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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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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浩洋忙不迭点头:“是!小人当时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奴姑娘没有死在华山,反而和杨帆走到了一起,若非阿奴姑娘帮着杨帆,小人也不会失手……”

    “慢着!”

    姜公子突然打断了他,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们……可被他识破了身份?”

    尤浩洋愧然垂首,道:“是!因为见过我们的外人,都已经死了。不相干的人,见了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所以……我们此去并未掩藏形貌,谁知道杨帆身边偏偏就有一个认得我们身份的人……”

    姜公子一屁股坐下去,素来挺拔的腰杆儿仿佛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着,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为什么!”

    尤浩洋愕然看着姜公子愤懑的模样,不明白暴露身份而已,有什么好希罕的。他只是个武技高强的杀手,杀人这种事他很在行,阴谋算计他实在不成,一时之间他根本想不到其中的利害。

    如果杨帆只是一个纯粹的官员,他或许会明白暴露身份的麻烦,因为那会引来官府的通缉和追捕,但杨帆不是啊。

    就像他当年作案失手,身份暴露,家眷尽数落入官府手中,他用重金贿通两个牢头儿,想把家眷劫出来。他带着人杀进牢房,顺利地劫走了家眷,其中一个作内应的牢头儿眼见牢中一团混乱,竟趁人不备给了另一个牢头儿一刀,打算独吞所有的好处。另一个牢头儿大难不死,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忍了下来,根本不敢把此事声张开来求县尊老爷作主。

    杨帆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形,他既然不敢动用官府的力量,就算让他知道是公子派人杀他又怕什么?尤浩洋根本不明白公子在担心什么,只好眨巴着眼睛,等着公子的解释。姜公子并没有解释,他跌坐在地,痴痴想了半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尤浩洋舔了舔嘴唇,纳罕地问道:“公子,此事……有何不妥?”

    姜公子从低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仰天大笑了半晌,才向尤浩洋摆了摆手,恶狠狠地骂道:“滚!”

    尤浩洋眸中涌起一抹屈辱,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顿首施礼,起身拉开障子门退到外面。姜公子脸色一沉,眼中倏然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机,狠狠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侍立在障子门两侧的两个白衣侍卫本来直挺挺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仿佛两具陶俑。姜公子刚一示意,两人便一起动了,一个陡然伸手,屈指如爪,扣向尤浩洋短胖的脖颈。

    尤浩洋正低头穿靴,全无防备,脖子被扣住用力向上一提,尤浩洋不由自主地仰起脑袋,另一个人并掌如刀,狠狠地削在他的咽喉上。

    “咔”地一声,尤浩洋的喉骨整个儿被击碎了,他的双眼猛地怒凸出来,喉中“咯咯”作响,他努力地想要扭过头去,可是扣住他脖颈的那只手就像扣住一只幼兔的鹰爪,他的脑袋哪能移动分毫。

    这时,那个指力惊人的白衣侍卫又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五指箕张,按在他的头顶,“咔喇”一声,尤浩洋如愿以偿地扭过了头,但他的身子并没动,只是脑袋像安了轴承似的扭了过去,直勾勾地看着姜公子。

    他想知道,公子为什么要杀他,究竟是为什么!可他只看到一道孤长寂寥的的背影,那道背影正仰天望天,低声呢喃:“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九章 穷途

    姜公子拉开障子门走出来,趿上木屐,沿着木质长廊“嗒嗒”地向前行去。

    尤浩洋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廊下非常干净。

    两个白衣侍卫幽魂似的随在他的身后,薄底快靴落地无声,比猫不要轻盈。

    姜公子在一幢房间房口停下,拉开障子门走进去。

    房中一灯如灯,白发苍苍的陆伯言斜倚在榻上,赤裸着上身,偌大年纪的一个老人,浑身的肌肉依旧贲张有力,仿佛一头踞卧在那里的雄狮,古铜色的肌肤上到处都是伤痕,伤是旧伤,早已痊愈,伤口就像一只只铁黑色的蜈蚣,静静地趴在他的身上。

    白叠布斜着包扎在他的胸前,鲜血渗出来,在上面映出一个不规则的圆。他被裴大娘一剑透胸,伤了肺叶,当时强行逃离,回到卢府后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看到姜公子进来,他想说话,可是一张口,却连着发出几声咳嗽。

    旁边一个医士,正在铜盆中慢悠悠地净手,看见姜公子进来,连忙擦干双手,走到他的面前。

    姜公子问道:“陆老怎么样了?”

