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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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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阿婆把她打听到的消息和古竹婷述说的经历联系起来,仔细琢磨了一番,一双老眼渐渐亮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老身明白了,明白了……”

    古竹婷急道:“阿婆,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阿婆道:“当日,杨夫人被掳来,恰好赶上分娩,姜公子府里并没有稳婆,所以才向你们询问谁会接生?”

    古竹婷用力点了点头,道:“对!怎么了?”

    阿婆一双老眼中泛着凛凛的光芒,道:“姜公子派人掳走杨帆有孕在身的娘子,应该是想用她母子的性命来挟迫杨帆为其所用?”

    古竹婷又是用力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这和那小丫头凭空失踪有什么关系?”

    老阿婆道:“杨夫人意外地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一点,只怕是没有人事先想得到的,而杨夫人在第一个孩子即将出生的刹那晕厥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实际上生了两个孩子。”

    古竹婷焦灼地道:“阿婆,你究竟想说什么?”

    阿婆沉沉地道:“姜公子只要有了杨帆的女人和孩子,就足以用来挟制杨帆了,那多出来的一个孩子,并不能为他增加或者减少多少谈判的筹码。所以,他把这个孩子匿了下来,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而你不算是他的亲信,这就是他派人灭口的原因。”

    古竹婷还是一脸茫然,想了半天,才道:“他匿下一个孩子作何用处?如果他想匿下一个孩子,为什么不匿下那个男孩呢,杨家还没有男丁,对这男孩应该更加重视吧?”

    阿婆摇摇头道:“他为何匿藏一个孩子,原因老身也想不出,至少……他不会是打算将来再用这个女孩胁迫杨帆为他做什么,否则的话,他不会把你这个知情人杀掉。至于他匿女不匿男,这倒很容易理解!”

    阿婆对古竹婷仔细解释道:“正因为男孩重要,所以姜公子才想让杨帆知道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一来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姜公子手中,就更可以用来胁迫杨帆了。当日姜公子决定以四辆马车突围时,还不知道杨帆正一家家的砸着卢家府邸,他之所以要走,是因为各大世家试图软禁他,是么?”

    古竹婷想了想道:“对!当时还没有杨帆怒闯卢家的消息传来,姜公子之所以急急准备突围,是不想受各大世家摆布。”

    阿婆道:“这就是了,各大世家想软禁他,但他若是用强离开,各大世家也不会轻易动用武力阻拦。事实上,他逃离时,各大世家也确实没有用武力阻拦。姜公子很清楚这一点,他之所以兵分四路,故布疑阵,只是给各大世家一个‘没有拦住’他的理由,不想他们恼羞成怒罢了。你明白了么?”

    古竹婷凛然道:“我明白了,他认为一定可以把杨帆的妻子和儿子安然送走,因为各大世家根本不会动用武力阻拦他,所以他可以把这两个最重要的人质送到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比如说卢家,这样他就有了挟制杨帆的条件。

    他这么做,甚至有故意告诉杨帆:‘你的妻子和儿子在我手里,在卢家,你根本抢不回去’的意思。而被他藏起来的那个女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用这个女婴胁迫谁!可是……他藏起人家一个孩子,又不是想用来做人质,他要做什么呢?”

    阿婆轻轻摇了摇头:“老身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

    古竹婷想了想,脸色又是一变:“糟了!孩子是我接生的,我也算是公子的帮凶,如果新任宗主知道了这件事,他……他也会杀我的……”

    阿婆摇头道:“傻丫头!如果不是你接生,当日他的娘子就难产而死了,你与杨家有恩!姜公子要匿下一个女婴,这事你又不知道,为了这事你还险些送了性命,何来仇怨之说呢?杨帆既然能成为显宗之主,胸襟气魄定非常人,绝不会迁怒于你的。不过……”

    阿婆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丫头,你不能慢慢疗伤了,你得马上赶去洛阳,把这件事告诉他!如果你瞒着或者拖着这件事,会把新旧两任宗主全都得罪了,到那时;才是天下之大,再没有你容身之地!”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五章 借船

    李昭德从万象神宫出来,挺了挺腰,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疲倦。相对于那些动辄七八十岁的老宰相,六十多岁的李昭德算是年富力强的人了,但是整个天下都压在他的肩上,他还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今天朝会上讨论的事情很多,第一件事尤为重要,这是武则天最为得意的一条政绩:收复安西四镇。

    这件功劳是她的,是武周一朝最辉煌的一桩战绩,所以武则天不吝宣扬,不吝封赏。参与收复安西四镇的一百多位文武官员都得到了嘉奖,主帅王孝杰更是以左卫大将军更上层楼,迁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成为当朝宰相。

    王孝杰立下如此大功,荣升宰相是必然之事,李昭德不会阻止,也不需要阻止,王孝杰的宰相和娄师德的宰相一样,只是个荣誉称呼,不会来分摊他的权力。

    权力,是一种让人飘飘欲仙的东西,美食锦衣比之不得,儿孙绕膝比之不得,美人佳丽比之不得,长命百岁也比之不得,它是人世间最大的一种诱惑,女皇为了权力连儿孙家人、亲生骨肉都可以杀戮,他只是拖着老迈之躯,辛苦一些、疲惫一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今日上朝,议的第二件事可以说是为第一件事锦上添花:天枢造成了!

