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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6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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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婉儿黯然道:“我一直在想办法,只恨势力不出宫门!尤其是来俊臣的御史台,我根本插不进手去。swisen.com我已经想过一些主意,可是这谋反大案……,薛怀义和梁王武三思先后造访御使台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如果连他们两人都不能救出杨帆,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小蛮赶紧问道:“什么办法?”

    上官婉儿道:“既然不能抹杀他的谋反嫌疑,那就只有审,审出一个清白,才能让他出来。可是,我很担心,以来俊臣的为人,无罪也会被他审出个有罪,此人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的。不过……”

    婉儿抓住小蛮的手,柔声道:“说起来,还是你有办法。不但能进宫鸣冤,居然还带来了狄相的血书。皇帝对狄相一向另眼相看,这几天皇帝心情郁结,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她最赏识和信赖的狄相也想反她,说不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小蛮道:“小蛮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了,接下来能否利用此事,让皇帝回心转意,还要依赖婉儿姐姐!”

    上官婉儿道:“我会见机行事。眼下是关键时刻,正该趁热打铁,我不能与你多说,我先回御前,看看有什么动静!”

    小蛮赶紧擦擦眼泪,道:“好!婉儿姐姐尽管去,小蛮在此等你消息!”

    上官婉儿回到殿上,武则天正托腮沉思,等着来俊臣的到来。婉儿也不多话,只是悄悄站到了她的旁边。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侍候武则天多年的上官婉儿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还不是她说话的时候。

    那只名叫“千文钱”的狸猫自己在殿堂上跑来跑去,倒是觉得这地方空旷新鲜,很是有趣。跑着跑着,它忽然看着一排博古架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有一只羽毛色鲜艳的鹦鹉,不禁蹲下来,猫眼炯炯地看着那只鹦鹉。

    鹦鹉没注意“千文钱”贪婪的眼光,它在笼子里东张西望,悠闲地啄了啄羽毛,忽然开口说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儿是丽春台,是武后闲来散心的所在,并不是日常办公的武成殿,所以宫里宫外,有各种供她解闷儿的玩意儿,这只鹦鹉就是武后极为宠爱的一只宠物,它学说的话儿,都是韦团儿教给它的。

    “千文钱”看着上边那只傻鸟,很是眼馋,虽然它的食物一向不错,可是这等能亲自捕来的血食,想必吃着会更有味道。

    “千文钱”蹲在地上,仰头看着那只笼中鸟,忽然站起来,倒退了几步,突然加速向前冲去,临近博古架的时候,它猛地一跃,蹿将起来,先跃到博古架上,再借力向空中一跳,便抓向那只鹦鹉。

    注:传说武则天害死王皇后和萧淑妃时,萧淑妃曾诅咒她:来世武后为鼠她为猫,世世与武后为敌。所以武后怕猫,宫里从来不准养猫,连她定都洛阳都是因为在长安杀了王皇后和萧淑妃,怕有冤魂纠缠。

    这种后人编造出来的离奇扯淡的东西,我就不在写到小蛮献猫的时候特意解释了。后人编的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都有自相矛盾的大漏洞,资治通鉴里所载的有关武则天的一件小事,直接就否了这个传说。我先不说是什么,你知道是什么了么?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狸鹉之争

    “千文钱”一头扑在鸟笼子上,一爪抓住鸟笼,一爪探往笼中去抓那鹦鹉,那鸟笼被他一扑,在架子上左右乱晃,里边那只鹦鹉吓得跳来跳去,惊叫不已。

    宫里侍候着的几个宫女见此情景,连忙上前帮忙。

    在鸟笼内外打架的,是皇帝的两只宠物,哪一只她们也不敢伤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分开,那鹦鹉扑了一地鸟毛,惊恐地缩在笼中一角,“千文钱”被人抱在怀里,瞪着一双猫眼,很遗憾地看着它得而复失的猎物。

    这一切,武则天自然看在眼中,逗得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来来来,把朕的猫儿和鹦鹉都拿过来,叫朕瞧瞧这两只不安份的小家伙儿。”

    武则天笑眯眯地说着,等到两只宠物拿到面前,武则天把狸猫抱在怀里,又看着案上那只鹦鹉,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她是一个非常喜欢从一些异象和征兆去揣测一些事情的人,看到怀里这只依旧跃跃欲试的狸猫和那只惊恐的鹦鹉,她忽然想到:“狸猫,狸猫……,狸?李?鹦鹉,武?这狸猫和鹦鹉之争,莫非意喻着李氏和武氏之争,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警示?”

    这时候,韦团儿处理完了一些事情,堪堪赶到殿上,听宫女诉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便凑到武则天面前,笑道:“大家,这猫儿和鹦鹉当然不能关在一处了,它们之间哪能共存呐。大家把猫儿交给团儿吧,团儿给它妥善安置个地方,省得它又打这只鹦鹉的主意。”

    武则天缓缓地道:“狸猫和鹦鹉,当真不能相容么?”

    团儿掩口笑道:“大家,那猫儿看见鹦鹉,还能不想一饱口腹之欲?若要它们在一起,能相安无事才怪呢。”

    “事在人为!”

    武则天很认真说了一句,好象受到了什么启发,目光频频闪动。

    她的手紧紧摁住那只蠢蠢欲动的狸猫,不让它扑上桌去,一边若有所思地抚着它的毛发,安抚着它,一边对韦团儿道:“朕喜欢这只狸猫,你把它抱去,好好调教,去一去它的野性!”

    韦团儿答应一声,从武则天手中接过那只猫来。

    武则天又道:“狸猫和鹦鹉就一定不能相安无事?朕不以为然!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还治不了一只狸猫?团儿,你好好调教它,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这只狸猫和这只鹦鹉能共处一室,互不相侵!”

    “啊?”

    韦团儿抱着狸猫,面露苦色,狸猫吃鸟,这是本能,怎么可能让它们共处一室,还互不相侵嘛!

