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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2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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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蛮刚刚为儿子喂了奶,正依着裴大娘所教的法子让孩子趴在自己肩头,一手护着他的后脑,一手轻拍他的后背,防止孩子吐奶,突然听到阿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禁抬起头来,茫然道:“甚么?”

    阿奴向她扮个鬼脸,笑道:“没甚么,杨家二郎有点傻!”

    ※※※※※※※※※※※※※※※※※※※※※※※※※船娘站在十里亭外,一直目送着车队远去,等车队遥遥化作一道黑线,忽然返身奔去。

    亭外衰草黄,一片深秋落寞气象。

    船娘奔出数里地,来到一条小河旁。

    深秋的河水也带了一种萧瑟之意,哗哗翻卷滚动之际,连那白色的浪花也少了些鲜丽的意味。

    河边停着一辆牛车,不远处几个侍卫正坐在地上聊天,几匹马儿随意地啃着枯黄的野草,看见船娘回来,侍卫们纷纷站起来,牵住马匹待命。

    牛车的帘儿掀着,宁珂姑娘倚在柔软的锦榻上,正望着湛蓝天空中一行南去的大雁怔怔出神。

    船娘赶到车旁,见小姐一脸落寞,忍不住心中难过,低声数落道:“小姐身子弱,还为他远赴十里亭,既然来了,为何不见一见呢?”

    宁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依旧望着天空,许久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相见不如不见,那又何必相见?回吧!”

    船娘黯然一叹。

    不久,这支车队也驶上了官道,只不过走的方向与杨帆一行人远去的方向正好相反,一个南辕,一个北辙。

    牛车上了官道便平稳下来,过了一会儿,竹帘之中忽然传出一阵琴声。随行车子前后的侍卫都是大老粗,听得出那琴音清冷若仙,缥缈多变,却不知曲为何名。

    宁珂有两具琴,同出于一位制琴名家之手,一琴“九宵环佩”式,一琴“鹤鸣秋月”式,宁珂甚爱,名之曰:“鸳鸯琴!”

    当日杨帆在众世家宴上作了一首《鹤鸣九皋》,今日宁珂便把这具“鹤鸣秋月”赠给了他,从此鸳鸯两分离。

    琴音袅袅,路旁高大的树木上,一片黄叶飘然落下,被那车轮辗得粉身碎骨。车厢中,纤纤十指,拨动七弦,谁说那一指之间萦绕着的不是片片深情。她的眸中带着一抹惆怅,犹如遗忘了一个令人沉醉的约定。

    船娘坐在车头,听得心中悲苦。

    她听得出,小姐弹的是一首古曲《古相思曲》,随着那凄婉的乐曲,她在心中不知不觉便应和着唱出了它的词:“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默默地唱着,船娘已满眼是泪。

    她的小姐无论是美貌、才华还是性情,都是无可挑剔,可上苍偏偏容不得这完美,硬要用令人绝望的痼疾,抹煞她追求幸福的权利。她的宁珂啊,只能在古诗词心旌摇曳,只能在柔美悠长的乐府中哀怜自伤……※※※※※※※※※※※※※※※※※※※※※※御史右台衙门,侍御史周矩衣冠整齐,端坐在大堂之上,手握惊堂木,面沉似水,双目如电,两班执役分列左右,手持水火棍,庄严肃穆,问题是……大堂上什么都没有,空空如野。

    两边站班的衙役队列中,站在班首的分别是正班头和副班头,两个人偷偷瞟一眼周御史,又互相使个眼色,你向我呶呶嘴儿,我向你瞪瞪眼睛,神色诡异,却一声不吭,情形说不出的古怪。

    又过了许久,班头实在按捺不住了,轻咳一声道:“御史,今儿……人犯真的会来自首吗?”

    周矩把眼一瞪,喝道:“君无戏言!圣上说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候着!”

    “是是是……”

    班头不敢再说,连忙归班站定。

    御史左台是来俊臣留下的那班人,这些人现在基本上都垮了,一时没有那么多御史顶上来,很多事情都由本来只负责地方府县军民官绅监察检举的御史右台暂时兼理。周矩是御史右台侍御史,他奉旨兼了左台的事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弹劾薛怀义。

    如今武则天专宠二张,薛怀义无所事事,变倍加厉地搜罗弟子,出家人是不纳税的,很多人为了逃税,都拜到薛怀义门下。别人想当和尚需要祠部审查批准,薛怀义这儿却是不需要的,而且没有哪个衙门敢不承认他剃度的和尚不是和尚,偏偏他手下的和尚又是不用守清规的,因此大家趋之若骛。

    这一来,不但有很多人可以理直气壮地逃漏税赋,而且白马寺集中了大批不守清规的和尚,每日喝酒吃肉、演拳习武,周矩早就看不顺眼了,所以一俟有权管理在京军民,马上就想对白马寺进行整顿。

    结果周御史去了一趟白马寺,要不是他跑得快,差点儿被打成残废。周矩怒不可遏,便去武则天面前弹劾薛怀义,武则天如今专宠二张,要不是周矩跑来告状,她都差点儿忘了还有薛怀义这么个人,一听周矩所言,武则天也觉得薛怀义闹得太不成样子,便好言让周矩回去等着,她马上下旨命薛怀义来御史台受审。

    周矩回到御史台就摆出了这副阵仗,结果……午饭的时间都过了,薛怀义还没有来。

    “咕噜噜……”

    周矩的肚子发出一阵不争气的肠鸣声,周矩悄悄收回握着惊堂木的手,在官袍下面紧了紧腰带,继续正襟危坐。只要薛怀义还没来,他绝不退堂,今儿个他还就跟薛怀义耗上了!

    这时候,薛怀义骑在高头大马上,大袖飘飘,袒胸露腹,领着弘一、弘六等十几个和尚正快马向御史台赶来。

    “弘六,你十七弟今日就到京,‘金钗醉’已经订下来了么?”

    弘六道:“师父放心,徒儿已经把整个‘金钗醉’都包下来了!”

    薛怀义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回头接了你十七弟,咱们就去喝个痛快!赶紧着,先去那鸟御史的衙门点个卯,别耽搁了咱们爷们儿的正事儿!”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章 如此师徒

    周御史望眼欲穿,正焦灼不安的当口,衙门口一阵人喊马嘶,一群骑马的和尚疾驰至府前,纷纷跳下马来,大模大样就往里闯。

    守门的衙差连忙上前拦阻,弘一当头就是一鞭子,喝骂道:“右卫辅国大将军、鄂国公、护国白马寺方丈怀义大师奉旨办事,谁敢拦阻!”

