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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皇商

正文 大皇商第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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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呢,余师傅现在是我们福满楼的当家大厨,你们认识那最好了,以后一定能合作顺利。www.6zzw.com

    赵凌风听罢,低头思索很久,回答了一个字:“哦。”

    程维哲跟杨中元哭笑不得,觉得这个人的性格还真是奇了。

    果然,等到余镇过来上工的时候,看到赵凌风也来了福满楼,立马显得特别高兴。

    “老板,我们两个打小便认识,凌风对主家可挑剔,不喜欢就不干了,连工钱都可以退回去。”

    杨中元笑道:“那我们能得赵师傅一句‘很好’,还真是荣幸。”

    赵凌风跟在一旁,见他们俩都围着自己说事,想了想,肯定给他们总结了一下:“恩,是很好。”

    余镇听了,笑得差点没坐到地上去,直说:“哎呦你真是太逗了。”

    杨中元看了看认真盯着余镇瞧的赵凌风,又看了看跟往日的腼腆全然不同的活泼余镇,心里默默想到了别的事情上去。

    好像,这两个人,都还没成家?

    他们俩都比他跟程维哲年纪大,他们自己已经算是晚的了,这两个二十六七的青年人居然也没找伴侣,相比他们的性格,这件事才比较奇怪。

    不过,眼看饭点快要到了,杨中元压下心里的好奇,认真安排起他们两位的工作来。

    余镇作为福满楼的当家大厨,基本上招牌菜都安排给他做,在将近二十日的学习之后,他已经能很好的完成所有菜品。那味道,跟杨中元做出来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他一个人到底忙不过来,赵凌风这个时候出现,真是帮了他们大忙。

    杨中元虽然刀工过硬,可雕工却不行,而余镇虽然雕工不错,但在杨中元卸下重担之后,他却太忙了。作为当家掌勺,让他去摆盘也确实有点掉价。

    于是在刚开张的那段时间,福满楼的菜品大多走朴实路线。

    好在赵凌风出现的及时,杨中元大手一挥:“赵师傅,以后的素菜和一般荤菜都要您来掌勺,然后所有的摆盘工作,也要您带着小学徒来完成,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对于特别喜欢摆盘雕萝卜花的赵凌风来说,这个工作简直不要太好。

    于是,当天晚上过来试工的赵凌风,非常顺利地融入进了福满楼后厨小团体。

    他对福满楼的菜色还不太熟悉,但是摆盘却手到擒来,杨中元顿时觉得这一日工作骤减,基本上大厅客人还剩一半的时候,他就从后厨出来了。

    程维哲正站在柜台旁给人介绍酒品,他们现在每日的收入,除去菜品,便只有酒品是大头。

    夏家的酒在整个大梁都相当有名,更何况是在其老家衢州。

    这段时间来福满楼的外地游人繁多,自然买酒的也不少。夏家对所有的合作伙伴都有死要求,在衢州,所有地方的售价必须是一样的。外地看远近逐一而论,总之做到了让游人无论从哪里买,都觉得物有所值。

    虽然在宝珠街上有许多家都跟夏家有合作,但也并不是家家都能卖夏家的酒,几十家铺子,便只有那么零星几家售卖。夏家的纯酿,无形之中给福满楼加了许多生意,对于这一点,程维哲和杨中元都记在了心里。

    杨中元见他在忙,便安静坐在一边,认真看他记的账本。

    目前他们福满楼的茶叶还没做起来,程维哲也有空闲,所以并不着急找掌柜,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做了,还放心。

    杨中元对掌勺一事是天分极高,可账本却是怎么都看不明白。

    程维哲终于费尽口舌卖出一坛酒,坐下来灌了一口茶,笑道:“怎么要跟我学做账?说起来厨房里的事情不太忙了,你可真得老老实实跟我学几天。”

    “阿哲,我这个是真不行……等你去忙茶叶的事了,我们还是找个掌柜吧。”杨中元看着程维哲密密麻麻的小楷,叹气道。

    程维哲自然是不愿意他多操劳的,但想着过几日便要出门寻茶园的事情,最终心软下来:“到时候让师父跟爹爹过来看几日吧,你跟我一起去找茶园,好不好?”

    想起最近在家里忙着整修房子的两位老人家,杨中元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就毫不犹豫把他们出卖了:“好,就这么定。”

    他们刚成亲,自然是希望时时刻刻在一起的,出去跑茶时间可不短,想到要分开那么久,两个人都觉得不得劲。

    师父跟爹爹能理解的,是吧?

    两个人正凑在一起低声细语,突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福满楼的门口。

    杨中元跟程维哲听到响动,忙招呼小二打伞过去迎。

    这会儿的雨比刚才要小得多,却还是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小二刚一迎出去,便有一位年逾三十的中年男子下了车来。

    烟雨朦胧中,他一袭青衣,长发乌黑,眉目清俊,仿若仙人一般。

    小二似也第一次见到这般人物,看着他不由看愣了神,还是那客人出言道:“孩子,不送我进去吗?”

    他声音十分好听,似朱玉落盘,又如清风拂面。

    小二立马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小心翼翼送他进了楼:“这位客官,您长得跟神仙一样,我都看呆了,实在对不住。”

    青衣人听了他的话,顿时扬起嘴角,他这一笑,把那出尘的气息都扫了开去,却又显得温文尔雅。

    杨中元跟程维哲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只看他一眼,便知道此人定然不凡。

    于是也不多做矜持,两个人携手过去,态度十分恭敬:“这位客官,楼上雅间还有空,是否要上楼一观?”

    那青衣人点点头,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个,少顷又去打量这间铺子。

    那小二还想再说什么,杨中元却挥手让他忙别的去。

    而程维哲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问道:“这位客官,可是要找什么?”

    见他跟杨中元这样机灵,青衣人笑容更胜,开口道:“你们这两个孩子,还真是聪明,不知道韩大哥在不在铺中?”

    ☆、122南茶

    他话一说出口,程维哲跟杨中元便知道他问的是谁了。

    这客人三十几许的年纪;他叫大哥的;又姓韩;自然便是韩世谦了。

    可知道归知道;杨中元听了他的话,表情压根就没有变,程维哲脸上的笑容依旧;两个人都显得非常淡定。

    程维哲道:“这位客官,我们福满楼并未有姓韩的伙计;您是否记错了地方?”