    “千文钱”方才在武则天怀里挣扎半天,也没够着案上的那只鹦鹉,这时被韦团儿抱在怀里,与那只鹦鹉视线平齐,彼此看的清楚,更是心痒难搔,它使劲挣了几下,挣不脱韦团儿的怀抱,恼将起来,抬起爪子便狠狠一挠。

    韦团儿娇嫩的掌背上顿时出现几道血痕,痛得她哎哟一声放了手,那猫使劲跳上案去,一头撞得那鸟笼翻倒,咕噜噜摔下案去。鹦鹉在笼中乱叫乱跳,翅膀乱扇,脱落的羽毛儿纷纷扬扬,弄得武则天一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

    来俊臣赶到丽春台的时候,只见里边好象刚刚经过一场混乱,才打扫干净似的,心中十分纳罕。不过他可不敢多问,依旧中规中矩,趴在地上向武则天行了一个大周朝独一无二的来氏五体投地大礼,毕恭毕敬地道:“臣来俊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来卿,你对狄仁杰那些人,是怎么审理的?”

    来俊臣刚站起来,忙又弯下腰去,道:“回奏陛下,臣对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陛下的慈悲大度感化他们。对过于顽固的人,就多方搜集证据,以确凿的证据叫他们无可辩驳,不得不俯首认罪。”

    “是么?”

    武则天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道:“他们都是自行认罪的?”

    来俊臣道:“是!他们一被捕,狄仁杰就知道大势已去,因此率先认罪,之后,任知古、裴行本等人先后认罪。迄今为止,只有一个魏元忠不肯认罪,侯思止曾想对他用刑,刚把他吊起来,臣就知道了,马上赶去阻止了他。

    臣以为,对这些大臣,不宜动用严刑,一旦用了大刑,难免予人屈打成招之嫌。必须得公允一些,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据迫使他们认罪。”

    “嗯……”

    武则天缓缓地道:“确实不曾动用刑罚,用酷刑逼供?”

    来俊臣陪笑道:“臣怎么敢对陛下妄言呢,臣亲自审理的案子和臣经手过问的案子,可以保证,绝对没有动过大刑!不敢有瞒陛下,因为陛下还未下旨确认他们的罪行并昭告天下,所以他们现在还有官身,臣连他们的朝服官衣都不曾剥下,臣又怎么可能对他们用刑呢?”

    武则天双目突然一冷,沉声道:“既然如此,狄仁杰又怎么会传出血书,向朕鸣冤呢?”

    武则天说着,把手中一团布帕向来俊臣狠狠掷去,那布帕轻柔,半空飘落在地,来俊臣急忙赶上几步,弯腰捡起布帕,展开一看,心中便暗骂:“王德寿这个蠢才,叫他看紧那只老狐狸,怎么还能把血书给传出来!”

    来俊臣心中想着,面上却做出一副惊愕、委屈的模样,说道:“这……臣也不知!或许是这狄仁杰畏死,知道陛下一向宠信他,所以……鸣冤是假,求情是真,希望陛下心软,饶他性命!”

    “会是这样么?狄仁杰以鸣冤为名,希望得到朕的怜悯?”

    武则天犹豫起来,上官婉儿看看来俊臣,又睨了武则天一眼,轻轻敛了双目,柔声道:“来中丞一向尽忠国事,是大家可以信任的臂膀,来中丞所言,当无虚假。可是宰相鸣冤,皇上若不过问,不但有碍皇上的声名,于来中丞也有妨碍……”

    武则天转过头来,问道:“婉儿有何高见?”

    上官婉儿道:“陛下何不提狄仁杰等人来御前亲自问问呢?”

    这句话出口,来俊臣心里“卟嗵”一声,一颗心吓得几乎要跳出腔子来,立即装作委屈模样道:“上官待制此言差矣!朝廷自有法度,哪有以帝王之尊亲自审理犯人的道理?如此作为置国家法度于何地?置三法司于何地?此例一开,后世帝王皆可效仿,随时插手司法,纲常法纪何以维持?”

    上官婉儿马上道:“贞观六年,太宗皇帝曾过问并释放三百九十名死囚回家与亲人团聚,一年后到京受刑!贞观十七年,侯君集谋反,太宗皇帝亦曾私室相见,语之曰:‘为君之故,从此不忍上凌烟阁了。’太宗皇帝做得,我大周皇帝就做不得?”

    来俊臣出身虽然寒微,却有偏才,能编出《罗织经》这种罗织、诬陷大全的人来,哪能没点真本事。

    他立即反驳道:“太宗释放囚徒与亲人团聚一事不假!可那是太宗皇帝依例‘录囚’时所作的决定,而非对专人、专案进行提审。本朝今年的录囚之期可还没到呢,因此不可引为先例。

    至于太宗皇帝密室私唔侯君集一事,却是民间传说了。既是密室私唔,旁人怎生得知?竟连太宗皇帝说过什么都如亲眼所见,足见其虚假。太宗起居录中可没有此事。试问,这是何人说出来的?

    若是太宗皇帝当真于私室会唔侯君集,知其必死,垂泪作此言语,侯君集当时就可恳求天子,赦其一子,留其血脉,又何必在刑场上才说出这个希望,由监斩官驰奏天子,特赦其一子流放岭南?”

    婉儿之才,主要是她的文才和料理政务的才干,于刑狱方面的知识,还真未必比得上写过《罗织经》的来俊臣。她自幼生长在宫里,这找人话柄、寻人漏洞,抬杠强辩的口舌之才更是无法跟来俊臣这样的市井流氓相比。

    不过仗着她博古通今,熟谙各种典故,此时一一罗列出来,倒也能与来俊臣各执一辞,争论不下。两个人在这里唇枪舌箭,武则天精力渐渐不济,只觉心烦意乱,便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就不要给朕讲古啦。这样吧,朕派一名官员去狱里看看,有没有受刑不就知道了?小海,传旨,命通事舍人齐峰往执事院一行,勘验在押官员可曾受刑。”

    “奴婢领旨!”

    小海退出殿去,来俊臣眼珠一转,又道:“今日陛下纵然不召臣来,臣也要来宫里禀报的,昨夜推事院里有人闯入,试图劫狱!”

    武则天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些许倦意一扫而空,急忙问道:“竟然有人敢劫狱?”