    那衙差一听来的是京师第一号混人,不由吓了一跳,哪里还敢拦他,挨了一鞭子也不敢吭声,急忙退到一边。

    “右卫辅国大将军、鄂国公、护国白马寺方丈怀义大师到……。”

    大堂外忽地一声高喊,堂上一阵骚动,周矩精神一振,便欲喝令薛怀义上堂,他刚把惊堂木拿起来还没拍下去,就见薛怀义手提马鞭大踏步走上堂来,脸膛红扑扑的,看来喝了不少酒。

    薛怀义袒胸露腹,大步上堂,睥睨四顾一番,冷哼一声,就向大堂前书吏所在的书案走去。公案旁边摆着一张卷耳长几,几上放着文房四宝,一个书吏正在几案后跪坐着,一见薛怀义提着马鞭向他大步走来,二目圆睁忒也吓人,赶紧丢下毛笔逃到了一边。

    薛怀义用马鞭一扫,把那笔墨纸郡都扫到地上,弘六赶紧上前用袖子在桌子上蹭了蹭。薛怀义大马金刀地坐定,粗声大气地道:“圣人叫洒家来见你,听你问话,洒家如今已经来了,你还不升堂?”

    “呃?你……。”

    周矩额头青筋乱跳,仔细想了想】又强行压下了这口气,薛怀义虽然嚣张,现在不妨由他去,谁让他现在还顶着大将军和国公爷的大帽子呢,待案子问完,再治他的罪也不迟。想到这里,周矩扭头不去看他,只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升堂!”

    “威触~武触栅”

    两班衙役高喝堂威,薛怀义打个哈欠,干脆懒洋洋躺下,屈肘为枕,垫着脑袋,摆了个睡罗汉的姿势,弘一弘六带着一班师兄弟乱哄哄地站到了他身后,一时间堂上好象出现了两位主审、两拨衙差。

    周矩怒视着薛怀义,森然道:“薛怀义,本官查你借越祠堂职权,擅自为人剃度,可有此事?”

    薛怀义打了个哈欠,把马鞭摇了拖,弘六会意,连忙踏前一步,挺胸答道:“属实!”

    那书吏的桌子被薛怀义抢了,一时也来不及再去搬张桌子来,录不了口供,站在旁边,满脸窘然。周矩道:“你在这里记!”

    那书吏连忙答应一声,站在周矩侧边,扯过一张纸来,拿过周矩的毛笔,润了润墨,记下了这句话。

    周矩又问:“薛怀义,本官问你,你借越职权,擅自收了许多徒弟,纵容他们逃漏税赋程役,可有此事?”

    这一次,薛怀义连鞭子都懒得摇了,还是弘六很光棍地答道:“不错!我师父向来疼爱弟子。”

    周矩再问:“薛怀义,你容留许多弟子,整日不讲经念佛,专事演武打斗,可有此事!”

    薛怀义呼噜声大作,弘六撇嘴道:“废话!我师父一身本事就在这上面,不演武打斗较量拳脚还作什么,念经这事儿连我师父自己都不会,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周矩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喝道:“大胆薛怀义,你借越职权,擅自剃度,纵容逃税,不守清规,桩桩大恶,你可知罪?”

    薛怀义被他一惊堂木拍醒了,翻身坐起,揉揉眼睛,向身边的弘一问道:“审完了?”

    弘一连忙哈腰道:“是,已经审完了。”

    薛怀义起身道:“既然审完了,那咱们这就走吧,洒家和弘一去‘金钗醉”弘六,你去接了十七,便来赴宴。”

    师徒三人商量完了,转身就往堂下走,周矩又惊又怒,厉喝道:“薛怀义,你往哪里去?”

    薛怀义转过身来,乜着他道:“洒家吃酒去,怎么?”

    周矩气的脸都白了,指着薛怀义,颤抖道:“你……,你敢如此藐视公堂,本官……”

    “呸!”薛怀义一口痰飞出来,吐到他的公案上,恶心得周矩赶紧一躲,举袖把脸遮住一半。

    薛怀义瞪起眼睛道:“圣人让洒家来听凭你审问,你现在审也审了,问也问了,洒家对圣人也就算是有交待了,你还待怎样?”

    众徒弟一起呸了周矩一口,随着薛怀义大模大样往外就走,周矩气得喉中咯咯直响,一张脸红中发青,两眼直冒金星,等他缓过一口气儿来,薛怀义早已不知去向。

    便在此时,有人从后堂绕了出来,探头一瞧,堂上空空,便现出身形,对周矩笑道:“周兄既未问案,一人在此作甚,这个架势是要做什么?”

    周矩刚冈缓过气儿来,一见来人,乃是御史左台的徐有功。御史左台现在人已经不多了,徐有功算是其中一个,而且他虽身在左台,却专门跟来俊臣一伙人对着干,所以和右台一班御史很合得来。周矩和他就是极谈得来的朋友。

    周矩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情绪平静下来,问道:“徐兄怎么来了?”

    徐有功没有发现他的神色有异,一听他问,欣然笑道:“吏部杨郎中今日回京,他与你我乃是同道中人,这趟南疆之行,他铲奸除恶,大展威风,左台一班奸邪都是葬送在他的手里,大快人心。所以,我想邀徐兄同去迎一迎他。”

    周矩问道:“吏部杨郎中?就是白马寺主的那个徒弟?”

    徐有功笑道:“正是!”

