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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醉枕江山

正文 醉枕江山第13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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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也咬了口冻梨,让那冰凉甜美的汁液沁进喉咙,笑道:“怎么不让师兄弟们替你一下。”

    弘六摇摇头:“大家都忙着,实在腾不出人,七师弟是刚把娘子和孩子送走,刚回来,这才被我抓了壮丁。”

    “娘子和孩子……”

    杨帆窒了一窒,又道:“师父呢,他在哪儿忙着?”

    弘六道:“师父一早就去宫里了,等着陪同皇帝陛下一起赴大法会。”

    说话间,经过原本极宽敞的前殿,只见院子里已经搭了四座高台,一座唱大戏,一座在说书,一座在表演舞蹈,一座在干薛大师的老本行:“胸口碎大石,兼卖金枪不倒壮阳药!”

    对这种兼收并蓄的大法会,杨帆很是汗了一把,不过看起来效果不错,每座台前都是人山人海,看得津津有味。

    弘六瞥见了杨帆怪异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没两声又开始咳嗽:“咳咳,凡夫俗子嘛,都喜欢热闹。要不咱们到伽蓝殿去,净光如来转世的河内神尼正在那里为人算前世今生,每一卦至少一百贯,是以那里人不算多,极为清静。”

    弘六说到这里,还向杨帆眨眨眼睛,压低声音笑道:“去算命的以女子居多,其中不乏美人哟。”

    杨帆苦笑道:“算了,我们还是到后殿去吧,一浊师弟在吧?你忙你的,我和他聊聊天。”

    弘六道:“一浊也在忙着宏法,喏,你瞧,他在那儿。”

    杨帆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一座大殿前搭了一座台子,一浊和尚端坐案后,跟个说书先生似的正在滔滔不绝,还别说,身前真围了不少人,杨帆好奇,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便向弘六打个手势,两人也不言语,悄悄凑了过去。

    二人凑近了一听,一浊和尚也在讲故事,宣扬因果报应一类的思想,这思想倒是佛家主张,只是他不只讲六道轮回,而且还具体化了,什么五方鬼帝,地藏王菩萨,十殿阎罗、牛头马面,佛教道教里边的人物被他掺合到一起,居然讲的头头是道。

    杨帆幼年时读过不少书,对佛道两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可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把佛教传说中的人物和道家传说中的人物融合到一起,居然让他们做了同事,也不知道在中土大地上佛教神系和道教神系的混乱,是不是就是从这位披着袈裟拜太上老君的一浊大师开始的。

    杨帆摇了摇头,对弘六揶揄地道:“算了,一浊师弟正忙着给北阴酆都大帝和地藏王菩萨排座次,就不要叫他了,咱们到后院清静一会儿。”

    目不识丁的弘六关切地道:“好,那让他先忙着,师兄陪你去喝两杯。怎么玉皇大帝还没决定酆都大帝和地藏菩萨谁当老大么?跟如来佛祖商量一下不就成了,都是自家人,可别打起来。”

    杨帆又是一汗。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六章 混乱大庙会

    杨帆和弘六在白马寺里四处游逛了起来。

    这白马寺在薛怀义的主持下,彻底沦落成了一个大庙会,毫无佛家的庄严肃穆,处处都是声色犬马。这一天少有人去温柔坊里寻欢作乐的,于是青楼妓女们也都放了大假,纷纷跑到白马寺来散心。

    很多姿容秀美的名妓换了寻常衣服,领一个俏皮可爱的小侍婢、两个青衣小帽的大茶壶,行动优雅、举止端庄,真比那名门大户人家的正经姑娘还有作派。可也不乏那烟视媚行,叫人一看就知道是窑子里出来的姑娘。

    见此情景,杨帆不由大摇其头。

    过不多时,恰好陈东带着娘子和孩子也来逛庙会,这倒见了熟人,二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却也自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还没看见皇帝御仗,陈东料想皇帝不会在饭时出现,便邀杨帆到外面下馆子。

    杨帆跟弘六打了声招呼,就跟着陈东离开了。

    依照薛怀义临行前的吩咐,顶多巳时三刻皇帝就能到,结果白马寺里眼巴巴地从日初等到午时,也没看见皇帝的踪影。弘一和弘六一商量,实在没有办法,还是先开饭得了,结果这一来又出了问题。

    今儿薛怀义办大法会,所谓法会,自然有讲经有说法,声势最浩大的一个节目是“千僧颂”,薛怀义是护国法师,有权号令天下沙门,所以他从远近各大寺庙调来了一千名僧人,准备千人齐颂“大云经”。

    武则天喜欢大场面,他琢磨着这个盛大场面能让武则天喜欢,这个活动不只场面大,而且可以显得皇帝民心所向,更重要的是,当年以“大云经疏”证明武则天就是弥勒转世,从而为她登基造出莫大功绩的这桩事情就是他干的,他也想以此让皇帝念起他的好来。

    为了营造一种神秘效果,这些僧人全都被他藏在了后园,密密匝匝一千个僧人,人人身披大红袈裟,头戴毗卢帽,好象一千个唐三藏,红彤彤一片好不威风。可是他们从早上站到中午,饿得前胸贴后背、累得脚后跟抽筋。

    更重要的是,薛怀义原打算上午就把皇帝请来,举办完一系列活动,等皇帝中午累了,正好在庙里歇着,晚上再陪皇帝皇帝去看灯,压根没给这些和尚准备午饭,白马寺的伙夫也煮不出这么多和尚的饭菜来。

    如今皇帝未到,这一千人不能让他们走了,又不能让他们饿着肚皮,弘一急得团团乱转。好在他师父有钱,核计来核计去,几个大弟子便擅作主张,一方面叫厨房多备伙食,一面去外面大量采买。

    厨房闲着没用的锅子倒是不少,可灶坑有限,伙夫头子便自作主张,在院子里拉开架势埋锅造饭,大冬天的柴禾都很潮湿,这一生火,只见白马寺浓烟滚滚,直上九宵,又成洛阳城一道奇迹。

    浓烟一起,不大的功夫,人喊马嘶中,便有三路人马分别从三个方向朝白马寺赶来,一路巡城御史郑潮,一路京兆尹辖下的洛阳尉唐纵,一路金吾卫旅帅刘香雨。

    这三路人马都负有京城治安之责,一见白马寺浓烟冲天,也知道今天这儿办大法会,赴会百姓众多,只道是这里出了火灾,忙不迭就赶了来。结果他们冲到巷口,根本就挤不进去,三位主官当机立断,不约而同地下令:“往里冲!”