    他们并没有直接承认;毕竟韩世谦早年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这些年他一直深居简出;怕也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的。

    再一个;这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可实际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还真说不准。万一给师父惹上什么事端,那可就不好了。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所以两个人干脆便不再言语,只是看着那人微笑。

    青衣人见他们两个这样谨慎,顿时也有些诧异。在他看来,二十来岁的青年已经长大成人,可到底还很年轻,这两个孩子倒是极为难得。

    思及此,他面上表情更是放松:“你们不愿意说,我也不逼迫你们,韩大哥向来喜静,就连当年家中还荣华之时,他也不爱去拿吵闹的地方。”

    韩世谦确实不太喜欢热闹,他宁愿一个人在家里品茶看书,也是不愿意出门的。

    但这一句简单的话,并不能代表什么,杨中元听了,只说:“实在对不住,客人要找的人真不在我们铺子里,您不妨回去再问问,可别错过了。”

    青衣人摇摇头,突然叹了口气:“如果他在,看见我的样貌便会出来,到现在他还未现身,那是肯定不在这里。不若两位小老板帮我带句话,我姓顾,名寒亭,衢州人士,明日此时我还会再来,韩大哥如果愿意见我,便请他过来叙话。”

    顾寒亭,这名字听着倒是相当耳熟,程维哲脸上表情不变,却未在说什么,只恭敬把他送出铺子。

    等他走了,一直低头思索的杨中元才突然惊道:“哎呀阿哲,顾寒亭,不正是南茶顾家的家主吗?”

    程维哲一听,立马就想了起来。

    虽然北茶的御供时断时续,可南茶却还算稳定,就拿顾家来说,近几年他们家的千重雪一直都是御茶,而做出这样精巧茶饼的人,便是顾寒亭。

    程维哲跟杨中元坐在柜台后面,低声交谈。

    程维哲道:“之前说起千重雪,师父话里话外,也都是感叹小辈厉害。我瞧他表情,并不像是跟顾家关系不好的样子,不看顾寒亭的年纪,当年师父家里出事的时候他也才十几岁,说不得并没有太大的牵扯。”

    杨中元却摇了摇头:“我倒觉得顾家家主说不定跟师父是早年旧识,你看我们来到衢州,师父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一直在家中忙活,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师父来了衢州呢?”

    虽然在做生意的事情上,程维哲一向比杨中元精明,可有些时候,他又反而没有杨中元细心,他们两个如今一起忙碌努力,却能很好地相互扶持,倒也十分相宜。

    “你这么一说,倒是这么回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师父是茶艺大家,顾寒亭也是南茶的家主,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只有茶了。”

    他这一句简单的呢喃,却给了杨中元新的启迪,他眼睛一亮,笑道:“可不就是茶吗?你想想,之前我们送出去多少沙罗清茶。”

    确实,刚开业的时候他们送出去很多,也夹杂着卖了一部分,并且开业当天还是免费送来喝的,但凡来过的人,肯定尝过那个味道。

    程维哲却皱起眉头:“虽然手法是师父教的,但到底是我炒出来的,火候差一些,也并不太干,比师父做的差远了。”

    杨中元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师父学茶多少年了,我知你心急,但也不能妄自菲薄。手法是师父教的,必然带着韩家特有的东西在里面,况且,开业那天,师父可是实实在在帮我们看了一天的铺子。你都忘了吗?”

    程维哲被他这么一提点,立马拍了一下额头:“哎呀,你说我关心则乱,都没想到这个,那我们回去,是说还是不说?”

    他心里已经笃定顾寒亭没什么恶意了,给师父说一声倒也没什么。不过家里的事情,还是多多让杨中元做主比较好,毕竟,哄了他开心,才是重中之重。

    果然,听了他的话,杨中元没好气瞪他一眼:“这还用问吗?肯定要说的,师父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你也不要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听到了没?”

    程维哲见他训起自己来丝毫不含糊,心里越发高兴,面上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等到晚上都忙完了,程维哲这才招来余镇跟赵凌风:“虽然赵师傅是刚来铺子里,还没正式上工,不过明个早上已经定下要给悦安客栈的客人做一下早食,单子都在这里,因为是额外加的,所以我们会多给一钱的工钱,你们谁能来?”

    早食比正经餐食要简单一些,但包子馄饨那一类也挺费事,一百个铜板不多不少,程维哲倒是对这些事情熟练得很。

    两位大厨听了,眼睛都亮了起来,这相当于给他们额外挣钱的机会,跟一百个铜板相比,早上早起来那么一会儿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赵凌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扭头却看余镇满脸激动,他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最终,早食的事情给了余镇,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程维哲都看在眼中,于是斟酌道:“以后说不得还会有悦安客栈的早食生意,两位师傅不如这样,工钱都定这个,有了活计你们谁来做都是一样的,但饭食一定要好。等咱们生意比现在好了,楼里会再招个二厨来,以后早食也由他负责,你们就不用那么忙了。”

    虽然余镇很想挣这个钱,但一天三顿饭,他要在厨待好几个时辰,煎炒烹炸哪个不费体力,就算身体再好也熬不住。他知道这是老板体恤,换成别家,叫你来干活就得干,额外的那些赏银,是肯定不会有的。

    最近阴雨连连,衢州城本地的客人并不是太多,所以晚上也没人吃酒做席,打烊还算早。

    程维哲他们晚上与小二大厨一起吃过饭,这才各自家去。

    杨中元对吃挑剔,最近这段时候虽然不亲自动手了,却每日都会炒几个菜自己人吃,他的手艺楼里上下都眼馋,所以虽然日渐忙碌,但是小二们却依旧精神抖擞忙来忙去。

    工钱不少,伙食更是好,老板人和蔼,这样的差事别家可是找不到了。

    因为早晨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套马车,所以两个人只得步行回去。

    索性这会儿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地上虽然有些湿滑,但仔细一些并无大碍,程维哲索性收好伞,牵起杨中元的手慢慢往家走。

    这个时候的宝珠街,已经渐渐褪去白日的繁华与喧嚣,渐渐沉寂了下来。

    杨中元抬头望了望天,在黑茫茫的苍穹之上,点点星光熠熠生辉。

    “明日是个大晴天呢。”杨中元感叹道。

    程维哲并没有抬头,他仔细看着两人脚下的路,低声笑道:“恩,说不定明日生意会更好。”

    每天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都很放松,一起牵着手往家走。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草丛中蛐蛐叫叫停停,头顶便是银盘似的月,脚下是平平整整的青石板路。

    劳累一天,辛苦一天,回家的这段路途,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

    “阿哲,你喜欢这里吗?”杨中元问他。

    程维哲捏了捏他的手,道:“你呢?”

