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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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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看着郑宇,呵呵笑道:“郑兄写这首诗,用了多长时间?”

    郑宇一怔,他还从来没遇到有人问这个的。不过郑宇性情方正,有问必答,而且不想说谎,想了想,便坦诚地道:“郑某做此诗,先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写出了前面七句,后来字斟句酌,又修改了其中几个字,但是后面几句,一直没有感觉。直到一日酒后归来,月下独行于竹林之中,忽有所悟,回家后便一气呵成,写全了此诗。嗯,前后一共历时十日。”

    杨帆摇了摇头,忱惜地道:“足下出身郑氏高门,先天就比别人高了一等,若花十天功夫做事,不知可以做多少于国于民于家有益之事,你却不思进取,大好时光,浪费在这些小道上面,着实令人惋惜!”

    郑宇没想到他竟摆出一副长辈嘴脸,盛气凌人地教训自己一番,不由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崔液道:“一派胡言!《尚书》有言,诗者言志。诗辞纯美,最近人性,不学诗,无以立。不知礼,无所措手足。孔夫子说,三十而立,就是说通晓诗经,始能得立。不学诗,何以言?”

    杨帆不屑地道:“简直就是放屁!”

    崔液愕然、勃然,大怒道:“你……你身为朝廷大员,怎可如此粗鲁、如此放肆!”

    杨帆道:“你说不学诗,无以言。我这不是言了么?你长篇大论一番,我只答以两字‘放屁!’是你不立不言了,还是我不立不言了?”

    杨帆缓缓站起,道:“诗词可以陶冶情操、精炼语言、又可助游兴、助酒兴、助乐趣,其作用也不过如此了,于治国经邦、天下黎民,实无半点帮助。你们出身世家,若有志于天下、有心于黎民,不知比别人可以多做多少事,可惜大好时光都被你们浪费于咿咿呀呀之中了。”

    杨帆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又道:“你们咬文嚼字的时候,可知杨某已经为朝廷、为社稷、为天下黎民做了多少大事?不要说是朝廷官员,就是你们这些世家里掌事的长辈,且看有谁整天介在那无病呻吟?”

    杨帆仰天打个哈哈,道:“男儿大丈夫或纵横沙场,或经纬政治。诗词本是微末小道,是我辈文人干政天下、经义立命、万民目标之外的消遣,秦皇汉武谁以诗词立国?房谋杜断谁以诗词建功?诗词有则有之,无也无妨,不学诗,无以立,不学诗,无以言?哈哈,好大一个狗屁,还不如一口腊肉、一口馒头来得实在!”

    杨帆大笑欲走,王思源胀红着脸道:“不许走,你……你侮辱斯文,你……”

    “王二,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是你们非要拉着杨郎中评论诗辞,杨郎中自可尽抒己见,杨郎中的言语虽然有些糙,我倒觉得大有道理呢,怎么就成了侮辱斯文了?”说话的这人二十出头,身材颀长,却是河东柳氏的柳言志。他一直笑嘻嘻地看山东氏族众子弟的笑话,此时见王思源扯住杨帆不放,便为杨帆帮腔了。

    柳言志的妹妹柳依依站在旁边笑道:“是呀,我也觉得,大丈夫要么沙场立功,要么帮扶国政,诗词之道作为一种雅好,却也没有甚么,太过卖弄,甚至把大半精力尽付于此,那是舍大就小了。”

    “是呀是呀,杨郎中所言甚是,柳兄和依依姑娘所言有理!”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弘农杨氏、京兆杜氏,兰陵萧氏这些份属关陇集团的世家子弟纷纷给杨帆鼓噪帮腔。

    以王、崔、卢、李、郑为代表的山东士族兼得邹、鲁、齐卫之交,旧得太公唐叔之教,亦有周孔遗风,崇尚儒学,一向以清流自居,文教上面自然最为出色。

    而关陇集团的世家大族身居险要,自西晋末年一直到唐初,战乱纷起,群雄割据。济身其间,这些世家为了生存,罕尚儒学,独尊武功。

    再加上北魏到唐初,大量胡族人涌入,包括李唐皇室和关陇集团中的一部分世家都有了胡人血统。所以陇集团的世家子弟虽然也都自幼读书、诗词之道的造诣也不浅,综合水平却逊于山东士族。

    诗词之道不是他们最拿手的本事,再加上他们崇尚武力,对诗词的看法本来就跟杨帆一样,跟山东士族又明里暗里的较劲,这时候不站在杨帆一边看山东世家子们的乐子才怪。

    这些人一参战,便成了关陇贵族子弟和山东士族子弟之间的一场舌战,双方指手划脚,互相理论,争得脸红脖子粗,跟泼妇骂街的区别,只是一个骂“田舍奴、穷措大”一个骂“竖子、非人哉”罢了,为“道”而战,所谓的斯文儒雅一扫而空。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四章 没空陪你和泥巴

    太原王氏现在正是韬光隐晦、积蓄实力的时候,因此王家子弟不想与关陇贵族作对,可是现在两大贵族集团的子弟正在激辩,阵垒分明,他们若不表明立场,能否得到关陇世家的友情不好说,先就偏离山东士族圈子了。

    因此,王家子弟如骑虎背,不能不所有表示。王思远心念一转,便捡了个软枺樱蛎皇氯硕话阏驹谂员呖醋潘揭莸浠ハ啾绮档难罘20蚜恕?br />

    王思远怒道:“杨帆,你巧言令色,不过是掩饰你不懂诗词的短处罢了,这样粗鄙的人物,我王家根本就不屑一顾,与你争辩都嫌失了自家身份。各位仁兄,都算了吧,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伤了和气呢。”

    杨帆忽地露出讶然之色,问道:“我没记错的话,足下是太原王氏子弟,对么?”

    王思远冷冷地乜着他道:“怎么?”

    杨帆微笑道:“也没甚么,御史台原中丞、今同州县尉来俊臣,与杨某同朝为官,颇为熟稔。杨某忽然想起,这来俊臣是你王家的女婿,杨某许久不闻他的音讯了,也不知这位来县尉如今情形怎样,王兄可肯见告么?”