    那巡城司的执役抡起鞭子就抽,金吾卫的官兵举起带鞘的钢刀就砍,洛阳尉唐纵也不含糊,一声令下,手下的巡捕公差便舞起水火棍,跟唱大戏似的向里边冲杀起来。

    没想到不只外边鬼哭狼嚎地出了乱子,里边也出了乱子。

    薛怀义手下都是些什么?

    一群泼皮而已!

    你能指望这么一群货色干出什么着调靠谱的事儿来?

    他们从酒楼饭馆小吃铺子各种地方点的菜生冷不忌、荤腥俱全。

    他们是酒肉和尚,可那一千名等着唱《大云经》的和尚却是真和尚,人家坚决不吃这些东西,一番抗议之下,这些泼皮反而火了,一群泼皮和尚跟正经和尚正在吵架,各家饭馆酒楼派来送饭菜的伙计等不及,催着他们要饭钱。

    这饭没人吃,那些泼皮和尚哪肯付钱,于是又跟这群伙计吵架起来,这一吵就控制不住了,他们从后院吵到前院,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忽啦啦往上一围,只觉今日这白马寺大法会数着这个节目最精彩。

    一群泼皮和尚平时说一不二,哪丢过这么大的人,吵到羞恼处,干脆动起手来,这一动手就不免殃及无辜,那无辜也不是吃素的,登时就挽起袖子加入了战团,反正这混乱之中,你白马寺势力再大,事后也无处寻他算帐。

    要知道就算在现代社会,一些游园活动也常因组织不利发生踩踏事件,何况这白马寺大法会根本就谈不上有人组织有人引导,就算官府派了差役来,也因为白马寺一向跋扈,只在外围维持秩序,不愿到里边转悠。

    这一打架,外边的人拼命往里冲,挤着看热闹,里边的人扶老携幼使劲往外闯,躲闪那些香烛、念珠、桌椅、挂式佛像等各种奇门兵刃,踩踏混乱的场面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会儿功夫,薛怀义用自己的血绘出来的巨幅佛像也轰然倒塌,被人踩得七零八落。

    等杨帆和陈东酒足饭饱,说说笑笑地赶回来,眼见白马寺乱成了一锅粥,当时就惊呆了。陈东还带着夫人和孩子,不便进去,杨帆跟他说了一声,领着七八个明里暗里的侍卫就往里挤,饶是他一身武功,等他挤进白马寺,也是衣衫凌乱、帽子歪斜、披头散发、汗水涔涔。

    杨帆挤进白马寺一看,这里边更乱,到处都是打架的,打得昏天黑地,杨帆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认识的,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看风景的一浊和尚看见他,连忙把他唤过去,杨帆向他一问,这才明白缘由。

    眼下这种混乱场面,杨帆就是明白了也没用,就算他把从弘一到弘十九的众师兄弟全找齐了,眼下这场面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制止得了的了,就此这时,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来了。

    在声势浩大的军队弹压下,这场混乱总算被制止了。

    武攸宜是来开道的,皇帝已经启程,马上就到。

    这一下弘一和尚和他的师兄弟都傻眼了,他们不知道如何应付眼下的这种局面。

    杨帆见状,连忙出面,先要弘一付钱,打发各家饭馆酒楼的伙计们离开,有打伤的?一概用钱摆平,只要他肯走,不惜钱财!对误伤的百姓也是同样的办法,仓促之间无法分辨谁是谁非,白马寺一概赔钱。

    金钱的魔力是无穷的,苦主们一眨眼的功夫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扫得不见踪影。随即还是出钱,出钱从看热闹的百姓中雇佣了许多年轻力壮的汉子,帮忙打扫战场。与此同时,请羽林卫、金吾卫、巡城御史和洛阳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疏导群众。

    至于那一千名和尚,挑那袈裟还算完整的、毗卢帽还戴在头上的,没有鼻青脸肿的留下,其他人一概先行回避,最后只留下了二百四十多个和尚,急匆匆退到后院去准备唱经。净光如来转世的河内神尼,也趁这混乱的功夫带着她的一众女徒弟悄悄溜走了。

    杨帆这一番指挥,发挥了奇迹般的作用,等皇帝的仪仗远远出现时,整个现场已经看不到时丝毫的混乱局面,只是……薛怀义煞费苦心绘制出来的巨佛没了,皇帝最喜欢看到的与民同乐的场面没了,现场冷冷清清,除了兵……还是兵!

    武则天根本不想到白马寺看什么大法会,随着她帝位的稳固,她对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情已经厌烦了,尤其是刘思礼、纂连耀谋反一案,使她注意到,不仅仅是她能利用神佛蛊惑民心,别人也能。

    她是皇帝,不用神佛蛊惑民心,一样可以做成事情,只是有时候会麻烦一些,可别人却能利用神佛做成许多原本做不成的事情。这令她对那些假神佛之意,卖弄神通的方外之士更生了几分警惕。

    她今天来,其实只是想敷衍一下薛怀义,怕这混人又干出什么混账事来,因此尽管薛怀义再三催促,她也兴致缺缺,直到午后,实在拖不过了,这才摆起仪仗,姗姗而来。等她赶到白马寺,眼见白马寺根本没有什么盛大场面,不悦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薛怀义也在纳闷,他走的时候时辰虽早,看着也比现在热闹啊,人呢?佛像呢?还有……弟子们呢?

    他看了半天,就看见三山大师带着白马寺的一班和尚恭立于寺前,他的徒弟一个也没……,哦!有一个,一浊和尚在,一浊稽首站在三山和尚背后,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怎么看都像个道士。

    薛怀义心中纳罕不已,可他正伴侍圣驾,却也不好询问,只好揣着一肚子不明白,先把皇帝迎进了寺庙,趁着三山大师率白马寺众高僧觐见皇帝的时候,他才急急把一浊和尚唤到身边。

    一浊和尚匆匆解说了几句,薛怀义的心当时就凉了,他现在也顾不得生气,只是想着,如此情形,如何讨女皇欢心?