    “恩,我喜欢这里,大概是日子有盼头,虽然忙碌却也有所收获,日子过得充实多了。”

    是啊,他们来到这里,为自己奋斗,为家人努力,确实比以前要充实。

    程维哲心里涌上暖流,他突然道:“小元,等以后不忙了,我们要个孩子吧。”

    杨中元一愣,随即笑道:“好呀,你喜欢小孩?”

    “喜欢,我喜欢我跟你的孩子。”程维哲道。

    两个人一路絮絮叨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到家之后,待换下外袍,便直接去了对面安苑。

    家里两位老人家身体都很好,晚上也不会休息太早,不是读书下棋便是认真商量家里的布置,两个性格很极端的人竟然也处得到一起去。

    程维哲和杨中元只要晚上下工不太晚,是都会过来看望一下他们的。

    今日算早,徐小天也还未睡,见到两位叔叔过来,顿时眼睛一亮,砰砰跳跳跑过来一把抱住杨中元的腰:“元叔,你让我去吧好不好?”

    因为现在铺子里还不是特安稳,杨中元也没腾出手来,所以都让徐小天待在家里跟韩世谦读书。

    前几日韩世谦还跟杨中元讲,徐小天以前读书读得不好,是因为夫子讲得太生硬他听不懂,如今换了有耐心的韩世谦,他自然就显现出聪慧与机灵来。

    杨中元听了,心里也想了许多。

    虽然他自己是个厨子,也不觉得厨子低人一等,可这却是辛苦活。日日站在灶台前,冬日还好,夏日是真的挺遭罪。徐小天来家里时间不长,可已经被程维哲跟杨中元看做是自家的孩子了,听到他读书挺好,自然想让他走别的路。

    但这话,程维哲却不知如何跟徐小天说,只找了借口让他安心在家跟韩世谦学习。

    这会儿听见徐小天求他,也假装不知,扭头却对韩世谦道:“师父,今日有个叫顾寒亭的长辈来铺子里找您,说如果您愿意见他,明日他还在铺子里面等。”

    韩世谦似乎许多年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他表情一瞬间有些恍惚,有些迷茫与怀念从他面上一闪而过,最后剩下的却只有平静:“二十年……未曾见过他了……”

    ☆、123悦安

    二十年之前;那不正是韩家出事的时候?程维哲跟杨中元对视一眼,都没有接过话茬。

    当年的事情;无论韩世谦淡漠不提也好,似根本不上心也罢,都是他心底最深的那道伤疤。

    见他们两个都没敢回答;反倒是韩世谦自己笑笑;说道:“他也不知现在如何了;那时候他才十来岁的年纪;活泼着呢。”

    杨中元听了师父这句话,突然发现;顾寒亭跟韩世谦的气质特别像。

    都是那样出尘,那般淡然。

    “师父;他现在是衢州有名的儒商了;我们昨日见他,看起来是个相当稳重儒雅的长辈。”做商人简单,做大商人难,做成人人称赞的儒商更是难上加难。能被人称一声儒商,实属不易。

    韩世谦却直摇头:“那时候我跟父亲去帝京,他也被他父亲带着,还是个少年人。老是跟在我后面叫哥哥,想在想来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

    程维哲顿了顿,道:“那师父明日是去还是……?”

    “去吧,也算是早年故交,既然咱们来了衢州,还是要见上一见的。况且,将来都吃这碗饭,怎么也要把话先说开。”

    韩世谦说完,便很快换了话题,程维哲跟杨中元知他想起往事,心中肯定颇有些纷乱,便简单讲了几句,自回了主屋休息去了。

    韩世谦笑着送他们出了院门,回来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品茶。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要喝茶的,仿佛只有那悠然的香气,能抚平心里的难过。

    倒是周泉旭安顿好徐小天,过来瞅他,见他这个样子,便知他又思绪翻涌:“那么多年的事情了,你就不要总是日思夜想。”

    韩世谦笑笑,随手倒了杯热水给他:“泉旭,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太傻了?人家明显是在骗我,可我却一厢情愿认为我们是最合适的人,结果到头来家破人亡,我对不起韩家的列祖列宗啊。”

    周泉旭见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话语里也满满都是苦涩,心里突然如针扎一般疼。

    在他看来,韩世谦简直如天之骄子一般,他是个很出色的人,生得好,也长得好。可他年轻时顺遂,到头来却经历这样的磨难,如果是他碰到这样的惨事,恐怕自己一个人是活不下来的。

    可他却撑了下来。

    能这样,已经实属难得。

    “世谦,我没读过几年书,但自问看人还是准的。有些人,就算你再精明,也防不住他们包藏祸心,就算你拆穿一次,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夺取你的一切,无论怎样都要办到。他如果一心要谋划你们家的一切,那你怎么防范,也都逃不出他们狠毒的心肠。这事情不怪你,只是对手太过阴狠了。”

    周泉旭安慰道。

    他一向心直口快,也不太会说话,能说出这一番话来着实不易。

    韩世谦安静听着他的话,最终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周泉旭见他目光深邃,沉淀了所有岁月与风霜的面容那样睿智,也那样沧桑。

    那声谢谢你,大抵是对能为他这样着想的周泉旭,最好的回答。

    “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周泉旭起身,把他手边的茶壶端走,“大夜里的,少喝点茶。行了,不要多想了,早点睡吧,明个还要忙。”

    他倒是很果断,韩世谦伸向茶壶的手顿了顿,最终垂了下来,好半天才低笑出声:“恩,你也早些休息。”

    两位老人家到底说了什么程维哲跟杨中元自是不知的,他们两个一起甜甜蜜蜜泡了澡,晚上早早便歇了下来。

    第二日,等到程维哲跟杨中元到铺子里的时候,早食已经结束了。

    小二们已经麻利地打扫干净了大堂,正在三三两两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等待中午的忙碌。杨中元笑眯眯同他们问了好,径直去了后厨,程维哲则去清点早晨的账目。

    出乎杨中元的预料,原本没表示要过来的赵凌风也在后厨忙活。

    “赵师傅,您今个来得可真早。”杨中元笑着同学徒们打过招呼,才问。

    赵凌风沉默地把中午可能会用到的食材挑拣出来,递给跟在他身后的小学徒,好半天才回答:“哦,睡不着。”

    杨中元觉得问他实在是自己抽风,果断转身去问余镇:“余师傅,早上可还忙?”