    王思远一听,一张脸皮登时胀得发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来俊臣是谁?那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泼皮,字也不识几个的粗鄙之人,而此人做了官之后,为非作歹、恶贯满盈,臭名更是扬于天下。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迫使太原王氏低声下气地把女儿嫁给了他。说起来,王家这个女儿,还是王思远的亲姑姑。王家奈何不了他,可他却是栽在杨帆手里,从威风不可一世的御史中丞,一头栽到了同州,做了一方县尉。

    因为来俊臣本就是长安人氏,他的过去现在,长安世家无人不知。又因为他强娶了太原王氏之女,所以山东士族对他也是无人不知。王思远方才那句话说的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如今杨帆忽然问起来俊臣,无异于一记大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王氏兄弟的脸上。

    杨帆跟这些养在金丝笼里的世家子不同,不管是他的见识阅历、还是性情胸怀,从以往表现来看,沉稳老诚的很。可今日的杨帆放荡不羁,视名门如无物,再联想到他此前在芙蓉楼的咄咄逼人,李太公不禁大为不悦。

    他此前所了解到的情况中,杨帆可不是这般狂放不羁的人物,此人表现,前后简直判若两人呐。李慕白眉头一皱,忍不住说道:“这个杨帆,太也恣狂了。”

    宁珂看看关陇与山东众世家子争吵不休,激辩的、帮腔的、看热闹的搅成了一锅粥,不禁叹笑道:“太公,目中无人的该是崔郑王三家子弟才对吧。要说二郎嘛,我只觉得……他挺能惹祸的!”

    李慕白乜了宁珂一眼,冷哼了一声。这个丫头一向目高于顶,除了在她的母亲和兄长以及他这位忘年之交面前会露出稍些少女气息,大多数时候都像一个庵中静修多年的女尼般恬静。她的性子很冷,想让她活泼起来颇为不易,难得的是她对杨帆却很是另眼相看,不知杨帆有什么特质,让她如此青睐。

    李慕白虽然活了八十八岁,但这世间事,有许多依旧是他无法搞清楚的。论身世地位,比杨帆高的宁珂已不知见过凡几,论相貌气质,不用往远处找,眼前长廊中不逊于杨帆的就有四五个,那个崔湜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似乎比杨帆还要英俊三分。可眼缘这种东西,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李慕白唤过林子雄,低低嘱咐几句,便对宁珂道:“丫头,看够了没有啊,咱们走吧!”

    “哦!”

    宁珂微笑着瞟了杨帆一眼,便随着李慕白缓步离去,两个李府家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咳!你们在这儿大呼小叫的作什么?”

    众人正转着圈儿地吵架,外边忽然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正在人群中蹙眉观看的一个中旬男子回头一看,不由轻啊一声,连忙让开一步,拱手道:“林叔!”林叔就是林子雄,论年纪,他才年过三句,可是这个岁数相差无几的人却尊称他为林叔。

    说话的这个人也是李氏子弟,不过他不是陇西李氏,而是赵郡李氏,名叫李尚隐,幼年时便徙居长安万年县。此人二十岁时以明经中进士,补下邽县主簿,这一次是因为李老太爷大寿,特意告假前来祝贺的。

    李尚隐身边还站着李征虎、李绪才、李靖宇三个人,都是赵郡李氏子弟,至于陇西李氏子弟,这里是看不见的,自家老祖宗过大寿,他们一个个忙里忙外的,哪有空闲。倒不是李家没有奴仆下人可用了,这样的大日子做晚辈的总要亲自操持才显得孝敬。

    这几人一向林子雄行礼,附近不管认得不认得林子雄的,都知道此人身份不俗,便为他让开了道路。林子雄瞟了一眼那几个犹自面红耳赤的世家子弟,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今天是我们李家老太公过大寿,你们却在这里争吵不休,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礼数、所讲的斯文?”

    王思远知道此人应该是李家一位担着职司的人物,颇有地位,便恭声申辩道:“这位长辈,非是晚辈不知礼数,实是杨帆此人不恭。诗词大道,在其口中却……”

    林子雄翻了个白眼儿,不屑地打断他道:“诗词之道,本来就是陶冶情操、增添雅兴的一种文字游戏,余此之外,有个屁用!林某这半辈子替老太公做了许多大事,没有一件是靠着之乎者也的什么狗屁诗词就能办到的!”

    王思远脸庞腾地一下又红了,正要再与他理论一番,林子雄向杨帆一指,道:“杨郎中论年纪,比你们其中许多人还小些,可他如今已经身为刑部郎中,朝廷五品命官。你等都是荫补为官,比他早的多,如今有几个比他官儿大?”

    “我等……”

    “仕途前程不如人,再说功业!前几年默啜挥十万突厥精兵,袭我明威戍,还是杨郎中,运筹帷幄,巧妙用间,先救飞狐口五千战士,又退突厥人十万大军,那时你们在干什么?让你们上战场,羽扇纶巾地吟几句诗,能立下如此功业吗?”

    “我等……”

    “御史台一班酷吏横行南疆,激起民变,杨郎中斩酷吏、息民怨,明赏罚,多方斡旋,蛮州、姚州、潘州等一班桀骜不驯的土蛮俚獠心悦诚服,这才偃旗息鼓,向朝廷乞降。叫你等去夸夸其谈一番,办得到吗?”

    所有的世家子都不说话了,各大世家的阀主齐集长安,为的就是南疆之事。南疆之事被各大门阀视为改变朝中敌我政治力量的一个重要契机,而这个机会就是杨帆创造的。如果此事易为,各大门阀早就去做了,还会直到今天才如获至宝?贬低此事,那不就是承认各大世家无能么?

    林子雄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又道:“杨郎中为江山社稷立下的功劳,可还不止这些。只不过有些事涉机密,不能叫你们知晓。我只能告诉你们,杨郎中所立之功,不亚于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之本领,是开疆拓土之功、是兴衰国运之功!”

    廊下众人鸦雀无声。林子雄缓了口气,向杨帆拱手道:“竖子无知,冒犯郎中,恕罪!”

    杨帆摇头一笑,道:“杨某的心胸没有那么狭獈,谈不上什么得罪。”

    杨帆走到崔湜面前,拱手一揖,崔湜不解其意,忙也拱手还礼。杨帆道:“吟诗作赋,原是雅事,各位若以雅事相邀,原也没什么不妥。”

    杨帆先倨而后恭,崔湜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帆话风一转,又笑道:“不过,以风雅之事逞龌龊目的,那就可憎的很了。如果所用的手段在我眼中又是有也可、无也可的风雅小道,这就好比一个小孩子和泥巴和的好,大人有心情就陪他一起和一和,可要是恰好没心情,为何还要兴致勃勃地陪他一起玩呢?你说是么?”