    杨帆费尽心机,也只能把场面收拾到如此程度。他现在是一个小吏,没有资格伴驾,也没有资格迎驾,只是混在剩下寥寥无几的百姓中间,看着薛怀义难看的脸色,杨帆暗暗摇头。

    那一日,“金钗醉”里薛怀义与他推心置腹地所说的那番话他还记在心里,他现在真想冲上去向薛怀义问一句:“屈身蒙辱换来的富贵,就那么放不下么?”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 恩宠有尽时

    因为薛怀义精心谋划的一系列准备都已毁在一顿午饭上,一时间弄得薛怀义有些手足无措,原来的打算全被破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变,所谓的大法会变成了女皇陛下对白马寺的一次无聊的巡阅。

    女皇在正殿上了香,默祷几句,薛怀义便讪讪地命令僧侣们在宽大的庭院中颂唱《大云经》。

    一些别出心裁的举动要在恰到好处的时刻拿出来,才能起到耳目一新的效果。薛怀义本打算通过一个个惊喜,先把女皇的兴致调动起来,最后再通过声势浩大的“千僧颂”,达到今日大法会的高潮。

    如今没有任何铺垫和埋伏,直接祭出了“千僧颂”,干巴巴的叫人意兴索然。而且“千僧”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能光鲜登场的僧侣一共不过两百多人,他们早晨来的很早,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一场群殴令他们一肚子气,于是那颂经声也少了些庄严神圣,只剩下催人入眠的嗡嗡声。

    武则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不悦,她就只是那么淡淡地看着稽首颂经的僧侣,以致薛怀义几次鼓足勇气想说几句凑趣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就在这时,白马寺外突然传出一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鼓声响亮有力,每一记鼓槌敲下去,随之颤动起来的不只是蒙着鼓面的牛皮,还有人心。

    这种激扬的鼓声一下子吸引了白马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个时候跑到白马寺前敲锣打鼓,就已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了,外面有兵丁守着呢,可是那锣鼓声不但响起来了,而且由远而近,越来越近,竟似朝着白马寺里边走来。

    僧侣颂经已经没有人看了,所有人都向外望着,那些颂经的僧侣也停下了有气无力的唱经,扭头向外望去。

    “咚咚咚,锵……”

    锣鼓声响亮有力,充满节日的喜庆气氛,声音越来越近,可是人们还没看到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便看到一个系红抹额、身着七彩画衣,手执一只红绣球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翩跹起舞,舞姿刚健有力。

    那人把红绣球一扬一挥,便有一只金睛银齿、红色鬃毛的狮子从门口跃了进来,锣鼓声变成了大家熟悉的“太平乐”,那狮子郎引着高有丈余的雄狮腾翻、扑跌、跳跃、人立、朝拜,英武之极。

    紧接着,第二头狮子、第三头狮子……,一头头雄狮在一个个狮子郎的引导下进了院子,把那些僧侣都挤到了一边,空出了整个庭院。

    武则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第一个狮子郎,过了半晌,脸上慢慢露出惊讶、欢喜之极的神情。

    那是张易之,张易之头系红抹额、身穿七彩衣,手中一枚红绣球,英姿飒爽,说不出的可爱。

    今天这两兄弟也参加了宫廷宴会,只不过虽然朝野中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女皇的面首,在这种盛大场合,他们却不能以宫里人的身份参加盛宴,正如他们自己所说:没有名份。

    不过他们还是官,本来就有承荫父祖的闲散官职,得到武则天宠爱之后,他们又不断升官,早就够资格参加宫廷宴会了。不过他们以官身入宫,正式参加宫宴,就不能守在女皇身边,女皇也没办法时时看顾这两个小情人儿。

    等武则天要来白马寺时,这两个人就不见了踪影,武则天还以为他们是嫌来白马寺别扭,不曾跟着前来,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武则天固然惊喜,薛怀义却气得脸都白了。他本来就肤色白皙,这时更是惨白一片,全无血色。

    依着薛怀义一向的性子,这时怕不早就攥起钵大的铁拳,冲下场去打人了。可是,今非昔比,他不敢,尤其是正在舞狮的是张易之,尤其是女皇脸上已经露出欣悦的表情。

    上元佳节,普天同庆,他想哄女皇开心,别人自然也可以哄女皇开心,他有什么理由动手打人?

    “五郎在此,那六郎呢?”

    武则天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望着那些引着雄狮舞动的狮子郎,一个个的看下去,看得眼睛都有些蓄泪了,也没找到张昌宗,这时候张易之引着一头雄狮越走越近,武则天两旁的女内卫立即踏前一步,还未及阻拦,就被武则天斥退。

    狮子到了武则天面前阶下,开始原地舞动起来,搔痒、抖毛、舔毛,惟妙惟肖,憨态可掬,逗得武则天放声大笑。

    忽然,狮头一掀,一个穿着狮毛衣,脚下一双狮爪状靴子的青年扎着马步,另有一个身穿红色武士装的俊美青年撑着狮头踩在他的腿上,又将狮头向武则天眨了眨金睛,大声对武则天道:“上元佳节,普天同庆,昌宗祝吾皇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张昌宗俊脸飞红,额头满是汗水,看得武则天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要不是眼下实在不合适,早就取了手帕上前为他拭汗了。武则天忙不迭道:“好好好!五郎、六郎,你们当真有心了!”

    武则天心花怒放,竟忘了还有许多贵戚朝臣跟着自己,直接喊出了亲昵的称呼。张易之把绣球一举,又对武则天道:“陛下,定鼎长街上,我等还安排了百狮群舞以及鱼龙舞,有请陛下与众位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共赏!”

    “好好好!”

    武则天眉飞色舞地对伴驾众臣道:“摆驾,众卿与朕同往定鼎长街,观百狮舞、鱼龙舞!”

    薛怀义气得鼻孔冒烟,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讪然道:“陛下……是否先听完这千僧……啊不!百佛颂,在禅房歇息片刻再去,贫僧担心陛下龙体……”

    武则天脸色一沉,淡淡地道:“朕身体安康,不需要歇息,摆驾!”