    来俊臣道:“是!来人恐怕不下十人,个个身手高明,在执事院中大开杀戒,后来惊动大批守卫方才遁去,他们杀死狱卒十五人,受伤的……一个也没有,出手端地狠毒无比……”

    来俊臣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个曾经历过昨夜劫狱事件的侍卫统领对他说过的话:“中丞,那人虽然有所遮掩,卑职却可断定,她是个女子,这女子身手高明之极,近乎于妖魅!出手忽尔电闪雷鸣,忽而柔风细雨,如蛇之毒……”

    来俊臣心道:“却不知这女子是谁,潜入大牢意欲救哪个官员脱身。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如果目标是我,实在叫人担心。我重金聘请来的那六个贴身高手,也不知是不是此人的对手。回去之后,我得再聘些武技高手来保护我才行!”

    上官婉儿正暗自思忖如何利用狄仁杰鸣冤一事大做文章,救不了狄仁杰等人没关系,至少也得把杨帆给保出来,一听来俊臣此言,却如冰雪浇身,一颗心都凉透了:“有人劫狱?这下糟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只手遮天

    武则天果然大怒,厉声喝道:“连制狱都敢劫,还杀死许多公差,简直是无法无天!”

    若不是小海已经去传旨了,武则天连派人去推事院勘验是否有人受刑的事都不想查了,竟然有人无视国法悍然劫狱,而且杀死那么多公人,这些人心中还有王法么?不下十人去劫狱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果真有同党,一群无法无天的同党,谋反一事还有可疑么?

    不一会儿通事舍人齐峰就匆匆赶到丽春台,会同来俊臣一同离去。

    上官婉儿明知此时绝对不宜再进言,可是小蛮还在侧殿等候,她也心悬杨帆安危,忍不住问道:“大家,小蛮那里……”

    武则天余怒未息,拂袖道:“叫她先回家去,待朕查明狄仁杰的事情再说!”随后就由韦团儿扶着,径去寝宫休息了。

    上官婉儿无奈,到了侧殿对小蛮一说,正忐忑等候消息的小蛮听了不禁沮然若丧。这种事情,尤其是死了十五个狱卒,来俊臣再如何大胆,也不可能撒谎的。到底是谁要劫狱,要救何人?二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因为这桩事,原本有一线希望的事情又渺茫了,眼下只能寄望于齐峰的推事院之行能够有所斩获。

    通事舍人,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替皇帝传达旨意的外臣。皇帝下旨,宫内各处的旨意多由内侍太监传达,涉及到宫外各处衙门的事务,大多就由通事舍人执行了。

    通事舍人齐峰与来俊臣到了推事院,来俊臣满面春风地道:“齐舍人,请堂上稍坐,歇息片刻,本官再带你去验查人犯。”

    面对这位皇帝宠臣,京城里有名的活阎王,齐峰心中惴惴,哪敢不答应,连忙唯唯喏喏,由来俊臣陪着登堂入室落座歇息。下人及时端了凉饮上来,又有干果两盘,来俊臣便和他东拉西扯起来。

    趁这功夫,得了来俊臣吩咐的卫遂忠和王德寿等人便匆匆忙碌起来,一如当日薛怀义造访,他们提前改造杨帆牢房的模样,这时又匆匆给狄仁杰等几位大臣装扮起来。

    大堂上,来俊臣与齐峰分主宾坐了,谈笑风生。

    来俊臣道:“当日左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咆哮公堂,意欲伤害本中丞,结果被本官的侍卫乱刀砍死,也算是罪有应得。啊!他的头,当时就掉在你脚下的位置,今日想来,仍是历历在目啊。”

    “啊!”

    齐舍人吓了一跳,双脚顿时一缩,想到就在几天前,一位大将军被人活活砍杀,人头就落在自己脚前位置的血腥场面,不禁寒气直冒。

    这时一名执役走进大堂,附在来俊臣耳边低语几句,来俊臣起身道:“齐舍人身负皇命,耽搁太久了也不好,咱们这就走吧。”

    齐峰如释重负,连忙道:“好好好!”

    二人出了大堂,往后院走去,刚走到一半,便有人锁了一个蓬头散发的囚犯过来,那囚犯看见齐峰,咿咿啊啊地叫个不停,齐峰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范公公!”

    原来那被押来的囚犯竟是内侍总管范云仙。齐峰是通事舍人,常在宫中行走,自然认得他。范云仙咿呀不停,可惜舌头被割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俊臣面不改色地道:“齐舍人认得他?此人乃是内侍总管,公堂之上本官问案,叫他交待罪行。这人却不识相,一味只讲先皇高宗如何英明,痛骂我大周皇帝昏庸无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官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唔,这事陛下也知道,倒是训斥过我几句,说我不该与一个阉人一般见识,嘿嘿!本官当时也是生气,一听他辱骂今上,就忍不住了。”

    齐峰“喔喔”地应了两声,脸色就有些发青。

    推事院后边,也就是关押杨帆等人的那一排高矮大小不一的小房间的前面,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此时难得没有下雨,许多囚犯带着脚镣正在那片空场地上“放风”。

    齐峰由来俊臣陪着到了对面廊下站定,向前面看去。就见任知古、裴行本等人都身着官衣,头戴官帽,迈着八字步儿在那活动身子,狄仁杰穿着的是一身松软宽适的道服,正负手站在那儿东张西望。

    裴宣礼还有几名官员,则在墙边横放的几根大木上坐着,也在交谈着什么,看着是一派悠闲。这些官员今天是头一回被放出来,像裴宣礼等人身上有伤的连行动都不方便,就被抬出来让他们坐在那儿。

    来俊臣会好心让他们放风?就算放风,又何必强要他们穿戴整齐?这些官员有人因狱中闷热,平时只穿了小衣,有的身上有伤,又没人给敷药,怕那患处腐烂,也是不敢着衣,只能光着脊梁,来俊臣这是行为用意何在?

    这些大臣都是从小官小吏一步步升上来的,如此欺上瞒下的行为,他们一看就知,马上就明白朝廷派人来视察了。他们不动声色,任由卫遂忠等人摆布,一个个状似悠闲地舒展着身体,望远散心,实际上早在四下观察,来俊臣既作如此安排,必定有人会来。

    魏元忠眼尖,忽然看见远处长廊下出现几个官员,一个红袍的正是来俊臣,旁边几个穿绿袍的,那穿绿袍的官员中王德寿和卫遂忠他们都认识,另有一人身着低阶官员的绿袍,却与来俊臣并肩站着,分明不是他的下属。

    魏元忠立即叫道:“来了!”