    吟诗作赋,在他口中不但是小道,而且还成了小孩子和泥巴,这句话一出口,顿时全场哗然,只是有林子雄这么一个大家不明底细,偏偏知道他身份辈份一定不低的长辈在,众人不敢造次。

    林子雄看杨帆得理不饶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在李太公面前拍胸脯保证过,说杨帆此人性情稳重、做事老练,有大将之风,可以托付重任,结果从前几天芙蓉楼上的咄咄逼人再到今天的狂妄自大,杨帆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林子雄怕他继续抖威风,忙道:“杨郎中,老太公请你后宅相见!”

    杨帆听了,笑嘻嘻地向众人行了个罗圈揖,做足礼数,这才离开。还别说,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弘农杨氏、京兆杜氏、兰陵萧氏等纷纷拱手还礼,还真是捧他的场。

    离开众人之后,林子雄便低声道:“杨兄,近日种种,实在不像你一贯的为人呐。”

    杨帆微笑道:“足下一番训斥,诸多世家子弟噤若寒蝉,只有拱手聆听的份儿,嘿!这般威风,也不像苗楼里那个不是什么大人物的林子雄啊。”

    林子雄无语,只好苦笑一声。

    杨帆一走,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赞其威风霸道者有之,贬其狂妄自大者有之,对他轻视山东世家子弟的行为崇拜不已者有之,对他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豪门子弟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但是不管怎样,今日之后,关陇世家和山东士族算是记住了杨帆这个名字!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五章 考较

    “老太公,杨郎中到了。”

    “呵呵,请他进来吧!”

    杨帆掸掸衣衫,举步走进厅去。

    厅堂很大,这是杨帆的第一个感觉。

    客厅里人很多,这是杨帆的第二个感觉。

    宽大的厅堂上,一张张坐榻、一张张小几,是如今只有达官贵人才会不厌其烦地坚持执行的古老的分餐制。

    每张几案上都罢着丰盛的食物和古老的器具。木胎漆制的羽觞、青铜的酒樽、原木的西樽勺……每张几案后面都坐着一个打扮庄重严肃、衣袍式样有些复古的客人,十之**都是老人,最年轻的业已两鬓斑白,和那些古老的酒具很般配。

    这个帝国正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统治着,而这些千年世家则是由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们掌握着,无论是他们的智慧、经验还是阅历,都是岁月的积累和沉淀,没有人敢小觑,杨帆并不敬畏他们的地位和权势,但是对这些睿智的长者,他保持了充分的尊重。

    李慕白已经换上了一身寿袍,笑吟吟地坐在上首看着他,杨帆举步上前,用沉稳有力的声音高声向老人祝寿。

    老人们都知道李慕白很欣赏眼前这个后生,有意自沈沐之后再提携一个晚辈。但这需要他们的共同点头,只要他们一点头,眼前这个年轻人马上就可以拥有一笔挥霍不尽的巨大财富和无穷无尽的人脉资源,虽然这份权力还远远不及姜公子。

    ‘继嗣堂’原本并不存在什么显宗和隐宗,‘继嗣堂’是众世家公推出来的世家代理人,是唯一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沈沐居然自‘继嗣堂’中拉起一支足以与姜公子抗衡的力量,愣是把‘继嗣堂’的一个外围组织‘暗影’,变成了平起平坐的隐宗,以致‘继嗣堂’一分为二。

    如今他们同意李慕白的提议,愿意于姜公子和沈沐之外再建一支力量,为的是稳定‘继嗣堂’的架构,但是沈沐前车之鉴,他们当然不会给杨帆一支有希望再分裂出第三宗的巨大力量,即便如此,这样的力量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他们虽然相信李慕白的眼光,但是他们也需要对杨帆进行进一步的考量,以确认这个人的能力,而今天,他们只是先见一见这个人。杨帆不卑不亢、中规中矩的表现,给这些老家伙留下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好的。

    这时,侧门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不止一个人,他们赤着双足,分别走向各自的主人,一番耳语之后,老人们看向杨帆的目光便有些怪异了。很显然,刚才发生在花园里的那一幕,他们已经知道了。

    “邀天之幸,老头子已经年过古稀,今年都八十八了,还是活蹦乱蹦的。呵呵,原想着,大寿就不要过了,邀上三五知己喝几杯酒也就算了。可是孩子们不答应,这才叼扰许多亲朋好友。”

    李太公红光满面地道:“这厅里,都是老夫的多年知交,都是些老家伙,二郎的名声,老夫这些位知交好友都是听说过的,你且与大家一起坐坐,大家都想见见你,认识一下。二郎是年轻人,坐在这儿,怕是酒也喝不痛快。一会儿由老夫的几个孙子陪二郎到前面去饮酒,你们自管喝个痛快就是,呵呵……”

    李太公说着,司仪便走到杨帆身旁,引他入座。杨帆的座位在最下首,论年纪,在场这些人里面除了独孤宇,其他人中最小的都能当他爷爷,也没什么不服气的,杨帆到了案后依照古礼一丝不苟地跪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袍袂,这才抬起头来。

    未及寻找独孤宇的所在,也未及打量其他人的模样,杨帆先向李慕白看了一眼,这才意外地发现,宁珂姑娘正坐在李慕白身旁。她穿着一袭长束裹深衣,对襟大袖,外披半臂,那衣服是深青色的,视线角度微微一错,便会发现那衣料隐泛红光,也不晓得是什么质料,倒是给宁珂过于白嫩的脸蛋增添了几分红润。

    她乌鸦鸦的秀发梳着‘惊鹄髻’,酷似一只展翅欲飞的惊鸟,因是尚未出阁的女子,髻下又留了一段发尾披垂于肩后,仿若一只燕尾,显得十分典雅。见杨帆向她望来,宁珂向他优雅地一颔首。

    一个白发老者忽然发问,打断了杨帆与宁珂的眉眼交流:“老夫听说,二郎是交趾人氏?”

