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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醉枕江山

正文 醉枕江山第13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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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官儿比纂连耀大,招出来的同党也比纂连耀招出来的人官大,一时间凤阁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孙元享、泾州刺史王勔,凤阁舍人王勮……,统统成了叛党,被抓进大狱。swisen.com

    武则天因为先前来俊臣送来的证据,已经对此事确信无疑,再加上接下来的审理和搜捕有她的亲侄子参与,所以对来俊臣报上来的一切她毫不怀疑。本来酷吏将亡,结果刘思礼谋反一案使自知来日不多的武则天猜忌之心又起。

    武承嗣之所以呆若木鸡,是因为来俊臣在同州憋了几年,似乎憋红了眼,咬起人来就收不住了,在来俊臣的指使之下,监察御史王助、天官侍郎王勒两兄弟,也成了刘思礼、纂连耀二人的同党,被抓进了大牢。

    武承嗣在朝中的势力极其有限,这方面的经营远不及他的堂兄弟武三思。天官侍郎王勒、监察御史王助两兄弟是他在朝中发展的同党中,地位极高、权力极大的两个人,如今都被来俊臣那条疯狗咬进天牢了。

    武懿宗是武三思的人,武承嗣不可能让他高抬贵手,面对如此局面,武承嗣真是欲哭无泪。他的本意是用来俊臣对付李昭德和杨帆,没想到李昭德和杨帆还没等来俊臣找到机会发疯就已经倒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来俊臣狂咬一通,把他手下两员大将也咬死了。

    疯狗出笼,又岂会按照你的心意,你想咬谁它就咬谁?

    事到如今,武承嗣真是后悔不迭。

    凤阁舍人张嘉福更是坐立不安,“驱狼斗虎”之计是他精心设计的,如今狼放出来了,虎却没了,“高手寂寞”的来俊臣开始乱咬人了。

    眼见武承嗣懊悔不已的样子,想想可能的后果,张嘉福还得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道:“殿下,殿下,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王勒、王助两兄弟已经入狱,现如今必须得采取补救措施!”

    武承嗣沉着脸乜他一眼,道:“补救?如何补救?你能救他们出来?”

    张嘉福鼓足勇气道:“已经成了来俊臣口中食的人,下官如何能救他们出来?殿下须防他们出狱无望,说出殿下的谋划……”

    武承嗣心中一凛,再也顾不得自艾自怨,赶紧追问道:“那……本王该怎么做?”

    张嘉福一咬牙,道:“王助必须死,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要马上重金贿买狱卒,毒死王助!”

    武承嗣道:“那王勒呢?”

    张嘉福道:“王勒只是依王爷所言,让刘思礼接了原任刺史林锡文的班,凭此一条,奈何不了王爷,必要时完全可以解释为拿钱办事。王家两兄弟不能“同时暴病而卒”啊,下官以为,可以用保全王勒家人安全为条件,换取他的缄默。”

    武承嗣沉默半晌,颓然道:“你去办吧……”

    “是是!”

    张嘉福不敢多言,连忙施礼退下。

    过了半晌,武承嗣突然暴跳而起,一脚把面前案几踢飞出去,恶狠狠地咒骂道:“这只疯狗!”

    谁也不会想到,思维已达天马行空境界的来俊臣,这时又把目标对准了向他告密的西京明堂尉吉顼!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六章 迷雾重重

    监察御史王助得到武承嗣授意,把坊间关于录事参军纂连耀身有王气、将为真龙天子的传闻,当成了一个笑话说给吉顼听。

    他知道他这位同年心思缜密、做事严谨,这个笑话吉顼不会当成笑话听,他一定会报上去,王助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此案背后有武承嗣的影子,他就不能抢这份功劳,他特意找到吉顼,固然是想利用吉顼,却也等于是送了老友一份天大的功劳。

    事发之后,王助本人“错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当成坊间一个笑话,自然少不了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但他并不担心,有魏王武承嗣保着,他顶多受些训斥责罚,就算真的被贬官,有魏王做靠山他也一定能东山再起。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来俊臣居然把他给咬成了叛党,而且女皇帝把这件案子交给了河内王武懿宗负责查办,武懿宗又恰恰是武三思一派的人,一步错、步步错,他终于把自己栽了进去,武承嗣也救他不得。

    可吉顼不同,吉顼是把这个消息秘报来俊臣的人,他是明堂尉,来俊臣是他的顶头上司合宫尉,吉顼一俟获悉这个消息,马上就派人秘报来俊臣,这件谋反案能得以破获,首功是他的,无论如何也没有把他打成乱党的道理。

    可来俊臣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也不知道他是想独占这份功劳,还是疯病又发作了,人人都觉得不合情理的事,他偏就做了,他想把吉顼也咬进去。犯案的他要抓,泄密的他要抓,现在连告密的他也要抓!

    来俊臣这种怪异而疯狂的举动,不只武承嗣看不懂,就连正在龙门山上泡着温泉,却对洛阳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的杨帆也看不懂了。当武承嗣气极败坏地痛骂来俊臣是疯子的时候,杨帆也在莫名其妙地摇头:“来俊臣疯了吧这是?”

    “来俊臣的举动实在古怪,王勒和王助是武承嗣的人,这一点就算来俊臣一开始不知道,他查案的时候,王勒王助两兄弟也不会不给他一个暗示。来俊臣以前害人虽多,却很少会碰武氏一系的人,可这一次……,难道他已经暗中投靠了武三思?”

    杨帆摸着下巴,沉吟半晌终于得出了这么一个可能的结论,但是站在汤池外暗影处的一个人马上否决了这种可能。这人四十出头,身体有些发福,身上穿着一件御寒效果极佳的羊皮袄,看起来很平凡的一个人。

    如果他洗去脸上的姜黄,撕去唇上的八字胡,把刻意描浓了的眉毛变淡一些,或许很多去过温柔坊里温柔乡的官绅名士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正是温柔坊里“温柔乡”的大掌柜,号称“众香主人”的柳清浅。

    “应该不会,从属下掌握的情报看,来俊臣从未和武三思有过任何接触。而且他这次能重返京城,还是武承嗣在皇帝面前为他进言的缘故,于他而言算是有知遇之恩。来俊臣现在的所作所为,真的很……很……”

    “很令人费解,是吧?”杨帆笑了笑,道:“既然看不懂,我们就继续看下去。官场博奕的胜败,每一颗棋子都很重要,但全局的胜败,从不决定于某一颗单独的棋子,先不用理会他。”

    杨帆想了想,又问:“这一次,受牵连的人以哪一方的势力居多?”