    廊下,来俊臣指着那些官员们道:“每天,本官都会安排他们出来活动、放风,这是一批,一会儿还有第二批。”

    “冤枉!我们冤枉啊!请天使上奏天子,我们冤枉!”

    在押的官员们向这边冲过来,早就埋伏在侧的执役们见势不妙,连忙提着风火棍上前横成一排加以阻拦,官员们推推搡搡,却很难冲破他们的防线,只能跳着脚儿喊:“来的是哪位天使?我们被严刑逼供,我们含冤莫白,请一定回奏天子……”

    他们这一喊,来俊臣的脸色立时一变,目光立即如刀锋一般刺向齐峰。齐峰一个哆嗦,急忙转过身去,看也不看那些如一堵墙似的衙役们后面不断跳起来的人头,只将目光牢牢盯住前边一处公事房的屋檐上。

    来俊臣紧紧地盯着着,看着他局促的神情、紧绷的颊肉,额头微微沁出的汗水,忽然露出了一丝阴柔的笑意,温和地笑道:“齐舍人,以你所见,本官可曾虐待过这些犯官呐?”

    齐峰额头汗水滚滚而落,讷讷地道:“没……没有……”

    来俊臣道:“这些犯人除了行动不得自由,在这牢中一切如常。所招供状,都是他们自己亲口承认的,并无一人严刑相逼。齐舍人以为呢?”

    齐峰咧了咧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是啊,来中丞所言甚是!”

    “是哪位天使来了,请回奏天子,我们冤枉!我们冤枉啊!”

    喊冤声不断,来俊臣充耳不闻,笑吟吟地道:“齐舍人,这边请。”

    来俊臣陪着齐峰转身往回走,悠然地道:“当今天子以女儿之身成为帝王,成千古未有之盛事,总是有人不服气啊!说些什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屁话!若只说说也就罢了,可是总有人贼心不死,想着把皇帝从这宝座赶下来。”

    “是啊是啊……”

    “其实俊臣出身寒微,既非朝臣保举,又非进士及第,齐舍人可知本官为什么能得到陛下重用么?”

    “为……为什么?”

    “因为忠!因为我来俊臣,其实就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替陛下看家护院的,谁要是对陛下不怀好意,我就负责咬他,往死里咬,不但要咬死,还要咬得他惨不忍睹。这样,别人就会怕了,敢跟陛下捣蛋的人就少了。所以,陛下需要我这样的鹰犬,离不了我这样的鹰犬。而我这样的鹰犬,也愿意依附陛下,竭诚为陛下效劳!哈哈哈哈……”

    齐峰陪笑道:“呵呵呵呵……”

    来俊臣突然笑容一敛,阴森森地道:“齐舍人笑得这么开心,想必是听懂了来某的话了?”

    齐峰呆了一呆,点头如捣蒜地道:“懂!懂懂懂!下官懂了……”

    来俊臣双手往身后一背,扬头大笑而去:“哈哈哈哈……”

    武则天回到寝宫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过来,岁数大了,刚刚睡醒神志还有些不清楚,她倚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出了一会神,又让团儿陪她说了一会话,才算清醒起来。这时团儿才说道:“大家,通事舍人齐峰已经回来了,正在寝宫外面候旨。”

    “哦?扶朕起来,更衣!”

    虽然武则天这时有些不想动弹,而且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通事舍人,这样见见他也无妨,但是武则天依旧要起来,在臣子面前,她要保持威仪、庄严和精神奕奕,她不想让臣子看出一点老态。

    齐峰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传见的命令,他低着头,踮着脚尖走进空旷幽深的大殿,想着左钤卫大将军的人头、想着内侍总管范公公的舌头,想着来俊臣的鹰犬论,终于拿定了主意。

    武则天威严地坐在案后,沉声问道:“朕要你查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齐峰躬身道:“回奏陛下,经臣查验,在押官员……未受刑讯逼供。”

    “哦……”

    武则天的脸色黯淡下来,大殿上一时沉静的吓人。过了半晌,齐峰才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一应人犯,俱承罪状,现有他们的《谢死表》在此,臣受来中丞所托,代为呈上!”

    齐峰从袖中摸出行本,躬身举起。

    内侍接过送到武则天案前,武则天接过《谢死表》,默默地翻看了一遍,容颜惨淡地道:“朕待人以诚,换来的却总是恶报!呵呵,无非就是多砍几颗人头嘛!传旨给来俊臣,七天后,将一应罪犯处以绞刑,弃市三天!”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小武曌

    “七天后处决?”

    “是!”

    太平公主得到肯定的回答,焦灼地站起身,暗想:“我得抓紧时间了!”

    她在堂上来回走了两趟,忽然站住脚步,对周敏道:“更衣,我要进宫觐见皇帝!”

    后宫,“袭芳院”里,一地鸟毛。

    那只名叫“千文钱”的狸猫满足地蹲在一根厅柱下面,伸出舌头,美美地舔去唇边最后一丝鲜血,心满意足地“喵”了一声。

    韦团儿怯生生地对武则天道:“大家,奴婢有罪……”

    武则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看着地上可以证明那只鹦鹉曾经存在过的几片羽毛,缓缓地说道:“惩罚它,先饿它几顿。再取一只鹦鹉来,朕不相信,整个天下都可以服从于朕,朕就不能让一只狸猫屈服!”

    武则天说完,就转身向外走去。

    或许人老了,都会有一种儿童般的天真和执拗,武则天不知为什么,忽然跟一只狸猫较上了劲。大概是对于皇储的人选她实在无法选择,只好把这种选择的为难投射到狸猫和鹦鹉身上,希望从它们相处的结果,找到一个启示。

    “皇上,太平公主觐见!”

    “哦?令月来啦?”

    武则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管是儿子还是侄子,乃至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如今想来,还是这个宝贝女儿让她开心呐。

    武则天脸上刚刚绽出笑意,一副男儿装扮的太平公主便走了进来,亲热地唤道:“阿娘!”