    这些人杨帆都不认识,李慕白似也无意引荐,今日本来就是众世家对杨帆的一番考量,重要的是杨帆的表现。杨帆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是!晚辈自幼长于交趾,成年后才入洛阳。”

    交趾从秦代起就是中原王朝的领土,其间虽有反复,但是这些老头子们心中,那里始终是中原王朝的领地,倒没有因此把杨帆当作外国人,只是那里地处偏远了些,难免给人一种未开化的感觉。

    老者点了点头,道:“二郎小小年纪,在京中且毫无人脉根基,短短几年,能有偌大成就,令人钦佩。”

    杨帆与太平公主的韵事传闻,他们是知道的,可杨帆所立的功业都是凭的真本事,便是他真与太平公主有些什么关系,那也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遇,重要的还是他有那个能力。世家之间为了结盟、联合,还常要通过女子联姻呢,可是谁会把他们的功业归结于儿女联姻的功劳?薛怀义是女皇帝的面首,女皇帝曾两次命他带兵出征,统帅大军数十万,无数名将良臣为辅,他立过什么功劳了?

    所以这些世家长者虽然听说过杨帆与太平公主的事,也相信这是事实,却并没有因此轻鄙他,更没有因此把他的成就归结为一个女人的帮助。如果这些世家长者的见识那种浅薄粗鄙,与市井儿何异。

    杨帆欠身道:“长者过奖,晚辈能有今日,固然有个人的努力,可是也不乏贵人的扶持和立功的机缘。”

    这番对答不但妥贴,而且正合这些老家伙的心意,人在年轻时,常常觉得我命在我不在天,这些世家出身的人有强大的家世背景,就更是如此。

    可人越老,对天地就越是敬畏,就越发觉得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影响着世间的一切,杨帆这番话结合他们多年的经历,令他们颇为认同。

    众老纷纷点头,李慕白见众人欣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以手抚须,怡然而乐。

    这时,忽然又有一个老者问道:“二郎的英雄事迹,老夫亦有耳闻。诸如在薛延陀智戏突厥大叶护,挑起阿史那、阿史德两族争端;在吐蕃略施小计,挑起吐蕃王和大相论钦陵之间的明争暗斗‘此番王孝杰兵发安西,吐蕃王不肯派出论钦陵,才使我朝顺利得手,而论钦陵因此对吐蕃王更加猜忌,双方已水火不容;再如南疆之行……”

    这些人对杨帆的事迹当真了如指掌,比皇帝知道的还多,听着骇人,说穿了一文不值,杨帆做些事时可没瞒着世家,其中很多事还是世家帮着他做的。比如了解突厥形势、潜入薛延陀,冒充阿史那沐丝,这一路相随的小飞将张义等人就是世家势力。

    再比如在吐蕃离间王相,之前种种准备,包括那作饵的中原商人,也是一个世家子弟,在南疆,杨帆除了在姚州时因为事发突然,只能靠他自己孤军奋战,可是后期就开始有世家参与了。

    这人一口气列举了杨帆生平种种得意之举……说是生平或者有些夸张,可杨帆才多大年纪,从一介坊丁小民到如今官居五品,在此期间他所做下的大事,多少人穷其一生也难做下一件,仅凭这些,他就足以笑傲官场了。

    说完之后,这人道:“老夫观二郎一向所为,最擅用智。男儿征战天下,最喜大杀四方、剑扫六合,战绩辉煌,彪炳史册。而二郎所为,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却声名不显,否则现在早已天下知闻了,是因为二郎当时无兵权在手,无相应实力,不得已而为之么?”

    杨帆知道,这是老家伙们在考量他做事的风格和方法了,便认真答道:“智与力,如果两者我都可以用,都可以达到目的,那么晚辈必然舍力而用智。如果不得已,用智难达目的,晚辈才会选择力。

    原因很简单,杀人一千,自损半百,用力虽是个人成名之捷径,牺牲的却是无数人的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成枯,而且,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如果能用智慧能达到目的,为何要用武力弄得满目沧夷?”

    另一名老者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二郎做事,智与力皆可达成所愿时,必选智而弃力了,那么在二郎以为,智是达成目的的最佳手段么?”

    杨帆侃侃而谈道:“晚辈以为,智与力,都只是手段,要达到目的,需要的是文治教化。而智慧,只是文治教化的一种外在表现。汉高祖曾说:‘勇者得天下,谋者治天下’,其实得天下,于武力之上,也需要谋来主导,否则若论勇谁比得霸王之勇,为何得天下的却是刘邦?

    关羽过五关斩六将,温酒斩华雄,驰骋沙场,顿挫激昂,却也不免败走麦城。谋者用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智者如孙膑,金蝉脱壳,智出大梁,于马陵道一雪前耻。

    英雄只是一瞬间事,能成千古功业的,莫不是会借势、会用谋、会用智、懂文治的人。鬼谷先生曾于鬼谷论剑:“匹夫之剑,运如风生,可取人命;将军之剑,攻城掠地,威震四方,但王者之剑一旦用起,可平定诸侯,一统天下。”

    一个白发老头儿突然笑问道:“既然二郎鄙力尚智,尤崇文治。为何在后花园中耻笑那些读书郎是在‘和泥巴’呢?”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六章 二郎拜相

    杨帆怔了一下,思忖片刻,方展颜笑道:“老前辈对杨帆而言,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怎可以言语戏弄晚辈。”

    那白发老者微微愕然,问道:“老夫怎生戏弄你了?”

    杨帆道:“一个乡下孩子,母亲叫他去打猪草回来喂猪,他打了一筐猪草回来,顺道儿和了一堆泥巴玩,总不能就说他出去时就只和了一团泥巴吧?同样的道理,晚辈从未说过读书就是和泥巴,而是说读书人成天吟诗作赋,反而荒废了主业,这就是忘了打猪草,只顾和泥巴。”

    那白发老者眉头一挑,道:“有区别?”

    杨帆道:“有区别!大有区别!读书人治学,学习的是知识、是道理,产生的是智慧,要说这诗歌词赋在其中的作用,就像一支大军战前之檄令、战中之军歌、胜后之颂词,有之锦上添花,无之么……呵呵。

    为官经国纬政时用它不得,臣下朝廷奏对时用它不得,太史公记载历史时用它不得。便是晚辈在这里受各位长者考量时问答之间也用它不得。前辈以为它不是打猪草时和的泥巴又是什么呢?”