    “天枢”立于皇城端门,耗用全国两年的钢铁总产量,天枢高一百零五尺,径十尺,八面,各径五尺,天枢下浇铸铁山,周长一百七十尺,高两丈,以铜为蟠龙,麒麟绕其上,顶端又铸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捧火珠,高一丈。

    “天枢”之上刻着文武百官及四夷酋长的名字和记载武则天黜武立周的功业铭文,上面还有武则天手书的一行大字:“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天枢落成之日,适逢王孝杰还朝,武则天大肆嘉奖有功之臣的好日子,那记载着武则天功业的铭文就更有说服力了,所以武则天无比珍视这个宣扬功绩的机会,令文武百官商量一个盛大的庆祝仪式出来。

    如今李昭德对朝中大事一言而决,所谓的百官议事,完全就是他一人策划,为了把这次盛典办出威风、办出气派来,李昭德绞尽脑汁,总算令得女皇满意,这件事当然也耗费了他的大量心神。

    另外一件事,于这喜庆的局面似乎有些不太相衬,因为第三件事是杀人,杀御史台之人。本来,是有大臣建议延期处治的,大喜的日子,见血似乎不太吉利。

    但是武则天本人反对,她就是踏着无数尸体、从血海中一路趟出来的,岂会在乎杀人。杀人在她看来,是给这大典增添了几分庄严气氛,与收复安西的一百多位官受奖相对映,更显得她赏罚分明。

    皇帝自己不在意,李昭德自然从善如流,何况他自己也早想尽快处决掉御史台的那班酷吏,夜长梦多啊,自武则天登基以来,朝廷风云变幻更是频繁莫测,还是早点把这些人杀了安全。

    于是,朝议的最后一项,就是公布御史台一班酷吏的罪行,公开处决。

    黄景容、刘光业已经死在南疆,只免去官职了事。其他如万国俊、吴让、赵久龙、王德寿等人,尽皆处斩。

    曾经风光无限,连政事堂众宰相都畏如蛇蝎的御史台就此被一网打尽,满朝文武弹冠相庆,似乎……武周一朝的酷吏政治,随着这些人的死亡而宣告结束了。

    罪犯游街,然后分别拉赴南北东三市公开处斩,并弃市三日。

    北市刑场,人山人海。

    曾经受过御史台迫害的大多是官宦人家,尽管这次御史台众酷吏是因为勒索南疆土蛮、陷害流人谋反而死,不会因此为他们平反,可他们在京的一些家人和亲人、友人还是围着刑场设了香案,点了香烛、烧着纸钱,就等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告慰死去亲人的在天之灵。

    在众多为含冤亲人设立的大小不一的香案群中,有一张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香案,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披麻戴孝跪在灵位前面。他们是潘州刺史冯君衡的一双儿女,冯元一和他的姐姐冯敏儿。

    冯敏儿本来已经被抓进教坊,充入官奴了,冯君衡一案平反,她就被放出来,也被杨帆接了去,暂时安置在自己家里。今日朝廷公开处斩一众酷吏,两姐弟也来到刑场,为亲人摆下了香案。

    刑场上静悄悄的,万人空巷,偏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监斩官冷肃清厉的声音,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等到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全场更是鸦雀无声,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刀扬起、落下,一抹寒光带起一蓬血雨!

    随着这一刀落下,随着那血雨扬起,就像七月十五开了鬼门关,凄厉恐怖的哭声迅速弥漫了全场,无数人泪如雨下号啕大哭,他们不是哭被砍的那些酷吏,而是哭自己死去的亲人:“仇人,终于授首了!”

    号啕大哭声中,他们祭拜亡者,咒骂酷吏,自然而然地他们也就提起了杨帆,如果不是杨帆冒险犯难,出生入死,仇人何以授首,亲人何以瞑目?可是,当他们供起长生牌位,向恩人叩头上香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杨帆就站在他们中间。

    杨帆一身皂衣,站在冯元一姐弟身后,等他们两个上了香,祭拜了亡父,伏地哀哀痛哭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举步上前,筛了一杯水酒,轻轻淋在冯君衡的灵位之前,又转身去扶冯元一姐弟,低声道:“逝者已矣,如今仇人授首,你们的父亲也能瞑目了,节哀吧!”

    “杨大哥!”

    冯元一扑到他的怀中,放声大哭。杨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对一旁抹着眼泪的冯敏儿安慰地道:“如今令尊平反,你们已恢复自由之身。过几天,我就派车送你们回岭南!”

    伏在他肩头痛哭的冯元一听到这句话,张嘴就要说话,可是一转眼看到父亲的灵位,父亲灵前,他又怎忍说出自己的打算,让亡父在天之灵痛苦不安?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李昭德回到政事堂,政事堂里正有两摞高高的案牍等着他。

    李昭德在朝堂上站了一上午,脚后跟生疼,吩咐小内侍打了桶热水来,脱了官靴,把双脚放进热水桶,这才舒坦的出了口长气。

    案上的公文虽多,他却没有一点厌烦,相反,看到那案牍高高摞起,他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每一份案牍,都是一份权力,或者是有人述功应予升迁,或者是有人犯法应予严惩,或者是某地受灾应拨付钱粮赈灾,或者说某处基建需要批付款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水里放了草药,顺着热水渗进他的肌肤,为他活络着血脉,批阅着一份份奏章,他的头脑也飘飘欲仙,有一种异样的快感。

    “为政勤勉,敢于任事,朕之肱股,须臾不可离也!”这是女皇对他的评价。

    也不知批到第几份公文,李昭德的一双老花眼已经沁满了泪水,老腰酸得快要折掉了,他不得不遗憾地放下公文,招呼小内侍拿来湿毛巾擦了把脸,把脚从已经凉了的木桶里拔出来,趿了一双高齿木屐,想要到屏风后面让小内侍给他按摩一下肩背。

    李昭德刚刚起身,便有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弯腰禀报:“李相,新任天官郎中杨帆求见!”

    “哦?”

    李昭德毫不动容,似乎早就知道杨帆会来,照旧向屏风后面走,淡淡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杨帆随着小内侍走进政事堂,并未看见李昭德,杨帆眉梢微微挑了一挑,那小内侍脚下不停,走到一旁屏风边上,回头向他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去。

    杨帆会意地一笑,举步跟上,绕过屏风,就见画屏围起一个空间,中间摆着一张床榻,床头燃着一柱清心宁神的檀香,李昭德宽了官袍,赤着双脚,只着一身雪白的小衣趴在榻上,一个小太监正手法非常娴熟地为他做着推拿。

    李昭德下巴垫在手背上,闭着双眼,听到杨帆进来也不睁眼。

    杨帆站定身子,向他长长一揖道:“下官杨帆,见过李相。”

    李昭德闭着眼睛道:“唔!仆昨日欲邀二郎过府饮宴,不意令师也为你办了接风的酒宴。www.83kxs.com今日公务繁忙,却是无暇饮酒了,还打算明日再请二郎过来,怎么这就来了?”

