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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4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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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士绅面面相觑。纳罕地道:“契丹人把咱们祸害的不轻,他即便是杀得狠些,又有什么不好?”

    中年客商狠狠地啐了一口道:“你以为他杀谁?哪有那么多的契丹人叫他杀?该逃的逃了,该死的死了,再不然就是已经降了其他各位将军,武懿宗紧赶慢赶,可惜他先前躲得太远。等他赶到,已经没有什么契丹人叫他抓了。没有人头,如何报功?”

    中年客商冷冷地瞪了几个执迷不悟的老乡一眼,狠狠地道:“那就指良为盗呗!武懿宗到了幽州。便立即大肆屠冇杀被契丹占据较久的几座城池的百姓,说他们通匪、资匪,一杀就是一家,不分男女老幼。”

    中年客商越说越怒,道:“诸州饱受契丹人掳掠,本以为如今契丹人败了,可以过上安稳日子,谁知道……谁知道这朝廷的王爷,比契丹人还狠,契丹人大多是掳财,至少不要人命,可这武懿宗……”

    说到这里,那中年客商重重地一捶桌子,一脸愤懑。几个北方富绅面面相觑,全都没了言语。一旁听着的杨帆,也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反叛者被消灭了,可施恶最大者居然是平叛者,居然是武周皇朝的亲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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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懿宗因为远离战场,所以赶到幽州的时间太晚了,当他赶到的时候,契丹乱军除了少部分逃回营州或者遁入山林,大部分要么投奔了突厥,要么投降了朝廷,武懿宗没抓到几个贼,只好拿那些正庆幸脱离贼手的百姓动手,三五岁的孩童也被他杀掉,拿人头抵数,

    武懿宗一对百姓下手,立即震骇诸州,各方百姓闻风而遁,李多祚、娄师德、沙咤忠义等大将闻讯大惊,纷纷亲赴幽州劝阻,就连一直龟缩在檀州城里不肯出战的武攸宜都看不下去了。

    他是畏战不假,可他不像武懿宗那么没脑子,武家人在河北战场上的表现,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再干出这么倒行逆施的事儿,是生怕不会千夫所指么?再说北地民风彪悍,万一ji反了这些百姓,又是一桩塌天的祸事。

    所以武攸宜马上去见武懿宗,以堂兄的身冇份对他严辞训斥了一番,众将领纷纷反对,连他的堂兄都勃然大怒,武懿宗也觉此举犯了众怒,不敢再滥杀无辜,可他点了点手上的人头,还远不足以彰显他的战功。

    于是,武懿宗在写下一封奏章,建议朝廷将从贼的河北百姓“尽族诛之”,快马报送京师之后,又干了一件大蠢事:他盯上了奚族。

    奚族虽然在紧急关头捅了契丹人一刀,向大周表明了立场,但它毕竟曾经与契丹人合作过,武懿宗率领大军向北移动,逼近奚族领地,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进兵架势,他要“安抚”河北,“剿平”奚族叛乱,立不世之功!

    第七百六十二章 真猪将军!

    武懿宗大兵压境,奚王闻讯震恐不安。

    他在伏击孙万荣之后,已经马上写下一封国书,派人上启大周皇帝陛下,痛陈错误,说他是因为领地与契丹人近在咫尺,为了避免被契丹人攻击,才不得不违心地向孙万荣妥协,虚与委蛇,假意同盟。如今出兵帮助朝廷平叛,以明心迹,迄请天朝皇帝陛下宏恩宽恕。

    但是顺表递出后还一直没有信息,结果武懿宗作为周朝亲王、皇帝的侄子、第四路讨逆征北大元帅,如今亲率兵马逼近奚国边境,奚王得知,自然认为是大周女皇不肯宽赦他,情急之下只得派人向突厥乞求保护。

    突厥人劫掠了“老鹰嘴”之后,押着俘虏的契丹族人和无数的物资器仗返回突厥,因为这些俘虏和物资拖累,行走速度并不快,因此由穆恩押送这些俘虏和物资西返,契克比力和塞尔柱则率轻骑断后。

    这一来,他们走的就很慢了,奚王的信使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契克比力和塞尔柱一听奚王愿意归附突厥,从此弃武周而改奉突厥为主,不由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此番东征最大的收获了,他们立即满口答应,并且派人护送奚王的使节去见默啜。

    契克比力听说周军压境,意图进侵奚族,还亲自带领两万精骑返回,进入奚族领地,与武懿宗陈兵对峙。

    武懿宗先还狂妄不可一世,等他弄清对面的兵马不是奚人,而是突厥人后,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马上撤兵退回幽州。

    等他逃回幽州,众将领和武攸宜才听说他擅自出兵进攻奚族的事。这时欲待阻止已经晚了,奚人已经归附突厥,整个饶乐都督府尽数变成了突厥国土,奚族十州子民尽数成了突厥的属臣。

    更糟糕的是,松漠都督府远在饶乐都督府更北方,因为饶乐都督府归附了突厥,武周朝廷没有办法飞越这片突厥领土去对松漠都督府施行统治,所以契丹六部等于也脱离了朝廷,未来也只有归附突厥一途。

    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一连串的变化之后,偏居东方一隅,与高丽一水之隔的靺鞨部落竟也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靺鞨族首领大祚荣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早已一统靺鞨诸部。他一直想称王建国,只是迫于契丹强大,所以依附契丹,不敢称王。契丹归附于武周,他们归附于契丹,也就相当于武周的属臣了。

    如今契丹六部形同散沙,无暇顾及他们。奚族则尽数归附突厥,中原帝国被归附突厥的奚族阻隔在外,也不能对他们形成威慑,大祚荣大喜过望。立即趁势立国,自封为王,建立了振国(即渤海国)

    因为武懿宗的一桩愚蠢之举,武周皇朝一举失去了整个河北道南部的大片领土和其子民。还催生了一个渤海国,这实非始料所能及。武懿宗终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亲赴武攸宜的中军大帐负荆请罪,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武攸宜虽然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根本无可挽回,如果事情传开,整个武氏家族都要遭到攻讦。无奈之下,武攸宜只得把娄师德、李多祚、沙咤忠义等大将全部请来,软硬兼施地要他们封口。

    虽然此事根本不可能全部隐瞒住,但是只要官方没有消息确认,民间纵然有些议论,又能持续多久呢?