    老头儿微怒,道:“今日李公大寿,满堂欢喜,贺客如云。二郎可肯和上一堆泥巴,博李公一乐么?”

    精读诗书的人虽然擅作诗词,可是要让他们在片刻之间便应情应景地做上一首诗也不是易事,更何况杨帆的表现明显是不擅长诗词的,说到底,这老头儿还是认为杨帆对诗词的轻鄙态度是因为他自己不擅长诗词,又不想在那些世家子面前丢人,才故作高傲,因此还是想难为难为他,削一削他的傲气。

    这老者说完,有那对杨帆比较赏识的,便觉得让杨帆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有些不妥。李慕白虽也想教训杨帆一番,可也不想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可是问话的人是荥阳郑氏之主,他身为主人又是杨帆的举荐人,可不好过于偏袒,便向独孤宇丢了个眼色,让他为杨帆解围。

    独孤宇会意,忙咳嗽一声,先替杨帆找台阶道:“在座的都是长者前辈,二郎不必紧张,随意吟几句诗来请前辈们品鉴一番便可。二郎精于军事,擅于文治,又通晓机谋权变之学,如此本领已是不凡。人的精力有限,于诗词之道若不擅长的话却也不算什么,呵呵……”

    方才郑老说话后,杨帆便低头不语,独孤宇这番替他圆场的话说完,杨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这一来众人的目光便都专注在了他的身上,心中好奇:“莫非……杨帆还真想和上一团泥巴?”

    过了片刻,杨帆缓缓抬起头来,向郑老绽颜一笑,说道:“长者有命,晚辈岂敢推辞。那么,晚辈就在这寿堂之上和上一团泥巴,但求能哄得寿星开怀一笑,也算是尽了晚辈的一份心意。”

    众人听了都露出讶异的神色,难道这杨帆真的会作诗?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一首诗?这么短的时间,做一首合辄压韵、应情应景的打油诗也属不易了,却不知这位把吟诗作赋比喻成和泥巴的杨二郎会做出一首什么诗来。

    一时间众世家长者都摒住了呼吸,准备瞧瞧杨帆和出的这团泥巴。

    宁珂目不转睛地看着杨帆,神色间微微露出了紧张之色。

    杨帆既把写诗贬喻成和泥巴,那么他做不出好诗也没什么,反正他都说了这是和泥巴,他在这方学问上无甚造诣也属寻常,可宁珂很少关心在意一个人,而杨帆恰是那很少很少当中的一个,她当然还是希望杨帆能风风光光的,这一来就难免替他紧张了。

    杨帆道:“郑老前辈既然出了题目,那晚辈就做一首七言,赞一赞今日李宅寿诞之喜的盛况。”

    郑老也有些意外,敛了轻视之意,沉声说道:“洗耳恭听!”

    杨帆举目四顾,显然在寻找素材。

    他的视钱从对面那雕花紫檀的十二扇屏风上微微扫过,又看看墙角小几上置放的薰香瓷炉,最后定在堂前的那方红毡上,杨帆来此之前,此处刚刚舞过一曲‘绿腰’,堂前红毡上有歌伎舞女遗落的鬓间红花一朵。

    杨帆微微一笑,举起形如半月的羽觞,漫声吟道:“画屏深掩瑞云光,罗绮花飞白玉堂。银槪魄阌阄驳梗鹇衣夹南恪g嵋÷趟喽炅玻掖ズ焖筐┩罂瘛=袢斩魅傩硗淮巧蜃硪磺!?br />

    静,很静。

    厅中都是各世家的家主和地位重要的长辈,个个饱读诗书,杨帆这首诗不算惊世之作,也绝对算得上寿筵诗中的上乘佳作了,应情应景、满堂富贵,那种大富之家欢乐祥和的氛围尽数描述了出来。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一首七绝,已然实属不易,而杨帆此前再三表现了对诗词的不屑,显然在这上面他以前是没有耗费多少心力去做学问的,那么他能做出这样一首好诗,就尤见其功底了。

    这种态度和成就上的强烈反差,才是最令人惊艳的,人人都在等着他和出一堆真正的泥巴,偏偏他就捏出一个形神兼备惟妙惟肖的泥人儿出来,如此看来他先前的姿态显然不是惺惺作态地为自己找借口,而是真的不屑。

    宁珂眼中倏然闪过一抹异采,李慕白胡须捻到一半便停在了那里,半晌才缓缓顺了下去,看向杨帆的眼睛浮起几分笑意。杨帆吟完这首诗,见半晌无人应声,只好继续作完这场秀,拱手向众人道:“献丑!献丑!”

    杨帆幼承家教,尤其是父亲被贬谪岭南之后,他把重振家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对他的教育更为费尽心思。

    再后来,杨帆随着师傅去了海外,他的太师傅虬髯客虽然形貌粗犷,昔年又是绿林之首,但他是扬州首富之子,自幼延请名师教授,也是满腹学问。他当年想争天下,靠的可不是盖世无双的武功,而是满腹经纶、治世之才。

    在海外这些年,虬髯客没有指点过小徒孙的武功,但是文教却是亲自着手,杨帆的文采自然是不差的。

    一位老者哼道:“恭为德首,慎为行基!年轻人,你既擅作诗词,后花园中众世家子邀你吟诗作赋时,不管你心中如何不屑,随意应承一下又何妨?又何必刻意贬低,哗众取宠呢?须知势不宜恃、气不宜狂,含蓄退逊,方是谦谦君子之道。”

    杨帆拱手道:“这位长者是……”

    独孤宇替那老者答道:“这位长者,是博陵崔公。”

    原来是博陵崔氏,那么不管他是崔阀阀主还是崔家的一位重要长者,那都是极了得的一个人物了。杨帆诚恳地道:“长者面前,敢不坦率直言?晚辈并无哗众取宠之意,而是对诗词之道确实就是这么一个看法。

    晚辈既不屑于它,又何必掩饰自己的轻慢。今日堂上,若非长者要求,晚辈也不会做这首诗的。若是天下太平,晚辈又出身高门士家,既不用忧国忧民,也不用为口食奔波,说不定也有闲情逸致与众公子吟诗作赋自得其乐。

    可如今安西四镇重归我朝,四镇是打下来了,吐蕃与突厥念念不忘断我退路,重夺安西;南疆之中种种变乱,眼下是安抚下来了,可重要的还是朝廷接下来的种种政策,否则叛乱再起,便成大祸。

    朝中酷吏横行,诸位长辈既对晚辈之事知之甚详,想必也清楚晚辈与酷吏们斗争的惨烈,如此种种关乎国计民生、家国天下的大事面前,诗词之道自然就是一团泥巴了。若是晚辈这首诗还入得各位长者法眼,在晚辈看来它也就是一团捏得好看些的泥巴而已,实无大用。”

    崔公还要说话,李慕白已然笑道:“崔老头儿,你要和二郎谈的事情,是家国天下呢还是诗词歌赋?你是打算说服二郎,让他从此浸淫诗词之道,成为一代词宗或者诗坛大家还是朝廷干臣?”