    武则天嗔笑道:“你这丫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是这样胡闹。堂堂公主,一出门就做男装打扮。”

    太平公主向她扮了个俏皮的鬼脸,笑道:“这样出行方便嘛。阿娘知道,女儿从小就喜欢作男装打扮。这几天雨水不停,叫人烦闷,女儿去金谷园住了几天,散心解闷儿,这不刚回城,就来看望阿娘了么。”

    武则天由她扶着手臂,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还是你这丫头清闲呐,为娘每天可是有无数的事情需要操心。听说大长公主在金谷园建有一幢别墅,你在那儿也有园子么,娘怎么没听你说过?”

    太平公主嘟起嘴道:“这还需要说与娘亲知道么,女儿都羞于出口。女儿那处庄园小得很,远远不能与延安大长公主(即千金公主)的园子相比,早晚我会建一幢远比她的庄园更恢宏、更华丽的园子,到时再请娘亲去小住几日。”

    武则天呵呵笑道:“你这丫头,从小就是个不甘落人后的性子。你要建园子,要不要为娘帮衬你一些?”

    太平公主得意地道:“这可不必,女儿自有办法。前番阿娘破例按亲王规格,加女儿食邑为一千亩,已经有人眼红了,女儿可不想叫人再说闲话。”

    武则天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向要强,听了只是微笑不语。

    太平公主陪着武则天到了寝宫,母女俩说了一阵子体己话,武则天有了倦意,便在榻上昏昏睡去,太平公主候她睡着,便出了寝宫,又往史馆走去。

    史馆中,上官婉儿向亲信的女官符清清问道:“张学士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符清清道:“待制,张学士还没进宫来呢,待制放心,清清派人守在前边了,只要他一到,马上引他来见你。”

    “好!”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愁容难掩。

    符清清看在眼中,心中很是诧异,她知道杨帆与待制过从甚密,可是就算杨帆死了,与待制的权利没有丝毫影响啊,区区一个郎将而已,只要待制肯放下身段倾心结纳,愿意依附于她官员比比皆是,用得着把一个杨帆如此放在心上么?

    只是眼见上官婉儿心烦意乱,符清清可不敢问。

    这时有人禀报道:“待制,太平公主到了。”

    “啊?”

    上官婉儿一怔,摆了摆手,符清清立即向外退去,刚到门口,太平公主已然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来,符清清连忙躬身退到一边,候太平公主进来,这才退出去,把门掩好。

    上官婉儿强挤出一脸笑容,迎上前道:“令月,这阴天下雨的,你怎么来了?”

    太平公主向她眨了眨眼,笑道:“多日不见,甚是想你。我来宫里看看你呀。”

    上官婉儿暗暗苦笑,说道:“这天气叫人心烦的很。我倒正想与人聊天解闷儿呢,坐吧,你想喝点什么?”

    太平公主敛衽在案后坐了,瞟了上官婉儿一眼,忽然说道:“婉儿一向性情淡泊,万事云烟,不为所动,如今愁容暗敛,心烦意乱,真是因为这阴雨连绵的天气么?”

    上官婉儿暗自一惊,看着太平公主道:“令月何出此言?”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从案上拿起一块雕成白兔儿状的镇石轻轻把玩着,头也不抬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婉儿是在为关在推事院里的某个人担心吧?”

    上官婉儿顿时失色,惊道:“令月!你……”

    太平公主缓缓扬起眉来,一双妩媚明亮的丹凤眼微微露出一股煞气,竟有一种惊人的美丽。她那丰润饱满、娇艳如同花瓣的小嘴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地道:“那个人,名叫杨帆,是么?”

    “啪!”

    镇石往案上轻轻一拍,上官婉儿却如雷击顶,蹬蹬蹬连退三步,花容失色,骇然说道:“令月,你……你……”

    太平公主轻轻抖了抖衣袖,若无其事地把衣袖敛进怀里,悠然道:“婉儿,你怕什么?你们两个之间的那点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不过你放心,也就只有我知道而已。”

    她抬头看着上官婉儿,笑眯眯地道:“我是不会说与别人知道的。”

    不被人知的时候怕被人知,如今已经被人知道,上官婉儿却迅速地冷静下来,她走到太平公主对面,缓缓地坐下,目视着太平公主,说道:“公主对婉儿说这番话,应该是有所为而来。公主可以把来意告知么?”

    太平公主又拿起那只白兔儿镇石,轻轻抚摸着,感觉着它那圆润的质感,低声道:“还有六天,他就要被砍头了,婉儿现在是什么感觉?心如刀割、还是芳心欲碎啊?”

    上官婉儿沉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太平公主霍地抬头,四目相对,这对曾经的闺中好友,目中凛冽如刀,仿佛擦出了一片火花。但是只是刹那的交锋,太平公主的目光就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是一口刀鞘,把婉儿锋利的目光尽数收容进去:“婉儿可有办法救他么?”

    上官婉儿沉默不语,太平公主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微微笑了笑,说道:“或许……我有办法!虽然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上官婉儿的娇躯下意识地向前一倾,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缓缓坐直身子,问道:“你要什么?”

    太平公主慢慢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像那牡丹名种“雪映朝霞”于瞬间绽放,美丽的炫人二目,可是她的声音却冷得如同出鞘的刀锋:“我要你,放弃他!”

    上官婉儿惊愕地看着太平公主,看了许久,目中渐渐露出恍然的神色,讶然道:“你……你喜欢他?”

    太平公主收敛了笑容,紧紧抿起了嘴唇。

    上官婉儿忽然笑了,很开心地笑道:“可他不喜欢你,是么?”

    太平公主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说道:“如果你只想逞口舌之快,那也由得你。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太平公主说罢,把袍袖一拂,盈盈起身,举步向门口走去。

    “慢着!”

    上官婉儿突然唤住她,太平公主收回触及门柄的手,缓缓转过身来,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答应你!”

    婉儿目中有闪闪的泪光,哽咽地说道:“只要你……能救他性命!”

    太平公主傲然道:“你要发一个毒誓!”

    婉儿心如刀割,低声道:“好!这……我也答应你!”

    太平公主椰揄道:“真是感人!婉儿对他还真是用情至深呐。我真不知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居然连一向目高于顶的上官待制都如此垂青于他!”

    婉儿双目一厉,说道:“你不也是么?如果不然,你何必出现在这里,何必说这样的话?真要说起来,我比你可幸福多了,至少……”

    婉儿没有再说下去,尽管太平公主趁人之危,她还是不想说出伤人的话。但是太平公主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顿时一沉,说道:“不只是你,还有小蛮!她也得答应,一旦救出杨帆,就得向杨帆自请休弃,离开他的身边!”