    “皇帝起驾~~~”

    锣鼓声中,九头雄狮由张昌宗、张易之的头狮引领,后面是皇帝和文武群臣,就这么撇下薛怀义,纷纷向外走去。

    薛怀义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望着众乱纷芸离去的众人,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哪怕是嘲讽的眼神或者讥笑的表情。

    薛怀义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站在那儿就像一具石雕,远处围廊下,庙里已残存不多的百姓都闹烘烘地跟着去看百狮舞、鱼龙舞去了,只剩下杨帆一个人站在那儿。

    薛怀义众弟子面面相觑,过了许久,弘一才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怯怯地道:“师父,咱们……”

    薛怀义一转身,从香案上抄起一部经卷就要往弘一头上砸去,吓得弘一也不敢躲,只是把眼睛紧紧闭上,过了片刻,那经卷未尝砸到他的头上,弘一悄悄睁开眼睛,不禁更是吓了一跳,只见薛怀义一双大眼满是泪水,泪水在眼眶里溜溜儿地打转。

    弘一哪见过薛怀义流泪,吓得他卟嗵一声跪到了地上,颤声道:“师父!”

    薛怀义缓缓低头,看向手中那部经卷,这是他让三山大师等高僧用牛血抄录的一部《大云经》,当然,对外还是说他是用自己的血抄下的,原打算于“千僧颂”后献与女皇的,可惜人家……薛怀义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经书上,把那经文染成了一片红色。

    众弟子都围上来,怯生生地唤他:“师父!”

    薛怀义突然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奋力撕着那经书,把它撕得一片片的,狠狠抛到空中。

    满天经文飞舞,如同片片血蝶。

    薛怀义慢慢向后院走去,肩膀无力地塌下,高大的背影充满了落寞与凄凉。

    弘一爬起来,茫然看着他的背影,弘六在一旁小声道:“大师兄,咱们……要不要过去安慰安慰师父?”

    弘一看了众师兄一眼,众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薛怀义暴怒时会打人,眼下他的表现前所未有,怕是不只打人那么简单了,这时候谁敢劝他,又劝些什么?

    一只大手拍在弘六肩上,弘六扭头一看,只见杨帆已不知何时走到面前。

    他拍拍弘六的肩膀,对其他几人道:“你们先去墙角那些和尚打发了去,我去劝劝薛师。”

    众弟子喜出望外,他们都知道师父对这个十七师弟最是另眼相待,忙不迭点头答应。

    薛怀义失魂落魄地走进后院,在碑林塔林中间站住,眼神一边茫然。

    杨帆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在一丈处站定,陪他沉默半晌,缓缓问道:“薛师为何伤心?”

    薛怀义颤抖地道:“我……陪了她十多年,十多年啊!”

    杨帆冷冷地道:“那又怎么样?薛师可曾真正喜欢过她一天?”

    薛怀义霍地转身,眼睛像喷火似的看着杨帆。

    杨帆丝毫不惧,说的话反而更加冷酷:“我还记得,薛师曾经对我酒后吐真言,你厌恶她,极其厌恶那个老妇。你和她同床共榻的时候,一面做出着迷兴奋的样子取悦她,一面忍着恶心与鄙视。如果她不再宠幸你,难道不是一个解脱?”

    薛怀义咆哮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陪了她十多年……”

    杨帆笑了笑,语气更加尖锐:“那又怎样?难道你没有得到什么?薛师当年是什么人,只是一个街头耍把式卖药的,如果千金公主不曾把你引介给她,你现在是什么?还是一个耍把式卖药的!”

    薛怀义好象被空气中一只无形的拳头狠狠打了一拳,踉跄地退了两步,脸色更加苍白。

    杨帆道:“这十多年,你陪着她,得到了无尽的财富、权势和地位,王侯为你牵马坠镫、宰相任你打骂侮辱,你吃亏了么?既然你只是以色相娱人,和她从不曾有过一日真情,那么被人取代,你又何必悲伤难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薛怀义本已激愤得浑身发抖,但他忽然又平静下来,默默转过身,说道:“我知道你想点醒我,我知道……”

    他慢慢仰起头,看着满是青苔的宝塔,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让我静一静,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杨帆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当他走到塔林边时,站住脚步,对薛怀义正色道:“如此失宠,于薛师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只要你愿意,从这一刻起,你就可以过上你真正向往的生活!”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八章 焚心以火

    吃过晚饭,杨帆一家人也走上街头,汇聚到兴高采烈的人群中。

    杨帆怀里抱着孩子,小家伙强壮的很,脖梗儿已经可以时不时地挺起来东张西望一番,当然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舒舒服服地趴在老爹宽厚的肩膀上吐泡泡。

    这孩子似乎把吐泡泡当成了一个游戏,偏偏他老娘还特别喜欢让他干净,整天跟在身边用手绢去擦,越擦小家伙越来劲儿,母子俩这种对抗始终持续着。只有他老爹抱着他的时候最痛快,杨帆从不管他吐不吐泡泡,所以杨帆的肩头现在已经亮晶晶的结了一层薄冰。

    这年头,男人抱孩子的不多,不是男人犯懒,而是下厨、洗衣、抱孩子一类的事情,理所当然该是女人干的,男人如果去做这些事情会被人笑话。

    所以大街上很多领着老婆孩子逛街的,只能是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游手好闲地走在前面,穿得臃肿不堪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磕磕绊绊地跟在后面,那男人还要时不时地停下来,很不耐烦地等着他们。

    像杨帆这样的就很罕见了,好在大家的兴趣都放在了各式的彩灯上,没人有空闲去笑话他。

    小蛮和阿奴一左一右地伴随着他,古竹婷扮成了一个青衣侍婢,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杨帆刚看到她这副模样的时候很是惊怵,他只知道年轻人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化妆的更老一些,可要把一个人往年轻里化妆实在是无法想像。

    但是现在不可想象的事情就发生在他面前,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古姑娘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的证据,直到阿奴在他腰窝里狠狠拧了一下,他才不再看下去。

    小蛮不用抱孩子,就腾出手来,现在她的手里托着一包“炸油锤”,她和阿奴一人手里一根牙签,时不时地扎一块酥脆香甜的“炸油锤”,吃的津津有味,明明她们晚上已经吃的很饱,不知道这又粘又甜的东西为何这么有吸引力。

    “阿兄,今儿的白马寺大法会办得如何?”

    小蛮一面东张西望,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各式各样的彩灯,一面向杨帆问道。

    杨帆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薛师两次带兵出征么?”

