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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皇商

正文 大皇商第2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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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人牙李看见来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钱大掌柜,我在给你留心呢,可你也知道,关老板发了话,许多家都不不会再用你了。m4xs.com”

    听到关老板这三个字,那钱掌柜顿时咬牙切齿道:“我呸,什么混账玩意,他父亲留下的基业都叫他毁了。我们这些跟着老老板一起打拼的老人也都赶了出来,还断了我们生路,真不是个东西。”

    人牙李见他又义愤填膺,大声叫骂着锦绣园,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叫他再说下去:“我的好兄弟,你就少说几句吧。就是你这张嘴太得理不饶人了,他才会做的这么绝。你回去哪怕说句软话,至于断了家里的生计吗?”

    钱掌柜听到人牙李让他回去求人,立马竖起眉毛:“他也配,我就是饿死,我也不回去求他!”

    人牙李对他的脾气真是完全没办法,听了直接骂道:“你说的好听,你饿死不打紧,坤弟怎么办?你家胖墩和猴儿怎么办?”

    被他这样骂一句,钱掌柜顿时不吭声了,他张张嘴,却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边是家里的生计,另一边则是他仅剩的尊严。

    因为了解他,他的夫君起早贪黑在外面辛苦,他这个做相公的,却天天找不到个活计,每日只得在家做饭洗衣,这样根本不行。

    钱掌柜握紧拳头,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道:“老李,我不求做掌柜了,无论是做小二还是帮工,能有人要我变成,总得先挣点钱再说。”

    人牙李见他这样坚持,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清亮的嗓音从边上响起:“这位大哥,可是锦绣园的掌柜?”

    钱掌柜扭过头去,只见两个二十几许的青年人正坐在一旁的马车里看着他笑。

    那两个人一个英俊非凡,一个俊秀温和,是难得的好样貌。

    钱掌柜不由自主回答道:“是,不,我以前是,如今不是了。不怕二位笑话,我如今没得差事做,家里越发困难。”

    其实他做掌柜也有十来年了,以前的老关老板对他们都挺好的,给的工钱也不少,他跟夫君又十分勤俭,所以也攒下不少的积蓄。可是后来他家长子却被书院的老先生夸奖,说他读书很有天分,于是这一年年读下来,便是不小的花销了。

    可算儿子没有辜负两位父亲为他操持辛苦,刚刚束发便考上了秀才,一家人都很高兴。

    就在这个节骨眼,老关老板去世了,而接手锦绣园的小关老板早就看他们这些老人不顺眼,不仅赶走了掌勺大厨父子两个,还找了个鸡毛蒜皮的理由,把他也赶了出来。

    钱掌柜虽然掌柜做得好,对客人也态度温和好说话,可私底下其实脾气冲着呢。被小关老板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他直接找上门去骂了一通,却没想到对方丝毫不念旧情,在行会的时候说他手脚不干净,这下他彻底找不到工作了。

    这几个月,他们一家靠着以前的积蓄还能勉强维持,可是钱是经不得使的,坐吃山空总有没得吃的一天。夫君体谅他有难处,自己多担了一份工,可还是没法继续供养正在读书的儿子。

    钱掌柜有时候真的挺恨自己一张嘴,可关老板太不是个东西,他忍不下这口气,不骂他一顿心里实在不舒服。

    但日子总得过下去,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出。

    杨中元跟程维哲面色平淡地听钱掌柜说完来龙去脉,藏在袖子下交握的双手越发温热,他们捏了捏彼此的手,换来一个会心的微笑。

    程维哲清清喉咙,温声道:“不知钱掌柜想不想去我家做掌柜?”

    ☆、127暂别

    虽然掌柜跟厨子不一样;要时时站在铺面门口守着;可杨中元却并不怕锦绣园来找茬。

    他们自己把人扫地出门;难道还不让人家另找份工来做吗?再说了,锦绣园是什么地位;跟他们一个新开张的小酒楼过不去,也未免太掉价了。

    钱掌柜是个直爽性格;对于锦绣园的担忧,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程维哲却笑道:“你在锦绣园做过;这是你主动给我们讲的;可外人并不知晓。我跟小元初来乍到;不知道衢州曾经的事情不也是情有可原的吗?钱掌柜你就放心在我家做,工钱还跟锦绣园给的一样,一分一毫都不少您,如何?”

    钱掌柜名叫钱多财,名字是挺俗气,可他一手账算得却很好,也会看客人脸色,做掌柜是一把好手。程维哲和杨中元把他请回来,便是看中这一点。

    “两位老板不嫌弃我,还能给口饭吃,钱某心里十分感激。你们食楼这样好,钱某今日是走了大运,以后定竭尽所能报答二位。”

    杨中元忙摆手:“掌柜客气了,能请到您,应当是我们运气好。”

    他们说话的功夫,后厨正在炒菜的两位二厨也已经做完,待到他们把菜端了上来,杨中元不用尝味道,便能看出二人区别来。

    那位胖胖的厨子的刀工不是太好,配菜里面的黄瓜丁切得大小不一,看上去就不很精致,而另一位,甚至还做了一个简单的摆盘,倒显得很用心了。

    胖厨子一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却大大咧咧道:“今个有些急了,没注意。”

    杨中元摇了摇头,淡淡道:“每日到了饭时,后厨工作是最繁重的,今日就这一道菜你都没注意好,那将来在后厨指不定要出什么问题。实在抱歉,您这道菜不行。”

    不行的意思,便是他没有被看中,胖厨子也知道自己这毛病,可就是改不了,最后只得遗憾而回。

    而另一位瘦厨子,做的却是老醋茄子。细长的茄子上面连着茎,四个茄子一条条并排着整齐躺在雪白的盘中,盘边还用紫心萝卜做了小花,看起来倒是十分别致。

    杨中元取过筷子,自己挑了一小部分尝了,品了品道:“色香味里,色有了,香也诱人,只有味略差了一层,醋有些多,偏酸。”

    他是在宫里学的厨艺,什么东西都吃过,这家常菜之于他而言更是简单。但家常菜并不意味着味道就不好,相反,越是简单的食材与做法,才越能显出厨子的水平来。

    那瘦厨子一直就是做二厨的,水平一般,但胜在用心。铺子里面有了两个水平不错的大厨,杨中元也就不再苛求二厨,同程维哲私下里商量一番,回来问他:“不知师傅高姓大名?”