    柳清浅在暗影中继续禀报起来,他的事情果然做得极为出色,把那些受刘思礼、纂连耀牵连入狱的人的身份背景、政治倾向、所属势力调查的清清楚楚。

    因为赵乾刚刚走马上任,他重新拟定的南疆选官人员原来都是闲职散官甚至候选之官,跟纂连耀、刘思礼都没有什么联系,彼此间甚至从不相识,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而这些人也不是武懿宗热衷打击的目标,所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杨帆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来俊臣在朝中如何兴风作浪,只要没有影响到他的人就好。

    柳清浅又道:“被抓的朝廷重臣,大部分没有明确依附于哪一派系,也就是所谓的中立派,不过从他们留连青楼期间饮酒作乐的言语,和姑娘们探察出来的只言片语中分析,他们都是比较同情或者说是忠于太子旦的。”

    柳清浅笑了笑,道:“醇酒美人,总是很容易就叫人打开心防的。这些人也绝对不会想到那些性情温柔若水、对其曲意温存的枕边人,会把他们的醉话、酒话、牢骚话都记在心里,所以,我们掌握的情况应该是可信的。”

    杨帆点点头,柳清浅的语气极为自信,但他认同。

    古往今来,栽在女人手上的人杰实在是太多了,有帝王、有将相、有豪杰、有名士,在那些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女人面前,越是了不起的男人,却只觉得那只是一朵芬芳扑鼻的花朵,进而忽略了她的美貌和诱人胴体之外的一切。

    因为轻视,所以不设防,因为觉得她柔弱,所以甘当护花人。杨帆忽然有些自得:“幸好本人洁身自好,温柔乡里群雌粥粥,个个都是人间绝色,我偏就能把持得住!”

    柳清浅马上很无辜地给正在自鸣得意的宗主大人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太平公主殿下很着急,现在正四处奔走,试图营救他们。宗主,咱们是不是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杨帆干咳一声,柳清浅立即闭上了嘴巴。

    柳清浅知道太平公主是宗主的女人,而宗主也一直在致力于匡复李唐江山,这个目的与公主殿下是一致的,因为公私两宜,所以才大胆提出建议,但杨帆考虑的角度显然与他不同。

    经过多次的清洗,朝中拥有明确反武立场的官员已经被清洗的差不多了,这一次被牵连的官员大多是没有明确政治立场的人,但是以显宗的消息渠道,他们却很清楚,这一次受牵连的官员,很多是同情并忠于太子李旦的人。

    所以,来俊臣那只疯狗或许是胡乱咬人,可是在他背后,一定还有人引导着他,使他有的放矢。这个人可能是武三思,甚至可能就是武则天本人。因为情报有限,现在杨帆还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场风波都不会只是一只疯狗乱咬人这么简单。

    李旦顶着太子的名头,早已成了武氏族人的眼中钉,常常受到武氏一族的攻讦,而且正因为他是太子,树大招风,所以依附于他的人也常常在还未成气候的时候就被打掉,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以致于杨帆在了解了许多资料以后,不得不怀疑武则天一直立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太子,其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皇储的人选真的还未确定,还是想利用李旦做那盏夜里的明灯,把那些不死心的飞蛾都吸引过来,一批批地消灭掉,以确保武氏一族屹立不倒。

    杨帆这一派的势力,也是以匡复李唐为目标,但是拥戴谁呢?

    太子李旦,还是庐陵王李显?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们更倾向于李显,因为李显的目标不像太子那么明显,一直被软禁在房州的李显远离政治中心,以他为核心的话不致于气候未成便被皇帝察觉,再来一次大清洗。

    更重要的是,女皇帝如果不想冒天下之大不讳而去立武氏子弟为皇储的话,那么她选择李显为皇储的可能性明显要比李旦大。因为李旦在太子的位置上,被武氏族人明里暗里已不知攻击多少次了,他的两个宠妃也因此丧命。

    李旦本人也险些因为“厌咒案”而送命。在李旦心中,怕是早已恨极了姓武的,如果真让他做了皇帝,李武两家势必会像武则天养的那只狸猫和鹦鹉,永远也不可能有和平相处的一天。

    所以他们选择了李显,虽然同一目标,但拥戴的人不同,就注定他们成不了同路人。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们既然选择了李显,对于李旦一派势力受到打击,就不能甘冒损耗自己力量的风险去解救。

    太平公主不同,她是李家人,不管是李旦还是李显都是她的兄长,不管谁坐天下都是李氏江山,所以她可以不遗余力地去保全兄长的力量,不管是忠于哪一位兄长的力量。

    杨帆则不然,他不可能像太平公主这般“博爱。”别看他们都是拥李的,可拥李的势力因为拥戴的人不同,最终也会变成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其残忍不会比现在的武李之争更祥和,就像现在的武承嗣和武三思。

    现在适度削弱拥戴李旦的力量,更容易让李显凸显出来,也更容易在解决武氏之后和平解决李氏内部谁当家的问题,实力差距过大,就能避免内部再动刀兵,从长远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杨帆淡淡一笑,把身子慢慢浸入水中,镇静地道:“风波未定,静观其变就好。风浪平息之后,对这些官员的空缺,我们要尽量争取!”

    “喏!”

    “这件事要放在其次,能得到好处最好,得不到也没什么,最紧要的是确保南疆之事不出差错,京里丢的不过是几个官职,南疆那儿可意味着半壁江山,来日一旦风云直下,那就是咱们翻本的本钱!”

    “喏!”

    说到本钱,杨帆忽然想到了姜公子,姜公子就是因为只虑胜、未虑败,以致现在身陷困境,缺了一份翻本的本钱。从他不计后果地借助什方道人、河内老尼等三个神棍的势力敛财,就可以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是如何的窘迫,杨帆也是由此判断出他还在洛阳的。

    “长安那位幻术艺人的师傅,何时可到京师?”

    “回宗主,咱们的人已经护送着那几位幻术艺人从长安出发了,想必是因为风雪耽误了行程,近日各地都是风雪弥漫,那几位老艺人年纪大了,不敢让他们过于奔波,否则一到洛阳先患了大病就麻烦了。”

    “知道了,此事不必催促他们,只要不出岔子就好。你下去吧!”