    杨帆客气地笑笑,说道:“下官哪里当得起李相邀请,昨日刚刚回京,见过了陛下之后就想去拜访李相的,不想家师久不见杨帆,欢喜之下,已在金钗醉设了酒宴,所以迟至今日才来拜访。”

    “哈哈……”

    李昭德朗声一笑,张开眼睛,笑微微地看看杨帆,道:“二郎此番回京,荣升天官郎中,权知天官侍郎,可喜、可贺呀!”

    杨帆一听,登时苦起脸来:“下官人微言轻,新官上任更是毫无根基可言,一条小小的竹筏子,偏要压上重重的一副担子,下官担心……它会沉呐!”

    李昭德把花白的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瞟了他一眼:“连满朝文武畏如蛇蝎的御史台一班酷吏,二郎都毫无惧色,怎么……做一个天官侍郎,很为难么?”

    杨帆摇头,笑得忐忑,摇得委屈:“御史台那班酷吏的尖牙利爪,看得见、摸得着,算不得厉害。可这天官郎中的位置却不同了,尤其是这南疆选官风波,暗流汹涌、险恶异常,一个不慎就得粉身碎骨,若无李相为下官保驾护航,杨某如何敢做那踏浪翻波的弄潮儿呢?”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 人之贵

    “哈哈哈哈……”

    李昭德再度大笑,这一次他的笑声畅快了许多,和刚才的笑声有着明显不同的味道。他摆摆手,身后的小内侍就退到了一边,李昭德翻身坐起,杨帆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小内侍把高齿木屐为李昭德穿在脚上,李昭德便站了起来。

    “圣上让你担任天官郎中,权知天官侍郎,用意不言自明,年轻人,该有些担当,不要一遇到难题,就只想着向别人求助!”

    李昭德笑吟吟地说着,语气亲切,态度慈祥,就像一位家族长辈教诲着自己的子侄,杨帆方才一句话,分明就是表态向他效忠了,李昭德心中快意,对杨帆的态度也更亲近了些。

    当初他刚刚知道杨帆这个人时,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冲动有余、干练不足,对他主持刑部向御史台挑战的行为不屑一顾,等到杨帆闯门怒斥、据理力争,不惜个人前程也要赴南疆阻止那班酷吏暴行的时候,他对这个年轻人便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但是钦佩归钦佩,他依旧不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什么了不起,相对于许多精明干练、城府颇深的朝廷大员,在他眼中,杨帆始终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

    如今杨帆能看出这个貌似风光无限的天官郎中之位隐藏着无穷风险,而且果断投向他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相,他才觉得这个后生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进步。当然,这份好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杨帆的恭敬、讨教与效忠。

    “李相可不算是外人,自晚辈弃武从文,担任刑部郎中以来,没少接受李相的点拨和栽培,如今这桩大事,还是要请相爷给晚辈拿个主意才是!”

    杨帆口中自称的下官变成了晚辈,打蛇随棍上,立马亲近了一步。

    旁边还有两个小内侍,照理说有旁人在,他们说话应该小心一些,可是李昭德既然毫不在意,杨帆当然就用不着掩饰。很明显,这两个小内侍是李昭德的人,权倾一朝的大宰相要收买两个小内侍为心腹,还不易如反掌么。

    李昭德往外边走,笑吟吟地道:“南疆选官,确是大不易呀,如果容易做,圣人也不必特意提拔你来做这个官。不过……你虽忠于朝廷、敢于任事,终究是年纪太轻,资历与威望不足,有些事怕是应付不来……”

    “李相说的是,晚辈自知不足,思来想去,满朝上下,也就只有相爷才能给晚辈点拨一二,这才登门就教。”

    李昭德怡然道:“多少士子,打熬半生,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待选之官,没有空缺叫他上任。勋戚功臣、朝中权贵,五品以上官员的直系后人,可以循例荫补,可是你也明白,荫补的官大多是闲官、散官,甚至有官有职,只领一份俸禄了事!”

    杨帆继续扶着李昭德,亦步亦趋,李昭德也没有要他放手的意思,他现在已经有心把杨帆收为门下,既然是他的门下,这样的态度就是杨帆应有之义。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挖门盗洞、求亲靠友,力争谋一个实职实权的前程?你说那些勋戚功臣、朱紫权贵会不会为了后人子嗣,竭尽所能地为他们争一个位子?”

    “这还不算,诸如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诸如武三思、武承嗣兄弟,诸如众多的世家豪门,更是气势汹汹,都在盯着这块肥肉。你若能满足了他们的胃口还罢了,若是不能,这些人都要迁怒于你!”

    李昭德站住脚步,指着杨帆道:“到那时,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要被他们撕得粉身碎骨!就凭你,能应付得了来自这么多方面的势力轧压、打击么?”

    杨帆一脸肃穆地道:“李相教训的是,晚辈也明白,若是得罪了这么多的势力,晚辈在朝堂上将再无立足之地!”

    李昭德缓缓点头,道:“嗯!你想保命,想保证你的前程,就只能让他们都满意。可是……官职空缺一共就那么多,每个人都想多争取一席,每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的空缺能满足胃口,所以不管你如何安排,都注定了不会让所有人满意!”

    李昭德似笑非笑地瞟了杨帆一眼,道:“想尽皆予以照顾,你没有那么多的官职空缺送给他们;想权衡各方势力大小,把这块肥肉分割开来,由大到小依次分配,你就注定要得罪一部分人,可是这些势力,就算其中最弱小的,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抗衡得了的,到那时,你还是要完蛋大吉!”

    李昭德拍拍杨帆的手臂,又道:“既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干脆大公无私、秉公而断,将所有够资格作官的人按照资历、名望、地位、才干排出一个顺序,根本不管他属于谁的阵营,这样如何?”

    不待杨帆回答,李昭德便冷冷一笑:“这样做的话,那更是愚不可及。就算你分得公允,甚至张榜公示,把你选贤任能的标准都公布出来,让天下人全都无话可说,挑不出你半点毛病,那又如何?

    的确,不会再有人利用此事做你的文章了,可是从此以后你将寸步难行!明里暗里,你将结下无数的仇敌,只要被他们逮着一个把柄、一个机会,明枪暗箭便会蜂拥而至,让你粉身碎骨!”