    崔公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种事,他的确没有必要和杨帆纠缠。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家族的传承、天下的太平,诗词这种东西,他也有许多年不曾在意了,李慕白如今喜欢收藏,他则喜欢游山玩水,如果大事需要,这些雅好也可以随时牺牲的,杨帆重不重诗词,他哪里在乎过,怎么偏为此事起了争执?

    这些长者倒也豁达,一俟想通此事,便一笑置之了。崔公绝口不提诗词,而是正色说道:“二郎可知我们这些老头子今天要见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杨帆似笑非笑地道:“晚辈揣测到一二,前辈大概是想栽培晚辈,为世家的传承与存在效力吧?”

    这间屋子里没有不可信任的人,纵然有人愿意为了厚利背叛别人,可是没有人会为了厚利背叛自己,而且也没有人付得出足够的代价让这间屋子里的人背叛什么,因此杨帆开诚布公,毫无掩饰。

    李慕白微笑道:“二郎是聪明人,那老夫也不打马虎眼了。只要二郎愿为我们所用,我们可以提供一切资源帮助你,最迟五年,让你成为侍郎;再十年,成为尚书。又七年,入政事堂!五旬之前,便得以拜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呵呵,送你一个杨相公,你意如何?”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七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慕白说完,只道杨帆会惊喜若狂,却没想到他神态平静,竟然没有半点激动之色。李慕白眉头一皱,又缓缓舒展,微笑道:“二郎入仕以来一帆风顺,小小年纪便做到了五品官,或者以为接下来也是一片坦途吧?

    老夫不妨直言,这官越往上越难升迁,越往上越难有空缺职位给你。以你现在的品阶,再升一级都不知有多少人和你竞争,而且个个都有深厚的背景、强大的人脉,你便再立下贪天之功,也难再进一步。

    我们,则可以给你一个寒门庶族子弟进入官场后最缺乏的东西:势力和人脉!卫青、霍去病,功勋固然卓著,李广先时所建功勋又何尝弱于他们,为何他们能平步青云,有机会去创造更大的功绩,拜将封侯,荣耀千秋,彪炳史册,而李广却命运多桀、下场凄惨?

    二郎智退突厥十万大军、离间吐蕃王相使其不和,平息南方诸蛮之乱,这其中任何一桩功劳拿出来,如果你是姓武的,都可作为天大的功劳宣扬天下,至少做个大将军,何以你连一个五品郎将,都得是破格提拔?

    如果你能为我们所用,你曾经所建立的功勋,终有一日会获得相应的回报。别的不说,天下文教十之七八掌握在我们世家手中,朝廷的喉舌在我们这里,只要我们愿意,你的名声一日之间就可以传遍天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许你相应的官职和权利。

    郑公目光微微一闪,轻笑道:“或许……二郎是担心我们会让二郎做出许多违心之事吧。”

    崔公道:“这与二郎的个人志向并不冲突。一个人苦读诗书,力求闻达,入仕后所求不过是个人前程,进而是家人后辈的前程、还有一个就是一抒平生报负,名传千古。要做到这一切,他要拜座师、结同年、联同志,鲜有六亲不认做一孤臣的,这难道不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

    一个真正的家族,目的和作法与其类似,只是想要提携和帮助的范围不是同年同志而是家族,可是一个庸才坐上官位不但害人更加害己,就算你想提拔重用他,我们自己也是不肯的,千年世家的眼光和气度,不会那么短浅。

    不管是想要个人前程的登峰造极,还是世家传承的千秋万代,天下的太平和稳定都是达成这一切的最基本条件,所以想求一人之前程、一家之前程,与一国之前程,利益本就是相通的。

    帝王想千秋万代,世家想基业永存,为官想功成名就,只是能力不同,愿望的大小有所不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让你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情。”

    杨帆笑而不语,这可以载入家谱,令千秋万代子孙夸耀荣光的成就,于他而言,诱惑力还真的不大。本朝的宰相,看着风光,可也太容易成为阶下囚了,杨帆入朝这几年,前前后后,宰相们是一拨一拨地被杀、被囚、被流放。

    有武则天这个强势女皇,有二武虎视眈眈,这些宰相们在位时算不得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不在其位时境况比乞索儿都要悲惨,正是这种事情看的太多了,所以这足以打动天下人的承诺,杨帆却是波澜不惊,他更在意实际的权势和利益。

    哪怕默默无闻于天下,却能操控他人的生死荣辱,那是何等逍遥?一个虚名除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呢?当然,做了宰相,也必然会拥有极大的权势,可是靠人扶持上位的宰相,永远也比不得李昭德这般风光。

    李昭德自己就是世家子,靠着自家的能力和人脉上位,他不受控于他人,而杨帆则不然,他要靠世家的帮助登上相位,那就必然要成为世家的傀儡。在这一步步攀登的过程中,不知要有多少秘密和把柄操于世家之手,他的官做的越大,受人控制的力度也就越大。

    崔公见他含笑不语,不由眉头一挑,道:“怎么,如此厚禄,还嫌不够么?”

    杨帆道:“那么,杨某需要做些什么呢?”

    不等他们回答,杨帆就自己答道:“现阶段,自然是继续同酷吏为敌,一方面铲除对你们危害甚大的酷吏,建立自己的清誉,获得朝野的赞誉,另一方面,对有利于世家的政策,诸如户政、农政、科举学政等大力迎合,摇旗呐喊,对不利于你们的政策,竭力反对。接下来,如果我能成为侍郎、尚书乃至宰相,更要在关乎国计民生的大政方面,与世家同荣同辱,共进共退。”

    崔公沉声道:“这一切,与国与民同样有利,这不正是你一向的志向吗?”