    周矩勃然大怒道:“不去!打死都不去!这对师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师傅,周矩把杨帆这个徒弟也恨上了,他恨恨地一甩袖子,推案而去,把徐有功愣在当地,一脸茫然……,

    ※※※※※※※※※※※※※※※※※※※※※※※※※

    杨了京※城,来迎接的官员居然很多,像御史胡元礼、徐有功等人,这都是并肩作战打下的交情。孙宇轩、严潇君等人,这都是刑部交结的同僚,至于陈东、袁寒等人,则是他的亲信下属了。

    另外像马桥、楚狂歌等人都是军队中的好友,人数尤多,还在前来相迎的文官人数之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官员,都是打过交道但是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的,可是也不介意来迎上一迎结份交情,哪怕杨帆没有荣升天官郎中并实际掌握着天官侍郎的职权,也是刑部的实权人物嘛。

    至于弘六,因为御史台里耽搁了时间,终究迟了一步,等他赶去时,杨帆已经进了城,弘六只得再往宫城追去。

    众人接了杨帆和高公公,浩冶荡荡回了洛阳城,各自约下宴请之期,纷纷散去。真正想见杨帆的人资格都太高,不可能亲自出迎,但是杨帆回来,肯定得先见他们,不可能先与狐朋狗友去饮酒作乐。

    杨帆纯着高公公先进宫见驾,今日皇帝不上朝,正在丽春台待着。

    丽春台现在是张氏兄弟常在的兆方,武则天把这里当成了她最宠的妃子的所在,只要没有处理政务,就一定在这里。

    见了杨帆,武则天对他南疆之行立下的功劳嘉勉了一番,又把调他去天官府任职的缘由讲了讲,便让他退下了。

    武则天的确觉得杨帆是解决南疆之事的最好人选,至少凭他与南疆各部族首领之间的友好关系,在官员任命上,这些地方部族的首领不会太多刁难。再一个,他与世家不和,一定会严格压制世家子弟的人数。

    这两点,都是杨帆已经具备的优势,不需要武则天嘱咐他什么,他肯定会起到这样的作用,肯定会这么去做,如果需要皇帝嘱咐,那皇帝也不需要一定是他了,换了谁来,皇帝叮嘱一番该如何从事不都行了?

    杨帆晋见武则天的过程既简单又顺利,本来他也不愿在武则天面前规规矩矩的多待一刻,能早些离开固然好,可是他离开这么久,很想见见婉儿,偏偏今日无朝,武则天不是在武成殿见他,他没有机会与婉儿一见。

    杨帆离开丽春台之后,由一个小内侍陪着往宫外走,三步一回头,左顾右盼的就是不见婉儿踪迹,杨帆心想:“莫非我回京的消息婉儿还不知道?不应该啊,这消息应该是先传到她那里,才报到皇帝跟前才是。”

    正想着,前边一个男装女子走来。宫里人能穿男装的,只有内宫各司的女官,为杨帆引路的小内侍一见那位女官,便长揖下去,很客气地唤道:“符姐姐!”

    “呀,原来是杨郎中!”

    那女官正是上官婉儿身边的符清清,如今宫里头最有势力的就是上官婉儿,二张虽然受宠,可他们关心的是朝廷里的权力,宫里的人脉和势力他们不在乎,而且也实在不方便插手。

    上官婉儿大权在握,她身边的亲信也就水涨权高,符清清现如今在宫里就仿佛当初的韦团儿,她所掌管的也基本上就是韦团儿先前所掌管的事情,因此在内宫里,不但内侍宫娥讨好她巳结她,就是许多公主皇妃也对她十分礼遇。

    她好象才看见杨帆似的,惊喜地迎上来,对杨帆笑道:“听说杨郎中荣迁天官府了,恭喜恭喜。”

    杨帆谦笑道:“符姐姐客气了,这是往上官待制处去么?”

    符清清微笑道:“是啊,待制向圣人告了假,后天要回府省亲,需三日方回。待制不在,清清就得代劳,此去正是想问问待制有何吩咐!”

    杨帆笑道:“符姐姐辛苦。”

    杨帆自然知道符清清是上官婉儿的心腹,一听就知道她是特意赶来告诉自己消息的口婉儿果然知道他回来了,连幽会都安排好了。

    为何定在后天?那自然是因为婉儿知道他刚刚回京,哪怕再是思念,也要先给他留出安顿家室和与上司、朋友会唔饮宴的时间。这个可人的小女子,对情郎一往情深,却从不痴缠,永远都是那么识情知趣。

    第六百三十一章 王相之争

    从符清清那里得了婉儿的准信,杨帆的心踏实下来,不再左顾右盼,大步走向宫门。

    杨帆刚出午门,就见黄门侍郎李绪才迎面走来。

    李绪才身后跟着一个书吏,怀里抱着一摞案牍,看来是送往政事堂的,一见杨帆,李绪才便笑吟吟地站定,拱手道:“杨郎中,久违了。”

    杨帆认得他,这位黄门侍郎是宰相李昭德身前亲信,自李昭德独掌大权之后,在朝中也很是风光的。杨帆微笑站定,拱手还礼道:“李侍郎,好久不见。”

    “哈哈,杨郎中南疆之行大快人心呀,此番功成而返,圣人有功必赏,将杨郎中迁升天官府,正是众望所归,可喜可贺。”

    李绪才朗声笑着走近,声音便压低了些:“二郎南疆之行不负众望,李相也欢喜的很,今日未时,李相在府中设宴,有请郎中光临。”

    “哦!李相……对卑职实在是太客气了。”

    杨帆心中微微一动,口中却是并不犹豫,坦然拱手致谢。

    李绪才微微一笑,又向杨帆拱拱手,便向宫中走去。

    杨帆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目中露出深思之色。

    南疆之行前,杨帆预料到此番与御史台的恶斗,必会被御史们大力弹劾,为了避免来自朝中的掣肘,曾请求李昭德予以维护,李昭德慨然应允。

    后来,黄景容逼反了乌蛮和白蛮。乌白两蛮造反的消息传到京里,武则天态度大变,由阻挠杨帆变成了支持杨帆,这一来李昭德也就没有用武之力了。

    不过不管李昭德是否在此事上起了作用,他之前有那句承诺便足够了,杨帆此番回京是一定要去拜望的。这一点,李昭德心中也很清楚,既然如此,他作出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主动邀请做什么?

    这根本不是李昭德一向的作风,眼下的李昭德,可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杨帆几乎不用深思,就想到了其中的缘由:南疆选官!

    选官啊!

    如今依附李昭德的官员越来越多,人家凭什么追随你,还不是因为跟着你官做得更稳当,机会更多,前程更远大,子侄出路更多?很明显,李昭德也盯上了南疆选官的这个好机会。

    杨帆暗暗苦笑着转过身,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

    这是宫门前,不需要时时六识紧张提高警惕,再加上正沉思入神,杨帆全未注意何时有人已经凑到了身前,这一转身,可把他吓了一跳。

    站在杨帆身后的人是光禄寺丞宋之逊,宋之逊正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他,一见他转身,便笑吟吟地道:“二郎独立宫门,若有所思,不知有什么喜事啊?”