    李昭德淡淡一笑,道:“若非这般棘手,圣人又何必把此事交托于你?因为南疆土蛮对你的亲近,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件事一旦办完了,你也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你明白?”

    李昭德说得稍有些含蓄,但这个含蓄,只是把一些不好直白说出来的话含蓄了一下,稍有一点官场经验的人就听得懂,如果杨帆连这么明白的暗示都听不懂,那就成了真正的愣头青,这个官不做也罢。

    重用杨帆,由他主持其事,一切矛盾冲突集中在他的身上,等事情按照自己的意愿解决了,再把杨帆处理掉,籍以平息来自各个层面的怨愤和矛盾,即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女皇陛下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当初的北门六学士,后来的借助山东高门打压关陇世家,成功后再大力提拔寒族打压山东士族,乃至丘神绩、来俊臣、周兴等一班为她铲除登基阻力的爪牙……杨帆怵然道:“不瞒李相,晚辈昨日一夜无眠,反复思量,就是觉得这件事不管办得好还是办不好,于晚辈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晚辈都无路可走,也只有请李相指点迷津了。”

    “力量!”

    李昭德和气地拍了拍杨帆的手臂,仿佛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正在不厌其烦、谆谆教诲着自己的晚辈:“因为你没有足以自保的力量!如果这件事,圣人不用你,而是自己来办,如何?

    固然会令得一些势力不满,会给圣人造成一些干扰,但是不会有大问题,因为圣人掌握着最强大的力量,所以可以让你粉身碎骨的力量,顶多给圣人制造一些麻烦。二郎刚刚用以比喻的竹筏子很对,让你载两筐石头,你驶得动,让你载一座山,会沉的!”

    杨帆放开李昭德的手臂,退后三步,一个长揖到地,毕恭毕敬地道:“小竹筏子载不起一座山,正要借助李相这艘能载山的巨舰!”

    ※※※※※※※※※※※※※※※※※※※※※※杨帆出了政事堂,下意识地向宫城的方向望了一眼,九重宫阙,如在云端,富丽堂皇。“明堂”和“天堂”两座巍峨的似与天齐的高大建筑直入云宵,“天堂”中一如卢舍那大佛般带着神秘微笑俯瞰众生的巨佛,依旧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安详。

    杨帆微微笑了笑:“李昭德这艘船,真的载得动这座比山还要巍峨的巨佛吗?知人易而知己难,人之最贵是有自知之明呀。李昭德这人有才干、有能力、有势力、有威望,他如今唯一欠缺的大概就是自知之明了吧?可惜,对权力的渴求,已经彻底蒙蔽了他的双眼!”

    杨帆没有试图接近史馆,不出所料的话,婉儿此刻正在武成殿里忙碌着,以便把手头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明日开始她三天的探亲假,探望她的母亲、当然还有他。

    杨帆只是向武成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举步向宫外走去。他担任天官郎中的同时也成为了显宗之主,而南疆选官,不仅仅是朝堂上的一次重大考验,也是他能否坐稳显宗之主宝座的一次重大考验。

    为了演好这出戏,把新官上任的头三把火烧得漂亮,他早在长安的时候就与宁珂、独孤宇计议了许久,如今整个计划正在一步步展开,李昭德这里不出所料,接下来他还要把武三思那个魔头应付好。

    “宗主,姜公子的下落还没有打听到!”

    快要走上天津桥头的时候,伴在杨帆一侧的一个侍卫,轻声把最新的消息禀报于他。

    杨帆淡淡一笑,道:“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精神,要是轻易就能找得到他,那才奇怪。等我把水淘干了,他这块石头,自己就会冒出来。当务之急,是要咱们的人撇清与什方道人、河内老尼他们之间的关系!”

    杨帆早早就在洛阳开始为姜公子挖坑了,那时姜公子是显宗宗主,杨帆的目的是要把显宗在京师的力量一股脑儿挖掉,而且表面看来,绝不是他下的手。眼下计划还要继续,但是必须得做出微妙的调整了,他要在不引起姜公子警觉的前提下,把如今属于他的力量摘出来,不可与那三个神棍再有什么瓜葛。

    治大国若烹小鲜,可是若烹小鲜的又何止是治国?

    洛阳这场大戏,比长安那场戏难唱多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 运筹帷幄

    午后,杨帆又到了梁王府。

    梁王武三思其实对杨帆并未有过什么栽培的举动,但他自我感觉极为良好,始终把自己当成杨帆的恩主。

    他虽从未主动向杨帆提供过什么帮助,客观上倒是确实起到了替杨帆打掩护的作用。他和门下五犬一直把杨帆当成自己人,女皇武则天也因此错以为杨帆虽然跟武承嗣不对付,与武三思却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武则天之所以考虑让杨帆担任天官郎中,有三个最主要的原因:一是杨帆与南疆众土蛮关系友好,由他选出的人员不易遭到这些地方部族首领的反对;二是杨帆与世家敌对,是寒族代表;第三就是因为他身上打着武氏一派的烙印。

    这也正是杨帆一直保持着与武三思的联系的主要原因,武则天只要还当政一天,这层保护色他就不会轻易抛弃。

    武三思对杨帆毫不见外,一见杨帆登府拜见,马上把他引入小书房,三言两语绕过一些必要的客套话,便兴冲冲地丢给他一个小册子。

    杨帆打开一看,上面一行行小字,也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倒是写得一手工整漂亮的小楷。仔细再看,却是一个个人名,后面附着他们的出身资历、仕途履历,各种细节比之吏部的官员档案也不遑稍让。

    杨帆拈了拈小册子,纳罕地问道:“王爷,这是……””

    武三思乜着杨帆,佯嗔道:“二郎是机灵人,可不要与本王装傻,你如今走马上任,荣膺天官府郎中,本王将这花名册与你,你还不明白本王的心意么?”