    余镇也在清点刚送来的食材,听了笑着说:“恩,我平素也擅长做包子饺子,锅里还留了两个,您跟程老板要不要尝尝?”

    他说的有些小心翼翼,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比前日那份腼腆要好得多,杨中元发现,只要有赵凌风在,余镇就会显得镇定许多。

    果然两小无猜最是亲密,相互熟悉的两个人一起工作,才会越发开心与顺利。

    杨中元早上确实吃饱了,但闻到梅菜卤肉包的味道,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余镇的手艺他相当喜欢,当即便从锅中拿出一个,也顾不得烫,掰开白乎乎的面皮便塞进口中。

    顿时梅菜独有的甜咸味道充斥口中,肉卤得很到位,七分瘦三分肥,不腻不干,恰到好处。面皮也相当软,多嚼几口,面的麦香里面还夹着甜味,实在是相当宜人。

    “唔,好吃!”杨中元一口包子都吃完,才终于感叹一句。

    能被他这样称赞一句,余镇立马又红了脸,想了半天都没回答上来,倒是现站在他身边的赵凌风淡淡吐出一句:“谢谢!”

    杨中元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两口吞下包子,又抓了另一个出了后厨。

    程维哲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伸手招呼他到身旁来:“怎么样?早上可还忙的过来吗?余师傅有没有说些什么?”

    杨中元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把包子递到他唇边:“尝尝,余师傅做的梅菜卤肉包,味道真不错。”

    程维哲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就知道他心中定然很喜欢,于是凑过去咬了一小口,随后道:“是挺好吃的,我早上吃多了,你吃吧。”

    他不吃,杨中元也不跟他客气,于是很快又是一个包子下肚,然后满足拍拍肚皮:“这才叫舒服。”

    程维哲用手怕给他仔细擦干净手,关心道:“你今日上午吃的太多了些,以后悠着点,别撑到自己。”

    “我知道了知道了,多大人了,老爱管我。”杨中元年撇撇嘴,却乖乖给他擦手。

    程维哲无奈叹口气,拿着账本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后我们就算不做早餐,专门给悦安供早食也挺好的,把食单提前一日给他们,第二日早上只要把定好的做出来便成,省下的人手时间,不如卖包子点心,这个整天都能卖,也不用收拾桌椅,多省事!”

    杨中元点头笑道:“那每日早上便轻松不少,等看看悦安那边的意思我们再定,如果能成,到时候专门找两个小学徒包馅料,边包边卖,也能打出招牌来。”

    “确实,铺子里小学徒能干许多事,大厨们只要调味便是了,我倒没想到余师傅还有这一手,到时候我们可以推出更多口味的包子,客人们也愿意多尝几样。”程维哲道。

    说起以后的计划,两个人瞬间便兴奋起来,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飞快聊个没完。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二模样的青年从大门走进来,见小二正巧都在门口,便客气问道:“我是隔壁悦安客栈的管事,不知可否见见你们杨老板和程老板?”

    程维哲跟杨中元两个正好在大厅,听见他的话不由眼睛一亮,随即相视一笑,一起走上前去:“我们便是,不知这位管事有何事?”

    那管事见他们这样客气,忙摆摆手:“两位老板折煞小的了,我姓王,二位叫我小王便是了。是这样的,我家的掌柜同两位有事相商,不知可否请二位过去吃杯茶?”

    悦安是百年老店,是整个大梁最大的客栈,几乎沙罗河沿岸的大郡府都有悦安的身影。能年纪轻轻在衢州的宝珠街分店做到管事,那青年想必也不是一般人。

    程维哲他们两个态度好,他便更是恭敬,话里话外都不落把柄,是个挺会做事的人。

    杨中元看看外面天色,见还未到饭时,便拽了拽程维哲的衣摆:“实在是不好意思,眼看快到我们铺子忙碌的时候,不若这样,明日一早我们再过去拜访,就是不知到时候掌柜跟管事都有没有空。”

    那年轻管事听到他们愿意过去,这才松了口气:“明日便明日,掌柜的说了,您二位无论什么时候去,他都有空的。那小的这就回去禀报了,二位忙,明日见。”

    他们一开始想要跟悦安做生意,找了几次都被拒绝,杨中元虽然清楚像悦安这样的百年大店自然要稳妥一些,可还是心里不太舒服。

    现在悦安看他们生意好了,客人也多,反过来来找他们,当然不能说去就去。总要摆摆架子,抻那么一两次,生意才能谈得下去。

    否则就算他们做了,恐怕也没多少利润能拿。

    不赚钱的事情,刚开张的时候可以做,现在却不能了。

    就算为了以后的茶饼,他们也要把姿态摆出来,新开张的铺子怎么地?手艺好有实力,照样可以飞快发展起来,不是吗?

    程维哲看着杨中元得意的笑脸,心里顿时犹如爬过蚂蚁,麻痒难耐。

    他们的铺子能有今天,他虽然也日日跟着忙碌,但心里却知道,如果没有杨中元的手艺和辛苦,他们这间刚开的铺子,不会能有今天。

    “小元,你的手艺是最好的,悦安今日后悔了,以后我们要叫更多人后悔。”程维哲如是说。

    ☆、124经年

    跟悦安客栈的生意;经过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谈好了。

    福满楼的粥品与餐点都是一流,与他们合作;悦安客栈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仅在梅雨季节和寒冬雪季不会减少客人,说不定还能保持平时的水准。

    光凭这一点,就足够他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并且,悦安客栈的帮厨也相应减少了几人,最后只剩下一个二厨与一个小学徒;每个月也少了不少的费用。