    杨帆已经定下神来,闻言笑道:“宋寺丞说笑了,在下只是偶然想起一件琐事,哪有什么喜事。”

    宋之逊打个哈哈,道:“二郎功成归来,荣迁天官,梁王殿下极为欢喜,特在府上设宴,为二郎接风,请二郎于今日未时赴宴。”

    杨帆失声道:“今日未时?”

    他虽不知宋之逊什么时候来的,但他敢确定,他跟李绪才说话的时候,宋之逊肯定还没有来,所以他绝不可能是听到了李绪才的话才特意说出这么个时间,只能说是巧了。

    今天皇帝虽然不上朝,可各个衙门是照常办公的,官员们有些什么私事,一般也都是上午尽快处理完公事,下午再去处理,因此李昭德和武三思不约而同地选在午后这个时间也就不希奇了。

    宋之逊见杨帆如此模样,不禁狐疑地道:“怎么?莫非……二郎已经有约?”

    武三思和李昭德不约而同地邀请杨帆,和此前山东士族和关陇世家的目的并无不同。这些大势力和权臣有此表现,并不是说南疆选官杨帆能一言而决,武则天没有授予他这个权利,最终的决定权也不在他手里。

    但是武则天既然为了要缓冲来自于各个势力派系的压力,缓和来自于南疆部落首领的抵制而选择了他,他就拥有了初选权。

    李昭德和武三思还有各大世家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可不可以强行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可不可以否决杨帆提议的人选?当然可以,可这样做,未免太穷形恶相了,他想压住杨帆容易,压不住来自于其他派系势力的弹劾。

    杨帆奈何不了他们,可是其他的势力却可因此有了充份的理由弹劾他们利用职权越殂代疱,干扰选官,牟一己私利。然而通过杨帆提出这些人选,他们就名正言顺了。

    那时,他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在暗中支持杨帆,只要能抗得住来自于其他势力的攻讦,便能达偿所愿,而自己由始至终不至于陷入被动,杨帆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武三思和李昭德放下身架,主动而迅速地邀请,就是怕被别人捷足先登。

    杨帆当然不会说李昭德已经派人相邀,能派人来就证明他们之间有接触、有联系,有比较密切的关系。比如说,武承嗣现在就只能竭尽所能地推荐他的人,他也料定杨帆不会予以特殊关照,所以只能咬牙切齿地等着找杨帆的把柄。

    杨帆如果对宋之逊说出李相已经派人相邀,武三思马上就会明白,杨帆和李昭德一派有联系,杨帆就少了一张底牌,今后也不容易保持现在这种如鱼得水的超然身份。可是真话说不得,又如何推脱?

    不管是李昭德还是武三思,如果推脱邀请,都是一定要得罪人的。杨帆正为难间,忽然一阵马蹄声疾,由远而近,“泼剌剌”疾驰而来。

    宫前驰马,若非重要军情急报,几乎不可能,哪位官员权贵到了宫前还不知收敛纵马狂奔?难道是边关出了大事?

    杨帆和宋之逊都有些吃惊,一起扭头望去,却见来人并非背插三角小旗的军马驿卒,而是一个头顶光光、僧袍大袖的和尚。

    那和尚打马狂奔,肆无忌惮,宫前空旷,并没几个人,他一眼就看到了杨帆,马上咧开嘴巴,大笑喊道:“十七弟,别来无恙啊!”

    “弘六师兄!”

    杨帆大喜,连忙向宋之逊告罪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马到近前,弘六急急一勒马缰,翻身跳下,哈哈大笑着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十七弟,你在南疆办的事情,咱们兄弟都知道了。好样的,没丢咱白马寺的脸,薛师门下,就得有股子张狂劲儿。谁敢跟咱们对着干,咱就要谁好看!”

    弘六说到眉飞色舞处,在杨帆胸口重重捶了一拳。看来杨帆在南疆连砍两路钦差,弄得其他几路钦差回京后也一一被锁拿入狱的事,真是合了这泼皮莽和尚的胃口。

    杨帆笑道:“师兄过奖了,你怎寻到宫城来了,此间事了,本该小弟先去拜望师尊和各位师兄的。”

    弘六笑道:“师父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急如霹雳,哪还耐得住性子在寺里等你。一听你回来了,师父便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已去‘金钗醉’等你了,众师兄弟都在,你若是没事了,咱们现在就走,莫让师父久等。”

    杨帆一听大喜过望,一位宰相、一位王爷,一个手里有政权力量,一个手里有皇权力量,两个人偏偏选了同一时间邀他赴宴,任他如何急智,也是想不出两全之策的,除非皇帝要设宴请他,他不管用什么理由拒绝一方的宴请都是要得罪人的。

    可是偏偏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薛怀义!薛怀义是个浑人,谁也不在乎,不管是李昭德还是武三思,都不愿意跟这个浑人计较。而他宴请杨帆的目的又最是单纯,与选官无关,与朝政也无关,他邀杨帆赴宴,单纯的就是高兴了想喝酒,不管是武三思还是李昭德,听说被他抢了自己的客人,也只能苦笑一声,既不会迁怒于他,也不会怪罪杨帆。

    杨帆大喜,随即敛了喜色,换成一副为难模样,回身对宋之逊道:“宋寺丞,你看这……,王爷宴请,杨某受宠若惊,可是家师相召,却也不敢不去,这个……不如明日杨帆再登门拜望梁王殿下,你看如何?”

    杨帆一面说,一面向他使着眼色,其意不言自明:“宋寺丞,我身后这人是个混人呐!我身后这个混人的身后可是本朝第一大混人呐,杨帆实在是没办法,你说话也小心点儿,小心挨打,他可真的敢打!”

    弘六瞪眼道:“怎么,梁王也要请我十七弟吃酒么?”

    宋之逊苦笑上前,拱手道:“梁王殿下确是有意要请二郎吃酒,不过薛师既然已经备下酒宴,那么……咳咳,有师如父,自然是……哈哈哈,老夫回禀殿下,明日再设宴相请就是了。”

    ……杨帆在宫城前不敢驰马,与宋之逊告辞后,牵着马匹和弘六走出宫城范围,这才上马奔向“金钗醉。”

    弘六骑在马上,忽地哈哈大笑一声,翘起大拇指对杨帆突兀地赞道:“二郎当真好本事。”

    杨帆苦笑道:“六师兄,你又来了,不就是南疆一行嘛,也不用左一遍右一遍的夸吧。”

    弘六把光头使劲摇了一摇,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事。”

    杨帆奇道:“那是何事?”