    娄师德等人常年戍守边防,与敌寸土必争,为了领土、为了人口,和吐蕃、突厥等强敌打了一辈子仗,流了一辈子血,眼见武懿宗如此混帐,他们真恨不得把这个混蛋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然而,这天下是武家的,女皇对武家的偏袒尽人皆知,这件事告上朝廷,武懿忠也不会被处死,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最大的可能就是把他发配到地方做一州刺史,祸害几年百姓,等风平浪静了再回京师。

    可他们呢?

    他们将从此成为武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再也不得安宁。

    无奈之下,几员老将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武攸宜安抚住了几员将领,将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因尽可能地遮掩起来,但他并不敢欺瞒武则天,他在武三思和武承嗣之间一直保持中立,直接依附着当今皇帝,岂敢有所隐瞒。所以事情办妥以后,他就把经过写成秘奏,派人快马送往了京城。

    杨帆此时正一路南下,根本不知道北方发生了剧变,因为武懿宗的处理不慎,祖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大片江山已然沦丧。

    日赶夜赶,当春风刚刚吹透洛阳城,满城杨絮飞扬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

    杨帆的车子从洛阳北城的安喜门驶进去,一路穿行各坊,一直出了玉鸡坊,来到洛水河畔,这才折向西面,沿着河堤柳岸赶向天津桥。

    一路行去,前方行人渐多,再到后来,人塞于途,车子根本不能前行了。

    洛阳虽然繁华,往昔也没有这许多人,今日不知出了何事,离天津桥头还远,道路上已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杨帆急着回家探望娇妻爱子,见此情景不由探出头去,只见远远的人头攒头,整条大街都被拥塞住了,不由讶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暗中护卫杨帆的“继嗣堂”侍卫已经有人上前打探,片刻功夫回来禀报:“阿郎,天子下旨于天津桥头处决人犯,百姓们纷纷赶来观看,是以拥挤不堪。”

    杨帆心里咯噔一下,当初处死来俊臣和李昭德那天,街市间拥挤的程度也不过如此,今天这是杀谁,竟有惹出这么大的阵仗!

    杨帆急忙问道:“皇帝要处死何人?”

    那侍卫道:“处死的是豹韬卫大将军闫知微!”

    这姓不多见,不过杨帆听着却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憬然问道:“可是闫立德之孙?”

    那侍卫道:“正是!”

    这闫立德是唐初大匠,擅长建筑和绘画。唐太宗的昭陵就是由他设计并督建的,凌烟阁也是他建造的,而且《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和《秦府十八学士图》都出自此人之手,所以对他的孙子杨帆虽不了解,对这位早就故去的名家大匠倒是知之甚详。

    杨帆惊道:“这位闫将军犯了什么罪?”

    那侍卫道:“闫知微犯了通敌之罪,天子下旨,令百官共射之,因此景难得,故而百姓争相观看!”

    杨帆听了眉头一皱。不知此人怎样资敌,竟惹得天子动此雷霆之怒,想出这样的泄愤手段。

    他手下那些侍卫也知道宗主急于返家,眼见前路行不得,已经有人到堤下唤过一艘行船。许了厚利,停泊在那儿,返回杨帆身边道:“阿郎,听说朝廷要把他一家人都要处死的,一时半晌行刑不会结束,还请阿郎登船渡河,以便回府!”

    杨帆点点头。与阿奴、古竹婷下了马车,沿河堤下去,登上那艘小船,遥遥看见天津桥头两侧人山人海。桥上孤零零地却只绑着一个人,不由心中一动,吩咐道:“驶船过去,我要看看!”

    那船老大得了重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殷勤地将小舟缓缓划将过去。

    天津桥上。一个人正直挺挺地站在桥中央,掺了五金之丝的长索一端紧紧捆在他的身上,另一端牢牢地固定在两侧桥栏柱石之上,避免让他倒下。

    此刻,那人已经遍体箭矢,如同一只人形的刺猬,瞧来十分骇人。

    一名朝官慢慢走到桥头一侧,一个武将将弓和箭递过去,那人拉开弓弦,眼看桥上那具血淋淋的人形刺猬,连五官都难以辨认,手臂不禁发颤。

    他一箭射出,竟然歪了,箭矢轻飘飘地落到河里,旁边那武官很有耐心地又递过一枝箭,这一次那文官又射歪了,一连射了五箭,才射中那血人的身子。

    这文官已然是满头大汗,眼见射中,他顿时如释重负,虚脱了似的由人扶着退了下去,又一个官员战战兢兢地走上来,从那武将手中接过了弓和箭……

    这闫知微本是豹韬卫大将军,因为武则天答应与突厥和亲,派武延秀赴突厥迎亲,让这闫知微为使节,还特意让他挂了礼部尚书衔。

    结果武延秀一到突厥,默啜就以武延秀非天子之子,自己的女儿要嫁的是李唐皇子的借口把他软禁了起来,迄今还没放回来。

    随即,默嗓发兵直趋河北,劫掠诸州,兵侵河北的时候他把这个倒霉的迎亲大使也给带上了。在攻打赵州城的时候,默啜为了打击城中守军的士气,命闫知微与契丹士卒在赵州城下载歌载舞,高唱《万岁乐》。

    赵州守将陈令英怒不可遏,在城上质问他:“尚书权位贵重,竟为虏人踏歌,你不觉得羞惭吗?”

    闫知微只能苦笑着回答:“受人所迫,实不得已!”