    上官婉儿沉默良久,说道:“我不能替她做出保证,不过……我会尽力说服她。我会向皇帝请旨,回家一趟,趁此机会去见一见她。”

    太平公主颔首道:“好!我要得到你们的承诺,才会采取行动。你最好快一些,六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上官婉儿心痛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她没有办法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道:“我需要一件信物,一件可以令杨帆相信来人的信物!”

    上官婉儿沉默片刻,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内室走去,她来到榻边,拉开妆台下边的抽屉,捧出一只小小的檀木匣子,匣子打开,里边放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蜢蚱,草蜢蚱的颜色已经发黄了。

    上官婉儿轻轻把它捧在手中,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上面,她的心,已经碎了!

    太平公主看到婉儿好似珍宝似的捧出来的那只草蜢蚱,她的心也要碎了:“我对你不好么?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为什么却不能得到你的一丝情意?”

    她很伤心,但她不想在婉儿面前掉下一颗眼泪,她以强硬的姿态对婉儿说道:“说到对宫里的掌握,我不如你!如果需要用到宫里的人……”

    上官婉儿接口道:“我会全力配合!”

    太平公主没有再说话,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淡淡地留下一句话:“婉儿,别忘了你的承诺,尽快给我一个结果!”

    利用你的权力,拯救你的男人,你还要承我的情,乖乖把你的男人送给我!这等手段,俨然就是一个嚣张霸道的“小武曌!”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暗通消息

    “开饭了!”

    郑小布用饭勺子在桶沿上使劲地磕打了几下,一看已经到了杨帆的牢房前,便把饭勺往桶上一挂,拎起一个食盒。张立雷板着脸打开牢门,郑小布刚一走进去,张立雷就有意无意地站到了门前。

    杨家送来的饭菜是很精致的,杨家的厨子担心阿郎吃不好,煞费苦心地准备了几道可口的菜肴,不过依着惯例,最可口的菜还是被执役们截留了。

    张立雷有意无意地横在门口,两个佩刀的执役便站在门口聊起天来,压根没有进去的意思。自从执事院被歹人闯入,连杀十五人,又逃之夭夭以后,武则天大为震怒,调了奉宸卫的官兵来加强执事院的防卫。

    这是对付谋逆要犯,保护的又是朝廷的执法衙门,动用武装名正言顺。如今这执事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十分森严,执役们就有些松懈下来,如此严密的戒备之下休想有人逃脱,他们也就偷了懒。

    杨帆正在地上躺着休息,房门一响他就站了起来,牵动铁链发出“哗愣愣”的一阵声响,门一开,光线射入,杨帆微微眯起了眼睛。

    整天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的神情不免有些萎靡。唇上、颌下都长出了寸长的髭须,头发也蓬乱着,犹如一只关在笼中的野兽。

    郑小布把食盒放下,杨帆看了他一眼,缓缓举步上前,弯腰去拿食盒。郑小布扭过头去向外面飞快地扫了一眼,突然压低嗓音问道:“杨郎将,你的罪证有三,其一:朱彬检举,你与他同谋,欲待兵变之夜里应外合,打开宫门,控制皇帝寝宫!”

    杨帆一怔,弯下的腰又慢慢直起来,盯着郑小布,目中泛起一抹奇光。

    郑小布道:“郎将罪证之二,司礼卿裴宣礼供认,是由他负责接洽,让你收受了工部尚书李游道的重礼,并接受了一个许诺:事成之后封你为大将军。郎将的罪证之三,便是骤然暴富,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清!杨郎将,你对此有何解释?”

    这番话若是在公堂之上由来俊臣问起,那是最恰当不过,而今却是由郑小布问出。这郑小布只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厨子,腰里系了一条油渍麻花的蓝布围裙,头上扎着一条已经看不出底色的布帕,油光光的胖脸却极为严肃、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一位升堂问案的官大老爷,情形实在有些可笑。

    杨帆隐隐明白了一些什么,他沉声答道:“杨帆入宫后,曾在朱彬麾下做过一些时日的大角手,不过彼此并无私交,不但没有私交,相反还有芥蒂。杨某曾受过朱彬的排挤,此事朱彬身边的两个亲兵是清楚的。”

    郑小布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帆回想了一下,说道:“大约前年冬天,我记得此事过后不两天,杨某就调到武成殿去作侍卫了,你若查阅金吾卫中关于杨某的履历记载,便可以知道详细的时间!”

    郑小布点点头,又问:“裴宣礼一事,你如何解释?”

    杨帆道:“此事杨某无从解释。你说的这位礼部官员,杨帆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既是礼部官员,经常出入宫闱,那么杨某大概是见过他的,或者与其有数面之缘吧,只是无法从这个名字想起他到底是谁。若说杨某与此人有所勾连,实在荒唐之极。奈何,他有一面之辞,我却没有旁证啊!”

    郑小布又道:“好!那么,你那十六家处于旺市的店铺,又是何人所赠呢?”

    杨帆听到这里,却不禁犹豫起来。

    实际上,他现在只是隐约猜到了郑小布的来意,以上两个问题,就算郑小布是诈供,他也是要这么回答的,即便是来俊臣升堂公审,他的回答依旧如此,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所以尽可坦率回答。

    可是这第三个问题却不然。因为他与沈沐确实有所谋划,虽然他没有参与宰相们的兵变行动,但是从长远来说,他与沈沐所谋划的东西与宰相们所做的事情目的是完全相同的,都是为了恢复李唐江山,只不过一个是稳扎稳打,一个是行事促急罢了。

    如果这郑小布是来诈供的,一旦问出送礼人是赵逾,必然有人去查。杨帆的门子就是隐宗的人,他出事后,赵逾恐怕早就做了准备,这一查怕是徒劳无功。如果真被他们查出了什么,朝廷中的这些刑狱高手也并非一班废物,恐怕就要查出大问题。

    沈沐行事再隐秘,那么庞大的力量,动辄那么巨大的财富流动,除非人家不注意,一旦注意到你,有心去查,怎么可能滴水不漏?那时候,这桩罪名洗脱了,却有另一桩罪名加身,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好,现在这样还可以咬定是诬告,到那时可就真的无从辩驳了。

    如果郑小布是他所想的那个人派来的,把这个秘密告诉她,怕也于事无补。如今去找,十有八九已经找不到沈沐这个人了,甚至连他们在洛阳的联络点都不可能找到。即便找到他们,依旧无法给朝廷一个叫人信服的理由。

    沈沐凭什么要把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送给他?他杨帆只是一个郎将,是军中的武将,而不是洛阳的地方官员,沈沐这个“大商人”就算想要找个靠山,谋求经商的便利,也绝对不可能找到他的身上,事出反常必为妖,认真查下去……还不是弄巧成拙?