    “喏!”

    柳清浅悄然消失,杨帆吁了口气,把头枕到了池边厚厚的毛巾上,温热的泉水把他健硕的身体包容其间,雾气缭绕,很快便隐没了他的容颜。

    现在的局势,就像眼前这雾气,扑朔迷离。不过,就算迷雾重重,杨帆也知道门在哪里,窗在哪里,他若想走就能走出去。

    不是因为他比身在局中的其他人更高明、更有智慧,而是因为他的手中掌握着一股庞大的力量,有着远比别人更灵通的耳目。可他依旧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因为他的前任姜公子也曾拥有过这些力量,但他还是栽了,栽得很惨。他栽在狂妄自大、刚愎自用和不留退路上面,杨帆不想重蹈他的覆辙。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七章 锦衣夜行

    大雪弥漫,崇山峻岭都化成了一片皑皑白雪,静静地亘于天地之间。小镇外深达三尺的河流完全冰封了,平时奔流不息的河水早就冻成了一条死蛇,寒风呼啸着,即便在雪停之后,也会把雪沫子刮得纷飞如乱雪。

    人踪绝迹,鸟兽无影,小镇里的人大多都猫冬了,躲在封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不肯出来。倒是镇东头的那家小饭馆依旧开张,巴望着偶尔会有南来北往的客人,可以在过大年之前再多赚点花销。

    还真有人来,小镇外的路上,三个人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正往前赶。此处雪太厚了,骑马还不如步行来得快速,马匹都包上了御寒保暖的裹腿、裹肚,披上了毡毯,人也一样,三个人都穿着羊毛袄,戴狗皮帽子,足蹬牛皮面的毡靴,一看就是跑长途的。

    三个人走进空荡荡的镇子,一路逡巡着,直到镇东头才长出了一口气,这儿竟然有家饭馆开张。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汉子走进小店,解开蒙在脸上的毡巾,露出一张眉梢眼角满是风霜的面孔,脸颊瘦如刀削,一双眼睛却很有神。

    店里正有几位客人在用餐,这汉子看都不看,直接抢到掌柜的面前,说道:“店家,给倒三碗热水,捡五十个笼饼(包子)包起来!”

    掌柜的瞧他穿着虽然普通,可是自有一种慑人的气度,有种平时见了官家人的感觉,说起笼饼那比平时高出四倍的价钱来,便有些底气不足,谁料那人听了丝毫没有发难的意思,只是点点头道:“要快!”

    掌柜的见他爽快,心情大好,忙道:“几位客官还是进来坐吧,吃食还有一些,正热着,先给你们端上来。这鬼天气行人太少,可没有太多食物备着,小老儿马上叫后厨蒸上,也耽误不了你们太多时间。”

    那人眉宇间一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焦灼之色,看来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听掌柜的这么说,他也没有办法,回头看看另外两个人,已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只好苦笑一声道:“那就有劳店家了。这马……,也请帮着喂一下,钱不是问题!”

    说着,这人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锭,“咚”地一声拍在柜台上。这金银虽非货币,却可以拿去首饰店换成钱花,掌柜的见他出手这么豪绰,不由大喜,连忙拿过金锭,使劲咬了一口,确认它是真货,便眉开眼笑地冲后面吆喝。

    不一会儿,他的兄弟、婆娘、儿子、侄子纷纷涌了出来,牵马的牵马、倒水的倒水,盛粥的盛粥,忙着伺候这几位大主顾。

    店里那几位客人显然也是赶远路的,不过他们似乎不是很着急,已经在店里歇了很长时间,比起这三个刚进来的人脸色发青,手指僵硬的模样,气色就好多了。

    那几位客人有壮年有老者,其中一个肩宽背厚、极其强壮的汉子似乎是个领头的,他正用很有趣的眼神盯着新进来的这三个人打量,这三个人身上都佩了刀,横刀,刀柄的铜吞口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标记,那分明是官府中人的佩刀。

    新来的这三个人看起来是真有急事,饭菜一端上来,也不管味道好赖,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三人连吃带喝,每人还灌了两大碗热水,脸色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三人吃饱饭,便坐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笼饼,一副恨不得马上插翅飞走的模样。等那笼饼蒸好,三人也顾不得太烫,马上一人背起一些,藏在皮袍下面,离开饭馆,继续向东行去。

    这三个人正是倒霉的吉顼和他的两个亲信。

    吉顼从王助口中得知纂连耀身有王命的传闻之后,马上向他的顶头上司来俊臣密报,然后便喜孜孜地等着朝廷赏赐,结果赏赐没有来,派去送信的亲信却带回来一个噩耗:“来俊臣要把他也打成叛党!”

    吉顼都快吓疯了,幸亏他密报时担心来俊臣贪功,抹杀了他的功劳,当时多了个心眼,留下来的一份副本,他马上找出副本揣好,带了那两名亲信,没日没夜地往京城赶,找皇帝申冤。

    三人一走,店里面一个年轻后生便凑到那肩宽背厚的壮年汉子身边,诡秘地小声道:“头儿,我瞧方才那人有些面熟,好象在西京见过他,是个官家人,就是一时想不起他的身份……”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听了顿时有些不安,连忙凑过来,忐忑地问道:“齐先生,大雪寒冬的,官家人这么急着赶路去哪里,他们……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壮年人晒然一笑,安慰他道:“冯老汉,你不过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官家人谁会那么无聊,这等天气跑出来与你为难?你放心吧,我们找你,不是叫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此去洛阳,你只要依照我们的吩咐好好做事,一定送你一场大富贵!”

    这一行人,正是奉杨帆之命,护送精通幻术的江湖艺人往洛阳去的那些人,却因天威肆虐,阻了行程。冯老汉听了壮年人的话,脸色稍安,忙点点头道:“小老儿谨遵先生吩咐就是了!”