    瘦厨子赶紧回答:“我姓杨,名诚,衢州人士。”

    杨中元点点头,笑着说:“杨师傅好,没想到跟我还是本家。你这手艺挺不错的,如果你愿意,今日签了契,明日便能来上工。我记得你说你爹重病在家?那以后厨里忙完,你便可以回去了。不过别人多做的那份工钱,你是没有的。”

    杨诚见他愿意雇了自己,别提多高兴了,他忙点点头,这算是好歹定了下来。

    铺子里的人手都齐了,程维哲跟杨中元终于松了口气,开始一同商量外售的面点。

    厨房里如今有五个小学徒,每日早上不太忙的时候,他们几个完全能把一整天的面点都包出来。杨中元想了想,最后定了四种馅料,猪肉白菜粉条大包,梅菜卤肉小包,素三鲜什锦包,还有一种是鲜虾蒸饺。

    猪肉白菜粉条大包是他们在丹洛卖过的那一种,当时虽然是在普通百姓住的巷子里卖,定价也不低,可却由于味道好,每天都能早早卖光。

    这包子个大,一个顶梅菜卤肉包两个,里面馅料也足,咬一口满满都是肉香与白菜的清甜。由于白菜只是切丁杀水,所以吃起来还带着蔬菜的脆爽,一点都不腻口。饭量好的人,一口气吃四个都没问题。

    悦安客栈那边每天早上不过十几二十单的生意,余镇基本上已经迎刃有余,现在每天赵凌风也会来,跟他一起调味做馅。

    几种包子的馅料都是杨中元亲自调过很多次最终才定的,他信得过余镇,所以配比也早早就给了他,让他全权负责这事。余镇也承情,干活越发卖力。

    卖面点的窗口第一天开张,程维哲还是走的老做法,便是走过路过的人,一人免费送一个。这活是钱掌柜亲自干的,他记人的本领极强,有人摸鱼耍赖多蹭几个,都被他看了出来。

    包子味道好,但包装也一定要到位,杨中元跟程维哲特地找了印食单的那家,把装包子的油纸袋都打上了福满楼的标志。就算客人买回去送人,也能把口碑打出去。

    他们家的包子很香,油纸袋也相当好看,最关键的是掌柜的服务态度相当之好,就算是免费送的,也一直笑眯眯说着吉祥话。

    所以等到第二日,食楼还未开张,便有人早早过来问包子的事了。

    杨中元跟程维哲两个人一到铺子,就看到门口排了好些人买包子。他家的包子料很足,鲜虾蒸饺里面鲜虾都是头一日夜里才去的壳,识货的人是一口便能尝出来的。因此就算比别家卖的贵,也有好些食客趋之若鹜。

    由此开始,福满楼的口碑是真真正正打了出去,在头几日包子生意稳定下来之后,杨中元跟程维哲便把每日卖的个数定了下来,一样三百个,卖完为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小学徒太忙了,就连杨中元也掳袖子上手,一天上午也只能包出千余个来,更别提还要准备中午的食材。

    这样一来,早上等包子的人更多,因为大家都知道,午后再去,是肯定没有的买了。

    程维哲看着楼里生意渐渐稳定下来,钱掌柜也渐渐上手,这才跟韩世谦商量,去郊县寻访茶园。

    衢州能繁荣至今,跟其独特的位置是分不开的。一条鸣春江湍急而过,使得衢州的货运极为便利,加之衢州郊县沐泽湖沿岸盛产茶叶,使得衢州从一个普通的小城变为今日的大郡府。

    要知道,在大梁称郡府的,可到底没有几个。就连北地繁华如丹洛,也不过被称为丹洛城。

    程维哲跟韩世谦要去的,自然就是衢沐县与衢泽县。这两个地方,几乎汇集了衢州所有的茶园。南茶顾家,便在衢沐县有百亩茶园,在去之前,韩世谦已经跟顾寒亭把衢沐县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这两个县是衢州的大县,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就算程维哲他们现在再去找,也能找到新的茶园。

    在临走前一天,程维哲跟杨中元特地没有去铺子里,而是带着一家人跑去踏青。

    虽然这次只走十来天的样子,可这也是他们来到衢州后的第一次分别,他们正是新婚,说高兴那才是假话。

    一家人痛痛快快玩了一天,第二日一大早,程维哲便轻手轻脚起了。

    杨中元最近这些日子越发嗜睡,不到饭时是不会醒的,可这这会儿兴许是心里装着事,他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要走了吗?”

    程维哲赶紧套上外袍,过来扶着他靠坐在床上:“你起来做什么,现在还早着呢。”

    杨中元笑笑,他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后便招呼程维哲坐到身边,仔细帮他系好腰带。

    “这一路上,你跟师父都要小心,不要急着赶路,晚上也一定要找好地方再休息,知道吗?”杨中元絮絮叨叨说着,他声音还有些沙哑,语气却颇为关心。

    程维哲伸手拦着他的腰,低头在他发顶蹭了蹭:“我知道了,唉,你说怎么办,还没出门我就不舍得走了。”

    他不舍得,杨中元自然也不舍得。可生意总得做,茶园也总要找,他不去不行。

    难得气氛温馨,杨中元便大着胆子,扭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可还没等他躲开,程维哲手上便用力,加深了这个甜蜜的折磨。一时之间,唇齿交融的啧啧水声便充斥卧房内,直到杨中元觉得气短,伸手推了推他,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分开了。

    杨中元抿抿嘴,突然笑道:“你说我们这么大了,前头十几年没见面不也那么过来,现在怎么就是不想跟你分开呢?”

    程维哲紧紧把他拥在怀中,感受他温暖的气息:“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心念于你,最爱也是你。”

    是了,爱情的滋味到底如何,只有感受过得人才知晓。

    杨中元笑笑,心里满满都是甜蜜:“恩,我也爱你。”

    回应他的,只有程维哲炙热的吻。

    因为离别在即,他们都热切得有些过头,于是两个人在屋里墨迹很久,才一同出了主屋。

    韩世谦跟周泉旭早早便等在一楼了,杨中元难得有些脸红,他正想拉着程维哲赶紧走过去,却远远听到周泉旭也在嘱咐韩世谦:“出门在外,你年纪大了,要注意休息。”

    韩世谦笑着应一声,给他推了一杯茶。

    周泉旭又说:“你要看顾好阿哲听到没?有什么事情也要阿哲拿主意,那孩子可比你精明得多,这次要是没寻到好的,也别太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韩世谦摇头笑,嘴里直说:“知道啦知道啦,你就别操心了。”

    周泉旭白他一眼:“我能不操心吗?”