    陆伯言打个哈哈,笑道:“老头子命大的很,公子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那医士也接口道:“公子放心,陆老先生身体强壮,伤势虽然严重,只要按时敷药,静养些时日,就会痊愈的。”

    姜公子松了口气,挥手让那医士退下,等障子门关上,姜公子就在陆伯言榻边轻轻坐了下来。

    陆伯言有些纳罕,公子一向好洁,对生活环境非常讲究,且不提此刻房中弥漫的药物味道惹公子生厌,至少公子的床榻从来就不许旁人碰一碰、沾一沾,他也从不触碰别人用过或坐过的东西,可他此刻竟然浑不在意地坐在自己榻边。

    姜公子好象压根没有注意自己做了些什么,他颓然坐下,微微塌着肩膀,出神半晌,才轻声道:“我幼时读史,对那些亡国之君最为憎厌,憎恶他们昏庸无道,葬送祖宗基业。时至今日,我的想法却又不同了。

    昏君,恐怕大多都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的说辞吧,把整个天下的失败,归纠于天子一人。治天下时,从来不是天子一个人的事,当江山崩坏的时候,就全都是天子一个人的责任了,呵呵……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遗憾和痛苦,有谁了解?仓惶辞庙、国破家亡的悲凉,有谁明白?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帮着你,当气运已经用尽的时候,便是换了那些开国明君来还不是一样徒呼奈何?”

    陆伯言白眉一皱,挣扎着坐起来,担心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姜公子黯然摇头,继续自言自语:“继嗣堂是我一手创建!最初,它只是各大世家交换看法、统一意见、合力行事的一个所在,是我让它一步步壮大,不但成为各大世家创造财富、吸收人才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所在,而且……渐渐独立出来,成为世家之中的一个‘世家’!”

    姜公子缓缓抬起头,眼中漾起悲凉的泪光:“时至今日,它要脱离我的掌控了!陈胜吴广楚霸王,不过是刘邦脚下的一块垫脚石,十八路反王前仆后继,都只为成全李渊的一番霸业!我以为我是真命天子,可悲的是我也不过是陈胜吴广楚霸王,我也不过就是为李渊铺路的一路反王!先是……沈沐夺走我半壁江山,现在那些老家伙们又计划着从我手中夺走另一半,交给一个胎毛未干的毛头小子!”

    姜公子咬牙切齿,腮上的肌肉突突乱颤。

    “公子!”

    陆伯言的手搭到姜公子的臂弯上,陡然想起公子好洁,不喜旁人近身,忙又收回手,劝慰道:“公子,老夫从小照看公子,看着公子长大成人。公子是世家子弟,骨子里也同那些世家子弟们一样,有着寻常人永远也不具备的高傲。

    但是公子与那些仰仗家世,只会夸夸其谈的世家子截然不同。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机谋权变,罕有人及。这么多年,不知多少困难、多少难题,就没有公子解决不了的!如今,公子只是暂居弱势,还谈不上山穷水尽,老夫相信,公子一定会有办法解脱困局!”

    姜公子霍然扭头,看向陆伯言。

    陆伯言充满信任地向他用力点头,一字一句地道:“想想看,从公子创立继嗣堂,有多过多少艰难,还不是一路闯过来了?老夫固然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可老夫还有一身力气、还有一条性命,公子有什么打算,只要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陆伯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公子怔忡良久,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一时间比那案上的烛火更加明亮:“不错!只要用心,总会有办法的!”

    姜公子霍然站起,在房中急急踱了几步,霍然扭头,对陆伯言道:“陆老,你好好养伤!我还有许多事要借助陆老之力!”

    陆伯言见他终于振作,欣慰地一笑,掩住胸口咳嗽几声,呛笑道:“愿为公子效命!”

    姜公子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来人!”

    姜公子沿长廊疾行片刻,猛然站住脚步唤道。

    两个白衣侍卫就像影子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他唤着的自然不是这两个人,树下阴影中陡然闪出一个青衣人,向姜公子抱拳施礼。

    姜公子问道:“尤浩洋掳来的那个妇人,现在何处?”

    青衣人禀报道:“押在地牢之中,她……似乎快要分娩了。”

    姜公子怔了怔,本来他是不会在乎谢小蛮的死活的,正如杨帆所料,掳人不是他的主意,可是人既然掳来了,放人就是一种示弱,他不会杀害小蛮,却也不会特别的关照,小蛮生或死,听天由命也就是了。

    但是姜公子此刻重新焕发了斗志,他已经想到一个办法,如果得以实施,虽然会让他声名狼藉,却未必不能达成目的,这样一来他反而不能让小蛮出意外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小蛮的孩子。

    姜公子眉头一皱,问道:“府上可有会接生的人?”

    那青衣人一怔,傻傻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姜公子眉头一皱,又道:“方才那个医士呢,唤他来见我!”

    片刻功夫,背了药箱回到自己住处,宽了衣袍刚刚躺下的那个医士衣冠不整地又被带到姜公子的面前。

    “叶晓鹏见过公子!”