    杨帆略略一翻,这小册子足有三十多页,一页一人,那就是至少三十多人,如果这些人全放在重要职位上,几乎可以将南方边州腾出来的官位空缺添充一大半。

    之所以一页才写一人,自然是武三思为自己这位门下考虑,他要举荐人选,总要列出理由的,这上面就详细记述了这些人的出身履历,官声政绩,如果上面的记述完全属实的话,杨帆不需要再从吏部调阅任何资料,直接把这上面的记录誊录一下就成。

    杨帆啼笑皆非地道:“王爷安排的这些人都是准备担任一方牧守的?”

    武三思粗声大气地道:“那是自然!这些人要么是待选之官,要么就是担些闲职的小官,如果到了地方还是做些属官小官,那又何必让他们千里迢迢离开京师?”

    杨帆沉吟道:“这些人,若均要担任重要职位,恐怕会遭致朝野各方一致反对……”

    武三思晒然道:“朝野各方,都是什么方?”

    武三思霍然站起,朗声道:“世家那边你尽可不用理会!李唐宗室你也不用理会!这么做必然上合圣意。至于武承嗣那边,嘿嘿,你放心,由本王来对付他!”

    杨帆反问道:“那么李相呢?满朝文武,以政事堂为尊。政事堂,惟李相马首是瞻,李相虽出身陇西李氏丹阳房;与卫国公李靖同支,但是他是庶子,幼年受过薄待,所以与陇西宗支和众世家的关系并不好,如今他深受陛下赏识,已然超脱世家,自成一派,正是急需扩张势力的时候,对这些官位空缺,李相会无动于衷么?”

    武三思眉头一皱,他虽狂妄,比起如今比他还要狂妄的李昭德也忌惮三分。

    杨帆又道:“再一个,世家虽是独立的一股力量,可是他们的势力却无形无迹,融于朝堂百司之间,与国家休戚与共,既是阻力也是助力,想完全把他们剥离出去,难如登天!明面上隶属于世家的人好区分,可暗中隶属于世家的力量如何分辨。”

    武三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杨帆语气愈加恳切:“下官为梁王门下,恨不得这南疆空缺尽数为殿下所有,以助殿下成就大事。可是殿下想过没有,若是咱们独占了这桩好处,世家、李相、魏王,还有正受圣宠的二张都不会善罢甘休,那时殿下岂非满朝树敌?”

    武三思把一双大眼晃荡了几下,瞪着杨帆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杨帆恭声道:“门下自然要竭尽所能,为王爷多争取几个好位子,只是这桩好处,咱们不可能全占了,务必得分出一些职位给其他人,能让他们不甚满意,可是因为已经获得的好处又狠不下心来与王爷做对才成!”

    武三思想了一想,转嗔为喜,道:“二郎这番话,算是老诚持重之见,既如此,本王就依了你,你且用心安排着,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本王说,本王给你撑腰!”

    “多谢王爷!”

    杨帆顺势起身,向武三思深深一揖,顺手将那名册揣进衣袖,不动声色地道:“那门下这就告退了!”

    武三思道:“嗳!急些什么,一会儿摆下酒宴,与本王饮上几杯!”

    杨帆笑道:“门下刚刚回京,诸般事务繁杂,刑部那边还没交接清楚,吏部那边还没走马上任,一个人恨不得撕成两个人用,实在没有功夫饮酒。等门下把此事解决妥当,再与王爷尽兴吧!”

    武三思打个哈哈,道:“那就罢了,你且去忙。记着,凡事有本王替你作主,只管大刀阔斧,勿需担心!”

    “喏!”

    ※※※※※※※※※※※※※※※※※※※※※※※※※杨帆回到府中,马上唤来二管事,从袖中摸出那卷花名册,递与他道:“拿去,速速誊录一份!”

    二管事也不多话,躬身答应一声,接过名册便扬长而去。

    杨帆的府邸原来只有一个老管事,并没有那么多仆人,不过这几天陆续增加了许多园丁花匠,马夫厨子,门子仆役,就连后宅里的侍女婢仆都增加了许多。

    杨家在南市有十多家店铺,日进斗金,养得起这么多人,只是杨帆夫妇都不喜欢排场,家里一直没有增加奴仆。如今杨帆又升一级,年纪轻轻便在朝廷中枢身居要职,春风得意之下家里增加些仆役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些人虽然都有正常的出身来历,在牙行和官府里也有登记,任谁去查,都只能证明他们确是自卖自身的奴仆,可杨帆夫妇却很清楚他们的真正身份,这些人都是“继嗣堂”派来保护宗主全家安全的人。

    这些人都由这位二管事负责,二管事姓陆,叫陆仁逸,主要管着帐房这一块。帐房原来是由小蛮亲自管着的,自从生了儿子,她全副心思都用在教养儿子上了,如今有了善于理财盘账的陆管事,她正好腾出手来。

    武三思交给杨帆的这份花名册,分明就是梁王一派的主要力量。当然,梁王门下已经在京里身居要职的人必然不在其中,但是这些不得意的小官不可能是与梁王直接联系的,弄清了这些人的身份,顺藤摸瓜查上去,就能把隶属于梁王阵营的主要力量摸得一清二楚,杨帆对这份花名册自然重视之极。

    杨帆目前只是想摸清梁王的班底,以备不时之需。在武承嗣和二张的力量暴露出来并被严重削弱之前,杨帆是不会对武三思的力量大动干戈的,那些人一日不倒,武三思就还有大用。

    在杨帆的计划之中,连李昭德都是他此番算计的对象,因为这是李慕白李老太公亲口提出的要求,他不能不答应。再者,从他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也觉得该把李昭德列为对手。

    当初,狄仁杰、任知古等人做宰相的时候,李昭德在政事堂里只是人微言轻、资历最浅的一个小老弟,这些宰相在与周兴、来俊臣一班酷吏的斗争中纷纷落马,周兴来俊臣也因此垮台,正反两派杰出人物一扫而空,这片权力真空就被李昭德顺利填充了。

    李昭德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心态也就发生了变化。当初,他本可为狄仁杰、任知古等人进言,把他们留在京师的,却因为不愿让出到手的权力,巧妙进言,使皇帝下定决心,把这些宰相都贬为县令,逐出了京城。