    他看看外面,又面有难色地道:“只是这路实在是寸步难行,小老儿年纪大了,怕是折腾不来……”

    壮年人道:“无妨,我已叫人去弄狗爬犁了,这小镇要歇脚也不易,咱们到了风陵渡再说,若是前方路程实在难行,咱们便在风陵渡歇上几天。”

    ※※※※※※※※※※※※※※※※※※※※※※※※※※※※※薛怀义手提马鞭,大步走出麟趾寺,脸色阴沉如水。

    弘一和弘六一溜小跑地跟在他的后面,瞅着师父的脸色不敢言语。出了山门,扳鞍上马,薛怀义抓住马缰,这才狠狠地唾了一口,恶声骂道:“什么世外神仙、净光如来转世,也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势力眼、腌臜货!我呸!”

    一向善言的弘六张了张嘴,到底没敢接他的话。

    河内老尼、什方道人还有胡人摩勒这三个神棍初识薛怀义时,对他礼敬有加,来往也极密切。后来三人渐渐知晓皇帝已经有了新宠,薛怀义早已不复当年威风,对薛怀义的态度登时大改,再不把他视若上宾。

    薛怀义如今正在筹备上元佳节的大法会,只为讨得女皇欢心,重邀女皇宠幸,因此对这次大法会十分重视。这河内老尼是佛家弟子,又是极受皇帝宠信的人,薛怀义便想着邀她共攘盛举,籍以抬高这次大法会的身价。

    谁料薛怀义自以为言之必允的事儿,却被河内老尼搪塞了回来。薛怀义并不傻,见此情景自然明白老尼前恭而后倨的原因,可他如今确实今非昔比,河内老尼还能时常进宫见到天子,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和女皇说句话了。

    无奈之下,薛怀义只好携了重礼,这一次不是来请,而是来求了。看在那份厚礼的面上,河内老尼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只是对他的态度依旧没有改观,冷冷淡淡的,都懒得送他出门。

    薛怀义一向最好脸面,偏偏现在丢的就是脸面,自然大为光火。薛怀义闷闷不乐地行了一阵,才嗡声嗡气地对弘一道:“回头派人去知会你十七弟一声,正月十五白马寺大法会,让他记得过来。”

    弘一讪讪地道:“师傅,十七弟现在被贬官了,守在龙门山上种菜,他……”

    薛怀义勃然大怒,抡起鞭子就抽了下去,破口大骂道:“混帐东西!你也要学那些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么?”

    弘一吓得抱头鼠窜,连声分辩:“不不不,徒弟哪敢,徒弟是说,十七弟现如今守在龙门山上,职位又低,怕是由不得他自己作主,想走就走……”

    薛怀义挥着鞭子追了上去,声如闷雷地道:“说到底,还不是嫌贫爱富!人啊人啊,人不如狗,那狗是畜牲,都没长着一副势利肠子,不管主人是贫是富,都不会嫌贫爱富,随了他人……”

    薛怀义一路骂一路追了上去,一肚子闷气全撒在这个说错话的徒弟身上了。

    弘六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郁闷地想:“师傅圣宠难回,连十七弟都倒了血霉,我白马寺,怕是气数尽了……”

    ※※※※※※※※※※※※※※※※※※※※※※※※※※※※※皇城和宫城的紧张氛围已经消失了,在政事堂连吃带住、担惊受怕十来天的众宰相也得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此时,武懿宗和来俊臣又来到武则天面前,虽然武则天笑容满面地再三说后宫相见不必行大礼,来俊臣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下去聆听圣训,那股子虔诚劲儿,弄得一旁的武懿宗都觉得自己站着不自在。

    “你们做得很好!”

    武则天笑容满面地道:“不但及时发现了他们谋反的迹象,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些乱党一网打尽。朕还担心这个年都过不好了呢。”

    来俊臣忙叩首道:“都是圣人英明,河内王睿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乱党的核心份子一网打尽!”

    武则天笑眯眯地道:“来卿也不错,你……终究没有让朕失望。”

    武则天从御案后面站起来,缓缓地踱了几步,扭头问道:“那个蛊惑刘思礼、纂连耀谋反的道士还没有抓到?”

    来俊臣忙又磕头:“是臣无能,行事不够严密,让那妖道逃之夭夭,有负圣望!”

    武懿宗咳嗽一声,道:“龙武卫日夜行军,突然出现在箕州府时,刘思礼对此事还一无所知,龙武卫闯进刘府时他正在入厕,闻听消息仓惶遁去,躲在厨下,被生擒活捉。由此观之,消息应该没有泄露,不知那妖道是否真的有些道行,竟然早早逃开了去!”

    武则天冷笑道:“纵有道行也是小道,他若真能窥得天机,刘思礼和纂连耀又岂会落在朕的手上?”

    来俊臣忙谗媚道:“陛下天命所归,邪魔外道岂敢相侵。”

    武则天道:“传谕宗正寺和祠部,对那些不守规矩、妖言惑众的出家人要严加看管。这些神棍,假神佛之意蛊或世人,以期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哼!个个该杀!”

    武则天说这话时气愤难平,全然忘了她自己大造祥瑞、洛水出石,为了登基又自称弥勒转世的事了。

    上官婉儿一旁点头称是,记下了这道旨意。

    武则天转向来俊臣,容色又转霁然:“来卿为国除贼,殚精竭虑,朕心甚慰。来俊臣,上前听封!”

    来俊臣一个机灵,连忙以头触地,屁股高高翘起。

    武则天道:“来卿除奸有功,擢升为京兆尹、司农少卿!来卿方自同州回来,府上奴婢还不全吧,再选官奴十人,赐予来卿!”

    来俊臣诚惶诚恐,磕头大声道:“臣谢陛下隆恩!”

    原司农少卿也在此案中受了牵连,叫来俊臣担任司农少卿倒可以理解。不过,京兆尹还在,一旁上官婉儿默记圣旨,听到这里不得不问:“大家,来俊臣若升任京兆尹,那原京兆尹……”

    武则天把大袖一拂,冷冷地道:“纂连耀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出偌大一场祸事,他居然毫无觉察,朕不办他一个渎职之罪,已是法外施恩了!叫他自己上表请辞,致仕荣修吧!”

    来俊臣退出武成殿,站到阳光下时,茫茫白雪映着阳光从四面八方透射过来,一时之间竟有一种炫晕的感觉:“洛阳令、司农卿,一个有权、一个管钱,都是极有实权的官职,我来俊臣重新站起来了,真的重新站起来了!”