    那医士不知道这位公子爷急着召他做什么,心中忐忑之及,及至听姜公子说要让他为一个产妇接生,慌得这医士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不通妇科之事,哪能为产妇接生,这……这……小老儿从未见过妇人产子,根本……根本不知无措……”

    叶医士说着,额头汗都下来了。

    他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医生,当年作学徒的时候,白天跟着师傅学习望闻问切,负责抓药、辩识药材,晚上识字、背方子,就这么硬生生地熬练成了一代名医。可是妇人产子这种事情,准确说来,压根就不是该医生负责的事儿,他连一般的妇科疾病都看不了,让他接生可不难为死了他。

    叶郎中被逼急了,闭着眼睛把脚一跺,带着哭音儿道:“公子要小老儿接生,那小老儿就去接生,可……可那产妇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老儿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公子瞪了他半晌,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压下了心头欲待发作的怒火,沉声吩咐道:“传令全府,谁会接生,马上给我带来!实在没有,就去外面抓一个生产过的妇人回来!”

    姜公子生平之中最古怪的一道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一个女人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站在面前的女人三十五六岁年纪,可是一身淡青色贴身短打,却透着股子飒爽精神。纤腰一束,凹凸有致,葫芦状的身材非常姣好。尤其是火把照耀下,她的眼角虽已有了细密的鱼尾纹,可是一双大眼睛晶光粲灿,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

    姜公子从长安过来,身边自然带了很多高手护卫,就算沈沐出塞,车往西域,虽然身边没有几个人,可远出十里之外,四面八方都有他的部下提前替他剪除一切威胁,姜公子的轻车简从实际上也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整个显宗虽在他的掌控之下,却不尽是他的心腹,继嗣堂毕竟是由各大世家的力量联合组成,成员也极其复杂,所以他要做一些私密性太强的事情,放在身边的人就只能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

    这个女人是放在外围警戒卢氏大宅外围安全的人,自然不是他的心腹,不过他倒不必担心让这个女人替一个产妇接生,就能被她察觉什么,眼下也不容他再去找一个更合适的女人来了。他此刻就站在地牢门口,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小蛮痛苦的呼喊。

    姜公子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疑惑地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这个眼神像一个青春少女般充满活力的三旬美妇答道:“属下平素并不是这个样子,公子自然不甚熟悉。”

    “嗯,你擅长……”

    “杀人!”

    姜公子窒了一窒,咳嗽一声道:“我是说,你……会接生?”

    “哦,属下懂得接生!”

    “这地牢里有一个女人,马上就要分娩了!”

    “是!”

    “我要她们母子平安!”

    “属下……尽力而为!”

    铁栅栏门在姜公子的身后轰然打开,青衣女杀手闪身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里面传出啊的一声惊呼:“这妇人难产了!”

    姜公子脚下一虚,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章 新生

    “哇~~哇~~~”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唤醒了黎明。

    守在地牢门口的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来自三山五岳的好汉,被姜公子网罗到旗下,他们平生惟一的使命就是杀人,每一个人手上的人命都数不胜数,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可就是这么些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是头一回为了一个妇人的分娩、一个新生儿的诞生聚拢在这里,听着产妇的痛苦呐喊,紧攥双拳,陪着她一起用力,憋出一脑门白毛汗。当那负责接生的女杀手大叫“难产!产妇已经晕厥”时,他们也是心惊肉跳,提心吊胆。

    最初他们聚拢在这里,仅仅是因为知道这个孕妇和她即将产下的婴儿对公子有大用,公子是穷途末路还是起死回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一女一子,他们心中只是把这个孕妇当成一个筹码。

    可是他们在地牢口站了一夜,亲耳听着那个女杀手不时喊出产妇此刻的情形,听着那新生命诞生的艰辛和痛苦,心神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他们陪着痛苦不堪的小蛮一起咬牙切齿、一起急促呼吸,当那新生儿响亮有力的啼哭声传出来时,他们也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似的长出了一口气,一个个的喜形于色。

    他们已经习惯了给人送去死亡,头一次让他们面对新生,这个感觉无比漫长的夜,对他们无疑也是一场洗礼、一次感悟。

    姜公子盘膝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心底一遍遍地推敲着翻盘的可能,机会渺茫,但并非全无机会。现在惟一的变数,就是不知小蛮母女是死是活,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都是需要马上做的:天明撤离!

    思量许久,姜公子缓缓张开眼睛,拿起几案上的铃铛摇了摇。

    障子门拉开了,一个白衣侍卫肃然立在门口。

    姜公子道:“传令下去,速做准备,城门一开,便全体离开,返回洛阳!”

    “是!”