    弘六向他眨眨眼睛,嘿嘿笑道:“你就别瞒我啦,这事儿已经尽人皆知了。”

    杨帆更是奇怪:“什么事儿尽人皆知了?”

    弘六嘻皮笑脸地道:“当然是太平公主有了身孕的事!嘿嘿,你不会告诉我,那孩子是武驸马的吧?”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二章 江湖再见

    杨帆猛地一勒马缰,怪叫道:“你说什么?太平公主,有……,了身孕?”

    弘六见他惊愕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禁讶然道:“怎么,你……,还不知道?”

    杨帆想了想,镇定下来,抖了抖马缰道:“走,咱们边走边说。“

    弘六知无不言,马上把他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当日,马桥、胡元礼、孙宇轩等人护着太平公主从长安回到洛阳,驸马和皇族中与太平过往密切的亲友都去迎接,之后一起入宫见驾。

    太平公主有了身孕的消息,便是在此次入宫见驾之后传开的。据说公主离开长安时冈刚有了身孕,所以她自己也未察觉,到了长安后才发现怀了孩子,当时她正身负祭祀先祖的重任,怕声张开来影响了祭祖大计,所以就暂时瞒下了消息。

    祭祖事了之后反正返京在即,她也就不急着把这消息报回京师了,先瞒了这个消息,说是要给驸马一个惊喜。太平公主为人一向率性,这么做也不稀奇。

    驸马只然很惊喜,大宴宾客以为庆祝:皇帝也很惊喜,赐了驸马和公主许多礼物,可是以武则天对太平公主一向的疼爱,却没有遣派一名太医过府为她检查身体。

    以前太平有个头疼脑热的,皇帝都对公责府医士的医术放心不下,一定要从宫里派人去为她诊治,这一次怎会不派太医呢?

    这个不太引人注意的细节被一向喜欢八卦的人发现以后,很快就琢磨出了一个说得通的答案:公主怀孕的日子,不对头!

    太平公主去长安祭祖是由杨帆护送前往的,而杨帆和太平公主的关系尽人皆知,他们这一路上只怕是行同车卧同枕吧?那么这个孩子究竟是公主殿下去长安前怀上的还是去长安后怀上的呢?

    皇帝不派太医,是不是因为她心知肚明,担心太医检查的时候发现怀孕时间不符?

    于是乎,杨帆还没回京,有关他的风流韵事便又再度传遍了京师。

    弘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关切地问道:“十七,那孩子……,真不是你的?”

    杨帆听他一说经过,心中便是一惊:“我没跟她发生过什么呀,真是驸马的孩子?”

    这样一想,杨帆心里着实的有些不舒服,有点……酸溜溜的。

    说起来,真该吃醋、真有资格吃醋的,应该是那位在洛阳百姓眼中头顶早就绿得一塌糊涂的武驸马才对,杨帆实在没有吃醋的理由。可他既已接受了太平,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又怎会舒坦。

    再说,与公主七夕同游洛水时,她说过从来不让驸马碰她的,现在却”11

    杨帆心里有点受伤的感觉,这种感觉刚一升起,他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以前他对妇人有孕全无常识,可是自从小蛮怀孕后,他对孕妇的事多少有了些经验。如果太平真是去长安之前就有了身孕,在长安时她怎么可能看起来毫无异样?

    杨帆去长安,面见太平公主时,她把杨帆拉进了自己的闺房,身着亵衣,就在他的面前梳装打扮,还曾与他拥抱亲吻、耳鬓厮磨,她那叫人销魂的小蛮腰儿蛇一般扭着,细得可实在不像有了三个月的妇人。

    杨帆心中暗生疑窦,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轻轻摇头道:“不是!”

    弘六一听大失所望,他听了传言,也认定了太平公主所怀的孩子是自己师弟的,师弟跟他一样出身平凡,如今不但占了公主身子,送了驸马一顶绿帽子,连孩子都代劳了,他们一班兄弟可是得意的很。

    弘六不死心地问道:“十七,你真确定这孩子一定不是你的?”

    杨帆干笑道:“这事儿…公主实不曾对我说过,你知道,我很忙的。此事……,我还要问过她才能知道。”

    弘六大喜,道:“那你一定要快些问,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问清楚之前,就不要忙着否认了,这等扬眉吐气的大好事,你若否认错了,可要扫了众家兄弟的兴致。嘿嘿,不瞒你说,师父也夸你好本事呢。”

    ※※※※※※※※※※※※※※※※※※※※※※※※※※※※※

    履道坊位处洛阳东南角,这里远离洛阳城市中心,居民较少,但这里风景秀美,地价房价也不高,所以一些家境一般又喜欢附庸风雅的文人学者极喜欢在此购宅居住。

    履道坊第二曲有一处两进院落的小宅,说是小宅,只是因为房舍朴素简单,并无富贵气象,真要说到占地之广,比起城中心五进院落的豪院也不遑稍让。

    这里是向均向学士的府第,这位向学士一生都没担任过什么朝廷要职,始终是一个职务清闲的学士文臣,在官场中的名声远不及他在士林中的名气响亮。

    如今向学士已因老迈而致仕,他膝下只有一子,在北方做县令,府上只有老人家一人,如今已很少出门,也不像年轻力壮时那么多应酬,所以在本就冷清的履道坊,这位学士府尤其不引人注意。

    向府虽然在坊中是比较冷清的人家,可向府里却并不显冷清,府里草木茂盛,鸟雀欢呼,那种勃勃生机,将深秋时节该有的萧索一扫而空。

    看来这位向老学士致仕之后,专心做了一个园丁,院中的草木都是他精心挑选出的常青草本,种植、修剪都很用心,置身其中,别有一番味道。

    此刻,在向府后花园里,一个白袍公子正在闲适散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形貌精悍的黑衣汉子。

    白袍公子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道髻,身上穿一袭月白色的燕居常服,三绺微髯,气质潇洒,仿佛这草木丛中一竿颀长的修竹,与身后黑衣汉子的精干气质截然不同。

    白袍公子是姜公子,尾随其后的黑衣男子则是他的心腹袁霆云。

    姜公子现在所处的地方与”继嗣堂”没有任何关系,这里的主人是向老学士,向老学士的独子在北方做县令是被卢氏家族秘密扶持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为外界所知以前姜公子也没和这位向县尊乃至他的父亲有过任何接触,所以这里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所在,没有人想到他竟藏身于此。

    袁霆云低声禀报道:“朝廷为皇帝建三羊行宫之初,我们便开始插手了如今这项工程中至少有一半的工程是由我们负责的,完工之后,我们可以获利……。”

    姜公子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这件工程,是由显宗负责的?”