    对方态度很强硬;这次又是他们反过来要求合作;所以悦安客栈态度还算温和;对于福满楼提出的要求也都一一答应下来。

    最终定下福满楼专门给悦安客栈送早餐;每季更换一次餐点食单过去;第二日早上也都由这边做好送过去;而中午跟晚上也都相应加了不同菜谱的简单套餐,一荤一素一个小菜,再加一碗小火慢炖的瓦罐汤,从下单到吃饭不用多走一步,全都由小二送到门口,五钱银子的价格是相当不错的。

    悦安客栈别看在宝珠街上的铺面不大,可房间却里里外外隔了许多,并且送过去的餐盘都会有悦安客栈的小二收拾好晚上送回来,他们基本上不费什么事,却能变相给自己打口碑。

    这样双赢的事情,两方谈到最后都很满意。悦安客栈的掌柜一开始其实还想要每单抽些利,可杨中元这一次却意外嘴皮子厉害,把做了十几年生意的老油条也说的哑口无言,最后只得同意互不干涉。

    杨中元回来以后十分得意,又说:“明个还得再招个二厨跟小学徒,要不然后厨都要忙不过来了。”

    程维哲心知悦安客栈的掌柜其实也并不是多想跟他们闹得不愉快,但见杨中元高兴得满脸红光,便不由自主吞下口中的话,笑道:“是,还得专门请个书铺给咱们做食单。”

    一开始他们没想着能做成生意,却也知道有备无患,便把食单提前写了几份出来,到头来真的派上了大用场。那个时候他们是手抄,一家人,除了写字不太好看的周泉旭,是都跟着写了一整天的。

    不过现在既然要长期合作,那食单就得弄得正经一点了。

    大梁并不限制百姓平时读书看本,所以一般的书铺都能做印刷,只要提前向户政所提交一份申请,通过了便成。

    他们这是做生意用的简单菜谱,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杨中元手里还有那张顶大用的路引,所以两个人倒没在这个上面多费精神,又去谈大厨的事情了。

    经过全楼上下的不懈努力,现在福满楼的生意自然好上许多。一楼大厅每每都能坐满,而二楼的雅间就算比下面多了食费底线,也每日都早早便能订出去。

    不为别的,就单独冲着小二的服务,也值得上雅间享受一把。小山的泡茶手法是韩师父特地教了两天的,自然水平不错,就算现在加了一个小二陪他一起看顾二楼,却只有他一个人专门管上茶。大梁人嗜茶,所以程维哲他们这样一安排,却让雅间生意顿时好起来,连带着好几日都要再翻一次台。毕竟,小二态度恭敬有礼,人还是分机灵,环境是真的不错。

    每次杨中元能听到有人夸他们雅间的布置,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那是自然的,他跟师父的眼光,怎么可能不好呢?

    本来生意就挺好的,现在又加了悦安客栈的生意,后厨的压力自然可想而知。两位大厨还好,倒是三个小学徒每天累得眼圈发黑,他们不仅要把食材处理好,还要切菜配菜,等到饭点过去,洗碗刷锅打扫重厨房活计还是他们做,不累那是假的。

    可老板给的银子却当真不低,福满楼招人又特别谨慎,人品不好的轻易不会雇佣,他们几个自己心里清楚,也都是很稳重的人,自然也就想着咬牙挺过去。

    他们想的什么杨中元自然不知道,却跟程维哲一样对铺子里的人手发愁。

    可着急是没用的,他们心里也清楚,想要把食楼好好开下去,里面的人必然不能出一点问题。一旦有一个小二态度不好,那势必会让客人不高兴,对于他们来讲,福满楼从开张到现在虽然只得二十余天,却是他们全楼上下一起辛苦努力出来的。不能让任何人毁了他们的心血。

    程维哲看杨中元是真的急了,想想便说:“不如,去请了人牙李吧。”

    人牙李便是帮他们找铺子的人牙,他在衢州人脉很广,什么样的人都认得,手里自然也有一批等着签主家的穷困少年人。但他们家里买个下人回去倒还好,放到铺子里却不太合适了。

    传出去,也着实不太好听。

    开门做生意,名声最是重要。

    杨中元犹豫片刻,还是道:“算了,我们是开食楼的,买下人做小二,真的不合适。”

    程维哲拉住他的手,环着他靠坐在床上,反正这里是后厢,没人能看到。

    “我们找他帮着留意一下,他人脉广,能帮着找个二厨也行啊。再一个,如果是做小学徒,那其实是没所谓的。”

    他这样说,倒也在理。

    在外面工作的小二虽然不合适,但其实许多食楼的学徒都是买来的家仆。

    这些人从小就在食楼的后厨干活,学的是地地道道的自家手艺,卖身契攥在手里,自然不怕他们翅膀硬了飞走。

    杨中元迟疑片刻,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下来。

    如果真能找到,以后看人老实听话,把卖身契还回去也未尝不可。

    两人这样把事情一说,心里也渐渐安稳下来,程维哲是个挺有主意的人,杨中元也相当聪明,两个人总能聊到一起,倒是能配合得很好。

    等到中午忙完了,刚刚送走最后一桌客人,那辆熟悉的马车便又停在了福满楼门前。

    程维哲跟杨中元对视一眼,心里诧异的同时,却一起走上前去迎接。

    看来,这位顾寒亭顾老板,是真的对师父很上心啊。

    顾寒亭下了马车,站在原地冲他们微笑,阳光下,身上的织锦长衫精致华丽,衬得他眉目如画,明明已经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却看上去那么年轻精神。这件衣裳,把他衬托得越发卓尔不凡。

    程维哲刚想迎上去,却听杨中元在他背后小声嘀咕:“不是说顾老板平时相当朴实低调,怎么看上去并不像啊?”