    郑小布见他有所迟疑,微笑了一下,说道:“杨郎将,你可以相信我,这是那人叫我示与你看的一件信物!”

    郑小布说着,又扭头看了一眼,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

    草蜢?

    杨帆看了一眼,先是一怔,随即才想起这只草蜢的来历。这件事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却没想到当日在龙门久候婉儿不归时,用野草信手编成的这只草蜢,婉儿居然一直保存到今天,杨帆的心中不禁一阵激荡。

    郑小布手腕一翻,把那草蜢收好,说道:“郎将现在可以说了么?”

    杨帆已经相信他是被婉儿收买的人了,可是这件事他如何说与婉儿听呢?就算他合盘托出,依旧无济于事,沈沐不可能站出来承认,否则整个事机败露,他依旧要完蛋大吉,还要拖上一大帮陪绑的。

    郑小布急道:“时间紧迫,杨郎将,你可拖延不得!”

    杨帆道:“其间缘由,实在是一言难尽。赠我店铺的人……乃是西域一位豪商。他的身份,我实在无法提起,他赠我财产的理由……,唉!总之这一切实与谋反无关啊。”

    杨帆吞吞吐吐,实在不知该如何解说,郑小布嘿地一声,道:“那人对我说,不管是谁,既赠你厚礼,必定有求于你。你是军中武将,而非地方官,不管是谁有求于你,所求之事必难张扬,所以,人家早料到你难以启齿了!”

    杨帆惊讶地看向郑小布,婉儿聪慧博学不假,可是她的才华并不体现在这些方面,这个自幼长于深宫的女子竟然“料敌机先”,连他的反应都已经猜到了?

    郑小布道:“那人交待说,你若不便说出,那便不说。只是,等你受审时,无论如何须按我教你的一番话交待。”

    杨帆赶紧道:“请讲!”

    郑小布道:“若是公堂上审你,问起这店铺来源,你只管一口咬住是受一位贵人馈赠,若是人家问起此人的名姓身份,你坚不吐实便是!”

    杨帆颔首道:“杨某记住了!”

    郑小布急急道:“千万咬住这句话,否则便救你不得了!”

    郑小布说罢快步走了出去,一个执役懒洋洋地问道:“你这小子,怎么摩蹭这半天?”

    郑小布手按着腰带,说道:“正好有些内急,顺便就在墙角解决了一下!”

    ※※※※※※※※※※※※※※※※※※※※※※※※※“七天后行刑!”

    当小蛮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整个人都被彻底击垮了。她现在只想见一见杨帆,在他临刑之前,再见自己的丈夫一面。可是,就连这也成了奢望。她再想进宫已经没了理由,执事院里也不允许探监。或许……,她只能等到行刑的那一刻,在法场上再看夫君最后一眼?

    听到这个消息后的那一天,小蛮彻夜不眠,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忽然被她想起了一个人。她想到了来俊臣的妻子王氏夫人,王夫人当然不可能影响御史台的案件审判,但是做为御史台正堂长官的夫人,叫她行个方便,带自己去见丈夫一面,这事总还办得到吧?

    小蛮当天就赶到博古斋,叫店伙去来府告知,说店里又进了几件极希罕的古董,请夫人来店里看看。小蛮在店里等了一天,王夫人也没有来。第二天南市刚一开门,小蛮便又赶到店里守着,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王夫人终于来了。

    王夫人带着两个侍女缓步走进博古斋,她这边刚一进去,旁边就绕出一个伙计来,把一面牌子杵在了门口,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打烊!”

    王夫人绕过“萧墙”,笑着说道:“杨家娘子,你店里进了什么稀罕的古董啊?咦?杨家娘子,你……你这是作什么?”

    小蛮早派了人在外面等着她来,王夫人还没到门口,小蛮就已经让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回避了,王夫人刚一绕过“萧墙”,小蛮便盈盈拜倒,悲切地道:“王夫人,小蛮有一事相求,万望夫人成全!”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我说杀不得

    武则天要把一众乱臣贼子处以绞刑,并弃市三日的旨意下达以后,御史台上上下下便忙碌起来。

    因为狄仁杰传出血书,使皇帝起了疑心,派通事舍人齐峰到御史台勘验官员们是否是因为受了严刑逼供才屈打成招,来俊臣虽然糊弄过去了,也担心夜长梦长,再生枝节。干脆把心一横,以在押官员们的名义,炮制了一份《谢死表》,女皇据此下达了处死的命令,可是实际上还有许多犯人根本没有认罪甚至没有审过呢。

    来俊臣只得把所有侍御史都召回来,赶紧把这审讯该走的程序都走一遍,因为这些审讯的笔录、供词等一应要件,都要交大理寺备案的。万一哪天皇帝一时兴起,再派个精通刑狱的官员去调阅案卷,要件不全一定可以叫皇帝发现定案草率。

    左御史台一共有十五名巡回侍御史,除了来俊臣本人,整个御史台也就只有这十五个侍御史有权升堂问案。

    在武则天掌控朝政以前,侍御史只负责推详案件、弹劾官员,人犯是否有罪要由刑部审理,大理寺复审,死刑犯还要由皇帝进行此决,经过这三道审理关才能执行死刑。

    武后当朝以后,为了更方便地打击反对势力,强化了侍御史的权力,简化了死刑的审批环节。从此,侍御史集调查、审判、执法三重权力于一身,有权将犯人就地处死,且犯人无权上诉。

    来俊臣之所以能一手遮天,正是因为御史台掌握着这等生杀予夺的权力。十五个侍御史如今都在京里,再加上来俊臣本人,共分成八组,两人一组,把御史台的各处公事房都充作公堂,突击审理人犯。