    本来,他就是显宗,显宗就是化,但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的显宗宗主是杨帆,而他则是已经致仕的向老学士的一个“远房侄儿。”赴京准备明年春闱的。所以他问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项工程是否还被显宗里的其他人知道或参与。

    袁霆云略一迟疑低声应道:“是!”

    姜公子断然道:“那就抛弃,我们的人绝不可以再插手,以免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的行迹,记住,要壮士解腕!”

    “是!”

    袁霆云想到那一大笔钱,很是心疼。当初为了得到这项工程,公子付出多少心血如今却让杨帆坐享其成,想到这一点,他心中尤其不甘,忍不住试探问道:“要不要……,做点儿什么手脚?咱们的人刚刚撤出他们还来不及抹清咱们的痕迹,现在动手还可以……。”

    “不行!”

    姜公子断然否决,想了一想,又淡淡一笑,不屑地道:““继嗣堂”是我一手打造,它是我的心血,是我的儿子。我总得给杨帆留点儿东西,不能让我的儿子被他活活饿死啊!”

    他要对付的是杨帆,不是”继嗣堂”!

    在他心里,杨帆是杨帆。”继嗣堂”是”继嗣堂”。”继嗣堂”是他的心肝,杨帆是夺走他心肝的人,他要打败杨帆,夺回他的心肝,所以不能用伤害“继嗣堂”的方法来对付杨帆。

    属于他的东西,他早晚要拿回来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目的,他当然不可以用捣毁”继嗣堂”根基的手段来对付杨帆。何况,他已不是“继嗣堂”之主;“继嗣堂”对他经手过的事情不可能不做防备,何必枉做小人。

    不过,杨帆一旦掌握了”继嗣堂。”也就拥有了绝大的力量,那时将更加不易对付,连可能的尝试都不做,由此也可看出,姜公子尽管人已经败了,但他的心未败,他的自信也没有被击溃。

    姜公子沉默了一下,又问:“现在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的还有哪些?”

    袁霆云精神一振,道:“那些可以长远获益的生意,我们没办法瞒得住‘继嗣堂,中所有人的耳目,完全由公子掌握的生意都是短期的,不过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厚利口比如武三思建‘天枢”这项工程就是由咱们承办的“天枢,仅耗费铜铁就是大唐近两年的总产量,更何况还有冶炼浇铸、锻造施工等种种事宜,咱们从中可以获利……。”

    姜公子把他一手打造的“继嗣堂”当成了完全属于他个人的地下王国,可各大世家却不这么认为,他也不可能控制“继嗣堂”所有的人,他有自己的心腹,他要把这些人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分配给他们的资源就不能完全来自于“继嗣堂”。

    所以他利用“继嗣堂”的门路,把一些生意交给了“自己人”经营。如今他被罢黜,这些秘密生意就成了他惟一的资金来源。

    他当然可以卢氏家族求助,可是姜公子一向心高气傲,如今惨败若斯,在重新夺回自己的宗主之位前,他连一个卢家人都不想见,又怎可能腆颜向家族求助。

    姜公子低沉地道:“好!该舍弃的必须舍弃,掌握在我手中的,要牢牢把住,我们现在……,很需要钱!”

    姜公子长长吸了口气,抬眼望向湛蓝的天空,悠悠地道:“南疆选官,是杨帆成为显宗之主后主持的第一件事,我希望这也是他成为显宗之主后主持的最后一件事口呵呵,因此事而兴,因此事而亡,于他而言,也算是有因有果,一个轮回吧……”

    第六百三十三章 新的开始

    薛怀义见到杨帆非常开心,那班师兄弟见到杨帆也很开心。

    他们的确是一班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泼皮,可是对自己人,却是一群义气为先的汉子,而杨帆就是他们眼中的自己人,他们不止对杨帆亲近,而且把杨帆视为他们的骄傲。何止是他们,对薛怀义来说,其实也是一样。

    薛怀义已经越来越失意了,他的失宠已经再也无法掩饰,虽然他从不提起此事,可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已经瞒不过任何人,周矩敢弹劾他,敢审讯他,固然是因为言官的一份傲骨,可又何尝不是因为知道他已失宠。

    白马寺出身的人里面,如今只有杨帆步步高升,名气越来越响亮,现在杨帆在朝堂上的名望已经在他之上,如果他没有失宠,或许他会有些嫉妒,但是眼下这种情形,杨帆的崛起却寄托了他的全部理想和希望。

    他并不想借助杨帆什么,他的权力来自后宫,杨帆不可能给他什么帮助,但是在白马寺渐趋没落的今天,还有一个杨帆一枝独秀,多少能令他感到一些慰藉。

    杨帆见到薛怀义和众泼皮,心里也很开心。他的“朋友”很多,可是不管哪一种朋友,这种饮宴聚会都必然有着深层目的,唯独白马寺这班人,他们惟一的目的就是聚会、饮酒、谈笑,和他们在一起,杨帆可以放下所有心机,只有轻松、只有惬意、只有酒。

    酒至半酣,杨帆敏锐地发觉,薛怀义有心事。他还是大笑如洪钟,还是狂放不羁,可是深藏在他骨子里的那种不安和绝望,能够瞒得过杨帆那班粗心大意的师兄弟,却瞒不过杨帆。

    杨帆很清楚,二张如今越来越受宠,薛怀义已经是一个还没有被打进冷宫、但是已经失宠的“皇后”,就像当年与武则天争宠,已经知道必然失败却还没有被削去皇后封号时的那个“王皇后”。

    薛怀义如今的谈笑风生、如今的飞扬跋扈,都是为了掩饰他心头的恐慌。杨帆虽然看破了薛怀义的心事,却无法有一言相劝。

    薛怀义很厌恶宫中的那个老妪,可他的威风、富贵、地位,又完全来自于那个老妪,他憎恶那个白发苍苍、老迈不堪的妇人霸占着他的自由和身体,又不舍得放弃那个老妇人送给他的一切,这是一个解不开的结,杨帆能说什么呢?