    来俊臣再获重用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卫遂忠是第一个登门道喜的,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人来,虽然来俊臣名声不好,一直走的又是孤臣路子,在官场上没什么朋友,但是总少不了趋炎附势之辈。

    卫遂忠仗着自己是追随来俊臣多年的老人,现在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哈哈大笑道:“来府尹,这等大喜事,你该以酒相酬,答谢大家才是!”

    来俊臣矜持地道:“自当答谢各位同僚好友,只是纂连耀、刘思礼一案,还未最终了结,来某手中还有些事情待办,不如这样吧,五日之后,来某请诸位同往龙门,游山赏雪以庆,如何?”

    众人自无不应,纷纷唱和答应,来俊臣抚着胡须微微一笑,眸中微微泛起一抹邪气。

    这一次纂连耀谋反案,来俊臣并未把李昭德或杨帆给拉扯进去。这两个人刚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如果这时再把他们扯进另一桩案子,那就太招摇了,他在此案中已经夹带了太多私货,不能因小失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本打算慢慢消磨这两个大仇人,不想连老天都帮他,皇帝竟然任命他为司农少卿。龙门汤监就是司农寺隶下的一个衙门,他现在是杨帆的上司了!既然如此,他不去龙门抖抖威风,岂非锦衣夜行?”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八章 神仙打架

    杨帆在龙门山上住了些时日,还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虽然说这里过于清静,但是环境幽雅、山水秀丽,更重要的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练练功、爬爬山,泡泡温泉,一家人其乐融融,这般神仙般的日子,在京城里可是享受不到的。

    杨帆甚至巴不得就在这温泉汤监的职位上蹲一辈子,再也不要有什么变动。只是,他想在这龙门山上逍遥快活,却偏有人正惦记着,怕他在这里太过寂寞,他的“老朋友”要来了。

    来俊臣一直以来为所欲为、只手遮天,王侯公卿想拿就拿,偏偏自遇到杨帆以后连连吃瘪,最后竟然一败涂地,黯然被贬同州。如今杨帆落魄,他来俊臣复起,他若不想在老对头面前摆摆威风,那他也就不是来俊臣了。

    龙门山上,杨帆和阿奴联手,在山坡上堆了一个大雪人,两块黑炭球塞到眼睛的位置上,整个雪人马上有了神韵,杨帆又把自己的帽子扣到雪人头上,一个憨态可人、富富态态的大雪人便跃然呈现在了眼前。

    杨念祖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看到那个可爱的雪人,小家伙开心地咧开了嘴巴,小屁股一颠一颠的,恨不得挣脱母亲的怀抱,亲自去抱抱那大雪人才甘心。恰在这时,薛汤丞急急走来,扬声唤道:“汤监,杨汤监,寺里要来人了。”

    杨帆把刚刚攥起的雪团向远处一掷,笑吟吟地迎上去,问道:“寺里来人做什么,巡察本监的事务么?”

    薛汤丞论年岁比杨帆长了一倍,对杨帆又一向礼敬,汤监的各项事务大多都是他操心,但是该属于杨帆的权利他绝不逾矩擅作主张,因此赢得了杨帆的敬意,杨帆从未因为他是一个小小汤丞便目中无人。

    薛汤丞道:“不是巡察,而是宴请。新任司农少卿要来龙门宴请宾客,庆祝高升!”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说道:“哦,你是说来俊臣么?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龙门温泉,他还不够资格享用吧?似乎除了皇室成员和异姓王爷,只有皇帝特旨恩赐,臣子才可以来,是不是?”

    薛汤丞苦笑道:“杨汤监,道理……固然是这个道理,可若事事都依道理,这人间世便也没了人味儿了。其他衙门的人固然少有到龙门汤沐的,不过司农寺就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本衙自寺卿以下寺丞以上的大小官员,平素可没少来龙门,这个……这个……”

    杨帆看他一脸为难,忍不住笑起来:“呵呵,我明白了。”

    他捏着下巴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别坏了规矩,他要来就来吧。”

    薛汤丞对杨帆和来俊臣之间的恩怨一清二楚,他更清楚杨帆今日虽然落魄,可是他既有一个公主情人,又有一个梁王做靠山,来俊臣能咸鱼翻身,杨汤监也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他哪个都不敢得罪。

    是以听说来俊臣要来龙门,他比谁都紧张,如果杨帆执意要与来俊臣针锋相对,他夹在中间可就难做的很了,这时听杨帆如此通情达理,薛汤丞暗自松了口气,忙请示道:“既然如此,您看咱们如何安排来少卿才好?”

    杨帆乜了他一眼,道:“如何安排?薛汤丞的意思是?”

    薛汤丞讪讪地道:“汤监您看,来少卿和他的朋友们来了,这住处……,是安排哪位郡王的宫室叫他们住下才好?还有这饮食,瓜果一类的东西产出极少,顶多凑出一点儿叫他们尝尝鲜,至于绿草……怎么也得准备两道吧。还有……”

    杨帆截口道:“平素寺里来人,这些也是要准备的?”

    薛汤丞连忙道:“不不不,平素寺里来人,可没人敢住王侯的配殿,都是住在前山寺院里。至于饮食……也没有人敢动专门奉献于皇帝的菜肴。不过,来少卿……他……他不比旁人呐。”

    杨帆冷笑一声道:“来俊臣怎么就不比旁人了?一应规矩,照平时办!让他们住在前山寺庙里,饮食自行处理,咱们顶多就是关照关照,开放几处宫室,容他们入内汤浴就是了。”

    薛汤监听得脸色一白,杨帆正色道:“瓜果菜蔬,那是皇室专用!说是皇室,因为产量有限,实际上现在只供奉宫廷,只皇帝一人享用,他来俊臣有资格吃一口么?我等既然供职于龙门汤监,就该尽忠职守,岂能以公物献媚于来俊臣?”

    薛汤监就像含了一口黄莲,满脸苦色地道:“这个……这个……,杨汤监,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来少卿他……”

    杨帆忽然一笑,说道:“想必……杨某与来俊臣的恩怨,薛汤丞都是清楚的?”

    薛汤丞点头道:“是,卑职略知一……,不不不,卑职不清楚。”

    杨帆笑了笑,说道:“来俊臣要来龙门,薛汤丞,其实他就是冲着我来的,除了向我抖抖威风,如果能拿到我的错处,你道他不会趁机发挥么?所以,你巴结他也是错,不巴结他,他会找你的错,无论如何,都是休想安然度过的。”

    薛汤丞怔怔地道:“那……那该怎么办?”