    如今他深受女皇器重,反对女皇的心思愈发薄弱了,或许在他心底依旧是心向李唐的,但这份心思并不能超然于他对名利的欲望之上。

    如今若说他仍坚持立李唐后嗣为皇储是出于一个李唐旧臣对李氏的忠心,莫不如说是因为贪图这份从龙之功,从而保证他继续权倾朝野。不管是武承嗣还是武三思,抛却他们与李昭德之间的旧怨不谈,就算李昭德现在肯俯身投靠,以这两个人专横跋扈的性格,一旦为帝,也不可能对他李昭德言听计从的。

    李昭德现在已从保李党变成了保皇党,武则天一日不死,他都会竭力拥戴。至于未来,只要他依旧大权在握,来日扶持李家人上台,以李显李旦的懦弱性格,也只是他手中一个傀儡。

    这是杨帆下定决心对付他的主要理由。另一个,李昭德虽出身陇西李氏,但是他现在尾大不掉,已经不受世家控制,不但对本宗毫不照顾,甚至还常有敌对之举,这是李太公决心对付他的原因。

    在朝堂上,因为李昭德为人处事一向尖酸刻薄,已经让他得罪了太多的人,杨帆清楚,即便他不对付李昭德,积压在满朝文武心中的羞忿和愤懑业已到了快要爆发的时刻,到那时,李昭德还是要倒。

    李昭德的占有欲太强烈了,世家、二张、二武,所有的人都不许分享他的权力,他把权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连其他宰相都成了他的门下走狗,这本就是取死之道,偏偏那些不属于以上势力的较为独立的官员他也不懂得拉拢,折辱驱策,只是施威不懂施恩,如今这位天子以下第一人,早就仇敌满京华了,他犹不自知。

    要他倒,现在只需一根稻草!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 姐弟情深

    杨帆把花名册交给陆仁逸,便向后宅走去,刚到后院角门,忽听假山池后传来一声悲愤的嘶吼:“我不回去!我就是不回去,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随即又是一个女孩的惊呼声:“元一,不要!”

    杨帆陡然站住脚步,飞快地闪到假山池后,就见冯敏儿和冯元一姐弟二人泪流满面,敏儿正死死抱住冯元一,看冯元一的样子,正要向尖兀突出的假山石上撞去。

    “元一,你干什么?”

    杨帆迅速赶过去,沉下脸来斥道。

    冯敏儿一见杨帆,欣喜唤道:“杨大哥,你快来帮我劝劝元一,他……不肯随我回岭南……”

    说到这里,冯敏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他……他要进宫!”

    杨帆按住冯元一的肩膀,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好男儿,寻死妥活的成什么样子?”

    冯元一停止了挣扎,黯然垂下头去,低低地道:“杨大哥,我……我还算是什么男儿?元一愧对祖宗,不想再回岭南,永远都不想再回去!”

    杨帆皱起眉头,道:“你要进宫?”

    冯元一抬起头来,认真的道:“对!那里……本就是我这种人应该去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没有那么多人嘲笑我、鄙弃我!”

    他抓住杨帆的手臂,恳求道:“杨大哥,求你把我阿姐送回岭南去吧,我不走!”

    杨帆蹙眉道:“进宫,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并不是只要成了……就可以进宫的!”

    杨帆怕伤了冯元一的自尊,阉人两个字没有说出口。

    冯元一惨然一笑,道:“我知道!所以,当初我才想求杨大哥帮忙,不过……现在不用了。”

    冯元一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回京路上,我一直服侍在高公公身边,博得高公公欢喜,如今已经拜了高公公为义父,他答应我,只要我愿意进宫,他就接我进去!他说,只要他点头,让我进宫做个小内侍很容易的。”

    杨帆定定地看着冯元一,这个身材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孩子眼中闪耀着难言的成熟气息,或许是因为这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大的屈辱让他过早地成熟起来了。杨帆读出了他的痛苦,也读出了他的恐惧,许久许久,他终于点了点头,缓缓道:“好!如果你坚持,我不拦你!”

    冯元一大喜若狂,连忙道:“多谢杨大哥!”

    杨帆点点头,道:“你先回房去吧,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再不可哭哭啼啼的,我和你姐姐说几句话!”

    “嗯!”

    冯元一只道杨帆想说服他姐姐,急忙点点头,又看看泪痕满面的阿姐,咬紧嘴唇,转身奔向自己的住处,现在他连同自己的胞姐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杨帆用大袖拂去池边石上的落叶,对冯敏儿摆了个手势,道:“敏儿,坐下说!”

    杨帆当先坐下,冯敏儿轻轻抹去眼泪,也在一旁坐下。

    杨帆想了想,轻声道:“敏儿,这种事,对一个男人,确实是莫大的伤害。元一还小,本来不太懂得,可是后来听了些风言风语……”

    冯敏儿道:“如果他回到岭南,谁还敢这么欺负他,谁还敢嘲讽他?就因为他小,我怎么舍得……”

    杨帆按了按手掌,压住了她的话:“有时候,屈辱不是来自于别人的言语或者态度,而在于他自己的心魔,越是见到亲人、见到故人,他越是感觉屈辱,感觉抬不起头来,你不是男人,你不懂得那种感觉。”

    冯敏儿张大眼泪,问道:“那么……,我该让他进宫?”

    说到这里,她的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他还那么小,他从来也没侍候过人,他……”

    杨帆道:“如今在他心里,只有在宫里,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才不会有那么多异样的眼光看他,回到故乡,对他也许才是一种折磨、一种伤害!你别担心,宫里的人,每隔几年都会遣放一批出来,他的身份特别,只要他愿意离开宫廷,随时都可以走,眼下这种情形,还不如先让他进宫,等他心情平复了再说。”

    杨帆又对冯敏儿道:“高公公在宫里很有地位,他既认了元一为义子,元一在宫里就不会受人欺负,过得也不会太差。我在京里,也会就近照顾他的!”

    冯敏儿只是一个少女,哪有那么多的主意,阿弟坚持要进宫,杨帆如今也这么说,冯敏儿便再也坚持不得了,她低下头沉思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坚定地对杨帆道:“阿弟不走,我也不走,我在京里照顾他!”