    小蛮睨了他一眼,问道:“记得,怎么?”

    杨帆又叹了口气,道:“如果对手选择不战,薛师……必胜!”

    小蛮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转,嘴里含着一口“油锤”,腮帮子可爱地鼓着,问道:“如果对手想战呢?”

    杨帆摇摇头,沮丧地道:“结果无法想像!”想着张昌宗兄弟二人把兴冲冲的武则天引走时的场面,就像一记记耳光响亮地扇在薛怀义的脸上,杨帆都替他难过,只希望这薛和尚真的能想通。

    其实以薛怀义现在所拥有的财富和所掌握的权力,已经足以让他富贵一生,如果他现在肯放手,对他心怀歉疚的武则天一定对他会给予补偿,而他对任何人都无害,将来不管政局怎么变化,都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杨帆想不通他有什么愤懑难过的。

    尤其是,他明明对武则天厌恶之极,谁说女人的心思叫人猜不透,薛怀义是男人,可他的心思,杨帆一样猜不透。

    小蛮歪着头想想,眨巴眨巴大眼睛道:“那就是说……今天的大法会出了意外了?”

    杨帆笑起来,在她可爱的鼻头上刮了一下,笑道:“我家娘子果然聪明!”

    小孩子已经会学大人了,杨念祖看了杨帆的动作,小屁股马上在杨帆怀里一拱一供的,咿咿呀呀地叫着,看样子是想学他老爹要去刮刮娘亲的鼻头,可惜没人理他。

    很快,杨大少爷的注意力便被一盏走马灯吸引住了,刮老娘鼻头的打算马上被他抛到九宵云外,杨念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转来转去的灯笼,一缕晶莹的口水跟老爹肩头的那层薄冰连到了一起。

    人群中,崔氏四兄弟正信步走来。

    崔涤的不自量力,令太平公主深感厌恶,崔湜从接下来和太平公主的几次接触中感觉到,他这位九弟已经彻底失去了太平公主的赏识,想让太平公主举荐九弟作官的希望已经为零,所以他马上写信把另两个兄弟叫进京,打算以量为胜。

    临近上元佳节,崔液和崔莅两兄弟终于匆匆赶到洛京,汇合了崔湜和崔涤。这两兄弟刚到洛阳城京一天,还没来得及去拜会太平公主。适逢上元,四兄弟就一起出来逛街观灯了。

    崔湜走着走着,忽尔驻足道:“十一郎,今夜上元,灯市如昼,何不以这上元夜为题,做首诗来,让众兄弟品评一番?”

    他唤的十一郎是崔液,在崔氏众兄弟中,若论才学,崔液是其中佼佼者,而且这位十一弟性情也很沉稳,只是兄弟们序齿,他比崔涤小了一些。崔湜原打算先和九郎崔涤入仕作官,等这位十一弟再大些,再为他谋一个官身也不迟。

    现如今崔涤令太平公主极端生厌,已经失去了入仕的可能,他就开始考虑崔液了。崔液能诗擅文,性情沉稳,而太平公主又最喜欢能诗善赋之人,崔湜这时让兄弟作诗,也是对他存了几分考较的意思。

    崔家几兄弟都能诗,但是要做到几步成诗、无需修改的境界,这几兄弟中只有崔湜和崔液两人做得到。都是自家兄弟,也无须谦逊什么的,一听长兄吩咐,崔液便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蹙眉思索起来。

    崔液走了几步,忽尔击掌欣然道:“有了!”

    崔莅和崔涤齐声道:“十一弟,快快吟来!”

    崔液摇头晃脑地道:“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说到来字,崔液大手一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这一挥手,就险些打中一人脸面,亏得那人动作极为敏捷,“啪”地一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崔液扭头一看,就见一个青衣小帽家仆模样的壮汉正收手退开,后面施施然地走上一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笑吟吟地对他道:“长街上人来人往,崔公子切勿挥斥方遒呀!”

    崔湜愕然道:“杨郎中!”

    杨帆笑道:“如今杨某连汤监之职都被停了,郎中什么的可就更谈不上了。”

    崔湜苦笑道:“杨……二郎说笑了。”

    崔涤是情敌相见,份外眼红,却不想想人家太平公主何曾正眼看过他,这情敌之说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一见杨帆,他便脸色一沉,对崔湜道:“大兄,那边的灯轮甚是华美,我们去看一看吧!”

    崔湜脸色一沉,对崔涤正颜厉色地道:“九郎,过了上元,你就回家去吧!”

    崔涤一呆,怔道:“大兄,怎么了?”

    崔湜冷冷地道:“我是你的大兄,出门在外,凡事自当由我安排,需要理由么?过完上元,你立即返乡!”说罢,崔湜丢下不知所措的崔涤,向杨帆长揖道:“二郎,舍弟年轻识浅,有所冒犯,还祈见谅!”

    杨帆抱着孩子,直勾勾看着他的身后,也不知有什么东西看得这么入迷,根本就没接他的话碴儿。崔湜心中一阵羞愤,暗道:“我已代自家兄弟向你道歉了,这还不成么,纵然你是显宗宗主,也不能对我如此狂妄吧?”

    但他随即就发现不对,向自己身后怔望的不只杨帆一个,越来越多的游人都停下脚步,向远处望去,有些正与他同向而行的人也察觉了别人的异样,纷纷扭过头来,崔湜下意识地扭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远处,如同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火焰冲天而起,足有百丈之高,这大火抢去了上元夜一切巧尽心思的灯轮、灯树、灯柱的光彩,就像天神手中的一支火炬,光辉闪闪,刺破了夜空。

    那火光初时还有些黯淡,片刻功夫就映得全城一片通红,崔湜不禁失声叫道:“皇宫!那里是皇宫!”

    不错,那火光起处,正是皇宫!

