点温凉的所在,便觉得浑身一颤,“你干什么?”

    刘彻舌头一舔,那莹白如玉的耳垂立刻变得粉红起来,这是人的敏感地带,禁不得撩拨,只是今天他还真的起了这样的撩拨心思,压低了声音,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紧紧地抓住她:“你告诉我,张汤是怎么回事儿吧……”

    一提到张汤,陈阿娇原本紧绷着的身子就绷得更紧了,扭头,捂住自己发红的耳朵,她侧过脸看他:“你若有什么怀疑的,不如直接说出来,何苦吞吞吐吐?”

    “阿娇,你闻见这廊下有什么味道了吗?”刘彻不答她的话,却这样反问了她一句。

    陈阿娇怔然,刘彻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空气里是秋日的味道,果实挂满梢头,树叶都是金黄金黄的,一片片叶子掉下来,开得最多的就是菊花,这一廊全是菊香,还有在最后的花期的篷子,“哪里有什么味道?也无非就是花香。”

    她口气轻松地说着,只是心中到底存了个疑影,又问刘彻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转弯抹角。”

    字字句句都在说刘彻说话不老实,迂回曲折,刘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感觉到她轻微的挣扎,却不放手,“酸。”

    “酸?”

    他只说了一个字,陈阿娇却被这个字给弄晕了?

    可是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她明白了一点,却并非是完全明白——这种状态反倒是更加让人迷惑了。

    “我又没有吃醋。”

    “那你觉得是谁吃醋了?”刘彻颇有几分狐狸的感觉,就这样循循善诱。

    陈阿娇这下完全明白过来了,她嗤笑了一声:“你干什么吃醋?”

    “你告诉我你跟张汤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吃醋了。”刘彻依旧答非所问,不过他又将张汤的问题抛出来了。

    陈阿娇虽然与张汤没有半分的私情,只是毕竟还要忌讳着,陈阿娇是君,张汤是臣,而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刘彻的皇后,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跟张汤之间有牵连,只是这时候已经有了,而且刘彻也知道张汤帮助自己诈死离宫的事情。

    刘彻没有追究张汤,甚至还继续给张汤加官进爵,乃至于现在张汤位列三公,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人觉得张汤是无比风光,可是陈阿娇却为张汤捏着一把汗。越是高处,越是凶险,还有一句话是——越是爬得高,就越是摔得狠。

    张汤的摔,不是贬义上的,只是一种客观的事实。

    所以现在刘彻提到张汤,陈阿娇不得不注意。

    “你是指哪件事?”她摸不准刘彻到底知道自己跟张汤之间的哪些事情,只好这样问。

    刘彻伸手,又看她的耳垂,“你这是在试探朕。”

    一旦开始用这个“朕”字,那就是一种不悦的表现了。

    只是他一用这个字,陈阿娇反倒是完全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站在她面前的人就随着称呼的改换变成了帝王。

    就在这冷静的片刻之间,陈阿娇就想到了刘彻到底指的是什么。

    “你是在吃那块玉的醋吗?”

    她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忽然笑出声来,只觉得刘彻吃的根本就是飞醋。

    “你又在笑了,朕就是吃醋,你跟张汤——”他一点也不否认自己其实小肚鸡肠,很难得才与陈阿娇走到这一步,他不希望任何人成为陈阿娇跟自己之间的阻碍,若这个人不是张汤,估计刘彻直接让人将他拖出去砍了,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在这里可怜兮兮地说话呢?

    只是这个人,偏偏是张汤,说他是陈阿娇的心腹,他为自己办事那也是很得力的,毕竟就是自己的人,也是一开始就与自己结拜的兄弟,张汤年岁最大,是大哥,而且公正严谨——这样的人,与其说是他或者陈阿娇的心腹,不如说他是整个大汉的股肱之臣。

    这样的人,如果对陈阿娇……

    他倒是没有担心过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私情。

    “我跟张汤之间什么也没有。”

    她给的只有这样冷淡的一句话,可是说完之后刘彻的手指就勾到了她的鼻梁上。

    他说:“朕当然知道你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私情,张汤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是真的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暂且不提,光是这个严于律己,已经是极为不易——他对自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苛了。张汤有妻室,甚至有自己的孩子,你的身份地位又摆在那里,张汤能够干什么?不说你是皇后,你便是一无权无势的村姑民妇,张汤也不会与你有什么私的。”

    陈阿娇无言,她低头笑笑,没有反驳,“陛下倒是很了解张汤,不过他对自己——的确是过于严苛了。”

    刘陵的事情,便让它永远地埋着,永远也不要有被挖出来的一天。

    只是从刘彻的这一番话中,陈阿娇更深切地了解了张汤的为人,以及背后的可怕,可是又觉得深深地悲哀——张汤,到底谁才是真正了解张汤的人呢?

    无数次,陈阿娇以为自己看懂了,可是他下一刻便会做出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既然严于律己,又怎会跟刘陵有染?

    她逼迫自己收回思绪来,看样子刘彻对张汤的了解,似乎也不如自己想象的多,不知道是该说张汤的伪装太过厚重,还是刘彻对臣子的关心和洞察不够。

    “你心疼他。”

    四个字,说得刘彻那个咬牙切齿,他那一刻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陈阿娇说,张汤对自己,的确是过于严苛了。

    这话里面的意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刘彻不得不以小人之心来猜度了。

    陈阿娇觉得现在的刘彻有些无理取闹了,“陛下,你已经不小了,能不能不要这样胡闹?”

    刘彻逼迫她直视自己,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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