    杨帆吃惊地道:“你刚从宫里出来,难道再回去不成?宫里头规矩大,各处的宫娥内侍各有职司,就算你和元一住在相邻的两处宫殿,中间只有一道宫墙相隔,也可能日日不得相见的。”

    冯敏儿并不了解宫中情形,听杨帆这么说,不禁茫然道:“那……我要是住在宫外呢?”

    杨帆苦笑道:“宫外的人哪能说进宫就进宫,你莫看我每天都可以去宫城,去的也只是外朝,后宫内苑,除非皇帝下旨见召,我也是进不去的。除非是太平公主那般受宠的皇亲国戚才可以不经宣召而入宫,可她也不可能时时入宫……”

    说到这里,杨帆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

    冯敏儿颇为机灵,一双杏眼登时一亮,欣然道:“杨大哥,你有办法了?”

    杨帆思索片刻,眼神慢慢挪到敏儿身上,开口问道:“你会唱歌吗?”

    ※※※※※※※※※※※※※※※※※※※※※※※※※洛阳城东南方向的履道坊第二曲里,除了平民小户的百姓和一些不得意的寒酸士子,有两户大户人家,一户就是致仕养老的向均向学士府,另一户的府邸比起向学士府还要光鲜很多。

    这座府邸的门楣上挂着的不是主人的姓氏,一般来说,主人常居的住处会以主人的姓氏为府名,如卢府、张府、李府,以方便别人寻找、辨认,而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悬挂的匾额却像是下院别庄一类的所在,就像太平公主在金谷园的别墅叫“梓泽苑”,这座府邸叫“鹭洲”。

    “鹭洲”是一座很优雅、很美丽的府邸,阳光暖暖地沐浴着它,交错的青石小路上,稀稀落落地飘着几片刚刚落下的梧桐叶子,使得小道不但没有一点萧索,反而更显得整洁干净。

    进入这座府邸,很难看到一个男人,来来去去的尽是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大多像这府名中的“鹭”一样,拥有一双修长优雅的腿,漫步在林间亭上、长廊曲桥间,仿佛一只只迈动长腿的鸶鹭。

    仙袂飘飘,麝兰馥郁,荷衣欲动,环佩铿锵,靥笑春桃、纤腰楚楚,这里分明就是一个美人窝子。

    如果一座府邸里有这么多年轻美貌的女子,又时不时的从这里响起一片丝竹之声,那里扬起几声婉转歌喉,恐怕让人最先想到的两个字就是——青楼!

    可是实际上,比起向学士府的门可罗雀,这座“鹭洲”一样的罕有客人到访,而且这里的热闹只属于白天,夜晚和寻常百姓人家一样的寂静。因为这里其实是教坊司大供奉如眉大师的住所,这府中许许多多美丽的少女都是她的弟子。

    歌舞伎的地位不高,可是一旦上升到大师级别,那就截然不同了,满朝朱紫权贵、王侯公卿,对如大家都是毕恭毕敬,礼遇有加。偶尔办些盛大酒筵,若能请得如大家到场献艺,更是无上荣光。

    因为王侯公卿对如大家都敬为上宾,所以这位教坊司的大供奉府上虽然多得是年轻俊俏的女郎,却没有一个宵小泼皮敢来惹是生非。

    后花园里,红枫如火,青松依旧。

    如大家坐在石桌旁边,臀下垫了一个絮满了柔软羽毛的蒲团,在她的荷花裙边,挺立着一株鲜艳欲滴的月季,与这晚秋着争夺着最后一线春光。身后不远处,一架藤编的秋千还在轻轻摇曳。

    杨帆坐在石桌另一边,微笑着对如眉道:“敏儿姑娘是岭南人,自幼唱得一首好山歌,练就一副好嗓子,底子还算不错,若得如大家收为弟子,好生调教一番,将来必成大器。”

    如眉莞尔道:“敏儿姑娘只是为了方便照顾兄弟,出入宫闱方便一些,并非诚心学艺,杨郎中既然开了口,如眉敢不卖你这个面子?歌舞技艺虽然人人学得,要成大器,也要付出诸多辛苦,敏儿姑娘若志不在此,只管在府上住下就是,也不一定非要拜在妾身门下的。”

    站在二人身前的敏儿向如眉翩然拜倒,恭敬地道:“弟子想就近照料兄弟,但是既拜在大师门下,也是诚心向学。往昔种种,自拜入恩师门下,弟子全都抛开了,从今以后,便只是恩师座下一名弟子,还请恩师教诲!”

    如眉清澈的双眸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展颜笑道:“好!你若有这份心思,我就不会予你特殊的照顾了,以后会把你同其他弟子一视同仁。”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你既拜在我的门下,想出入宫闱,自然易如反掌。不过,时常能够见到令弟,却不代表你就有能力照料他!入我门下,你就是‘官人’,好好习练技艺,等你成了‘内人’,在宫里面才能说得上话!”

    入了教坊的女艺人,统称为‘官人’,这其中到了一定级别地位的女艺人,便称为‘内人’,‘供奉’已是这一行当最高级别的艺人,可是能成为‘供奉’的艺人,已经可以和王侯平起平坐,放眼整个天下达到这一级别的也是寥寥无几,如眉也不敢奢望这个新收的弟子能有那个造化,但是只要她能达到‘内人’的级别,在宫里就有一定的话语权了,同宫里的管事太监以及各司女官会有良好且密切的接触,要照料一个小内侍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敏儿欣然再拜,发自肺腑地道:“师傅对弟子恩同再造,弟子感激不尽!”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九章 元芳很忙

    杨帆与冯元一走出“鹭洲”,在台阶下站定脚步,回身拱手,笑道:“如大家请留步,不劳远送!”

    如眉大师带着新收的弟子敏儿在阶上站定,浅浅一笑,颔首道:“郎中慢行!”