    杨中元跟程维哲对视一眼,心里只觉这场景十分熟悉。

    ☆、128归来

    七月初;正值初夏时节,主屋小池塘里的荷花逐渐绽放,粉白的花瓣像个圆滚滚的小纺锤,任由露珠短暂安身。

    树上知了不知道在唱着何时的曲儿;知了知了叫个不停。

    杨中元早早醒来;趴在床边看着暖风拂过床上的纱幔,细纱翻飞间;丝丝阳光倾斜而入。

    最近天气越发炎热,他们这雕花架子床也换了床帘,可算能透点气。

    杨中元懒洋洋起身;把长青昨日给他准备好的芒锦长衫换上;这才招呼他打了水和青盐进来。

    等到洗漱完了,长青便迅速退了出去;一句废话都不多说。

    杨中元自己坐到铜镜前,仔细束着发。

    铜镜之中,一双修长的手正在乌黑发间穿梭,杨中元恍惚之间,还以为是程维哲归来了。

    床帘上的珠络撞击到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杨中元回过神来,迅速把一头长发束进四方巾中。

    今日他并不去铺子里,却早早起了床来,陪着爹爹跟小天用过早膳,这才慢悠悠往主屋后院走。

    因为杨中元总要研制新菜色,所以主屋后面原本废弃的偏房便被改成了厨房,平时铺子里事情忙,杨中元几乎很少来这里。

    不过长青早就得了吩咐,早早把这里打扫干净,食材也全部换成今日刚刚送来的新菜。

    杨中元没让长青跟着,自己一个人走到后厨,然后便关上了门。

    周泉旭见长青从后头回来,便笑着问他:“没让你帮忙?”

    长青摇摇头,恭敬道:“回老太爷话,没有。”

    周泉旭听了笑笑,弯腰捏了捏徐小天的鼻子:“咱们今个有口福了,回头要谢谢你哲叔。”

    徐小天听了他的话,立马睁大眼睛:“真的?”

    周泉旭点点头:“真的,走,跟爷爷出去转转,趁着你韩爷爷不在,你赶紧多玩会儿。”

    “恩!”徐小天大声回答。

    虽然徐小天是个相当乖巧懂事的孩子,但跟着韩世谦学习的这些日子也着实憋坏了。日日都有读不完的书,学不完的课,不知道何时是个头。韩世谦这是第一次教导小孩子,总想把所学一切都教给他,使得徐小天根本没空缠着杨中元去铺子里,只得乖乖蹲在家学习。

    周泉旭虽然心疼孩子,可也知道他学的都是最有用的东西,于是平时便想着办法带他玩,好让他放松一下。

    这边厢杨中元并不知道祖孙俩在说些什么,他在食材里翻翻找找,先拿出两颗嫩笋,然后便是一把枸杞头,把这两样放一边,又找出小蕈与特地叫人采来的槐叶。

    先把这些食材用水洗净泡上,杨中元又去拿了只黄鸡。

    曾有诗云“堂上十分绿醑酒,杯中一味黄金鸡”,这其中的黄金鸡,便是用的黄鸡。白酒初熟,黄鸡正肥,夏初时节,正是吃黄鸡的好时候。

    黄金鸡的做法不难,只是鸡却要三四个月大的子鸡,皮薄肉嫩,做出来才有鸡肉的原味。

    只要取了新杀的黄鸡,用麻油和盐入水整只同煮,再加入葱椒,等到熟了,香味出来,再把鸡肉切丁,配了刚热的白酒,吃起来正正合适。

    等到做好,吞下一块鸡肉,鸡肉原原本本的鲜味顿时便能充斥口中现在天色还早,杨中元指简单处理了一下鸡,便去把洗净的嫩笋改刀。

    今个日子有些特殊,杨中元想要做一道槐叶冷淘,配上最新鲜的三脆浇头,在炎热的夏日里,吃起来肯定鲜爽。槐叶冷淘也不难,但名字却雅致,冷淘便是凉面,在这个日子里吃,最是合适。

    把夏日里最嫩的槐叶用开水略微浸一浸,然后便研细滤清汁,和面做淘,煮熟之后盘在碟中,青碧可爱。

    一般冷淘都是浇了醋和酱油来吃,可杨中元今日却偏要做一个浇头来配。

    三脆浇头,想来在这闷热时候,最是得用不过。

    取了最新鲜的嫩笋、小蕈与枸杞头,加盐焯熟,用少许香熟油、胡椒、盐,再加酱油、醋拌起来,一道清清爽爽的三脆浇头便成了。

    这三样食材,有鲜有脆,有爽有香,称之为三脆最是适宜不过。

    等把这几样的食材都准备好,杨中元才取了两条鲥鱼开膛破肚,先把鱼肠仔细洗干净,却并不打去鱼鳞,只冲干净鱼上的血水。鲥鱼的鳞不硬,又兼具清热解毒的功效,所以一般都是不去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处理起这些鱼虾河鲜,杨中元一直迎刃有余,可今天他却觉得手上的血分外刺目,鱼肉天生就有的腥味仿佛从四面八方笼罩着他,令他几乎不能呼吸。

    杨中元皱起眉头,他憋着气飞快处理好鲥鱼,然后赶紧扔到一旁干净的盆子里。

    等做完这一切,他洗干净手,这才跑到厨房外面狠狠喘了几口气。

    大概是没有睡好吧,杨中元如是想着。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已经临近午时,便不再想这些有的没有的,转身回了厨房,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把冷淘揉好醒上,再把鸡肉煮进锅中,然后他才开始调蒸鲥鱼用的调料。

    鲥鱼是极为名贵的鱼,与河豚、刀鱼一同被称为“沙罗三鲜”,只纯用料蒸煮,出来的味道也是极鲜。因为鲥鱼名贵,所以一般人家也并不吃得起,但杨中元对吃实在是太执着了,就算他并不是个浪费之人,也毫不犹豫把仅见的这两条买了下来。