    与侯思止搭档共同审理犯人的就是刚刚回京不久的徐有功。徐有功今年已经五十出头,身形瘦削,容貌清瞿,因而显得比较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四十上下的样子。

    侯思止其实也不胖,不过他两腮内陷,下巴尖尖,胡子稀疏,与徐有功的堂堂仪表比起来,不免就相形见绌了。

    来俊臣在朝中以孤臣自诩,不结党不立派,以示对武则天的忠心。徐有功在御史台这个小朝廷里就像是第二个来俊臣,他也是不结党不立派,他就是想结党也无从结起,因为整个御史台,除了他,所有的官员都是依附于来俊臣的。

    “嗯……,现在……审理……”

    侯思止装模作样地翻着犯人花名册,等着旁边的书吏提示,耳畔突然“啪”地一声炸响,把侯思止吓得一哆嗦,徐有功用力一拍惊堂木,板着脸孔,中气十足地喝道:“来啊!提人犯杨帆!”

    侯思止没好气地横了徐有功一眼,袖子一拂,脑袋扭到了一边。

    不一会儿,杨帆手铐脚镣叮当乱响地被提上公堂,徐有功伸手去拿惊堂木,侯思止手疾眼快,一把夺过惊堂木,“啪”地一拍,厉声喝道:“罪臣杨帆,还不跪下受审!”

    徐有功咳嗽一声道:“侯御史,这又不是敬天礼地、祭拜祖先或者朝廷的册封大典,怎么还下起跪来了,嫌犯上堂需要下跪么?本官怎么不知道!来中丞每见陛下,必行五体投地大礼,那是中丞以他独有的方式向皇帝表示敬意。公堂之上,你我可不能执法犯法呀。”

    侯思止被他一番嘲讽,一张瘦脸登时红的像只猴子屁股,可是徐有功所言有理,侯思止无从辩驳,只好向杨帆喝道:“犯官杨帆,今有引驾都尉朱彬告你与他同谋,欲为叛党内应,结众谋反,颠覆大周,你可认罪么?”

    徐有功慢条斯理地又道:“侯御史,还没有问清名姓,验明正身呢,你急什么?”

    侯思止忍无可忍,说道:“这人就是杨帆,还能有错吗?”

    徐有功捋着胡须,悠悠然道:“有错没错,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本官问案,素来一丝不苟!”

    侯思止气的丢下惊堂木,拂袖道:“你验!你验!”

    徐有功把杨帆的名姓、籍贯、现任的职务,从头到尾问了一遍,旁边书吏核实无误,这才把他的罪名重复了一遍,问道:“你可认罪?”

    杨帆稳稳地站在堂上,沉声答道:“徐御史,杨某无罪可认!”

    徐有功两道浓眉微微一挑,问道:“无罪可认,此言何解?”

    杨帆道:“杨某不曾犯罪,自然无罪可认!杨某虽然曾在朱彬麾下任职,与他却没有什么私交,更不曾与他策划谋反。朱彬的供词全是因为受刑不过、胡乱攀咬,杨某是被人冤枉的,还请御使明察。”

    侯思止按捺不住,抢着说道:“公堂之上,休得狡辩!司礼卿裴宣礼业已承认,是他从中引介,带你去见冬官尚书李游道,收受他巨额贿赂,李游道还曾向你许诺,一旦成功,将提擢你为大将军!”

    杨帆道:“那李游道怎么说?”

    徐有功马上插口道:“李游道不肯认罪,正在审理!”

    杨帆心中一宽,说道:“杨某实不曾与任何人串连谋反,更不曾接受过他人的贿赂,杨某愿与朱彬、裴宣礼当堂对质!”

    徐有功缓缓地道:“朱彬急疫暴死,已经不能与你对质了。至于裴宣礼么……”

    他瞟了一眼侯思止,侯思止叫过一个书吏问了几句,对徐有功低声道:“裴宣礼如今正在卫御史处作证,暂时不能过来。”

    说完又看向杨帆,大声道:“罪囚杨帆,你不要心存侥幸,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你说没有收受他人贿赂,那么你在南市陡然拥有的十六家店铺,从何而来啊?”

    杨帆道:“你说那店铺么……乃是一位贵人馈赠!”

    侯思止追问道:“你这贵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馈赠于你?”

    杨帆道:“此乃杨某私事,不便奉告!”

    侯思止大怒,一拍惊堂木,喝道:“杨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受些皮肉之苦才肯乖乖吐实吗?来人啊!”

    “且慢!”

    徐有功又说话了:“侯御史,这是谋反大案,事关重大,如果草率用刑,嫌犯受刑不过,违心招供,不免会冤枉了好人。本官以为,还是多多搜集真凭实据,叫他无从辩驳,俯首认罪那才妥当。”

    侯思止横了徐有功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依着你徐无杖,该怎么搜集证据啊?”

    徐无杖乃是徐有功的绰号,徐有功原本是蒲州判官,因为他断案从不动用刑罚,而是多方侦缉,用大量无可辩驳的罪证使犯人主动认罪,所以很受地方爱戴,敬称他为“徐无杖”,徐有功得以入朝为官,就是因为他的这个贤名传到了武则天耳中。

    徐有功道:“朱彬虽然死了,裴宣礼还活着嘛。等他那边作完了证,再提他过来就是,急些什么。另外,想知道杨帆那店铺是谁赠给他的,可曾派人去洛阳府调阅簿册,查一查从谁那过户来的?”

    侯思止忍了忍怒气,对他低声道:“徐御史,来中丞急着结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不是为难侯某,你这是跟来中丞作对啊!”

    徐有功若无其事地道:“徐某只是秉公断案,何谈与中丞作对?”

    侯思止低声道:“你以为侯某蠢到不知去查店铺过门契约,我早就查过了!问题是,查无此人!这条线断了,懂吗?朱彬和裴宣礼已经承认杨帆是他们的同谋,此人谋反还能有差么?一顿板子打得他招供,这案子便结了,何必那么麻烦?”

    侯思止这番话,说的倒也理直气壮。因为“以事实为根据”,这是近现代法律中才出现的一条判决依据,唐朝时候判案的主要依据是什么呢?

    是口供!

    所谓“罪从供定”,所以,来俊臣才绞尽脑汁,不遗途力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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