    ※※※※※※※※※※※※※※※※※※※※※※※※※※※※皇宫里面,最雄伟最巨大的“天堂”已经变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

    这“天堂”是全木制结构,里边又悬挂了无数写着经文的布幔,一点就着。天堂里供奉着以武则天的容貌为原型建造的一尊坐佛,佛像巨大无比,举世无双,仅仅一根小指上就能站立十多名壮汉,由此可见其巨大无朋。

    可是这尊大佛也是以木制漆金的,如今这尊大佛也燃烧了起来,如同一座万丈金神,火光冲宵。

    薛怀义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擎着火把,望着熊熊燃烧的“天堂”狂笑不已。

    今天在白马寺,他遭受了莫大的羞辱,独自在塔林中默默地坐了好久,他不得不承认,杨帆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虽然锋利如刀,却是切切实实地切进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嫉妒、没有理由发火,从他第一次以身体侍奉女皇,他就应该有被抛弃的觉悟。何况,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获得的一切已经足够补偿他所付出的一切。可他就是不甘心,没有理由,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尤其是,哪怕是金银满堂,哪怕是爵至国公,他觉得自己其实依旧是一无所有,他唯一拥有的就是面子,哪怕只是别人表面上恭维和敬畏出来的面子。

    但是,现在随着他的失宠,这一切也在迅速失去。他不甘心,他还想挽回,所以他在塔林里痛骂、哭泣、自怜自伤,等他把伤口舔好,他又臊眉搭眼地回来了,厚着脸皮参加宫廷的赏灯晚宴。

    往年,这个时候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他负责制作宫中的彩灯,负责引导女皇观灯,他就坐在女皇的御座之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这一次,他的座位排得远远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靠近女皇一步,张昌宗和张易之已经取代了他的地位。

    更叫他无法忍受的是,别人也都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甚至当他主动放下身架,堆起笑脸向别人敬酒时,那些原来对他阿谀奉承,恨不得把他当亲爹供奉的人,居然也冷冷淡淡,有些人只顾拍手大笑,假装没有看见他在敬酒,有些人只是端起酒杯虚应其事地举一下,便无所谓地放下。

    他终于明白: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自取其辱!

    自斟自饮、酩酊大醉的薛怀义不知不觉便离开了那热闹的人群,没有人在乎他的离去,曾经被人前呼后拥的他,分明还看到坐得离他很近的那些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了的笑容,这些人原本都是想巴结他都排不上号的人呀!

    不知不觉中,他就来到了“天堂”,这是他为了讨好武则天而建,那里边供奉的大佛就是以武则天的容颜为原型,如今这座通天宝塔般的巨殿在燃烧,里边的巨佛也在燃烧,他心中好不通快,一切的愤怒与嫉妒,如今都付之一炬了。

    大火熊熊,有那飞溅起来的火苗在空中飘舞着,竟然一直飘到北市上空才熄灭,整个洛阳城都沐浴在这通天大火之下,红光直冲云宵。天津桥头都被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的百姓拥挤在那儿,惊骇地看着这壮观的大火。

    “看呐!看呐!大佛的鼻子着火了!”

    “看呐!大佛的手臂掉下来了!”

    火苗因为大佛的分解,化成了更加绚丽的的火焰。

    天空中正刮着北风,北风把那高达百丈的火苗稍稍移动了一下,前面的“明堂”,史上最壮观、最恢宏的天子大殿“万象神宫”,突然也燃烧起来,天津桥头又是一片惊呼:“天呐!万象神宫也起火了!”

    薛怀义被滚滚热浪灼着倒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看熊熊燃烧的“天堂”,再看看刚刚着火的“明堂”,好象酒意突然清醒了一些,他踉跄地退了几步,忽然把酒坛子一扔,火把也像咬手的毒蛇似的一丢,便慌慌张张地推开呆若木鸡的宫娥内侍,一溜烟儿地逃去……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九章 真相

    当晨曦又一次把大地沐浴在它的温柔之中时,则天门上没有如往常一样响起悠扬的钟声和不缓不急却振聋发聩的鼓声。

    大火还没有熄灭,高大无比的“天堂”和恢宏壮观的万象神宫已不复存在,但是那些巨大的木料和硬木制作的各种精美雕饰还没有完全烧光,火焰依旧喷吐着,更多的地方则冒着黑烟。

    万象神宫殿顶那只高达一丈的金凤已经被烈火烧得扭曲了,表面的黄金已融化脱落,剩下纯铁的架子,以一种奇怪的形状趴在火堆上,熏得漆黑一片。这座气势恢弘、壮观华丽、巍峨参天,有吞天吐地、包罗万象之气的华美宫殿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一夜,洛阳几乎无人入睡,所有的人都在望着皇宫中那场前所未有、无法想像的大火,皇宫里的人更是如此。奔波取水、试图灭火的武士、内侍和宫娥,一个个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连他们的皇帝从身边走过,都无法爬起来行礼。

    武则天让张昌宗和张易之架着她,颤抖地看着这象征着她的天命和王朝气运、平素朝会群臣、祭祀天地的枢机所在,就像看着她毕生追求的一切都被人毁于一旦。

    几个看管“天堂”的侍卫、内侍和宫女惶恐地跪在她的面前,白发苍苍的武则天恍若未见,只是迷茫地看着那依旧燃烧的火焰和那喷吐的黑烟,努力想像着那个地方昨天的样子。

    “陛下,宰相们求见!”

    “陛下,梁王、魏王、太平公主等皇室宗亲求见!”

    “陛下……”

    “叫他们等着!”

    武则天颤巍巍地转过身,语气居然出奇地平静,只是仅靠张昌宗和张易之的搀扶,似乎她还无法站稳,她手中的龙头拐杖也在用力地拄着地面。

    武则天努力向前迈动,努力让她的腰挺拔起来,仅仅走出几步,她就像跋涉了很高的山峰,气喘吁吁起来。

    武则天站住脚步,目光盯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立即快步趋近,躬身立定。

    武则天喘息着、斟酌地道:“吉卿,你素来乖觉机警、心思缜密,那些人……朕就交给你了!”