    心底里,他想把世间最好的味道都送到家人桌边,让家人都能品尝到至珍之味。

    有诗云“芽姜紫醋炙鲥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南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只这一首诗,便能窥见鲥鱼的鲜美滋味。

    杨中元的做法跟诗中讲的还是略微有些区别,他把花椒、砂仁、酱研磨细碎,另外再加一些糖和猪油,出来的味道更甚。之后便取出平时温酒用的锡镟,把鱼放入,然后用刚调的调料再加入水、酒、葱一起淋在鱼身,下锅蒸熟即可。

    做完这个,他便又去拌三脆浇头,等到都做好了,厨房外面突然响起长青的声音:“元老爷,老太爷跟哲老爷已经到了门口。”

    杨中元一听,立马扔下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草草洗干净手,把膝上的围裙随便一扯,打开门便往外跑。

    长青站在原地看他背影,想要跟着他跑出去,却不料身后的厨房里传来炖煮的“咕嘟”声,长青的脚步顿了顿,最后只得无奈留下来照看厨房。

    他虽然并不是大厨手艺,可也会做一手家常菜,杨家人口简单,程维哲跟杨中元经常不在家用膳,杨中元又不用他时时跟着,所以其他几口人的饭大多都由他来做,照看一下塘火,不可谓不简单。

    头上太阳很大,耳畔知了吵吵闹闹,杨中元一路小跑,终于在临近院门的时侯缓下脚步。

    说实在的,十天未见,他真的有些想程维哲。

    这一年来,他们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嫌少有分开的时候。

    杨中元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头捋顺了衣服上的褶子,这才抬步走了出去。

    他突然想起来,去年他刚回来,程维哲铺子里面有事,许多日子都没去面摊,他当时心里也十分着急,就连煮面的时候也有些恍惚了。

    可现在,似乎跟那个时候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感情变了,也更或许是两个人真的太习惯生活在一起,如今这样猛地分离,反叫他们心里的思念越发深重。

    他想他,思念他,担心他,就算这个人不在身边,却也觉得他似乎还在这座宅院里。

    卧室的榻上还扔着他经常穿的常服,书房的桌上摆着他还未读完的书,就连茶室里的水壶,也还浅浅留了一个底,等着主人回来给它重新洗净。

    或许是因为热,也或许是因为担心,杨中元这段时间都未曾睡好,那个新添的嗜睡毛病似乎一夜之间便治好了。他又变得跟以前一样,每日早早起来,然后忙忙碌碌。

    杨中元慢慢往前院走去,小路两旁是新开花的珍珠梅,小小白白的花苞圆滚滚的,有的已经迎着金乌舒展了身体,有的却还在酣睡。

    花坛后面,四季桂正垂着嫩黄浅白的花瓣,绽放着轻轻浅浅的香味。

    或许是因为延长了花期,所以它的香味并不如其他品种的桂花,却能时时刻刻绽放美丽。

    杨中元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高大男子由远及近。

    虽然离得很远,面容甚是模糊,但杨中元却一眼便看出来人正是程维哲。

    霎时间,杨中元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高兴与激动,那种战栗感久久不去,让他只能站在原地,呆愣愣看着程维哲走近。

    十日未见,程维哲的面容却似乎早就印在心里,此刻一看,丝毫不陌生。

    程维哲见他呆立原地,眼睛都有些发直,不由有些好笑,他伸手摸了摸杨中元的脸,贴近身体在他耳畔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杨中元眨眨眼睛,周身那种熟悉的气息又回来了,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程维哲的腰,大声喊道:“阿哲,你回来啦!”

    程维哲也环住他的腰,同他脸贴着脸,身挨着身:“恩,我回来了,想我吗?”

    从两人接触的那一刻,杨中元似又活了过来,听了程维哲的话,他挑眉笑问:“我自然是想你的,你呢?”

    程维哲低声笑笑,双手在他腰上细细摸索:“我日思夜想,只你一个人。”

    他把夜想两个字念得极重,杨中元红了耳根,整个人又软了下来。

    “阿哲,生辰快乐。”杨中元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程维哲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生日记得这样牢,于是再也不管不顾,凑上去同他交换了一个最甜蜜的吻。

    之前十天的辛苦于奔波,仿佛都因他一句话而消散。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129打算

    这一日是程维哲的生辰;所以韩世谦特地催着他赶回来,就是为了给他好好过一次生日。

    杨中元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的,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午饭,然后便一起坐在主屋池塘边纳凉。

    等把茶点水果都摆上来,杨中元这才问:“怎么样?找到什么好地方了吗?”

    程维哲同韩世谦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程维哲回答:“我们跑了几家;比较大的茶园都已经有主了,别的不是地方太小;便是水土不好;茶树看起来不如那几家大茶商的好。地方是大;可惜不能养出好树来。”

    杨中元皱起眉头;他也知道衢州已经发展至今,想必城郊的好地方都被人占去,但程维哲跟师父好歹跑了十天有余,如果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就比较难办了。

    他们食楼开张到今日,虽不说日进斗金,可每一日都能有几十两银子的盈余,一月下来,怎么也有千两了,除去一家人日常所费,生活已经算是相当富足。

    可食楼做得再好,也不过只是在周边等地开许多家分店,到底不能跟名号响亮的茶商比。

    比如顾家的茶,就连丹洛都有得卖,大茶商的生意做遍整个大梁,那才叫日进斗金。如果能在帝京的选茶会夺魁,那皇商这个金灿灿的招牌会让铺子更上一层楼。

    一个是皇上御供,一个是普通商贾,其中差别可想而知。

    程维哲见他皱眉,忙拍了拍他的手,声音也越发温和起来:“你先别着急,虽说大茶园基本上都有主了,可有些零零碎碎的小茶园还都没卖出去,我跟师傅先看了几家,倒都还不错。况且,沐泽湖那么大,沿岸的郊县不在少数,这一次时间有些仓促,我们以后的大茶园,也不一定非要在这边是不是?“

    杨中元一听,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先定下一家小的,把茶养出来再说?”