    等娄师德和沙咤忠义挥军入河北时,突厥急退,坑杀了数万赵州人,因为这闫知微一直乖驯听话,却把他放了。

    结果闫知微回到朝廷,武则天听说了他在赵州城下的丑态,深觉有辱国体,尤其是她答应和亲,结果突厥却出尔反尔,反而扣押了武延秀,简直是在她脸上狠狠地

    扇了一记大耳光,恼羞成怒之下,武则天的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这个贪生怕死之徒身上,因此才出现了这样一幕前所未有的处决场面。

    等到最后一位官员射罢,闫知微已经成了一只血衣尽染的“刺猬”,因为有些官员不擅射,准头不行,所以箭矢射得他周身上下到处都是,只是因为有绳索系着,才始终不倒。

    这时;一个遍体红衣的刽子手忽然大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徒弟,手中托着一个红绫的漆盘,刚刚喧哗起来的桥头百姓登时又静下来……

    第七百六十三章 赏罚有别

    闫知微纵然该死,如此惨烈的死法,也足以把那些痛恨他的百姓吓得心中只剩下恐惧而不是泄怒的兴奋了,如今又见刽子手上前,聚集在天津桥两侧的百姓们不知道对一具尸体还有什么行刑手段,都摒住了呼吸看着。

    闫知微死状奇惨,可那刽子手一生杀人无算,是刑部第一刽子手,现在刑部那些刽子手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这一辈子他也不知道杀过多少王侯将相,对此场面自然全不在乎。

    那刽子手走到闫知微直立的尸体面前,伸手去拔他胸前的箭矢,一枝枝利箭勾着血肉拔出来,被他丢在地上,随即便从盘中取过一柄牛耳尖刀,随着众围观客的一声惊呼,他手腕一沉,已然一刀豁开了闫知微的胸膛。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刽子手剖开闫知微的胸腹,探手进去,摸到他的心脏,麻利地用刀割下,狠狠地掷在地上。

    万箭穿心,继而开膛破腹,这样的场面着实震惊了观刑的百姓,虽然人群中有几个泼皮无赖还在不断地叫好,大部分人已不忍再看下去。

    这时候,一排囚车从刑部方向驶来,洛阳尉唐纵带着几十名衙役头前开道,用力分开人群,确保囚车通过。

    囚车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闫知微的家眷亲人,其中最显眼的是几个孩子,几个孩子单独囚在一辆车上,大的五六岁,小的才两三岁,同其他囚车上成年人呆滞的神色不同,几个孩子似乎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几个小孩子抓着囚车的栅栏,好奇地看着路边拥挤的人群,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意。一个老妇人看着他们,浑浊的老眼中突然涌起了泪花。她转过身,用力往外挤,口中喃喃地道:“造孽!真是造孽!老身看不下去了!”

    她的儿子本来还有些舍不得离开,一见老娘要走,只好追过去,一手护住母亲,一手分开人群,人群异样的沉默,竟然被他们母子轻易推开一条道路,走了出去。

    一个挎着篮子卖饼子的小贩看着那几个无知的孩子。不禁黯然叹了口气,就算是谋逆大罪,也没有祸延这么小的孩子的道理。这么小的孩子,凭什么要替他们的父辈承担这么重的罪刑,然而,这是女皇的旨意,谁敢违抗?

    一个囚车上的小孩子看到了他手中的篮子。眼巴巴地看着,还把一根手指伸到了嘴里,轻轻咽了口唾沫。那卖饼的小贩一阵冲动,凑上前去,从篮子里抓起几只胡饼递进车里,用发哽的声音道:“孩子。吃吧,大叔送你们的。”

    看来几个孩子是真的饿了,他们纷纷抢过饼子。吃得津津有味。小贩递完了饼子,才有些后怕地看了眼囚车旁护送的衙役,那些衙役神色肃然,但是却像压根没看到他似的,走到他身边时。只是摆了摆手,让他退开。

    见此情景。更多的百姓受到了鼓励,一些身上带着吃食的百姓,在载着孩子的囚车从面前驶过时,纷纷把食物递进囚车,糖果、干果、点心……

    囚车上的小孩子笑逐颜开,有两个小孩子争抢几颗大枣,还嬉笑着互相推搡,根本不知道他们幼小的生命即将走完,一些心软的百姓看了忍不住掉下泪来。

    设在天津桥北侧的监刑台上,监刑御史见此情景,嘴唇抽搐了几下,也露出不忍的神色,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起刑签,霍地背转了身子,这才把刑签向身后一抛,沉声道:“奉旨,闫家老幼,尽皆缢死,立即行刑!”

    “当啷!”

    刑签落地,声音清脆,却似敲在人心上的一记重鼓,现场没有行刑杀人前的观者山呼,所有人都沉默了,囚车上几个无知小儿开心的笑声,在此时此刻,显得异常的刺耳……

    端门上,武则天遥遥看着天津桥头,狠狠地一顿拐杖道:“哼!遗延秀于突厥不得还朝,歌舞乐于赵州城下,让我朝廷体面全无!如此乱臣贼子,丧师辱国,纵然剐其肉,锉其骨,骨断脔分,满门抄斩,犹不消朕心头之怒!”

    上官婉儿静静地侍立在她侧后方,双眼微微垂着看着地面,根本不忍抬眼去看。扶着武则天的张易之和张昌宗两兄弟则连声道:“闫知微该死!闫家该死!陛下勿怒,免得伤了龙体!”

    就在这时,两个禁军小校扶着一个风尘仆仆、满面疲惫的边军小校赶上城头,那边军小校肩头的三角红旗因为蒙尘太多,都变成了暗红色。

    武则天一瞧这般情形,只当边疆又出了大事,不由神色一紧,那边军小校疾驰一路,双腿现在还有些麻木,只能由人扶着,见到女皇,那小校喘息着跪下行礼,从肩后取下黄绫包裹,双手高举,奉上道:“武攸宜大将军密奏!”

    张昌宗连忙放开武则天,上前取下包裹,就在一旁打开,取出封匣,启开漆封,从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与武则天。

    武则天眯起老花眼,认真地看了半晌,脸色陡然变得铁青,双手也禁不住发起抖来。张易之站在一边偷眼瞄着,也只是隐约看清一些字段,似乎是武攸宜密奏武懿宗什么事情,隐约可见一些字眼似乎提到了奚族、突厥还有靺鞨人建国的什么事情。

    “竖子该杀!当真该死!丧权辱国,一致于斯!”

    婉儿和张昌宗都有些惊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武则天紧紧攥着武攸宜的秘奏,呼呼地喘了一阵粗气,忽地有些颓然。

    沉默半晌,她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婉儿,传旨,河北战事已然了结,着四路讨逆征北行军大总管武懿宗立即向武攸宜交卸职务,返回洛阳,以其军功,着即就任左金吾大将军,统领京都屯兵!”