    杨帆道:“国与民的利益,大多数时候是一致的。可有时候,要维护国家的利益,就要损害百姓的利益。同样,朝廷与世家,也是一般无二,大多数时候,朝廷与世家的利益是一致的,但具体而微,也会有不相符的时候,甚至相冲突的时候。我若成了你们的人,自然不管谁是谁非,也不管与我个人是否有利,都要硬着头皮,为世家鼓而呼!”

    郑公沉声道:“欲有所得,自然要有所付出!”

    杨帆悠然颔首,道:“郑公所言甚是,欲有所得,自然要有所付出。不过,代价与收益,要划得来的买卖,才有人去做。宰相?哈!于杨某而言,一个宰相之位,并不具诱惑。”

    崔公耸然道:“位极人臣的条件还不能让你动心?你想要什么?”

    杨帆道:“呵呵,一个位极人臣的传话筒么?这件事,原本是由姜公子负责的事情的一部分吧?你们现在是把官场明面上的这一部分拿出来,单独交给一个人打理。于姜公子而言,其实并不是削弱了他的权势,反而让他摆脱了掣肘其行动的部分,可以更加放手做事。

    而对我而言,无论我做什么,我想要动用的一切,我所要达到的一切,都来自于姜公子。我只是他的一张嘴巴、一双手,由他来控制着我说话或者作事,可惜我又不像他真正的嘴巴和双手一般重要,如果不需要了,随时可以换掉,或者……牺牲掉!这,不是我想要的。”

    李慕白很是意外,他自忖给予杨帆的好处已经是每一个为官者梦寐以求的东西,杨帆根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杨帆就是没有答应。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在场所有世家大佬们的意料。

    他们本以为如此丰厚的报偿,可以让杨帆诚惶诚恐,涕泗横流,可杨帆此刻对一个宰相之位的态度,就像他方才说的玩诗词与经纬国政的大本领相比就像小孩子玩泥巴一样,一样的不屑一顾。

    众世家高门的家主、阀主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最后还是李慕白沉住了气,缓声问道:“那么,你想要什么?”

    杨帆竖起一根手指,道:“我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

    “你说!”

    “姜公子的位置!”

    堂上众人闻声愕然,随即齐齐莞尔。

    杨帆这一要求,在他们而言,就像佛祖听说顽劣的孙猴子竖起齐天大圣的旗子,要坐一坐玉皇大帝的位子一样可笑。一群皓首老者含笑摇头,连发怒都懒得。一件事情如果无理到了可笑的地步,他们又怎会发怒?

    李慕白有些忍俊不禁,他强忍笑意咳嗽一声,道:“二郎思虑周密,性情沉稳,想来不会提出这般无稽的要求。呵呵,二郎这么说,其实只是想要我们给你一个保证罢了,是么?你放心,只要你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你就是自己人,你与卢家的一切旧怨都算不得什么了。姜公子么,也绝不会挟怨报复,而且会对你竭力维护。”

    杨帆摇摇头,道:“李太公误会了,杨某并不是开玩笑。一个宰相之位,打动不了我,在我眼中,宰相也是一团泥巴而已。姜公子坐这个位子已经够久了,是时候换个人、换一番新气象了。

    李慕白脸色一沉,道:“荒唐!继嗣堂岂能由你掌握?”

    杨帆正色道:“各位长者要用一团泥巴换取杨某效力,杨某何尝不觉得荒唐?杨某只有执掌‘继嗣堂’,可以在不损害世家利益的前提下,自主决定一切行动,才能做到不失自由,凡事由心,不违本愿!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果世家如此排外,那么在下只能如以前一般,在我的目标与世家的目标相同时进行有条件的合作,其他时间自行其事,互不干扰,让我成为一个没有自己主见的附庸,在下拒绝!”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说罢,杨帆脸上的颜色又迅速变得温和起来,起身向厅中众多长者团团一揖,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是李老太公寿诞之喜,既然话不投机,这件事就先不要议了,若是因此搅了老太公的大寿,晚辈罪莫大焉!晚辈的提议,还请各位前辈宴后细作商量,告辞。”

    杨帆说罢,又是团团一揖,举步向厅外走去,走一步吟一句,一首五言律诗脱口而出:

    “胎化呈仙质,长鸣在九皋。

    排空散清唳,映日委霜毛。

    万里思廖廓,千山望郁陶。

    香凝光不见,风积韵弥高。

    凤侣攀何及,鸡群思忽劳。

    升天如有应,飞舞出蓬蒿!”

    杨帆吟一句,走一步,念到一半时,人已出了大厅,最后一句“升天如有应,飞舞出蓬蒿”传到众人耳中时,声音袅袅,真似如九天之外传来。这个夯货,别人要与他比诗时,他死活不张口。现在居然来了个一步成诗,一来就是十二句,真比曹子建还要威风!

    拜相的机会,这是杨帆一辈子都没机会攀及的官位,可是在他眼中却如一团泥巴般不堪,现在他又随手抛出这么一团更惊人的泥巴,直唬得众人目瞪口呆,唯有宁珂嫣然,眸中小有得意。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八章 心若梨花开

    李家中堂里也是贺客如云,别看在这间客厅里的人都是没资格到后宅与那些高门阀主并坐的,却也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如果杨帆不是李家特邀的客人,他这位五品大员在这间客厅里也只够勉强敬陪末座的份儿。

    杨帆从后宅里出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到中堂喝酒来了。很多事情不需要说的太清楚,一个小动作就可以把你的意思很微妙地传达给对方。杨帆虽然果断拒绝了世家的招揽,可他并未拂袖而去,这就意味着他的拒绝不是与世家对立,仅仅是对方开出的条件不能让他满意而已。

    满堂宾客杯筹交错,杨帆到了中堂四下寻摸,正想找个空位子,长安府令柳徇天已然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向他招手:“杨郎中,这里来,这里来!”