    韩世谦见两位晚辈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才把手中茶杯放到桌上,笑道:“小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买下一家茶园,先把第一批茶制出来,摆上铺子里卖才是最要紧的。等到茶的口碑打出去,我们新种的茶树也能知道好不好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再开始研究茶饼也不迟。”

    韩世谦做了一辈子茶,少时便跟着父亲才茶园里忙活,杀青、揉捻、烘焙。每一道工序他都亲自学过,对于最拿手的绿茶,他从来没有炒失败过。

    对于茶,对于茶饼,他有旁人无法比拟的自信与气魄。以前便是如此,名满天下的龙凤团圆是他二十弱冠便做出来的,说他是个中天才,并不为过。现在有了更加出色的徒弟程维哲,他心里的底气便更是足了。

    韩世谦对茶的了解是经年日积月累而来,而程维哲却是长大之后自己磕磕绊绊揣摩而出,光凭他的那份用心,也比韩世谦当年要强上许多。

    成事者,以心恒为上。

    程维哲十来岁自己出来做生意,没有任何人教导他如何卖茶制茶,他对茶之一事上心之后,自己买了许多书来读,又厚脸皮去合作的茶园端看人家制茶,一来二去,便也初窥门径。

    后来他真正拜了韩世谦为师,有了名师做引,他的进步便越发明显。

    就拿福满楼开张时他做的沙罗清茶,虽然只是最简单的一味绿茶,却也是他自己动手亲自炒制出来的。

    俗话说说得好不如做得好,就算平时听了韩世谦多少教导,又或者看旁的师父炒过多少次茶,都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感受一下铁锅的温度。

    韩世谦对程维哲有信心,杨中元那更是全心信赖他。

    听了师父的话,杨中元心里的焦急顿时消了下来,犹豫片刻,还是问:“师父,之前似乎顾老板说过,明年便有帝京茶会,我们……”

    韩世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听后只是看了一眼程维哲。

    “我跟师父看中的那几家,本家的茶树都很好,离沐泽湖也相当近,只可惜因为地方太小,产出不多,所以那几家才没有选上,但却很适合我们。不管数量多少,总归先出些茶才是主要的,等到真的能把口碑做起来,那再买大茶园种新树也不迟。如果照看的好,三四年便能采摘,倒是来得及的。”

    他跟韩世谦一路上谈了许多,虽然早就决定吃这碗饭,想要拼到跟其他几家同样的位置,却知道眼下并不是着急的时候。

    就像茶树一样,一年一年,直到个头够高,叶子够好,产出也足起来,才能算是真正得用。

    衢州这边的茶相当不错,本就是大梁最主要的几个茶叶产区之一,韩世谦多高的眼界,他能看上的茶园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他们认真跟那几家都谈过,园主都是很老实本分的茶农,对茶树照料也精心,虽然大茶商们并未买下茶树,但他们的生意却不错。

    大梁人嗜茶,做这也生意的商人不知凡几,大茶商们都只用自家产的茶,可买不起茶园的小商人们却也不担心买不到好茶。

    十斤也是卖,百斤也是做,他们各取所需,倒是都很便宜。

    只是这样,总归不如卖给固定一家合适。茶叶年年都出,却并不是年年都能卖光,这也是为何他们愿意把茶园卖出去的缘故。起码每年的得利比以前多,又不用担心卖不完,也确实省心省力。

    程维哲这样一解释,杨中元顿时心思活络起来:“那什么时候去定?”

    “等你有空,”程维哲笑道,“这事还是要你跟我一起去定得好,师父已经看过了茶,我们再去,便要谈价了,没你我可不行。”

    他这话说得太满,可杨中元听了心里却甜,笑说:“那好办,铺子里事情不多,钱掌柜手腕不错,上下都照顾得很好。不若我们过几日便走吧,早些把茶定下来,也好早些做出茶品。眼看中秋将至,那时候咱们铺子也好做个新的宴席,一起推茶品不是更好。”

    后日便是乞巧节,杨中元已经把乞巧节特供的点心定了下来,玫瑰花糕、牡丹茶饼,都是同花有关的点心,到时候铺子里每桌都会一样送一块。如果喜欢,还能有精致的木盒外卖,送人最是合适。

    既然乞巧节他们定了特殊的点心,那中秋这样的佳节不做一桌全席便说不过去了。他们铺子味道是好,可再好也经不住食客成天吃,每季更换的菜谱,佳节特定的赠品,都成为吸引客人再来的最好手段。

    杨中元以前对这个并不是太在行,可程维哲却对此颇为用心,两个人一个想点子,一个动手做出来,每次都能把事情办得极好。

    不过这一次,却是杨中元率先想到了好点子。

    程维哲眼睛一亮,心中一紧,握着他的手越发用力:“小元,你可是越来越聪明了,为夫自愧弗如。”

    当着家人的面,杨中元的耳朵顿时红了起来,周泉旭好笑地看着被程维哲一句话就说害羞的儿子,不由叹了口气。

    唉,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小时候脾气那么倔,都只听程维哲的。现在长大了主意正了,还是最听程维哲的。不服不行。

    一家人说了没多久,杨中元便直打哈欠,程维哲忙拉他起身,对两位长辈行礼道:“爹爹,师父,奔波一路,想必师父也有些乏了,不如先午歇一下,晚上饭时再谈?”

    韩世谦虽然年纪大了,可这会儿也并不觉得困,他好笑地看着徒弟着急的表情,只好说:“得了得了,都回屋躺一躺,泉旭,小天,咱们也回吧。”

    周泉旭点点头,拉着小天起来,低头问他:“困不困?你要是不困爷爷陪你再玩会儿。”

    徐小天刚想点头,却听韩世谦温和的声音传来:“小天,爷爷不在这段时间,书有没有好好读?”

    徐小天听了立马一个机灵,张嘴正想回答,这次又被人接过话茬。

    “你也是,小天可听话着呢,你给留的书早就读完了,还给我讲了几篇呢。他还小,让他多玩一下有什么不好。”

    韩世谦见周泉旭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为啥就是想笑。

    他忍了忍,最终没有忍住,牵起徐小天另一只手,两老一小一起往院门走:“我记得你喜欢吃山梨,郊县那边倒是盛产这玩意,特地给你买了几斤带回来,回去吃吧?”

    他们两个对孩子的教育观点是完全不同的,但却一次都没吵过架,就比如现在,韩世谦转换话题的水平一流,周泉旭每次都被他把心思带到别处,只能继续抓时间领着徐小天玩。

    在他看来,徐小天幼时坎坷,就应当好吃好喝享享福,而不是现在这样每天都有读不完的书。

    可韩世谦毕竟满腹才学,比他这个只会干活的下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很多时候,周泉旭虽然心里不认可韩世谦的做法,却也知道他是为了徐小天好。

    这一次,见他突然说起别的,周泉旭只得无奈道:“行了,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啰嗦,也知道我比不上你,可小天毕竟才十来岁。我问过他,他对读书虽不说没兴趣,可以后也并不想做书生秀才,世谦,有维哲一个徒弟还不够吗?”