    武则天说着,眼神向不远处飘忽了一下,面前那人心领神会,微微欠身,轻轻答道:“臣吉顼,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武则天又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往前迈动的脚步似乎有了些力气。吉顼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武则天走远,脸上慢慢升起一抹冷厉的杀气,他摆了摆手,一位全副披挂的羽林将军便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吉顼当日从长安狼狈地逃到洛阳,乞求面见皇帝。上官婉儿察觉其中另有蹊跷,而且这蹊跷十有**对来俊臣不利后,便立即控制了他,然后去见武则天。

    天子近臣,近就近在这儿了,一些皇帝可做可不做、可允可不允的事情,寻常大臣去说和他身边近臣去说,得到的结果就可以完全相反。

    武则天破例传见了吉顼,由此清楚了刘思礼、纂连耀一案真正的告举人就是眼前这个倒霉蛋,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惩罚来俊臣,而是给了吉顼一个太常博士的官职,把他留在了身边。

    太常博士掌引导乘舆,撰定五礼仪注,监视仪物,议定王公大臣谥法等事。职称清要,品级不高,却是名符其实的天子近臣。没有人理解武则天为什么要这么做,吉顼虽然化险为夷,却没能扳倒来俊臣。

    吉顼也是一个心思极深沉的人,对此事他明智地不再提起,只是很安份地做起了太常博士。来俊臣知道此事后,很是惶恐了一阵,但是皇帝没有任何处置,他也只好厚颜装作不知此事。不过这个敲打,倒比任何警告都管用,来俊臣做事更勤勉也更规矩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吉顼知道,女皇这是要他把昨夜所有看见薛怀义放火的人都杀掉,她不能让人知道,她布政天下,统率群臣的庄严所在,是因为她的一个情夫捻酸吃醋而焚毁的,那将令她在国民面前颜面无存。

    武则天一走,他便开始准备起来,这是女皇交给他的第一件差使,他一定要办的漂亮。一番耳语之后,那位羽林将军露出骇然的神色,但是吉顼冷如冰雪的脸色让他清醒起来,吉顼又低低吩咐几句,那位羽林将军艰涩地吞了口唾沫,匆匆离去。

    很快,一支在外围警戒的羽林军被集合起来,紧接着当晚所有值守在明堂和天堂的宫娥、侍卫、太监被一个个捆绑起来,被捆绑起来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他们知道如此重要的所在被毁,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又一个捆成粽子一般的人,被投进了熊熊大火,因为火焰炽热无法靠近,每一个每捆绑起来的人都是由四个身材魁伟的武士远远地扔进火堆的,满目凄惶恐惧的目光,但是没有人哭叫咒骂,因为所有人的嘴都被堵了起来。

    正在救火的其他宫娥太监们,被这可怕的一幕惊呆了!

    这一夜,对他们来说,是地狱般的一天……※※※※※※※※※※※※※※※※※※※※※※※※※群臣是来慰问女皇的,万象神宫已不复存在,女皇在宣政殿接见群臣,这是她自登基以来最凄凉的一次朝会,大臣们在殿上拥挤不堪,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皇帝也没有丹陛御阶,只能坐在他们面前一张铺了黄绸的御案后面。

    武则天赶来的时候,上官婉儿正在安抚群臣,告诉他们皇帝安康,火情已得到控制,尽管她只是捡那能说的事情简单讲讲,可是因为大臣们一拨拨赶来,这种反复的解释也说得她口干舌躁。

    直到武则天赶到,拥挤不堪的大殿里才安静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那就要善后,一说到善后,文武百官便又争吵起来。尽管宣政殿并不算小,可是挤了这么多人就拥塞不堪了,争吵的嗡嗡声,就像这里是一个喧嚣的市场。

    “陛下应该下罪己诏,向普天下的臣民征求意见,检讨过失,毕竟……上元之夜,这么大的天火,这就是上天的惩罚呀!”

    因为上官婉儿还不明白女皇的心意,所以关于起火的原因她并没有对外宣布,只说是事先全无察觉,等到发现时,大火已经不可控制,于是大臣们一番讨论,已经把这归纠为天火。

    马屁精杨再思马上跳了出来:“一派胡言!这哪里是天谴,这是祥瑞!”

    一语出口,震惊四座,菜市场登时安静了,连武则天都吓了一跳,一场大火把“天堂”和皇帝发号施令、统治天下的“明堂”都烧了,这居然是祥瑞?

    杨大宰相振振有辞地道:“当年周武王伐纣,军队过河时便天降大火,结果武王伐纣功成,建立八百年大周王朝。我慈氏越古金轮皇帝陛下乃周武后裔,这场上元之夜的天火,分明也是一个吉兆,预示着我大周朝之兴旺发达!”

    洛阳令来俊臣一早就已经向自己手下有学问的人请教过了,这时也出班附合,一本正经地道:“当年,弥勒成佛时,便有天魔烧宫,这说明,我皇陛下当真是弥勒佛祖转世呀,依臣之见,确是吉兆,既是吉兆,又何必下罪己诏呢。”

    “呵呵……”

    一直阴沉着脸色的武则天见她的臣子竟绞尽脑汁替她想出了这么多的好理由,不由微笑起来,沉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神佛?

    她现在已经很憎恶了,就像她当初利用山东士族对付关陇世族,当山东士族的利用价值不再,就被她弃如敝履,现在神佛对她的利用价值也不大了。

    杨再思的说法大概可以……这个念头在武则天心中只是稍稍一转,便又被她排除了。

    杨再思可以无下限地拍马屁,可她这个女皇帝却也不可以如此没下限地降低她的智商,“天堂”和“明堂”被一把火给烧了,居然是吉兆?如果这么宣扬出去,她武则天就会沦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武则天呵呵地笑了两声,有些疲惫地靠在椅上,淡淡地道:“这场火,不是天火!既不是上天的警示,也不是上天的祥瑞。”

    她扫视了群臣一眼,斩钉截铁地道:“朕,已经查清楚了。天堂内部正在修缮,工匠们保管不善、看护不严,将几匹麻布堆放得离火源太近,以致引起这场弥天大祸。朕已令人严惩肇事者。”

    众文武面面相觑,既然此事与天火无关,那就不用扯什么天罚和祥瑞了,正反两派的辩论者都讪讪归队。

    武则天闭目坐了片刻,张开眼睛,慢慢站了起来,原本有些颓废和灰败的神色一扫而空,变得异样的振奋起来:“朕要重建天堂、重建明堂,不只如此,朕还要铸九州鼎和十二生肖神。明堂和天堂,以前是由怀义大师督造的,工程进度极快,朕很满意,这一次,依旧由怀义大师督造!”