    上官婉儿连忙欠身称是,武则天将那封秘信攥在手中,颤巍巍地转过身去。

    闫知微贪生怕死,却也不过是在屠刀的逼迫下,歌舞一番以泄赵州城守军士气,而武懿宗失地丧民,给朝廷所造成的损失与闫知微相比简直是一天一地。武懿宗若不是姓武,若不是与她武则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真是死一万遍都不足惜了。

    武攸宜在信中历数武懿宗在河北的桩桩蠢事,再三恳请女皇把他调走,再不然,天知道他还要干出什么无法想象的蠢事来。

    武则天如今真是恨极了这个小畜牲,可她能怎么办呢,这件事她只能尽量地隐瞒,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因为武懿宗的愚蠢,武则天对武家子侄更加的失望,她愤愤然地向天津桥头望去,只见那里的人群正在散去,看样子行刑已经完毕,但是随即武则天就发现似乎有人在为闫知微一家人收敛尸体。

    武则天因武懿宗的蠢行而激起的一腔怒火顿时有了发泄的目标,她一指天津桥头,沉声喝道:“闫家老幼不是尽数伏诛了么?这是谁人替他收尸?是有人同情奸贼,还是闫家犹有余孽!”

    张易之赶紧唤过一位禁军将领,命他前去查看,随后对武则天陪笑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万万不要气伤了龙体,易之已着人去看了,一会儿便知详情。”

    杨帆乘着那艘小舟逆流而上,赶到天津桥下时,行刑已经结束。闫家人的尸体就抛在桥头一侧,等着坊正带人来处理,行刑的官员已经带着手下离开,围观的群众也正陆续离去,杨帆弃舟登岸,看到了闫家男女老幼十多口人的尸体。

    他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是在战场上已经见惯了死亡,还是这么多年来,已经见多了被女皇屠杀的人家,杨帆心中出奇地没有涌起悲凉的感觉,更没有愤怒。

    闫知微本人或许是罪有应得,即便处罚的措施严厉了些。但是即便他不该死,杨帆也不再感到愤怒,比闫家更无辜却举家遇害的人家很多,或是因为政争、或是因为战争,这种事在任何朝代、任何时候似乎都不能避免,可是这种惨事发生的多与少,却是可以控制的。

    杨帆心中,推翻武氏统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现在有些明白薛怀义为什么要一把火焚毁“天堂“了,因为他现在也想烧上一把熊熊大火,烧掉武则天的宝座!

    杨帆默默地站了许久,便吩咐人去棺材铺买些棺材回来,把闫家一门老少的尸体装敛起来,先送到寺院里停放起来,等着闫家的亲族来取回安葬,如果这些尸体交给坊正处理,只能是用草席子一裹,随便找处荒山埋了,或者丢进寺庙火化。

    闫知微也许不值得同情,可是面对那几具幼小的尸体,他无法藏起自己的恻隐之心。去买棺材的人还没回来,一哨禁军便快速赶了过来,一名队正厉声喝道:“替国贼收敛尸体的是什么人?”

    杨帆扭过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队正一愣,愕然道:“杨……郎将、郎中……哦不,杨校尉!”

    这名队正乃是百骑中人,名叫张溪桐,当年他曾与杨帆一起赴西域刺探过情报,还是沾了杨帆的光,才得以升迁,如今忽见老上司当面,讪讪的颇有些不好意思。

    张溪桐迟疑了一下,快步凑上前来,低声道:“校尉,陛下在城上看见有人替闫家收尸,颇为愤怒,命卑职来带人回去询问。校尉您……小心为上!”

    杨帆点点头道:“我跟你去!”说完便掸掸衣衫,举步向宫城走去,张溪桐怔了怔,连忙紧随其后,一队禁军执戟佩剑,倒似做了他的随从。

    第七百六十四章 鸷鸟将击

    “杨帆?”

    武则天看到杨帆,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

    杨帆欠身道:“正是微臣!臣在河北受了点轻伤,因骑乘战马不便,不能追随李多祚将军作战,承蒙将军体贴,准予臣先行返回京师!”

    杨帆说着,飞快地瞟了一眼上官婉儿,婉儿眼中已经漾出喜悦的泪花,她正急忙低下头去,假意抚着衣袂,掩饰失控的惊喜。

    武则天沉着脸色,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徐徐说道:“你可知道,朕于天津桥头处决的是什么人吗?”

    杨帆道:“臣已经听说了。臣以为,闫知微当诛,陛下诛其全家,也是为了以儆效尤,然闫氏全家已经伏诛,任其曝尸街头,总是不妥。臣与闫知微素不相识,代其收敛尸体,并无任何私情其中,纯系为了……维护陛下的仁恕之道!”

    武则天又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静静凝思片刻,错过此事不提,转口问道:“杨玄基于阵前生擒了契丹大将何阿小,之后又有契丹大将骆务整、李揩固携部归降,继而又有费沫斩杀孙万荣,携其人头归降朝廷。

    此前,朝廷在河北道东西两峡伤亡惨重,这些契丹将领都是当日斩杀我兵将最众者,朝中文武大多以为对他们不可原谅,应予诛杀,以雪前耻。你从河北道来,对他们知之甚详,你以为朕该如何?”

    对这件事,杨帆倒是不敢敷衍,他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战场厮杀,各为其主,以此作为杀俘杀降的理由,臣认为不妥。不过……何阿小生性残暴。契丹诸将中,此人杀戮最重,常以虐杀百姓为乐,罪大恶极。不应宽赦。臣以为,应把他明正典刑,以慑宵小!”

    武则天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那么其余诸将呢?”

    杨帆道:“费沫既斩其首领,携族众向朝廷乞降,臣以为,朝廷理当接受。若不如此,一旦再生边患,恐夷狄宁可战死。也不肯乞降了。再者。仍然定居于营州地区的契丹六部未免也会兔死狐悲。对朝廷生起异志!”

    武则天苦笑了一下,见杨帆这么说,就知道他还不知道奚族已经归附了突厥。契丹六部如今已经形同独立,大祚荣也趁机建立了振国。大周如今已经失去了整个东北。

    不过在武则天的想法中,也是想放掉这个费沫的,一来他杀了孙万荣乞降,凭这份大功,若不宽赦,天朝的形象就将大受影响。

    再者,她已经听说费沫整合了孙万荣和李尽忠的大贺氏余部,从名义上来说,大贺氏才是契丹人的首领,可是从实力上,他们现在已经名不符实了。

    如果允许他们返回营州,那么实力得以保存的契丹六部和名义上拥有统治契丹权的大贺氏之间必然争权,这番争斗持续个百八十年也属寻常,那么他们的内耗对武周朝就是极有利的。

    因此,杨帆的理由虽还不及她的想法充份,还是得到了她的认可。

    杨帆又道:“至于李楷固和骆务整,这两个人骁勇善战,确是人才。而且,这两个人在领兵作乐期间,纪律还算严明,虽有掳掠财物的行为,却很少伤害平民百姓,如今既主动归降,臣以为,朝廷可以收留。”

    武则天道:“可朝中文武多以为他们是契丹人,不可加以信任,你怎么看?”