    杨帆道:“龙门汤泉,他本没有资格享用的,不过这既然是司农寺一向的规矩,又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咱们就答应他,谅他也不敢用这一条来找咱们的岔子。可要是咱们动用本该供奉皇帝的东西款待他,他若以此大做文章的话,咱们岂非自寻苦吃?”

    薛汤丞还是十分不安,搓着手道:“可是……这么做似乎太不近人情……”

    杨帆晒然道:“和来俊臣讲人情?薛汤丞,来俊臣这种人会讲人情么?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他是冲着我来的,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他也不会迁怒于你,来俊臣此人如今目高于顶,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

    杨帆一番安慰,打发了薛汤丞离去,薛汤丞心事重重地回去,苏录事早等在那儿,一见他来,忙迎上前道:“薛汤丞,杨汤监怎么说?”

    薛汤丞苦笑道:“说?说什么说啊?如今是神仙打架,但愿咱们这些小鬼不要遭殃才好……”

    ※※※※※※※※※※※※※※※※※※※※※※※※※司农寺典事胡琛急急走进司农寺卿唐筱晓的签押房,愤愤然道:“大司农,他们温泉汤监也太不像话了,我看他们的汤监是不打算继续干了!”

    大司农唐筱晓年逾五旬;长须及胸;面容清矍;目光炯然;颇有几分飘逸之姿。他正提笔写着东西,忽听胡典事发牢骚,抬头笑道:“呵呵,出了什么事呀,温泉汤监哪里招惹到你了,至于这般……”

    唐筱晓说到这里,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正,急忙追问道:“你说的哪里的温泉汤监,龙门?”

    胡典事气咻咻地道:“可不是!那儿的汤监也太呆板了,来少卿刚刚走马上任,要在龙门宴请同僚、庆祝一番,可那温泉汤监居然丝毫不给面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回复说……哦,还不是他本人回复,而是那儿的徐录事悄悄派人捎信回来……”

    胡典事把徐录事派人送回来的消息对唐筱晓重复了一遍,唐筱晓抚着胡须,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儿,微微一笑。

    胡典事愤然道:“大司农,你看咱们要不要寻个由头整治他一番。手下人若都是这般目无尊长,那还得了?”

    唐筱晓奇怪地瞟了他一眼,问道:“你不知道那龙门汤监是谁?”

    胡典事怔了怔,茫然道:“卑职不知,听大司农的意思,这个人……莫非大有来头?”

    唐筱晓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你不知道也就算了,胡琛呐,你要是想做官、想做好这个官,平时要把耳朵竖起来,不能只盯着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胡典事连忙受教,又虚心问道:“一个小小汤监……,这人究竟是谁啊,连您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唐筱晓叹了口气道:“你回头自去查一查这龙门温泉汤监的履历自然就知道了。记着,查到什么,都烂在自己肚子里,不要胡乱说话,嘴严……也是作官的一个道理。”

    胡典事愈发好奇了,只得连连点头。

    唐筱晓想了想,又对他道:“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胡典事道:“龙门汤监的人进宫送菜,顺道儿过来告诉下官的,下官马上就来禀报大司农了。温泉汤监的人才走,需要唤回他么?”

    唐筱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时辰之后,你才听说这个消息,听到消息之后,马上就去禀报来少卿,因为……本官不在衙里,明白?”

    胡典事又是一怔,见大司农锐利的目光正盯着他,忙点头道:“是!卑职明白!”

    唐筱晓摆手道:“去吧!”

    唐筱晓打发了胡典事离开,在案上随便翻了翻,抽出一份公函揣进袖里,狡黠地一笑,便起身离了自己的签押房,向司农少卿来俊臣的签押房赶去。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九章 老奸巨滑

    来俊臣是京兆尹兼司农少卿,这两个官职之中,相对来说,自然是京兆尹权力更大,这也是来俊臣最在乎的一个职位,因此这几天他一直在京兆尹任上交接公务,尤其正逢年节,事务尤其繁多,所以直到今日才到司农寺来报到。

    来俊臣正在他的签押房里翻着一些积压的公文,熟悉该由他负责的事务,唐筱晓忽然推门进来,打个哈哈,道:“来少卿,手边的事务还应付得来么?”

    来俊臣一抬头,见是本衙堂官到了,忙站起身道:“大司农!”

    唐筱晓笑吟吟地道:“从这司农寺里论,来贤弟是唐某的下属,可要是京兆尹那一头算起来,你我同殿为臣,可分不得高下,就不要这般客气啦。来贤弟京兆尹那边事务尤其繁忙,若是实在忙不过来,这边的事可以让手下人多担待一些,明曦和李钧这两位司农令都是在司农寺当了多年差使的人,经验丰富,为兄特意把他们拨到贤弟身边,可以做你的左右手,替你分担一些。”

    来俊臣笑嘻嘻地道:“有劳大司农关照,小弟初来乍到,凡事还望大司农多多指点!”

    唐筱晓哈哈一笑,道:“指点可不敢当,你我二人同心协力,把这司农寺打理好,莫出什么乱子惹得陛下不开心就好。”唐筱晓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份公函,递与来俊臣道:“来贤弟,你且瞧瞧这个。”

    来俊臣接过那份公函瞧了瞧,却是政事堂下发的一份通知,命司农寺在新春和上元期间加紧对各处的巡视,以确保宫廷各项供应不出差迟,来俊臣对这方面事务确实不甚明白,便向唐筱晓请教:“大司农,这是?”

    唐筱晓道:“宫廷许多供奉,都是来自于司农寺下属的各署、监、仓、苑,年节期间,这些供奉尤其出不得岔子,所以每逢此时,你我主官务必得到处走走,检查一下储备情况,确保供给不出问题。”

    来俊臣还是不得要领,便笑道:“来某刚刚上任,对司农寺事务还不甚了然,请教大司农,咱们需要做哪些事情?”