    杨帆笑应一声,走到柳徇天旁边,柳徇天笑吟吟地道:“杨郎中请坐”

    等他坐了,柳徇天便为他斟了杯酒,二人先对饮一杯,柳徇天才侧了身子,低声道:“二郎太过年轻气盛了。对这些世家,面上功夫还是要讲的。前番你与卢氏争女,已然得罪了卢家,今日又因为诗赋把崔王李郑一股脑儿都得罪了,这与你的清名和前程不免大有影响……”

    柳徇天这番话倒是推心置腹,语气诚恳,与前几天杨帆前去拜见他时,他说的那些滴水不漏、八面玲珑的官话套话大不相同。杨帆听得出他是真心劝诫,微微有些诧异。

    柳徇天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为官最忌锋芒毕露,那样的人,靠山再大,也只能猖狂一时。履中蹈和,广结善缘,方为王道。不宜为敌的、不可为敌的、暂时不存利害关系的,都可以是朋友,不管真朋友还是假朋友,却不可成了真仇家!”

    杨帆明白了。

    今天他来参加李家的寿宴,这事是瞒不住人的,连皇**派人来道贺了,不知道有多少朝廷大员也都派了人来,怎么可能没看到他出现在李家。更何况,还有柳徇天这个女皇帝的“金牌小密探!”

    女皇当年夺皇后位、夺皇帝位,关陇世家和山东世家一直是她的一个大阻力,可是两大士族集团的力量实在是太庞大了,就算她有的是权谋手段,对这些世家也只能用釜底抽薪的手段慢慢削弱。

    对于这个霸道强横的女皇帝来说,就算是皇族,她也一杀一片,可是对这些世家却只能小心应对,这令她对世家更为忌惮。她大力提拔寒族庶人是为了抗衡世家,派柳徇天这样的心腹来长安,是为了监视豪门。

    柳徇天既是女皇心腹,对世家的态度自然也与女皇一般无二。杨帆在后花园里对世家子弟不屑一顾的态度和敌意,已经被柳徇天引为知己了。作为女皇的一只忠实走狗,杨帆今日在李家的这番表现,他是一定会如实秘报女皇的。

    在他掌握的资料中,杨帆本来就是女皇器重的一位寒族大臣,再加上他对世家的仇视态度,今后必然更受女皇青睐与器重。那么按照他“履中蹈和,广结善缘”的为官理论,他自然要提前跟这位女皇新贵交朋友了。

    杨帆的神情迅速凝重起来,眸中还闪过一丝恍然的悔意,郑重点头道:“柳府君教训的是,杨帆的确莽撞了。”

    他的这番神情变化全被柳徇天看在眼里,柳徇天笑得更可亲也更和霭了,他拍拍杨帆肩膀,宽慰道:“还好,你这次做的事情,和世家并没有本质的利害冲突,想来那些高门世家的长者们也不会太往心里去,只是今后须当谨记为官之道,切不可鲁莽从事了!”

    杨帆连忙点头,抢过酒壶给柳徇天注满一杯酒,举起杯,很诚恳地谢道:“兄弟年纪轻,历练浅,于官场中事不甚了了,今后还望兄长多多指教!”

    这杨帆还是挺有演戏天赋的,如果他不做官的话,不妨拜到如眉大师门下,说不定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混上一个教坊司的大供奉!

    ※※※※※※※※※※※※※※※※※※※※※※※※※※※※宁珂双腿大盘,双手轻轻搭在膝上,静静地坐在榻上。

    榻前小几上燃一炉檀香,青烟袅袅,让她纯美的容颜产生了一种圣洁的感觉。

    她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雪白衣衫,雪白的丝罗紧贴着臂膀和脊背,隐隐透出象牙般细腻的肌肤。宁珂虽然很瘦,可一身肌肤皎洁如雪,瘦不露骨,只是显得极其单薄纤细。

    独孤家的女子只要一出生,就会由族中女性长辈用祖上秘传下来的药方,每日用药物为她沐浴。这个秘法要耗费大量珍惜药材,直到女孩七岁才停止,用了这方子之后,女子长成后,肌肤自然光滑如缎,白皙如雪,润泽如玉,且有一种天然幽香。

    这样女子抱在怀中,便真似抱了一团暖玉温香,销魂至极。哪怕容貌平庸的女子,有这样一身世所罕见的肌肤,也有资格称为人间尤物。

    关陇集团的世家不只独孤世家一个,独孤世家也不是关陇集团中势力最强大的那几家之一,可是唯有独孤世家频出皇后,这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这药方只掌握在独孤世家嫡宗长房的当家媳妇手中,传媳不传女,而有资格使用它的,却也只有嫡房女子,便是同为独孤世家的偏房别支女子也是没资格享受的。

    宁珂此时正在打坐吐纳,这是一位天竺国的瑜伽士传给她的瑜伽功夫,她的先天痼疾难以治愈,又因体弱不能做其它运动,便只能以药物再佐以这种柔缓的瑜伽术来调节身心,她虽体弱身瘦,却不至于瘦骨嶙峋,便是这门技艺的功劳。

    阳光透窗而入,斜照榻前,宁珂盘膝打坐,长发披垂,跌宕出婉转的流韵,如这山水间的一道飞瀑流泉,优美的蝴蝶骨、凹陷的脊线、不堪一握的小蛮腰、清瘦的体态,在柔和的阳光里凝固成一副优美的画卷。

    船娘来到姑娘闺房前,迟疑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来,轻轻叩响了房门。门内没有答应,船娘似也不指望听到回答,叩响门扉,略等片刻,她便轻轻打开门走进去,到了姑娘榻边站定,轻声道:“杨郎中到府上来了。”

    宁珂的眼帘微微翕动了一下,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便定在船娘身上,眸中隐有神采流动。

    侍候姑娘绾发穿衣,打扮停当之后,船娘便扶着宁珂,缓步出了闺房。

    宁珂幼年时也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渐渐足不出户,性子也越来越恬淡,平时她很少出门,便是闺阁之外都很少走动,只是偶尔在楼头围栏处小坐。家里来了客人,她也是一向不见的,只有自己宗族里的至亲长辈到来,她才会出去拜见一下。

    她的痼疾与生俱来,一直折磨着她娇弱的身躯,但她从来都不会在人前露出恹恹的病态。她只是寂寞,身在人群之中却离群索居的寂寥,就像独居月宫的嫦娥,永远都是清清冷冷的,清清冷冷的性子,清清冷冷的人。

    除了与她的兄长讨论关乎家族前程和重大决策的时候之外,船娘是与她说话最多的人,可两个人一天里说过的话大多时候也绝不会超过五句。

    船娘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照顾她,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了她这样的情形心中很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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