    杨帆道:“凌烟阁上,尉迟恭、屈突通都不是汉人。黑齿常之、李多祚、沙咤忠义,也不是汉人,而刚刚被陛下处死的闫知微,倒是一个汉人。臣以为,忠与奸,勇与懦,与其本属哪族毫无干系,陛下若待之以诚,他们岂会不为陛下效死呢?”

    杨帆是就事论事,觉得对契丹人也该区别对待,骆务整和李楷固骁勇善战,如能收服,于国家有利。却没想到,亏得他今日这番言语,保下了李楷固的性命前程,否则大唐名将李光弼就再也没有出世的机会了。

    武则天听了杨帆的话,稍稍思忖片刻,满腔雄心又复升起!

    她相信,凭她的魄力,完全可以征服这两个降将,于是慨然点头道:“狄国老上书朝廷,述及对待降将一事时,与你所言颇有相通之处,狄公老成谋国、你又熟悉这两员契丹大将,朕对你们的建议深以为然。”

    武则天最擅长的就是人心人性的把握,但她或许是太老了,老到已经没有精力去洞察别人的心思,当她再度启用狄仁杰并且赋予他重任的时候,她完全忘记了当初狄仁杰入狱时愤懑写下的供词:“大周革命;万物维新;唐室旧臣;甘从屠戮!”

    在狄仁杰的心底,其实是一直把他自己当成唐室旧臣的。而此刻,武则天也没发觉深藏在杨帆眼底的那份冷漠。

    武则天的脸色柔和了起来,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缓声道:“好啦,你在河北所做的事情,朕都知道了。朕一向赏罚分明,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你既受了伤,且回府歇息吧,等河北事了,朕对你会有重用!”

    杨帆欠身答应,趋身退下时,才与上官婉儿痴痴地对视了一眼。

    “婉儿,随朕回宫!婉儿?”

    武则天缓缓地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发觉上官婉儿没动,不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啊!婉儿在想……在想突厥之事,既然契丹众将可以区别对待,对待突厥的请求,陛下是否也可以暂施羁縻之策呢!”

    婉儿慌忙追上武则天,随口找了个理由。

    武则天用力顿了顿拐杖,愤怒地道:“突厥!突厥!他们软禁了延秀,朝廷遣使再三催促,他们就是不放人!奚族本是我周国藩属,他们居然大剌剌地从朕手里抢了去!现在还以出兵助朕伐逆有功,要求封赏!真是岂有此理!”

    婉儿低声劝道:“陛下,此时我朝实不宜与突厥再起刀兵,陛下且忍一时之气,励精图治,积蓄国力,早晚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武则天愤愤地走了几步,终于颓然一叹,道:“那就……加授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至于赏赐,你看着办吧!”

    “是!”

    婉儿欠身答应一声,心下盘算着找个方便的机会进言,向武则天请上几天假回去“省亲”。那个冤家,每每出门都不省心,也不知叫人家替他担了多少心事,这一遭见着,断不叫他耳根子得了清静!

    ※※※※※※※※※※※※※※※※※※※※※※※※※

    “校尉慢走!”

    张溪桐毕恭毕敬地把杨帆送到宫门口,客气地说了一句。

    杨帆笑了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呢!”

    他拍拍张溪桐的肩膀,亲切地道:“昔日同往西域的一班好兄弟,已经很久没有聚过了。我刚回来,这两天不方便,就五天之后吧,五天之后,我在‘千金醉’设宴相请,和一班老兄弟聚聚,知会众家兄弟的事儿,就麻烦你了。”

    张溪桐受宠若惊,连忙应道:“哈哈,那校尉可破费了,其实众兄弟都盼着能跟校尉聚聚呢,只是因为校尉一向事务繁忙,未敢打扰。校尉放心吧,这件事情就包在卑职身上了!”

    杨帆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端门。以前他来往的都是从前认识的中高阶军官,现在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些曾在西域同生共死的战友也召集到一起,他们都是百骑中人,也许……必要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他们。

    杨帆出了端门,走出不远,迎面就有一队仪仗过来,杨帆没有在意,还特意往边上避了避,谁料那车仗偏偏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上传出一个声音:“二郎!”

    杨帆抬头一看,只见端坐车中的正是梁王武三思,连忙叉手施礼:“杨帆见过梁王殿下!”

    武三思微微一笑,肃手道:“上车!”

    “是!”

    杨帆答应一声,举步登车,梁王的车驾很宽敞,左右都有坐位,武三思让他在侧座坐了,上下打量他几眼,微笑道:“你在河北干得漂亮,本王已经知道了。”

    杨帆对这武三思还需要虚与委蛇,不便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欠身笑道:“当时形势紧急,李多祚大将军麾下又乏善辩之士,情非得已,臣只好赶鸭子上架了,比起在前方血战的将士们,臣之所为,实在算不得什么功劳!”

    武三思摆摆手道:“该要的功劳,就不要谦虚。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言不虚,即便是在战场上,善用智计谋略者,较之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也要尤胜三分。”

    他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睨着杨帆道:“此番你立下大功,陛下定有赏赐。前番你在吏部任上出了差迟,如今凭着这桩功劳,要想东山再起却不是难事。不知你有什么打算,或者本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杨帆心中一动,略一思忖,便扮出一副苦笑的模样道:“承蒙王爷夸奖,其实臣这点心机,也就是在那些大字不识一筐的武将们面前才玩得开,比起朝中众臣的心思如海,那可是差得远了。

    自刑部而吏部,臣一直鲁鲁莽莽,凭着一腔勇气和王爷您的照拂,才磕磕绊绊地走下去,要不然早就栽了。臣觉得,文臣这条道儿,实在不适合臣这样的武夫,臣想重回禁军,重回百骑,不知王爷您意下如何?”

    第七百六十五章 家?情

    “好!”