    当初薛怀义造明堂和天堂,日役劳工两万人,采伐江岭之木,耗资亿万,府藏为之耗竭。如今不但要重建明堂和天堂,而且在天枢刚刚完工不久的今天,还要铸九鼎和十二生肖之神?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可是此时的朝廷里已经没有敢如此直言的大臣了,那样的大臣不是被杀了头就是被发配地方去了,方才虽有人建议皇帝下“罪己诏”,也不过是依照自古以来的规矩进言,并非有意想让皇帝难看。

    如今皇帝已有定夺之事,无人敢予反对。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章 财帛迷人心

    杨帆并没有看一夜的火,虽说这可能是他一生中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可是带着老婆孩子看一夜大火,貌似也没什么乐趣。等到儿子开始犯困,闭着眼睛打挺耍驴的时候,他就带着家人打道回府了。

    回家安顿了孩子睡觉,站在庭院里和阿奴、小蛮望着宫中大火一起叹息了一阵,也就回房睡了。就算皇宫烧得片瓦无存,和他也没有半点关系,他更不曾把这场大火和薛怀义联系起来。

    次日上午,他在书房里处理了一些事情,又随便打听了一下昨夜大火的情形,得知明堂和天堂都烧成了瓦砾,又不禁为之叹息。临近中午的时候,任威来报:护送幻术艺人进京的人马已经到了。

    杨帆听了不禁大皱眉头,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系列庆祝活动肯定要取消了,如果不能以非常自然的方式,让这些能揭破神棍骗局的幻术艺人出现在武则天面前,武则天一定会提高警觉。

    在这种情况下,既便能利用女皇对三个神棍的清算,成功地铲除姜公子的重要力量,也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损失,那位女皇不会察觉不出这是有人对她的利用,以她的强势性格,对利用她的人,她会毫不容情地抹杀。

    杨帆还在犹豫让这些艺人暂且留在洛阳等候时机,还是不顾暴露自己势力的危险强行揭穿三大神棍的把戏,又一个消息送到了他的府中,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杨帆果断下令,先把那些幻术艺人安置下来,以俟变化。

    昨夜那场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大火,突然使他的计划出现了一个重大转机。

    杨帆收到的消息是:“号称净光如来转世的河内神尼已被天子斥归!”

    原来,宫中大火之后,河内老尼也闻讯赶去宫中慰问,当时武则天刚刚打发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离开,回到丽春台,才躺回她的卧榻。河内老尼觐见的消息,一下子把武则天积压到此刻的怒火全部引燃了。

    “你号称净光如来转世,能知过去未来,为何天堂和明堂大火,你不向朕言明?”

    河内老尼一见武则天,就被这一声怒吼吓住了,吓得她双膝一软,“卟嗵”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欺骗!全部是欺骗!统统是欺骗!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神棍!”

    武则天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当初为了建造明堂和天堂,府库为之耗竭,那辉煌壮观的建筑是她的骄傲,是她的象征,是她号令天下的神圣殿堂,可现在那里只有一堆还没有燃烧殆尽的垃圾。

    河内老尼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贫尼……贫尼……”

    “滚!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滚回河内去,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武则天咆哮着,抓过一个花瓶向她狠狠掷过去,河内老尼抱头鼠窜。张昌宗轻蔑地瞟了一眼河内老尼的背影,自从这几个神棍信口胡说甚么薛怀义是持杵韦陀转世,弥勒佛祖的护法时,他就已经恨上了这几个神棍,如今终于出了一口恶心。

    武则天依旧愤愤然的,似乎有些遗憾河内老尼逃的太快,不能让她继续发泄发泄。明堂毁于一旦,她的心都在疼,可是她现在又不能马上处死罪魁祸首,心中那种愤懑着实难以言喻。

    “河内老尼被斥回河内,免去麟趾寺住持之职,收缴所赐佛产?”

    杨帆听了部下紧急送来的这个消息,不禁大皱眉头。

    如果三个神棍的真面目已经被皇帝自己识破,他千里迢迢请来的幻术高手就没了用武之地。而皇帝对神棍的处罚方式是斥归,大概是因为女皇心存顾忌,不想用明确的处置手段,从而使天下人嘲笑她堂堂皇帝竟曾被几个神棍戏弄于股掌之上。可这样一来,他谋划良久的对付姜公子的手段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杨帆思索良久,霍然抬头道:“不行!此事如果这般解决,我们的一切谋划都无从施展了,立即开始弹劾,必须把主动掌握在我们手上!”

    ※※※※※※※※※※※※※※※※※※※※※※※※※祠部主事刘瑞窜进祠部郎中朱提的签押房,把河内老尼被斥归的消息禀报给他的上司:“明堂大火,自称能知过去未来一切事的河内老尼居然毫无警示,皇帝龙颜大怒,已经把她斥归了。”

    朱提立即捻着胡须,冷冷批斥一番河内老尼蛊惑君上、妖言惑众,凭着小小伎俩招摇撞骗的拙劣把戏,全然忘了河内老尼得宠时他是如何的巴结奉迎。

    刘瑞摇头一笑:“郎中还不明白属下向郎中提起此事的用意么?咱们祠部该体察圣意,为陛下分忧啊。”

    朱提茫然道:“体察圣意,刘主事是说……?”

    刘瑞暗暗撇了撇嘴,这位朱郎中要不是把女儿献与魏王,并受魏王宠爱做了侧王妃,就凭他这个脑袋,怎么配坐上这祠部郎中之位。可刘瑞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轻鄙,而是谆谆诱导道:“哎呀,我的朱郎中,你只顾操心份内之事,为人又一向敦厚纯朴,也难怪您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朱提尴尬地笑笑:“是是,还请刘主事指教。”

    刘瑞连连摆手:“郎中客气了,指教哪敢,属下是郎中之属下,这些事情,理应属下替郎中操持才是。”

    眼见朱提都等得不耐烦了,刘瑞才道:“郎中,当今天子一向睿智,何曾受人如此蒙骗?尤其是明堂和天堂大火,数年心血毁于一旦,皇帝心疼啊!如今可是恨死了这个招摇撞骗的河内老尼,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才甘心。”

    朱提眨眨眼睛,茫然地道:“那皇帝为何不杀她的头,只是把她驱出京城?”

    刘瑞道:“郎中您想,如果皇帝要杀她,用什么罪名呢?说她招摇撞骗,欺蒙天子?天子英明,怎么会被一个骗子蒙蔽住呢,这要是治她的罪,可不是把皇帝也兜了进去,受天下人耻笑么?”

    好歹朱提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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