    唐筱晓道:“比如说,京城几大仓,都要去查核验看一番,核对一下帐目,确保府库充实,要不然京师百姓过节期间连米都买不到、又或者在京朝官的禄米发放不下去,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再有,新春期间,朝廷大小祀供所需要的猪牛羊、举办筵会所需要的蔬果酒水、搭建彩棚所需要的竹苇绸缎、各处宫室和衙门取暖用的薪炭之物……,这些都是由我们司农寺负责供给的,所以要确保储备充足。”

    来俊臣还以为是多么紧要的事情,一听事情如此琐碎,又没有多少油水可捞,马上面有难色地道:“哎呀,大司农,你看这些事情林林总总,极其琐碎,怕是三五天的功夫是查不过来的,而京兆尹那边又有许多事情,小弟实在分身乏术啊……”

    唐筱晓笑道:“这些事务虽然琐碎,可是任哪一件事出了差迟,都会丢了皇家颜面,事务虽然琐碎,却是重要无比啊。只不过,为兄也知道京兆尹那边事务繁忙,这些事自然是为兄一力担待,不过是多跑几步路、多查几处地方罢了,哪能让来贤弟操劳呢。”

    来俊臣大喜,连忙长揖道:“哎呀,大司农对小弟如此关照,小弟可是感激不尽啊!”

    唐筱晓连忙摆手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贤弟不必客气。只是,咱们司农寺诸园苑屯仓分处各地,太过于分散,时间紧迫,为兄马上就得出发,去到各处巡察一番。贤弟刚刚走马上任,为兄本打算明日与你共赴龙门,喝你一杯喜酒的,这一来却是去不成了。”

    唐筱晓这么一说,来俊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这里升官请客,那里倒要劳动本衙的主官冒着风雪去各地奔波巡视,这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来俊臣赶紧道:“若非小弟早与各位同僚定好了日期不易变更,小弟本当与唐兄一起巡察各园苑屯监的,如今还要劳动唐兄一人,小弟实在过意不去,这样吧,上元节后,小弟在府中专门设宴,向唐兄致谢!”

    唐筱晓连忙推辞道:“不不不,贤弟高升,为兄本该为贺,奈何公务在身,却也拖延不得。明日不能赴贤弟之宴,已是失礼之至,岂敢厚颜再要贤弟相请,这样吧,上元节后,为兄设宴,再庆贤弟高升之喜。”

    来俊臣对大司农这个职位毫无兴趣,自然不会把唐筱晓当成他的竞争对手,如今见唐筱晓对自己照顾有加,也算是一个极知趣的官儿,心中很是欢喜,平日的倨傲便也没有显露半分,两人都争着请客,到最后还是来俊臣争到了手,一团和气地把唐筱晓送出去。

    唐筱晓走出来俊臣签押房所在的院落,雪中站定,抚着胡须自得地一笑,他知道,明日龙门山上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了,不能亲眼得见,实在有些可惜。只是,这两头恶虎他哪一个都忌惮三分,要他坐山观虎斗他是万万不敢的,思来想去,还是远避为宜。

    ※※※※※※※※※※※※※※※※※※※※※※※※※※※临近黄昏的时候,胡琛胡典事鬼鬼祟祟地钻进了来俊臣的签押房,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房门一开,胡典事抱着脑袋跑了出来,紧跟着一方砚台后发先至,呼啸着越过胡典事的脑袋,“啪”地一声砸在墙上,摔得粉碎。

    打开的房门里旋即传出来俊臣的一串咆哮:“杨帆,好胆!你如今这般下场,还敢挑衅本官,好好好!来某不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不叫来俊臣!”

    胡琛远远逃出门去,这才心有余悸地站住,回头看了看,狠狠地向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真他娘的不分好歹,老子好意前来相告,反而受你责骂,真是疯狗一只!”

    说话间,远远一人行来,到了近前,翘着下巴傲然问道:“来少卿的签押房可是此处?”

    胡琛一瞧那人那身官袍,论品阶可比他高了几级,当下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来少卿的签押房正是后边那片房舍,不知足下是哪个衙门的官员,可需小人代为禀报么?”

    那人夷然道:“卫某是来少卿的老朋友,登堂入室,从来不需禀报!”说罢把袖子一拂,昂然走过。胡琛气极,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暗暗咒骂道:“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都他娘的一路货色!”

    来人乃是侍御史卫遂忠,他做泼皮时便与来俊臣相交莫逆,所以确实如他所言,他与来俊臣从不见外。卫遂忠施施然进了来俊臣的签押房,只见房中一片狼籍,文房四房撒了一地,来俊臣脸色铁青,气咻咻的余怒未息。

    卫遂忠不由大为惊讶,连忙陪笑上前道:“府尹,这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惹您发怒啊?”

    来俊臣睨了他一眼,恨恨坐下,拍案道:“还不是那个杨帆,好大胆!真真好大的狗胆!若非来某与他之间的恩怨陛下一清二楚,不能不避一避嫌疑,这次我一定把他办为纂连耀的同党,把他挫骨扬灰!”

    卫遂忠诧异地道:“杨帆?杨帆不是被贬到龙门种菜去了么,怎么又招惹到府尹了?”

    来俊臣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说到气愤处又是破口大骂,气得面孔扭曲,肌肉哆嗦地道:“我绝不饶他!绝不饶他!早晚我要把他抓进大牢,把他那小娘子绑了来,当着他的面奸了!嘿嘿嘿嘿……”

    来俊臣说着,似乎又陷入了臆想狂,狰狞地笑着,眼神儿有种非正常人的疯狂,饶是卫遂忠追随他日久,看了他这样异于常人的目光,心中也是一寒。

    卫遂忠想一想,苦着脸道:“府尹,他温泉汤监不供应住宿、饮食,咱们该怎么办才好?这一去,不是削了府尹您的颜面么?”

    来俊臣不屑地道:“区区一个温泉汤监,奈何得了我来俊臣?我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

    卫遂忠道:“是是,这口气,咱们自然是要出的。可是,就算住进龙门宫室,可这酒宴所需的饮食、歌舞,一应事物,介时可来不及现准备呀?”

    来俊臣听了看看大敞的门扉,天色已经昏暗,不禁皱起眉头,恶声恶气地道:“那待怎样?难道要本官明日自备酒菜,一路拉去龙门?”

    卫遂忠连忙陪笑道:“哪儿能呢?府尹不要着急,遂忠想想办法。”

    卫遂忠低下头去,仔细思量半晌,忽地一拍大腿道:“我有办法了!”

    来俊臣睨着他道:“怎么?”