    武三思大喜过望,重重地一拍杨帆肩膀,兴奋地道:“二郎所思,与本王正好不谋而合!哈哈,本王也正有此意,只是担心你不愿舍了文官仕途重返军旅!这下好了,既然二郎也是如此打算,本王保你重返‘百骑!’”

    说到这里,武三思忽然收了声音,向四下一扫,微微倾身向前,诡秘地道:“朝中恐将生变,二郎重返军旅,正可大展身手!”

    杨帆微微一惊,道:“怎么说?”

    武三思的脸色阴沉下来,咬着牙根道:“契丹造反,打出‘还我庐陵、相王’的口号,突厥入侵,又打出‘代李伐周’的口号,就连狄仁杰那老贼都趁机打出太子的旗号以蛊惑人心。

    据本王得到的消息,陛下在刚刚听闻这些消息时,一连几天沉思不语。不久,陛下便过问起了东宫的饮食,允许几位皇太孙出城骑马、踏青,对房州那边的消息也开始关注起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杨帆神色一凛,道:“陛下决心定下皇嗣了?”

    武三思摇摇头,道:“从本王得来的消息看,似乎还未决定。不过,陛下心思如海,最难猜测,我们不可不防,你回军中,务必尽快抓起一支忠于你的人马,陛下百年之后,一旦生变,咱们也能……”

    武三思伸出一只攥紧的拳头,慢慢张开,掌心朝上,然后缓缓翻转,重重地按到膝上。

    杨帆忙作心领神会状,道:“微臣明白!”

    武三思抬起手来,往他肩头一压,沉声道:“孤若坐了天下,必不亏待了你!”

    杨帆凛然道:“自当为王爷效力!”

    武三思满意地点点头,道:“嗯!你且回家安歇,重返百骑的事。包在本王身上。”

    杨帆道:“是!王爷如此匆忙,是要进宫?”

    武三思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不错!陛下将重建明堂、天堂和铸九鼎的事交付本王负责,如今明堂和天堂还来不及建成,不过这九鼎已即将完工了!”

    武三思笑道:“九鼎耗铜共计五十六万七百斤,以永昌鼎为鼎首,高一丈八尺,其余八鼎高一丈四尺。恢宏之极、壮观之极。本王想着,河北大捷,九鼎须赶在授奖建功之日前完成,正好彰显陛下威镇九州、独尊宇内!”

    杨帆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王爷对陛下一番孝心,陛下真该择选王爷您为皇太子才是!”

    武三思哈哈大笑,笑声未了,忽又脸色一沉:“可恨旦、显二子不死,否则,这皇储何至于如此难决!”

    ※※※※※※※※※※※※※※※※※※※※※※※※※

    洛阳城南。嘉庆坊。

    宁珂已在这里住了一个冬天。

    其实,在冬天到来之前她就该返回长安的。只是病情突然加重,船娘不敢再让她长途跋涉,于是只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延请洛阳名医诊治。可是宁珂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独孤宇闻讯,忧心妹子的病情,也从长安赶了来。

    洛阳名医姜世淳在独孤世家的重金礼聘下。如今已长住府上,专为宁珂开方配药。

    院子里一片静谧,树上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就被小丫环举着长竿将它们轰开了。

    闺床上,宁珂恹恹地醒来,只觉室中一片昏暗,似乎已经到了黄昏。

    她痛昏过去时,好象还是上午,宁珂虚弱地摸了摸身上,头部剧痛难忍时汗出如浆,不过现在身上并没有粘粘的感觉,衣服也已经换过,船娘知道她好洁,定是已经给她拭过了身子,换上了衣服。

    宁珂轻轻呻吟了一声,举手轻轻抚过自己的额头,瘦瘦的腕上,那只本来就不大的翠绿色手镯犹显空荡,这一个冬天,她饱受煎熬,身子越发地瘦了,下巴尖尖的,容颜憔悴,只有两只眼睛依旧大大的。

    船娘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呻吟,连忙走到榻边,轻声唤道:“姑娘!”

    宁珂低低地道:“天黑了么?”

    船娘急忙摇头:“没,我怕影响姑娘歇息,把窗子掩了。”说着,她忙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丝绒窗帘,又将窗子轻轻打开,阳光透进来,新鲜的春风也微微吹进来。

    宁珂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轻轻吸了一口那带着春天气息的新鲜空气。

    船娘回到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宁珂枯瘦如柴的小手,低声道:“姑娘,杨帆回京来了。”

    “哦?”

    宁珂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船娘道:“婢子要不要去见见他,也许姑娘想跟他聊聊天。”

    宁珂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轻轻抚摸着自己削瘦的脸颊,幽幽地道:“不见了,见他作甚?这一次,我终于能走出家门,能走这么远的路,看到这么多的山山水水,我……已经很开心了。”

    船娘道:“姑娘……”

    宁珂轻轻抿着唇,坚决地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又幽幽地道:“我……就是一个废人,拖累兄长抛下那么大的家业,守在我的身边,每天为我担心。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拖累……”

    船娘急了,把她的手捧在自己心窝上,说道:“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天底下,婢子就没见过一个比姑娘更聪慧、更伶俐的女子,姑娘是天下间最好最好的女子!”

    宁珂痴痴地望着被春风微微拂动的窗帘,轻轻地道:“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啊。我只盼……只盼来世,不要活得这么辛苦……”

    轻轻地一声叹息,宁珂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船娘轻轻握着她枯瘦的小手,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爬满脸颊……

    ※※※※※※※※※※※※※※※※※※※※※※※※※

    杨家的花厅比杨帆在京里时扩大了一倍不止。

    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毯,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摇摇摆摆地走着。

    前边的孩子个头看起来稍矮一些,剃个茶壶盖的可爱发型,穿着开裆裤,跟一只小企鹅似的走到博古架前,跷起脚尖去够上面摆着的一套汉代彩绘双鸟怪兽陶壁壶。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东西可不能碰,那是你爹淘弄回来充门面的。”

    正坐在桌上擦拭着杨帆那柄铎鞘的小蛮扭头看见,赶紧一溜烟儿跑过去,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把,把他的小手抓下来。

    杨念祖不高兴地叫了几声,见老娘就是不准他碰,这才罢休。挣扎了老娘的怀抱,摇摇摆摆地又向前边走去。

    小蛮松了口气,可刚一回头,又见自己的宝贝闺女蹲在十二扇的画屏前,正把小手伸到画屏的缝隙间掏摸着,小蛮赶紧又跑过去,训斥道:“闺女家家的,一点也不秀气,这儿还没擦呢,弄这一手灰。桃梅。桃梅,快拿抹布来。再打盆水!”