    他声音不大,仿佛只是耳语一般,只叫程维哲听了个清楚。

    程维哲觉得好笑,可又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心中一动,面上不由更是恭敬。

    虽然师父也说顾寒亭不是个坏人,但二十年过去,谁知他到底会不会变?人心最是善变,他们还是小心一些得好。

    “顾老板,您来得真早,不知用过饭没有?厨房塘火还没熄,不如您跟我们一道用饭?”程维哲客客气气把人请进铺子,直接往三楼阁楼带。

    那间阁楼虽然还没机会用,但装潢却是一顶一的好。里面的摆设不说价值连城,却也都是精致大气的真品,原本就是用来招待身份贵重的客人的,此刻用来接待他正合适。

    顾寒亭显然没想到他们还未用膳,他虽然是做生意的,却是做茶铺。会去喝茶的客人自然不会选择在饭点,所以他就算在铺子里盯着,也不会错过饭食用餐。

    这倒是隔行如隔山,顾寒亭心中笑自己着急了,转头又觉得做食楼端的辛苦。

    “还真对不住,是我想的不周。你们忙了一早上,先去用饭吧,不用管我。”顾寒亭脸上满满都是歉意。

    虽然他是好心,可程维哲和杨中元却也不能真让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于是程维哲不等杨中元说话,就拉住他的手站起来:“你先去吃饭,顺便看看师父什么时候来,等吃完了上来同我讲一句。”

    杨中元原本想让他先去吃的,自己早上毕竟多吃了两个包子,现在还不是太饿。但看程维哲满眼都是坚持,他心中一暖,不再多说什么,反倒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又跟顾寒亭客气几句,这才离开。

    等到阁楼里只剩下程维哲跟顾寒亭两个人,顾寒亭才笑着说:“听说你们刚成亲?”

    程维哲以为他想了半天,会说什么严肃的话题,却不料猛地被问到跟杨中元的事情。

    虽然是私事,但顾寒亭一个是他们长辈,再一个他跟杨中亚的事情几乎熟悉的客人都知道,说起来并没有什么。

    思及此,程维哲笑道:“可不是,我们来了衢州,便成了亲。”

    顾寒亭见他面上满满都是幸福,不由跟着露出笑容:“恩,你们还年轻,成了亲便好好过,我看你们食楼开得不错,短短几日就能做出成绩,你们两个是很能干的人。”

    突然被他夸了一句,程维哲面上立马显出不好意思来,心中却越发紧张,不知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来。

    “哪里哪里,长辈过奖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刚刚离开的杨中元突然又回到阁楼上,他先是敲了敲门,紧接着便推开阁楼紧闭的门扉。

    窗外的阳光倾斜而入,空气中细微的灰尘轻轻漂浮着,仿佛银沙一般。

    韩世谦面带微笑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顾寒亭。

    二十年之后,他们都已满面风霜,那是岁月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可眼神,却一如当年,那样明亮,那样清澈。

    对立而站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变,却也说不定全部都不一样了。

    “韩大哥……”一直以来都冷静优雅的顾寒亭,突然哽咽出声。

    ☆、125兄弟

    然而相对于他的伤感与激动;韩世谦却显得冷静淡漠的多,兴许是年纪更大一些,也可能是昨夜已经伤感过了;总之;他现在面上仍旧带着微笑,略带慈祥般看着这个曾经的少年郎。

    “寒亭,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时间果真如水逝。”韩世谦进了阁楼;叹了一句。

    顾寒亭只顾着看他;这会儿眼睛都已经红了,却未再说一句。

    韩世谦知道他幼时极为崇拜自己;把自己当成亲兄长一般。就连性格,也不由自主随着他来;如今看他,端是一副儒雅翩翩之貌,哪里还有半分顽皮。

    程维哲跟杨中元见他们感情似乎不错,两个人对视一眼,程维哲便对韩世谦道:“师父,我跟小元还未用饭,等会儿会遣了小二上来送些茶点果饼,您跟顾老板先聊。”

    他办事一向细心,韩世谦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徒弟,听了只笑着点头:“赶紧去吃饭吧,饿到你为师不心疼,可不能饿到小元。”

    杨中元得了师父这句打趣,便知道他心里已经平复下来,于是拉起程维哲的手,温声道:“师父,我们先下去了,有什么事摇铃叫我们便可。”

    韩世谦请了顾寒亭坐到茶桌旁,撵他们赶紧走:“你们两个,快些去吧。”

    程维哲跟杨中元这才一道离开阁楼。

    这间阁楼地方不大,由于只打了两个隔间,便显得敞亮许多。略小一些的那一侧做成了茶室,圆窗边上的书架整整齐齐摆了许多书,看起来十分有底蕴。而另一个隔间则放了一张十六人坐的圆桌,圆桌上面,还放了一个木制的转盘。一盆四季桂正在上面散着香,把整个阁楼弄得更是优雅,看起来竟不像是个食楼雅间,倒似大户人家的厅堂。

    在韩世谦跟徒弟一来一往的时候,顾寒亭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这才知道打量这间屋子。

    “韩大哥,我听他二人叫你师父,原来是你的亲传弟子吗?”顾寒亭问。

    他虽然从那沙罗清茶里面尝出了韩世谦的手法,却也觉得那差火候差了许多,应该不是他亲手所炒。

    对于他,韩世谦倒是没甚隐瞒:“是,他们都是好孩子。”

    他并没有特别明说程维哲是他的亲传弟子,在他心里面,杨中元一样是他的孩子,跟程维哲没有任何区别。

    顾寒亭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问:“韩大哥,你怎么来了衢州?这间食楼,是那两个小家伙开的吧……你家里……”

    当年出事的时候,他确实亲自跑去丹洛寻找韩世谦,可那时候韩世谦避世不出,韩家祖宅也被韩世谦变卖,丹洛那么大,他找了整整一个月,还是铩羽而归。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心中不甘,总想找到韩世谦替他打抱不平。可惜他连着三年去丹洛,都未能寻到韩世谦一丝一毫踪迹,便再也没有去过了。

    因为到了最后一年,他已经意识到,韩世谦或许不想被任何人找到。否则凭韩家与顾家的关系,他们遭逢大难,如果有那报仇的心,必然会去投靠的。

    既然任何人都找不到他,恐怕他已经不再想接触早年故旧了。

    纵使仍旧不甘心,顾寒亭却也停止了寻找韩世谦的动作,反而学他年轻时那样,认真研制茶饼,想要靠实力打败蔡家。

    当时蔡家也是实力强横的茶商,所以顾家拼搏许多年,从顾寒亭父亲那一代开始,一直到十年前他接过家主之位,才慢慢把生意做开,把南茶顾家的名号打了出去。

    于是,当时风头正劲的蔡家,也不得不被顾家分一杯羹。到了这几年,顾家的千重雪更是难得的好茶饼,连年摘得御供的桂冠,使得断断续续供御茶饼的蔡家不再如以前那么如意,两家一时之间火药味甚浓。

    韩世谦知他关心自己,便答道:“两个小的要来衢州做生意,孩子们孝顺,非要带我一起来。反正也许多年过去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其实也没必要再执着于过去,所以我就来了。”

    他没说自己家里到底如何,只简单回答到底为何来了衢州,顾寒亭听了心中了然,或许韩世谦这么多年都孑然一身,这间铺子的两个小老板,恐怕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那也好,我们两家都在衢州,以后不妨多多走动。”顾寒亭顿了顿,又说,“韩大哥,你不打算做茶了吗?”