    韩世谦这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听到周泉旭说起这件事,他不由有些愣住,周泉旭言语之间的那些隐藏含义他完全能明白,心里也知晓,可还是有些忘乎所以。

    他孤单大半辈子,二十上下便一个人过活,父亲早亡,君子皆无,满腔才学无处施展,那时候他心灰意冷,这些遗憾自然就被压了下来。可现在,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又真的有个机灵懂事的孩子让他教导,韩世谦便有些收不住了。

    周泉旭这一席话,彻底把他点醒。

    韩世谦摇了摇头,认真看着周泉旭道:“对小天的事情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多多注意,你看,如果没有你,我自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泉旭,别再说什么你比不上我之类的话,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厉害。”

    ☆、130小天

    原本程维哲想着第二日便去铺子里上工的;不过杨中元非叫他再休息一天;程维哲只得老老实实蹲在家里;翻来覆去看师父给的那几本书。

    程维哲脑子里那些茶事;大多都是翻书而来,他幼时便擅于读书,虽不说过目不忘;但看过的内容多少会有些印象。可眼下这几本书,他看的次数多;也颇为认真;几乎已经滚瓜烂熟了。

    初夏的早晨还有些微凉;夏风一吹;让人满心都是畅快。

    程维哲很快便看完了手里这本《茶经》,抬头瞅了瞅外面的天色。

    一楼的这间茶室是他跟杨中元一起改的,临近荷塘那一侧是八扇雕花木门,天气热的时候全都打开,水汽氤氲,相当凉快。

    都这个时候了啊,程维哲想着杨中元也该醒了,便起身穿上鞋子,往二楼行去。

    长青正从外面进来,见到程维哲,便问:“老爷,朝食已经备好,用吗?”

    程维哲点点头,见他也要跟着上二楼,挥手让他自去忙:“楼上有我,你去传饭吧。”

    长青笑笑,恭敬告退。

    他跟李义两个是发小,他们两个家里头穷,就算是成了亲也没得房子住。正巧看到杨家招工,他们便打了包袱一起过来应征差事。

    原本只是想有个活计做,没成想家主人好心善,他相公李义不仅跟在两位老爷身边跑外面的大事,家里的大部分事情,也都交给他来打理。

    李义跟长青都是很老实本分的人,主家高看他们一分,便不会生出任何龌龊心思,只想着一直在程家好好干下去。

    他们虽没干过许多家,但也觉得两位年轻的老爷感情十分要好。

    怎么说呢,这两个人一看,便是相知相爱,相亲相敬。许多应当他们下人做的琐事,也都不假他人手,这一点还真是难能可贵。

    程维哲可不知自家的内宅管事想了什么,他轻手轻脚进了卧室,只见微光之中,床幔随风而飞,一个俊秀的青年正侧躺在锦缎薄被中,凌乱的黑发散在耳边,衬得他越发肤白唇红。

    “还在睡啊……”程维哲轻叹一声,过去坐到床边。

    程维哲记得他刚回来时皮肤并不如现在白皙,整个人也干瘦干瘦的,仿佛一根柴。可他又不是那脆弱的柴火,任人随便便能折断。

    他的小元,倒是极像蒲柳,韧如丝,坚如壁,从不服输。

    “小元,醒一醒。”程维哲用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杨中元动了动眼皮,微微蹙起眉头,却并没有即刻醒来。

    程维哲见他死活不肯醒,突然使坏般地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畅快喘气。

    果然,一开始杨中元还没大反应,很快地,他摇了摇头,又哼了几声,这才从被中伸出手来,“啪”的一声打掉了程维哲作怪的手。

    “讨厌。”杨中元眼皮子都没抬,只含含糊糊骂了他一句,翻过身继续去睡。

    虽然福满楼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杨中元便有些懒散下来,可也没像现在这样那么能睡。以前只要程维哲叫他,他还是能清醒过来的,并且,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发脾气。

    真是,好像没睡醒的猫儿一样。

    程维哲这样想着,心里却得意。

    是他,把这人养回来的,没有别人。

    “小元,”程维哲一双手悄悄钻进被中,捏了捏他腰上的软肉,“还不醒,早饭要凉了。”

    杨中元最怕程维哲挠他痒痒,被轻易捏中身上的痒痒肉,杨中元终于在忍了许久之后笑出声来,人也渐渐跟着清醒过来。

    他睫毛很长,睫毛之下的黑眸仿佛海中的东珠,璀璨而美丽。

    “我困。”杨中元盯着程维哲,呢喃道。

    程维哲笑笑,见他真的醒了,这才把手抽出来,帮他掀开被子:“起了吧,先把饭吃了要紧。”

    杨中元撇撇嘴,还是不情不愿坐起身来:“我要洗脸。”

    “好好好,老爷您坐好,小的去去就来。”程维哲一边跟他打趣,一边去浴室打了热水。

    杨中元眨了眨眼睛,终于笑出声来:“你啊。”

    两个人在二楼温馨地磨蹭了一会儿,等下楼的时候一家人都已到齐。

    两位老人家比他们起得早,早早便用过饭了,这会儿不过是坐在一旁陪着喝茶。徐小天倒是还没吃,虽然饿了,可却一声都不吭,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

    大厅的八仙桌上此刻摆了四道小菜,还有一大盆小米南瓜粥,长青正端着几笼包子往屋里走,正巧跟下了楼来的两位主家打了照面。

    杨中元冲他笑笑:“长青,早啊,今个吃什么?”