    “啪!”

    身后一声巨响,小蛮扭头一看,杨大少爷忽然跑去把门口的花架推倒了,花架上的花盆摔在地上,碎成几瓣,杨念祖大惊失色,先是呆了一刹。随即撒腿就跑,迈开两条小短腿冲向他老娘的怀抱。

    “你这个混帐小子,这是你打碎的第几个花盆了?”

    小蛮恨恨地在罗汉床上拍了一下。杨念祖见状,忙也翘起脚尖,举起小手在榻上用力一拍,瞪着他的母亲,“啊啊”地叫了两声,把小蛮的表情、动作,乃至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哎哟!还反了你了,学我是不是?”

    小蛮狠狠地拍了三下罗汉床,杨念祖的学习**异常强烈,马上照样来了三遍,连一下都不带省略的。

    小蛮负气地坐到榻上,道:“行!作吧,你就作吧!等你老子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就这一转眼的功夫,被她忽略了的杨念蓉又跑到桌边,伸出小手去抓桌上的铎鞘。

    “不能碰!这个不能碰!”

    小蛮顾不得装生气了,赶紧跑过去,伸手一摸剑鞘,然后飞快地缩回手,蹙着眉头,作出很痛的样子,道:“呀!好痛!”

    杨念蓉见状,也伸出了手,她够不到桌子上的铎鞘,便伸出小手摸了一下桌腿,然后飞快地缩回手,也把细细的眉头拧起,奶声奶气地道:“呀!痛!”

    小蛮被她气笑了,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嗔道:“你呀,还有你,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么一对淘气包,你们就等着吧,你们老爹很快就回来,等他回了家,哼!就凭你们这么淘气,他不把你们屁股打八瓣才怪!”

    杨念蓉一惊一乍地道:“爹爹,屁股,八瓣!”

    杨念祖是男孩子,学话比姐姐慢,在一旁口齿不清地跟着说:“叠叠,屁屁,八万!”

    小蛮瞪起杏眼,道:“对!八万,把你的小屁屁打成八万!”

    “我可不舍得!小孩子嘛,淘气些,长大才有出息!”旁边忽然传出一个带着笑音的声音,小蛮霍地扭过头去,一眼望见微笑着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掉下来。

    从杨帆生死未卜,再到军驿送来他生还的消息,小蛮就像从天堂掉进地狱,从地狱又回到天堂,那颗心真是受尽了折磨。她思、她想、她牵、她挂、她流泪、她欢喜,百般滋味,此刻终于见到他安然归来,奔涌到唇边的只有咸涩的泪水。

    “郎君!”

    小蛮流着泪扑进了他的怀抱。

    杨帆紧紧抱着扑在怀里放声痛苦的小蛮,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念蓉和念祖两姐弟惊讶地看着失态的母亲还有这个既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男人。

    杨帆抬起泪光莹然的双眼,忽然看到这对可爱的姐弟,不禁向他们慈祥地一笑:“爹爹回来了!”

    念蓉和念祖顿时大惊,念蓉嚷道:“屁股,八瓣!”说完掉头就跑,念祖紧随其后,叫着:“屁屁八万,屁股八万!”

    “哎哟!”

    杨念祖一跤跌在地毯上,赶紧又一骨碌爬起来,惊呼着“屁屁八万”逃之夭夭……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不一样的幸福

    家是什么?

    首先,它应该是一处房子,不管大还是小,不管华丽还是简陋,但是要有墙挡风、有顶遮雨,有床睡觉,有灶做饭。然后,要有一扇门,打开来,可以用这个家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关上门,可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与最亲密的人单独在一起。

    最后,在它里面,应该有男人和女人,早晚还得有老人和孩子,以血缘、亲情和爱情为纽带,紧密在结合在一起的。

    家是月光下的倾诉,家是夕阳里的搀扶,家是一付重担,也是一份责任,家是真正能让你觉得温暖、自由、放松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家,总是惬意的。

    虽然杨帆不在的时候,这个有着数十口人的大家庭一样在生活,可是总是少了那么几分生气,而杨帆的归来,表面上似乎没有对这个家作出任何改变,可他就像润物无声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这个家庭,让它泛起了勃勃生机。

    门子莫玄飞,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驱赶隔壁李家的那条又在自家石阶上洒尿的老狗,声音中气十足,嗓门宏亮,看那架势,连佛诞日在白马寺门口布经讲道的大和尚都比不上他的嗓门。

    桃梅和三姐儿走在廊下春风拂面、春草翠绿、春花妖娆的长廊下,脚步轻盈得仿佛两只剪水而过的燕子,木屐“硌硌”地敲打着桐木地板,仿佛一曲轻快的踏歌乐,纤细袅娜的小蛮腰曼妙地扭动着。那日渐挺拔的胸脯儿也高高地挺起来,颇为傲人。

    昔日那两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在杨家的好风好水里滋润得越来越水灵了。

    小蛮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表现的,除了刚刚见到杨帆时忘形的真情流露。

    一家主妇要沉稳、要威严、要喜怒不形于色。就像那些刚刚连升三级、床上的黄脸婆才换了水灵俏丽的新媳妇、昨夜又有人塞给他一笔至少够花半辈子的巨款的官儿,家里的丫环下人才会有敬畏之心。

    所以小蛮只好勉为其难地板起俏脸,只可惜哪怕是不曾见过她昨天神情的人,无从对此作出比较。也能看得出她此刻焕发的神采是何等照人,那是由里到发,焕发出的一种荣光。

    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女人的主心骨,也许他天天在家晃悠时并不会显出他如何重要,可是当他的家庭和他的女人经历过失而复得的煎熬时,他只是出现在这儿,整个家便会为他而改变。杨帆懒洋洋地躺在一张逍遥椅上。什么都没有做。四周是芬芳的花朵。几只勤劳的蜜蜂和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只有当它们飞到男主人的头顶,试图探索他的头发时,杨帆才会懒洋洋的挥挥手。

    累的时候。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休息,有些华丽、舒适的馆驿。对客人照料得比在家里还要体贴百倍,但是再好的地方也无法给人家的感觉,只有在这里,他才是完全放松的,由身到心。