    敏儿在师父面前不敢僭越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弟弟一眼。

    冯元一满眼蓄泪,忽地跪倒尘埃,“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知是拜如眉还是拜为了他宁愿留在京师,从师学艺的阿姐。

    杨帆抄起他的臂弯,将他带起,向如眉大师颔首示意一下,携着他转身离去。

    车马缓缓向前驶去,前方一片起伏不定的波浪形园墙,白墙黛瓦,临墙一排梨树,树叶中间还掩映着一些没有摘去的成熟梨子,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

    杨帆低声安慰着自坐上车子,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冯元一,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的手下翻江倒海也没有找到的姜公子,此刻就与他一墙之隔,就在这片梨树后面,就在这座向学士府。

    姜公子负着双手,轻轻蹙着眉心,一脚一脚,把脚下半枯的梨树叶子用力地辗碎。他败了,先败于沈沐之手,割让半壁江山,又败于杨帆之手,让出了剩下的半壁江山,被迫‘下野’,匿藏于此。

    以杨帆妻、子挟制杨帆为己所有的计划虽然失败,但他并非绝无希望,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本来是杨帆的机会,世家本来只是想分割他的一部分势力给杨帆,栽培第三个代言人出来,就是因为杨帆成为南疆选官的关键,又因为他的部下尤浩洋自作聪明,被杨帆果断主导了局面,干脆把他的权力一股脑儿夺了去。

    可凡事都有两面,杨帆的这个机会,同样是他的风险。

    在杨帆之前,“继嗣堂”的显隐二宗宗主在朝堂上都没有官职,可杨帆却是大隐隐于朝。所以,只要他能利用南疆造官一事制造一场风波,破坏杨帆的计划,杨帆不但功败垂成,而且很可能会被皇帝砍头。

    如果杨帆死了,他未必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世家那些老头子都不是不吃回头草的好马,而是一群惟利是图的老奸滑。

    这个机会并不难找,杨帆上位的原因就是他能利用他的职务给予各大世家便利,所以他的选官名单上,必然充斥着各大世家的子弟,也许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比较隐蔽,但是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住他姜公子。

    只要让皇帝知道了这一点,杨帆一定会死!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在事前推波助澜,利用他残存的势力帮助杨帆尽可能地为世家多争取几个席位,而事后……又如何揭发此事,还得把他摘除在外,不露嫌疑。

    墙外,车轮辘辘,马蹄声声,那是杨帆的车子和他麾下侍卫经过的声音,正沉思入神的姜公子同样没有想到,他处心积虑地想要送进万劫不复之地的那个人,此刻就与他一墙之隔。

    ※※※※※※※※※※※※※※※※※※※※※※※※※魏王府,武承嗣端坐于案后,面沉似水。

    凤阁舍人张嘉福正在他面前喋喋不休:“杨帆还没去天官府报到,先去见了李昭德,随后又去见了梁王,很明显,他是想得到这两个人的支持!李昭德现在一家独大,有他的支持,杨帆就可以为所欲为。

    而陛下只要大权能够掌握在武氏族人手中就行,倒不介意是王爷您还是梁王,这一来,只要梁王得了便宜,陛下那里也不会反对,杨帆打得好一副如意算盘呐。王爷,如果让杨帆得手,李昭德和梁王的势力进一步得到扩张,我们……”

    武承嗣阴沉着脸猛一挥手,打断了张嘉福的话:“不必说了,本王自有主张!”

    武承嗣透着几分凶厉的眉毛微微一拧,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不下猛药,看来是无法改变于本王不利的局面了!你回去,继续监视杨帆,看他有些什么动静,本王自有办法对付他!”

    张嘉福踌躇了一下,见武承嗣脸色灰暗,隐隐透着一种凶戾,不敢再多说,只好拱手一礼,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武承嗣从袖中摸出手帕,捂在嘴上咳嗽几声,再拿开手帕,就见上面有几丝血迹,不由眉头一皱,连忙打开案头一个精致的瓷盒,从中拈出龙眼大小的一颗朱红色药丸,和了一口水吞下去,片刻功夫,脸上就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但是神色却振奋了许多。

    武承嗣长长吁了口气,吩咐道:“来人,有请张道长!”

    片刻功夫,一位身着八卦道袍的道人便由书房小厮引着,漫步迈了进来,这老道白发白眉,肤色红润,手执一柄拂尘,一派仙风道骨,见了武承嗣,单掌稽首,微微笑道:“贫道正在打坐,神游太虚仙境,忽蒙王爷见召,不知有何要事,可是那还春丹已经用光了么?”

    武承嗣连忙上前相迎,满面笑容地道:“打扰仙长清修,罪过,罪过。小王的仙丹还没有用完,特意邀请仙长过来,是因为有一件大事,想要祈请仙长相助!”

    武承嗣挥手摒退小厮,请那老道在上首坐了,一撩袍袂,便跪倒在他的面前,虔诚无比地道:“小王身陷困境,无由自解,还祈仙长,助小王一臂之力!”

    ……洛阳宫城的后面还有曜仪城、圆璧城等几座附属的宫殿,但是它们都在高高的宫墙外面,这里是堆放杂物以及处理一些比较影响宫城环境的事情的地方。比如宫城里大量的马桶,就是每天集中在这里,然后再装车运出京城。

    这里的范围也不小,并不是每处地方都肮脏不堪。此刻,曜仪城里一座形貌破败但里边还比较洁净的宫殿上,就有四个人正站在那儿。

    一位是高延福高公公,身后站着一个虎头虎脑、身材墩实的小家伙,穿着一身内侍的衣服。另一边是杨帆,带着冯元一。

    高公公公鸭似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呱呱”地回荡着:“元一这孩子已经拜了老公为义父,老公对自己的干儿子,还能不用心照料着?杨郎中,你就放心吧,呵呵呵呵,绝不会有人欺侮他的!”

    杨帆微微一笑,道:“杨某与高公公相知甚深,自然信得过公公。只是元一这孩子,我一向视同自己的兄弟一般,临进宫了,少不得就啰嗦几句,让高公公见笑了。”

    杨帆说着,摸摸元一的头,道:“还不上前拜过义父,以后在宫里,小心做事,孝敬义父,公公一定不会叫你吃亏的。”

    冯元一听话地上前,向高公公郑重地跪了下去,三叩首道:“元一拜过义父!”

    “好孩子!好孩子!”

    高公公欢喜地把他扶起来,回顾了一下身后另一个肤色黎黑、眼神灵活的少年,对冯元一道:“李千里将军从岭南刚送到宫里一批人,老公本来可以挑两个身边人侍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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