    长青把包子放到桌上,转身向他行了礼:“元老爷,您也早,今个我做了两种包子,一个是虾皮粉丝荠菜包,一个是烧肉包,待会儿还有肉末蛋羹没上,我这就来。”

    杨中元点点头,顿时觉得口水要流到地上。

    虽然长青刚来的时候手艺很一般,但有他在,哪能教不出好厨子来。这不现在做的面点炒菜都很像模像样,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

    等到朝食上齐了,一家人安安静静吃完了饭,杨中元才嘱咐长青:“以后端饭上菜的活计你叫小厮们做吧,这一趟一趟你也不嫌累。”

    长青笑笑,招呼小厮把盘碗端下去。

    家里统共就俩小厮加上他,前院的门房也只有俩人,因为人少,他跟李义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其他的小厮门房能一人一间,可是宽敞极了。

    虽然主家人少,也都惯于自己做些简单的事情,可到底人手有限。长青不好意思让两个已经扫洗一整个早上的小厮再干活,早食的事情大多都是他自己来。

    他们家这样,其实人手刚好够用,长青也没跟杨中元说小厮的事情,只安安静静上了茶水,便退出了主屋。

    刚吃过早食,一家人移到茶室,继续喝茶消食。

    杨中元想起刚刚爹爹同他讲的事情,端着茶杯的手不由顿了顿:“正好大家都在,不若我们谈谈小天的事?”

    徐小天正吃着果饼,听到他的话猛地咳嗽两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我我……我有什么事?”

    程维哲拍了拍他的背:“你这孩子,慢点吃。”

    徐小天赶紧喝了一口茶压嗓子,这才终于冷静下来。

    程维哲见他不慌张了,便抬头看了看周泉旭跟韩世谦,见两位老人家都很淡然,又得了杨中元的嘱咐,想了想便问他:“小天,虽然你拜了你元叔为师,可那时候你年纪小,又……刚经历了哀事,胡乱点头答应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徐小天是真的没想到今天要讲的是这事,立马便想张口反驳,可程维哲却冲他摆摆手,继续说道:“虽然你现在年纪也不大,可哲叔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有自己的主意。这段时间一家人处的如何你都看在眼里,现在能不能告诉哲叔,你将来真正想做什么?你想读书,便给你找最好的书院送你去读,你想继续学做手艺,那你元叔也二话不说,自当倾囊相授。就算你想什么都不干在家待着,那也是行的,只要你韩爷爷答应。”

    程维哲这一串话说完,自己都笑了,倒是韩世谦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日子,徐小天已经把这些对他极好的人当成了至亲,他现在性格可比当初开朗许多,也学会跟长辈撒娇讨饶,爷爷叔叔们对他的好,说是亲生的也不为过。

    正因为这样,徐小天也渐渐从疏离敏感变成贴心安定,他认真想着程维哲的话,思索着在他看来还很遥远的未来。

    说是很远,但其实又很近。

    他今年十一二岁的年纪,再过三四年便要束发了。等到十五束发,他就已经算是个少年人,不再被人视作孩童了。大多数人家,十五岁便已经等当大用,家里的扫洗做饭,地里的繁忙农事,是都要他们学会且要下力气干的。

    在宝珠街上,行色匆匆的小二跑堂们也大多都是这个年纪。

    虽然杨中元他们并不想让徐小天那么早便出去做事,但他总得有个自己想干的差事。哪怕只在家里读书做学问,那也算是附庸风雅,是正经事。

    徐小天深思起来,大人们也没打扰他,只安静看书吃茶。

    终于,徐小天想明白了所有事情,抬头认真看着杨中元,坚定道:“师父,小天虽然笨,但也想给家里的生意帮上忙。做茶小天是完全学不会,但做饭却是行的。师父,小天还想跟着你学手艺,将来厨房里有事情,我也能顶上用。”

    徐小天说完,又站起身来冲韩世谦深深鞠了一躬:“爷爷,小天十分感谢您这些日子的悉心教导,虽然平时总是偷懒耍赖说着不想读书,但心里却知道您是为我好。以后如果您还愿意教导小天,小天也还想跟爷爷继续多看些书。不求高中做官,只要能通晓事理便成。”

    无论徐小天再怎么聪明,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经算是相当脱俗了。

    杨中元见韩世谦也有些动容,便叹了口气道:“小天,那以后你便中午跟我去楼里后厨帮忙,下午回来再让你爷爷教你读书,可好?”

    徐小天自从跟他们亲近之后,都是叫他元叔的,猛地叫他一声师父,倒让杨中元跟着红了眼眶。就算知道这样徐小天会辛苦一些,但还是想随了孩子的意愿。

    杨中元话说完,倒是韩世谦接过话来:“小天,既然是你心之所向,便努力加油,听到了吗?”

    徐小天看着一家人都和蔼地看着他,扬起小脸使劲“嗯”了一声。

    ☆、131或许

    夏日时节;天总是亮的很早。

    两人按照常例刚到铺子门口;却偏巧碰到褚氏布庄的掌柜。

    衢州的褚氏布庄是除去淮安总店以外最大的一家分号;掌柜姓赵,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了。

    他在褚氏布庄衢州分号已经做了整整三十年;算是衢州现如今资历最老的掌柜;就连许多铺子的老板见了他,也都是客气有礼。

    因为两家生意没什么往来,虽说他们是邻居;但也并不很熟,所以程维哲和杨中元碰到他,一般只是笑着道声早,别的没甚好说。

    不过今日情况倒有些特殊;他们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赵掌柜站在布庄的大门口训人。

    这倒是有些难得,他一贯以好脾气著称,能让他动怒,可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只见赵掌柜正揪着自己有些花白的胡子,皱眉训斥眼前那个小二模样的青年:“我不管你们家是有什么情况,月前我便让人跟你们定了锦绣阁,怎么事到临头突然跟我说没法子用了?不能用早说啊?眼瞅便要用午饭,你叫我上哪里再找那么好的雅间待客?”

    那小二也是被自家掌柜派来的,被赵掌柜骂的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只顾着低头抹眼泪。

    他不说话,赵掌柜心里更是火了,张口就道:“你倒是说话啊?你们锦绣园好大的架子,就连派来的小二都不肯把理由说清,你把实情给我讲了,如果理由正当,我不会为难你,光哭有什么用?”