    小蛮去看阿奴了,拉着她,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儿。有时微笑、有时流泪,有时是小蛮握住阿奴的柔荑,有时是阿奴轻抚小蛮的玉背,不知道两个女人在玩什么把戏。

    其实小蛮现在一刻也不舍得离开杨帆,可是男人已经回了家,不怕他再跑掉,于是理智便占了感情的上风,她可不愿现在就黏在男人身边而冷落了陪着丈夫出生入死刚刚才回家来的阿奴。

    杨帆对此心知肚明,女人的那点小小心思,还不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和睦、更幸福?小蛮这般乖巧伶俐,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整个家庭,他从心眼里感到熨贴。家有贤妻,那是他的福气。

    思蓉和念祖就在他身边,整个杨府,只有这两个小家伙没有因为杨帆的归来而发生这样那样的变化,他们一如既往地淘气,发泄着他们过于旺盛的精力和对这个世界无穷尽的好奇心。

    两个小家伙已经不再怕他了。

    杨帆不在家的时候,正是两个孩子渐渐听得懂大人的话、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对孪生姐弟精力充沛,让独自操持整个家庭的小蛮常被他们折腾得筋疲力尽,于是她一遍遍地用他们不在家的父亲来震慑他们。

    久而久之,在两个小家伙心中,幼年时模糊的爹爹形象变成了世间最恐怖、最暴力的小怪兽,他会吹胡子瞪眼睛,他会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把他们娇嫩的小屁股打成“八万”,他会冷酷地惩罚他们,不许他们吃饭睡觉、会把他们扔进洛河喂大鱼……

    所以,刚刚听说把母亲弄哭了的那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怪兽――――“爹爹”时,两个小家伙吓得落荒而逃。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小怪兽其实一点都不可怕,他对他们说话时笑眯眯的和气的很,他还拿了好多好吃的点心给他们吃,哪怕他们吃的满嘴渣子,也不像阿娘一样拿着手帕随时擦他们的嘴,弄得娇嫩的嘴唇好疼。

    “阿娘在骗人喔!”

    严母的形象在小姐弟心中进一步崩塌,向着慈母的方向发展过去。而严父的形像还没竖立起来,他现在只是从小怪兽升级成了并不可怕的小怪兽。

    “姐,来!”

    穿开裆裤的杨念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屁颠屁颠地跑去拉起姐姐的小手。

    男孩子和女孩子在性格上貌似天生就会有很大区别,思蓉也淘气,但她感兴趣的是花草间的蝴蝶,于是,对小弟的邀请,思蓉不屑一顾,而且用漂亮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学着母亲的语气道:“擦鼻涕!不擦打屁屁!”

    杨念祖鼻子下边微微露出一点鼻涕,不算邋遢,但是在喜欢干净的女孩子眼中。这足以成为她拒绝成为玩伴的理由了。

    杨念祖很爽快地吸了下鼻子,然后继续去牵她的手:“毛毛宠,毛毛宠。”

    “我不要,捉蝴蝶!”

    思蓉甩开弟弟的手。蹑手蹑脚地向一只蝴蝶走去。

    好脾气的杨念祖吸了吸鼻子,蹒跚地走开,从地上捡起一根半尺长的草棍,走到杨帆身前。慢慢弯下了腰。

    杨帆已经坐直,笑微微地看着他。

    地上有一只毛毛虫,正在努力地想要蠕动到花丛中去,杨念祖隔它好远就站住,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草棍,轻轻地拨了两下。

    草棍在距虫子两指远的地方划过,小家伙没有向前迈步,只是把腰弯得更深些,两瓣白嫩光滑的小屁股就跟香水梨子似的露出来。

    他一鼓作气。伸出草棍拼命地一阵划拉。那只虫子骤然遇袭。紧急反抗了两下,便蜷起身子装死。

    杨念祖一声惊呼,丢了草棍。返身就跑,跌跌撞撞地逃进了早已蓄势等在那里的杨帆的怀抱。紧紧揽着他的脖子,扭头指着地上,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害怕,嘴里嚷着:“毛毛宠、毛毛宠!”

    杨帆笑问:“怕不怕?”

    “怕!毛毛宠!”

    杨念祖蹙额瞪眼,做出紧张惊恐的表情,两只小脚丫在父亲膝上踩呀踩呀,努力想爬得更高。杨帆托着他的小屁股,哈哈大笑起来,身子向后一仰,逍遥椅便载着父子二人吱呀吱呀地悠荡起来。

    天高、云淡、鸟语、花语,春风习习,笑声朗朗……

    杨帆爱死了这样的日子。

    ※※※※※※※※※※※※※※※※※※※※※※※※※

    杨帆在家中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太平公主正在府上大排宴筵。

    她还不知道杨帆已经回到洛阳城,不过却早已知道杨帆无恙了。

    公主府上,众人宽坐,皆着轻袍,杯筹交错,谈笑宴宴。

    如果有人看到此刻聚集在太平公主身边的这些人,而且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平公主的门下客,那么他一定会暗暗吃惊,太平公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网罗了如许之多的朝臣,其中不乏手握重权的大臣。

    得益于李尽忠、孙万荣之反和突厥默啜可汗的入侵,再加上武氏子侄在战场上拙劣的表现乃至于愚蠢的行为,武则天对由武氏子侄继承江山已经彻底绝望,她毫不怀疑如果她真的把帝位交给她的侄子,她就一定会步秦始皇、隋文帝的后尘。

    虽然她还没有公开表态要立李氏子孙为皇嗣,但是在政策上已经做出了微妙的调整,许多李唐旧臣包括一贯公开表态要忠于李唐的官员得到起复,太平公主也利用这种宽松的政治环境,拉拢了大批官员,她的门下人才济济,如今俨然已是一个小朝廷了。

    太平公主浅酌几杯,颊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让这朵“洛阳牡丹”显得愈发美丽,以致众门下都不敢直视,以免为其丽色所慑,露出丑态,惹人耻笑。

    太平公主放下酒杯,笑盈盈地道:“如今朝廷之发展,于我们大大有利。只是母皇的心思一向难测,且变化多端,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河北事态的平息,母皇再度改变主意,不知诸位对此有何良策?”

    崔缇轻抚胡须,故作潇洒地道:“殿下,陛下如今之所以有如此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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