    杨帆回到自己家里时,天色已经微暗,阳光西斜,即将落于远山。在他身前身后,明暗之间有许多侍卫,暗中的侍卫自不待言,他们可以做各色打扮,很完美地融进周围的人群,连杨帆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也许不远处那个赶脚的黎黑汉子就是,也许那个挑着空空菜筐,好象刚刚卖光蔬菜的憨厚农夫就是。

    在杨帆身边的明的侍卫只有四个人,说是侍卫也不妥当,他们都做仆役马僮打扮,青衣小帽,貌不惊人,以杨帆今时今日的官身地位,身边带着几个仆役随从再正常不过,谁又能看出他们是武功超卓的江湖高手呢。

    杨府周围如今也有许多技击高手暗中拱卫,只是就连明知道他们就在那里的杨帆,也无法辩识出街头巷角的行人和小商贩中哪一个才是他的人。他只知道“继嗣堂”正打算把他左右邻居和前后街相对的房子都买下来。

    杨府花厅里,小蛮和阿奴正逗着孩子。天渐渐寒冷了,或许不久就会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除了午后天气温暖的时候,她们会抱着小家伙出去晒晒太阳,平时都是在大屋里陪他玩耍。

    阿奴对孩子的疼爱丝毫不亚于她的母亲,这时候,阿奴正抱着已经满月的小宝贝,而小蛮则捧着一面铜镜,举在宝宝面前,用小孩子般的语气逗着他:“念念,快看,这是谁呀?”

    念念是宝宝的小名,杨帆给他取的大号叫杨念祖。杨帆迄今也不知道自己父母的真正名姓,这念祖,取意就是不管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祖宗。

    杨念祖一双点漆似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惊讶地看着镜中露出的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他还不太明白那个小家伙就是他自己,他扬起小手,怯怯的,也不知道是想摸摸镜中的他,还是想把镜中的他轰走。

    “嗳~~”

    小蛮突然从镜子后面探出头来,向他扮了个鬼脸,杨念祖看见母亲,明显松了口气,粉嘟嘟的小嘴唇抿呀抿的,抿出一团泡沫以示欢喜。小蛮放下铜镜,泄气地道:“唉!这小子怎么逗也不笑呢?”

    阿奴看看小家伙,担心地问道:“宝宝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净瞎说!”小蛮瞪了她一眼,嗔道:“看我的宝贝多精明的样子,怎么会有毛病。我看看!”小蛮接过孩子,放在榻上,双手托着下巴,开始仔细端详。

    杨帆一路往后宅走,一路想着明天的安排。李昭德和武三思那里不能不应付一下,太平公主那里也要去,下一步的计划,需要她的密切配合。后天婉儿出宫,一定得去陪陪她,还得抽时间看一看显宗报给他的各种资料,逐步了解、真正掌握这支庞大的力量……杨帆一路想着,迈步进了花厅,小蛮刚刚结束了她的目视检查,很认真地对阿奴道:“哪有毛病呀,我的宝宝一点毛病都没有,健康的很!”

    阿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杨念祖的小jj,听了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道:“你看一看就知道结果了?”

    “当然!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然一看就……,哎呀!你别给碰掉了!”小蛮看阿奴把她的心肝宝贝当成玩具,赶紧一把抢过来,阿奴吃吃笑道:“又不是泥捏的,怎么会碰掉呢?”

    这时杨帆走进厅来,笑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小蛮一见郎君回来,喜形于色地迎上前,担心地道:“郎君,咱们的孩子睡着的时候会笑,可醒着的时候怎么逗都不笑的,顶多抿抿嘴,你说怪不怪?”

    杨帆接过孩子,在他脸上香了一下,孩子濡了一嘴的唾沫都沾到他脸上了,杨帆也不舍得擦去那带着奶香味儿的感觉,对小蛮笑道:“是你也太着急了,孩子太小,不明白你在逗他。

    孩子睡觉的时候笑,那是在睡‘婆婆觉’呢,神仙婆婆在教他东西,他学会了,神仙婆婆就会夸奖他,孩子一被夸就笑。你别急,等他再大一些,嗯……再等一个月吧,那时你再逗他,你看他会不会咯咯地笑。”

    小蛮崇拜地道:“郎君懂得真多,比我们女人还明白!”

    杨帆大言不惭地道:“那是,为夫博学的很,这种小事情怎么能难得住我。”

    阿奴掩口笑道:“是啊是啊,昨儿个也不知道谁向咱家浣衣的王婆子请教这些事情的,我可是在后边听得一清二楚!”

    杨帆的牛皮被戳破了却也不脸红,他白了阿奴一眼,又对小蛮道:“你们两个人,一个不明白再加一个不明白,结果还是不明白。咱家没有长辈,这些事儿,多请教一下府里的长者。”

    小蛮恍然大悟,喜孜孜地道:“郎君说的有道理,我去请教一下王婆婆,这孩子晚上睡觉总是用力,跟小牛犊儿似的哼哼,脸都憋得通红,得看看有什么问题。”

    杨帆惊道:“孩子晚上睡觉有这毛病么,我怎么不知道?”

    小蛮白他一眼,道:“你睡着了,打雷都不醒,怎么会知道!”说完抱着孩子兴冲冲地离去,阿奴看着她的背影,满脸的艳羡之色。

    直到小蛮消失在门口,阿奴才不舍地收回目光,一扭头正见杨帆微笑着凝视她,仿佛洞悉了她的心事,不由俏脸一红。杨帆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柔荑,低声道:“冬天马上就要到了。你别急,我们……春天成亲好不好?”

    “啊!”

    阿奴的小脸腾地一下爬满了红晕,忸怩地道:“谁着急了?”