    小二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知道是自家老板要用锦绣阁,掌柜便打发他出来跟客人说一声,他是问了掌柜的,可话说出口,却得了掌柜一通臭骂,说他:“你是不是猪脑子,不会自己编个理由?我他|妈怎么知道老板要用来干什么?你快去吧,老赵脾气好,不会为难你的。”

    锦绣园的掌柜是老板一起在书院度过书的好朋友,人有点小聪明,待客也马马虎虎,却只对手下态度奇差,简直不拿他们当人看。小二们都不太喜欢他,可工期还没到头,他们想走也不能走,只得忍着。

    小二想到这个,又觉得这事本来就应该掌柜亲自来道歉,如果是掌柜的来,人家赵掌柜不会气成这样,今日的事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人也不哭了,直接回道:“赵掌柜!小的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掌柜说只是老板自己要用,也没跟小的说别的,就打发小的过来了。这事是我们锦绣园能做的不对,您生气是应该的,可也别气坏了自己身子。还是早早把午膳订好要紧,您说是不是。”

    他刚才一通瞎哭,主要是心里觉得委屈,现在脑子清醒了,说出来的话倒也条理分明。

    赵掌柜满肚子的火气顿时就消了,他不是故意为难这个孩子,可锦绣园做事实在不地道,他中午有大买卖要谈,锦绣阁是衢州装潢最好的一个雅间,主要是这一间单独位于锦绣园的后院,位置很偏,却也清静隐蔽。

    赵掌柜这片刻间也想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那小二的头:“刚才我骂了你,你别忘心里去。回去吧,就说我褚氏布庄以后,再也不会跟锦绣园做买卖。”

    他以前跟老关老板关系不错,锦绣园的上一代家主是个很和善的人,做生意也很温和,只是没想到,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锦绣园,如今被儿子这样经营,也不知他在那边能不能瞑目。

    那小二见他似乎十分难过,犹豫片刻,却安慰他道:“赵掌柜……衢州那么多酒楼食肆,说不得有许多比我家强,您……”

    他虽然不想在锦绣园做了,但做人还是要有良心,身在其位必谋其政,有些话,他现在是不好讲的。

    赵掌柜也知他不过是个帮工的孩子,在这样的老板掌柜手下干过想必十分辛苦,听了只是笑笑,摆手让他离开。

    等那小二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又叹了口气。

    锦绣阁用不了,现在就算是豁出脸皮去找鼎膳斋,也肯定是一间雅间都没了,他不好叫人家难做,自己却是在拿不出主意来。

    就算衢州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百十来间,上得了台面的不过那几家,可这几家最好的雅间都要提前订,晚了肯定是没有的。

    赵掌柜已经想着实在不行带人回自己家里吃,转身却听到一把不太熟悉的嗓音叫他:“赵掌柜,您是急着订雅间吗?”

    赵掌柜回头,见是隔壁新开食楼的两位年轻小老板,便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可不是,原本定的那家说有事做不了,我这着急得很呐。”

    虽说不太熟悉,可他们毕竟是隔壁,旁边的这间食楼到底怎么样,他自己也是亲自尝过的。两个小老板很有手段,菜色好,用料足,小二也十分热络,开张至今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这些赵掌柜都看在眼中。

    但他也知道就算是新开张的食楼,福满楼的雅间肯定也早就订完了,他惯不喜欢麻烦晚辈帮忙,所以并没有直接来找他们。

    杨中元同程维哲对视一眼,脸上笑容更甚:“赵掌柜,咱们是邻居,以后我们这食楼要一直开下去,少不得多麻烦您。我们家虽然不太出名,可雅间却还真有一间,可否请您过去看看,如果您满意,那今日这一顿,就当我跟阿哲请的,多谢您开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他这话说的太客气了,赵掌柜听了一愣,随即便说:“小杨,你可别为了我把别的客人赶走,我知道你好心,却也不能坏了你家口碑不是。”

    在衢州,做生意开铺子的人家多了去了,掌柜也满大街都是,但能做到赵掌柜这样的还真不多。褚氏布庄是响当当的皇商,做了百年的金字招牌,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了褚氏布庄的掌柜的。

    就算再着急,他想的也都是福满楼,这样高德,实在令人敬仰。

    程维哲忙道:“不,您抬头看看,我家其实还有一个阁楼,当时就装好了,预备给要谈大生意大买卖,或者家里有重要事的客人们用。不过这不刚开张吗,风声是放出去了,也没人来定,只好一直空着。今个可算能迎进您这位贵客,也给我们茗雅开个张吧。”

    赵掌柜也不是个墨迹人,这事也等不得,当下便跟着他们进了铺子。

    门口的钱掌柜看到他,忙过来打招呼:“哎呦老前辈,今个新到的海参,我记得您爱吃这口,给您预备一份?”

    都是在这条街上做掌柜,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比杨中元他们亲近多了,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钱掌柜就是这点厉害,他虽然手腕不如赵掌柜,但是记性可是顶好的,常来他家的客人,他都记得人家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从来没说错过。

    程维哲也笑,冲钱掌柜点点头,回头小心扶着赵掌柜上楼:“我们家老钱可崇拜您了,早起还说要给您送了葱爆海参过去,待会儿您要是定了,准保有这道菜。”

    场面话谁都会说,但说得好听,说得大家都满意,那才叫难。

    往阁楼去的木质楼梯略微有些窄,杨中元跟程维哲特地拓宽了一下,还加了扶手,走起来也还成。

    赵掌柜虽然岁数大了,但腿脚可利索着,不比年轻人差。

    等上了三楼,抬眼便能看到阁楼门口挂着个牌子,写着“茗雅”两个大字。

    自然的,这俩字还是韩世谦写的,端庄大气,飘逸出尘,相当了得。

    这字是最近才挂上去的,总叫阁楼也不是个事,总得有个好听上口的名,才能让别人记住他们家这最高级的雅间不是。

    赵掌柜倒是没说什么,只跟着他们进去,这屋子到底好不好,想着顾寒亭第一次来的夸奖就知道。赵掌柜当即便满意地笑笑,回头瞅了他们一眼:“年轻人,还是挺有心思的。你你家这里,就凭一个雅字,便比锦绣阁要强。”

    锦绣阁是精致华丽,可也有些过了,不如福满楼这间茗雅,多宝阁上虽然摆的都是真品,却大多跟琴棋书画这样的雅事有关,并不显得俗气。

    能布置出这间阁楼的,想必是个眼界很高的大家。

    赵掌柜一时之间心里百转千回,当即便把这间茗雅定了下来:“我今日就定你们家的茗雅了,待会儿午时之前客人会到,我直接带他过来吃饭,也不用你们破费,我既然定了,自当我褚氏花钱。”

    杨中元跟程维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欣喜与愉悦。

    “赵掌柜,这……”程维哲还想再说什么。

    赵掌柜笑着看他,脸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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