    他这句话说得很淡,也仿佛并没有多关心,但话里话外那种遗憾却让人能够一听而明。

    同样作为茶商,他能这样问一句,也算是难得了。

    韩世谦叹了口气,随即却又扬起笑脸,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小兄弟还是没有变,对人总是这般坦诚。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他道:“做,怎么不做?不过为兄年纪大了,还是让徒弟们自己去打拼吧。寒亭,以后生意上有什么事,有劳你多多照顾。”

    顾寒亭得了他这一句,心中不知为何涌上难以言说的滋味。

    他是茶商世家出身,生来就应制茶做饼,为皇商御供的名头拼搏。可幼时他十分顽劣,不肯悉心学习,十来岁时跟着父亲上京,碰到已经拿着自己最好茶品待选的韩世谦,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们同样的出身,人家只比他大上几许,却已经有自己的独门茶饼了。

    那一年,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终于下定决心努力。

    他叫韩世谦大哥,实际上却把他当成自己心里一直追赶的目标,他崇拜这个人,欣赏这个人,真心把这人当做兄长。

    韩世谦确实当之无愧。

    如今韩世谦能这样信任他,对他的人品没有任何怀疑,顾寒亭怎么能够不高兴呢?

    “韩大哥这一句,叫小弟好生感慨。两位晚辈都是能人,看着食楼短短几日便做成这样,在这宝珠街,算是头一份了。或许以后,我们说不定会相互帮助。”

    顾寒亭感慨道。

    韩世谦笑笑,他自然知道自己徒弟有多出色,笑容里也满满都是得意。

    “寒亭,成家了没?有孩子吗?”韩世谦关心问道。

    说起家人,顾寒亭便有些不好意思,可脸上的笑容却异常温和:“恩,成家了,夫君是个文采出众的人,我们如今有两个孩子,都已过了束发的年纪,跟着我学手艺呢。”

    他家庭幸福,生意稳定,是衢州人人羡慕的大老板。可这份得意到了韩世谦面前,却也有些赧然。

    在这个人面前,他仿佛永远都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是吗?等以后有机会,大哥请你们一家吃顿饭。小元手艺可好了,也让你们尝尝。”韩世谦顿了顿,又说,“你要好好对你夫君,耐心教导孩子,听到了吗?”

    他孤身一人大半辈子,没有伴侣,没有孩子,一个人过了这么久,如今可算有了新的家人,越发知道珍惜和感念。

    有时候,好日子需要时时珍惜,才能一直幸福下去。

    顾寒亭笑笑,面容里满是坚定。

    两个人没说几句,一个小二便端着茶点跟果品上了楼来。阁楼里没有现成的茶叶,却有成套的茶具,那小二不仅端着盘子,还拎着一大壶热水,可行走之间,却不见他的手有任何颤抖,仿佛手中空无一物一般。

    “老太爷,老板不知您要喝什么,让我把几种茶都送来了。”

    韩世谦让他把东西摆在桌上,一碟玫瑰花糕饼,一碟栗子酥饼,一小盆梨子,还有满满一排六罐茶叶。

    “小山,有劳了。”韩世谦笑着说。

    名叫小山的小二笑容恭敬有礼,他向两人又行了礼,推拒了几次顾寒亭递过来的赏钱,最后见韩世谦笑着冲他点头,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道谢走了。

    “韩大哥,有没有你做的茶?”顾寒亭看着那几罐青花釉里红茶罐,不自觉有些激动。

    想来,已经有十几年没喝过韩家的茶了。

    时至今日,他还能记得龙凤团圆煮开时那股清幽淡香,也就在上京的那几次,他才有机会能够喝到,简直让人难忘。

    韩世谦点点头,把其中一个盖子打开,递给他看了一眼:“我知你喜欢龙凤团圆,可那几棵茶树没了,再也做不出那个味道。不过这一小罐小荣华是我以前制的,茶没当年的好,却也是顶叶,你尝尝吧。”

    他说着,便用那壶热水烫了烫茶桌上的茶盏与茶壶,然后才把茶叶泡了进去。

    因为阁楼一直没客人,这上面的茶炉和炭火都没备着,如今只能这样凑活了。

    小荣华的香味虽然不如龙凤团圆,却有红茶特有的味道,凌而不冽,温而不热。

    在等茶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讲话。那股悠然的茶味,仿佛把人带回帝京车马驿,那时候他们两个也曾蹲在车马驿的客房里,一起煮茶谈天,说着美好的未来。

    茶汤氤氲,仿佛浓得化不开的美梦,让人不忍从中醒来。

    顾寒亭呆呆沉溺其中,一时之间思绪翻涌,心潮澎湃。

    突然,韩世谦的嗓音仿佛划破了他耳边的隔膜,清晰地响在这间精巧雅致的阁楼里:“这玫瑰花糕是小元亲手做的,你尝尝吧,不太甜,味道很浓。”

    韩世谦抬头,见他正捏着一块糕饼在品尝,言语里满满都是对自家孩子的夸耀。

    是了,兄长都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他也实在不应该总是执着伤怀。孩子们都已长大,他们要做的,就是守护家里的晚辈,走出自己精彩的人生来。

    顾寒亭拿起一块糕饼,外面薄薄的饼皮仿佛打了千层,轻轻咬一口,顿时浓郁的玫瑰花香充斥口中。这是用玫瑰花做的酱,里面似乎还加了一些别的,吃起来并不甜腻,异常清爽可口。

    还真的很好吃。

    顾寒亭笑笑:“韩大哥,等到山茶花开时,我们两家一起去清芷园踏青吧。”