    杨帆捉紧了她羞涩中急着缩回去的双手,正色道:“我不想你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可是以前那种情形,你又不能暴露身份。现在不同了,我们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姜公子奈何不了咱们。

    我之所以要等到明年春天,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现在有件大事要做,实在抽不出身来安排我们的婚事。我现在要着手接收继嗣堂显宗的力量。另外,显宗和隐宗以前是对立的,以后自然不会这样,沈沐正在高句丽,等他回来,我得和他好好谈谈。显宗宗主既然换了人,我想……他的‘流放’也就结束了。”

    杨帆还没说完,阿奴就温婉地应了一声,羞涩地垂下头,小声道:“嗯!我……我都听你的!”

    杨帆拥抱了她一下,低沉地道:“再一个,也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事:南疆选官。这件事完成的圆满,我的位子才能坐得稳当。姜公子既然逃了,他一定不会甘心失败,如果我没有料错,他一定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如果能把我送进监狱,让皇帝砍了我的头,我夺了他的位子又能如何呢?同样的,这一战他要是再败,就永无出头之日了,这是我和他的决战,我现在,正等他来!”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四章 月下隐情

    皓月当空,映得一地银霜。

    夜晚的洛阳城,除了温柔坊等少数纸醉金迷的所在灯火璀灿,其他地方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杨家后花园里,一道潺潺的溪流,在融融月色中静静地流淌着。忽然,一阵响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声响起,猛然打破了夜的宁静,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响来:“孩子……哭啦,快喂奶……”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王婆婆说,小孩子就是时睡时醒的,不要一醒了就喂奶,他可不一定就是饿了,要先哄哄看,如果他接着睡,就不用理会。”

    “喔……”

    又过了一会儿,婴儿啼哭声依旧,窗上终于亮起一片柔和的灯光,随之映出一个美丽的少妇剪影,她轻轻拉开衣怀,把一个婴儿抱进了怀里。

    奶水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小孩子依旧仰着脖子大哭,美丽少妇开始推搡身边的男人:“喂!起来啦,孩子不饿,也没拉没尿的,小魔头闹人呢,你就抱他在屋里走一走吧,悠一悠他就不哭了。”

    男人困倦的声音含糊地推诿:“王婆婆说,小孩子不能老抱着,要不你下回不抱着他悠来悠去的他就不肯睡觉了,先哄哄看吧。”

    “哦……”

    女人听话地开始哄孩子,可惜,她听话孩子却不听话,于是女人继续推搡她的丈夫:“起来啦,孩子不肯睡!”她的丈夫马上用响亮的呼噜声回应她。

    女人又好气又好笑,恨恨地拍了他一把,嗔道:“明儿个,给孩子雇个奶妈子吧!”

    正在打呼噜的男人马上响应起来:“我早就说要请奶妈子的,是你不舍得让别人照看,非要自己来嘛。”

    “哈!就知道你装睡,赶紧起来哄孩子!”

    “呼……呼……”

    同一个夜,长安的秋月一样的皎洁。与洛阳仿佛的长安城,仿佛沐浴在月色下的一张棋盘,惟一的不同,是在这张“棋盘”上,没有一道横亘其中的洛水。但是一样的是,这里的永康坊也像洛阳的温柔坊一样,丝竹靡靡,灯火璀灿。

    月下,有一处幽谧的宅院,院子里有一间房屋,里面还亮着灯。

    墙外,打更人“梆梆”地敲着梆子走过,此时已经过了三更时分。

    一个女人仰卧在榻上,裸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肉,丰满的胸膛在半掩的亵衣下露出半个姣好的圆,柔美的弧线、柔美的肤色,荡漾出一片柔美的韵味。

    旁边坐着一个老妪,满脸皱纹,仿佛活了上百年的老树的皮,粗糙、褶皱。她手上的皮肤几乎是一样粗糙而松驰的,但是她的手依旧很有力、很稳定。

    她轻轻地按着仰卧的美丽女子的胸肋,老脸上慢慢露出一片宽慰的笑意:“嗯!已经长好了,只是这几个月里还是动不得拳脚,不过行走、活动已与常人无异。你这丫头,真是命大。”

    女子轻轻拉下衣衫,遮住胸前一片春光,不服气地道:“婷儿从十四岁开始离开崔家到继嗣堂中做事,这么多年来,凭着家传的一身绝艺,从来就没受过致命的伤害,这一次要不是自己人动手,我全无防备,怎么会……”

    老婆婆一脸皱纹都笑开了,在她额头点了一下道:“你这丫头,就喜欢争强好胜,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女子把腰带系了个合欢节,坐起身,问道:“阿婆,我让你帮我打听的消息打听到了么?”

    老婆婆点点头道:“嗯!已经打听到了,新任宗主叫杨帆,前些时候在长安很风光的那个年轻人,据说和独孤世家的姑娘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他成为宗主之后,就带着夫人和儿子回了长安……”

    古竹婷失声道:“杨帆?阿婆,你说显宗新任宗主是……那个曾被姜公子派人掳走他娘子的那个杨帆?”

    老婆婆道:“不错!就是他!”

    古竹婷惊讶地道:“没想到,他……竟然成了我们的新任宗主,他……”

    古竹婷说到这里,声音忽地顿了顿,再望向老妇人时脸上便浮起一种古怪的神气:“阿婆,你说他带着夫人和儿子回长安?是儿子,不是孩子吗?”

    老婆婆失笑道:“刚出生的娃娃可不就是孩子?”

    古竹婷急急摇头:“不!我是说,只有一个孩子?”

    老婆婆道:“你越说越糊涂了,这是宗主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一个还是几个呀?”

    “不对,这样不对!”

    古竹婷用力摇头,一脸茫然。

    老妇人诧异地看着她,问道:“婷儿,出了什么事?”

    古竹婷缓缓抬起头,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杨帆的妻子被掳走后,当晚生了一对龙凤胎,不是一个儿子!是一儿、一女!”

    老妇人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沉声道:“一儿一女?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当时给他夫人接生的就是我,他那女儿……难道夭折了?”

    老妇人道:“不可能,老身打听到的消息说,被杨帆劫回去的就只有妻子和儿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儿的说法。他的女儿哪里去了?”

    古竹婷轻轻颦着细细的柳眉,轻轻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老妇人在房中缓缓地踱了一阵儿,在榻边坐了下来,严肃地道:“婷儿,你受伤的前因后果,对我一直吞吞吐吐的。老身已经归隐,本也不想过问,可这件事实在是非同小可,你现在必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地告诉我!”

    古竹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她当晚忽然受到询问,得知她会接生后把她找去为小蛮接生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老阿婆为世家服务了一辈子,如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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