    卫遂忠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府尹勿需多问,明日只管安心赴龙门饮宴,其它的事一概包在我的身上!府尹放心,我卫遂忠出马,一定把事情办得圆满,让府尹这场‘烧尾宴’风风光光!”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章 意外来客

    度日如年的薛汤丞终于等到了来俊臣赴龙门举办“烧尾宴”的“好日子”。

    “烧尾宴”是指新官上任或者官员升迁,招待前来恭贺的亲朋好友的宴会,其意取自于鱼跃龙门,必经天火烧掉鱼尾,方能化龙的喻意。如果不算上来俊臣有意炫耀于对头杨帆的想法,在龙门召开这场“烧尾宴”,正合了跃龙门之意,倒是吉利的很。

    一大早,薛汤丞、徐录事还有苏掌固等人便在山脚下候着了,虽然他们明知道来俊臣不可能到得这么早。因为来俊臣如果此时能出现在山脚下,那除非他是半夜就起床准备,城门一开马上出城。

    几个人穿的都很厚,御寒效果极好,可是在山脚下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以后,一个个也冻得脸色发青双脚麻木了。

    徐录事抻着脖子看看山上,见杨帆还没有出现,便吸了吸鼻子,对薛汤丞道:“还别说,咱们这位杨汤监倒真是硬气,到现在还高卧不起。就不说来少卿的赫赫凶……威名吧,就凭他是咱司农寺的二当家,杨汤监敢这么托大,我就得服气。”

    薛汤丞笑骂道:“什么二当家,咱们又不是山贼。人家杨汤监,你就不要比啦,来少卿面前,杨汤监敢摆这个谱,咱们可不行,你们也别抱怨下山太早,我叫你们早早下山来,冻在这儿,是为了你们好!”

    薛汤丞跺着脚道:“不明白是吧?咱们杨汤监是摆明了要跟来少卿对着干了,回头惹恼了来少卿,咱们怕也要跟着倒霉。现在冻得狠一些,也叫来少卿看看咱们的诚意,免得他们神仙打架,咱们小鬼遭殃。”

    苏掌固年纪虽轻,身子骨却单薄的很,还不及薛汤丞耐冻。苏掌固冻得一肚子火,听薛汤丞这么说,不禁嗤溜了一下鼻子,不屑地道:“薛汤丞、徐录事,您二位也不用把杨汤监吹嘘的那么厉害,他要是真的不怕来少卿,干嘛昨儿就把一家老小送回城去了?”

    徐录事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杨汤监家里头仅在南市现在就坐拥二十余家店铺,年节期间,这东家不得去犒劳一下各家店铺的掌柜的和伙计们?一年到头儿不得去拢拢帐?人家杨家大娘子回城,是有正事做的。”

    苏掌固“嘿嘿”地冷笑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反正……今儿来少卿要到龙门办‘烧尾宴’,昨儿杨汤监就把一家老小送回洛阳城,我怎么看,这都是向人家服软的意思。”

    薛汤丞道:“真要服软,杨汤监也不会申明既不许来少卿住宿也不给他张罗饮食了,依我看,杨汤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来少卿抓他的把柄,杨汤监如今毕竟是在人屋檐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这时,一个执役远远跑来,高声喊道:“汤丞,薛汤丞,山外有人来啦!”

    薛汤丞诧异地道:“不会吧,这么早来少卿就到了?”

    他手搭凉蓬向远处望去,雪原尽头,果然看见一排黑影正缓缓移近……队伍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他们的轮廓,七八辆大车,二三十骑护拥着,迤逦地向龙门山下走来,薛汤丞长长吸了口气,唤过一个执役道:“你快去,上山告诉杨汤监一声。”

    苏掌固乜着他道:“汤丞,人家杨汤监不是根本不把来少卿放在眼里么,告诉他做什么?”

    薛汤丞瞪了他一眼道:“你少废话,杨汤监肯不肯下山接迎,那是人家杨汤监的事,咱们该尽的心还得尽到,杨汤监待咱们兄弟不薄,你那来的那么多怪话!”

    苏掌固受了他一番训斥,悻悻地不再言语,薛汤丞摆手道:“走啦!别等来少卿到山下,这位爷脾气大着呢,咱们迎上去!”

    薛汤丞一声令下,一群在龙门守温泉、种菜养马的小吏便乱哄哄地迎了上去……※※※※※※※※※※※※※※※※※※※※※※※※※杨帆一身短打扮,此刻正在院中练刀。

    平日杨帆练刀也是他那宝贝儿子极喜欢看的一个节目,在杨念祖的眼睛里,他老爹耍刀,大抵和御马廊里那几只猴儿翻跟头差不多,都是一个乐子。今儿家人不在,杨帆不用为了逗儿子一乐刻意加些怪动作,运刀如风,练得十分专注。

    院中的积雪并未清扫,在杨帆日日练功踩踏之下变得十分坚实,除了从院门到房门之间撒了一道炭灰作为防滑之用,其它部分的雪面已经光滑如镜,这样的地面无疑会增加他行动的难度。

    可杨帆就在这样的地面上,依旧疾如旋风、势若疯虎、时而鹰击长空,时而狮子搏兔,兔起鹘落,夭矫如电。那一口刀时而若匹练一般将他全身层层裹起,时而又如惊雷疾电,划作一道道电弧寒光散发出去。

    他的刀法比起当年初离南洋时已经大有长进,刀势雄浑沛然,气势悍猛,且又气脉悠长、固若磐石,这等威猛霸道正是兵中王者——刀最显著的特点,也是最能把虬髯客一脉武功发挥到极致的刀法。

    一个执役站在门口,明明离杨帆还有着数丈距离,可是他看杨帆辗转腾挪间便笼罩了方圆数丈的范围,一道道刀光,森森然刺骨生寒,他很明智地选择了站在原地不动,真要是走上前去,万一杨汤监脚下一滑,可不死得冤枉?

    “呼”地一声,漫天澈地、慑人心魄的刀光忽然敛去,激啸凄厉的刀风也骤然收住,杨帆把刀藏于肘后,不耐烦地道:“又有什么事?我不说了么,他来俊臣今日若是为公事而来,本衙上官光临,杨某自当迎候。既是为了私事,杨某懒得出迎!”

    那执役陪笑道:“杨汤监,如今山下来的不是来少卿,而是右屯卫大将军,听说此地主事是您,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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