    ☆、126人手

    在联系过人牙李几日之后;他便很快给了回信。

    程维哲跟杨中元挑了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一道去了人牙李府上。

    因为是做人牙生意;李家虽不是正经的大户人家,可也不算差。尤其是他家的正堂;摆设也相当的端庄大气,地方也相当宽敞;跟许多富户商贾也差不了多少。

    杨中元两人坐定之后;很快便知道他家正堂为何要弄得那么大了。

    不多时;十来个人便鱼贯而入;人牙李立马站起身,让那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站在前面。

    “两位小老板;这几位都是想做二厨的;我老李做事你们放心;那些不太行的,我都没叫来。”

    说是几个人,实际上来的只有两个,其中一个看上去面黄肌瘦的,根本不像是个厨子。而另一个则看起来太过臃肿,一看便是好吃的人。

    这两个人,看起来差别也太大了。杨中元到嘴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看了一眼程维哲。

    程维哲得了指示,张口便问:“你们二人以前是在哪家做的?为何要另找份工。”

    那胖子见瘦子没有讲话,便先行一步讲了几句,无非是在原主家里做不下去,才来人牙李这里碰碰运气。等到他说完了,瘦子才有些犹豫地张口道:“实不相瞒,我家里只有我跟爹爹,他最近病了,我求主家允我没活的时候回去照顾爹爹,主家不同意。”

    他这个理由就正当的多,但这一次杨中元却不会那么武断了,他见两个人目光里都十分恳切,同程维哲小声交换了一下意见,这才道:“这样吧,待会儿你们二人随我们回去,看谁手艺好,我们便留下谁,可否?”

    他们这个行当,本来就凭手艺吃饭,杨中元这个做法也跟大多数食楼的一样。两个人听了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去了外面等。

    他们走了以后,厅堂里剩下的便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了。

    人牙李见他们二人肯试一试那两个厨子,不由松了口气。他是个人牙,自然对衢州大街小巷的事情熟悉得很,宝珠街上新开的食楼用人挑剔他是早有耳闻的。如今这两位年轻的小老板回来找他,肯定是因为人手不足等不得了,他想把这单生意做好,也下了一番功夫,最后才把这两个人挑出来。

    先不说他们以前都是在宝珠街上有名的食楼做过,就光凭他们的那一手手艺也是十分不错的,所以人牙李挑来挑去,还是把他们两个留了下来。

    剩下的,自然就是杨家想要签断卖身契的下人了。人牙李对这个最在行,见下面的孩子站得规规矩矩,忙笑道:“两位小兄弟,我老李手里面出去的仆役都是个顶个的好,这个你们只管放心。现在这十来个是这一批里最顶尖的,手脚麻利又乖,二位看要挑几个走?”

    事先找人牙李说的时候,程维哲并未跟他说买仆役是用来做什么的,人牙李也自然就按照往常的来。

    不过,这也没啥要紧的,杨中元看了看下面十来岁的孩子,知道他们会出来卖身为仆,大多是家里艰难,他不想难为他们,听了便温和道:“你们几个,谁会炒菜?”

    穷苦人家的孩子,七八岁就能站在板凳上煮粥,就算大人几日不在家,他们也不会饿到肚子,可要说炒菜,便有些难了。他们年纪小,要是真没有这个天分,也是做不来这个的。

    于是,在等了好半天之后,才有两个十二三的少年怯怯举起手来:“回老爷话,小的学过。”

    人牙李记人功夫一流,见他们两个举手,眯起眼睛想了片刻,立马便把这两个孩子的来历想了起来:“小杨老板,这两个孩子来了也就月余,不过他两个在做饭上还挺有天分的,最近都是跟着我家里的掌勺在厨子里忙活,人挺聪明的,也老实。”

    他没问杨家要买这些孩子做什么,反正他们都是做正经生意,不好的地方人牙李断不会攀扯。就算是做人牙,也要讲究良心,给这些可怜的孩子找个靠谱的主家才是上上之选。

    听了他的话,杨中元跟程维哲便二话不说,当即交了钱把人定了下来。

    人牙李做成了生意,心里十分高兴,便让那两个少年赶紧回去拿行李,这就跟着杨中元他们回去。

    等到正堂里只剩他们三个,程维哲才端着茶,站起来向人牙李那边敬了敬:“李老板,这次又麻烦你,多谢多谢。”

    人牙李笑道:“你这个老弟,还跟我客气什么。你们看得起老哥,老哥才要谢谢你们呢。”

    杨中元也笑:“原本我们实在是找不到人手,日日坐在铺子里等可是等不来有用之人,还是得找老哥来,这不一来便成了。”

    人牙李谦虚道:“哪里哪里,那两个掌勺师傅你们要是觉得不好,不留便是。老哥以后继续给你们留意,准保找到好人才。”

    杨中元跟程维哲又谢了他一回,这才起身准备告辞。

    两个新签下的小学徒速度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跟那两个二厨一起等在正堂门口了。人牙李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又转身去吩咐那两个小学徒:“杨老板跟程老板都是实在人,待下人也和善,你们记住到了主家好好干活,少说话多做事,听到没有?”

    那两个少年听了忙点头,异口同声答:“诺。”

    今个杨中元他们是坐了马车来的,如今家里生意不比以往,出门的时候也多,所以特地又买了一匹马并一辆马车,专门出远门的时候使。点星并不是拉车的马,却也能跟新买的小矮脚马相处愉快,这点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小矮脚马性情温顺,通身枣红,他跑起马车来十分稳当,拉的车重一些也有力气。

    杨中元很喜欢它,给它起了个名,就叫枣红。

    他们家的马车不大不小,却也坐不下六个人,于是杨中元便吩咐那两个小学徒走路去福满楼,反正也不太远,走个三刻也能到的。

    那边安排完,便让两个二厨先上马车,随后他们坐到门边,掀起门帘跟人牙李道别。

    人牙李刚嘱咐完小学徒,转身正要跟他们两个说话,却不料突然从墙角窜出个人来,一把拉住人牙李的肩膀,叫道:“老李,这次你可得帮帮我,锦绣园这是要断我的生路啊!!”

    见人牙李这边出了急事,程维哲跟杨中元原本是打算走的,可却偏巧听到了锦绣园三个字,两个人对视一眼,嘱咐李义先不要动。

    那边人牙李看见来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钱大掌柜,我在给你留心呢,可你也知道,关老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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