    白衣人躬身施礼,刚弯下腰,就被一个人推开了。

    美丽女杀手有气无力地从外边走进来,满头大汗,好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向姜公子欠身道:“公子,属下……幸不辱命!只不过……”

    姜公子先是精神一振,听她“不过”,又有些紧张,急忙问道:“怎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总有几个月了吧,在公孙不凡府邸对面的槐树下,就有了一个固定的摊贩,这个摊贩只卖甑糕,现作的甑糕。

    他做出的甑糕色泽鲜润,绵软粘甜,浓香扑鼻,久食不厌,不只这条巷子里的小孩子喜欢吃,就是大人也常买一块品尝。

    因为他一早就出摊,有些懒婆娘早晨懒得做饭,就会到他摊子上买一块甑糕回去,加了热水一煮,煮成八宝粥一样的稀粥,充作一家人的早餐,所以他的生意还满红火的。

    今天一大早,小贩又准时出现在槐树下,架好那口大陶甑,先放红枣儿,再放葡萄干,然后是糯米,接着再放红枣……,一层一层,有条不紊。陶甑下边已经起了炭火,热气还没蒸腾上来。

    甑糕这东西至少得两三个时辰才能蒸好,这一坛子正在制作的甑糕是用来下午卖的,旁边案板上还有一块正晾着的甑糕,是昨夜在家做好,一早拿来贩卖。

    正对面公孙府的大门开了,小贩头也不抬,只顾埋头做着自己的生意。

    杨帆一身皂青色劲衣,腰间悬了一口狭锋单刀,钢质最普通的那种钢刀,像一株挺拔的青松,脚下一双抓地虎有力地叩着地面,走到他的面前。

    小贩连上堆起生意人最常见的笑容,眨着一双还有眼屎的小眯缝眼说道:“客官起得忒早,要买甑糕吗?”

    杨帆的声音不高,但像雄狮低低的咆哮,那并不太高的声音隐隐有种轰鸣的感觉:“我要姜公子的住处!”

    小贩眨了眨眼,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不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他到这里来,是从小蛮入驻公孙府的当天开始的,他接受的使命只是就近照顾,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及时传达上去。

    但是昨夜的事情他真的一无所知,偶尔一夜不睡到也没有什么,但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有人到公孙府上掳人。他当然也清楚杨帆是谁,只是没有想到杨帆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叫破了自己的身份,虽说时间还早,街上没有别的客人。

    杨帆没容他继续眨眼睛,他的手“砰”地一声落在案板上,震得那一大团甑糕都跳了一下:“我要姜公子的消息!”

    小贩吓了一跳,急忙推起小车,一迭声道:“好好好,我这就……”

    杨帆抬了一下脚,小车就飞了起来,一车蒸好的甑糕,还有刚刚装好的一甑糯米大枣全都飞到了路边深深的排水沟里,耳边响起杨帆近乎咆哮的声音:“立刻!马上!”

    小贩二话不说,撒开双腿一溜烟儿地逃出了巷子,他根本不会怀疑,再慢上刹那,他就会被杨帆的铁拳一拳一拳砸得像那蒸好的糯米一般松软、劲道…………姜公子还是头一回走进地牢这种他认为很阴秽的地方,走进去的时候,他还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捂住了鼻子。

    好在卢家这处地牢用处根本不大,平时是充作地窖的,里边倒没有什么肮脏的气味,只是不如外面空气清鲜而已,姜公子这才放下了手帕。

    小蛮躺卧之处是一篷杂草,她被关进来时,由下人现从马廊抱来的,枯草干净柔软,一夜的功夫,还没被地牢里的潮气浸得湿软生虫,现在躺在上面倒也不是十分难受。

    手下人都知道公子爱洁,室中已经打扫过,血迹和水迹也用干土掩盖了,姜公子站在小蛮几步外,站住身子,只见小蛮侧身卧在柴草中,脸颊有种苍白憔悴的感觉,只是因为已经被人在晕迷中拭了面,不至于看到满脸汗渍。

    姜公子皱了皱眉,道:“她还没有醒?”

    一个手下立即走了过去,那个负责接手的女杀手并没有跟下来,她不算姜公子的心腹,接下来的事情是不会让她听到的。

    小蛮昨夜难产,也亏得那个女杀手不但懂得接生,而且胆子也大,大胆处置,费尽周折,总算保住了她母子平安,只是小蛮也耗尽了全部气力,昏昏沉沉的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那个杀手轻轻推了推小蛮的肩膀,小蛮无力地张开眼睛,先是一阵迷茫,渐渐恢复了意识。

    姜公子就站在她面前,挺拔得仿佛雪山上的一朵白莲,她却视而不见,她迅速想到的是她晕迷之前,正因难产而难以诞下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小蛮一俟发觉身边没有她的孩子,立即像一只发了狂的母豹,明明她的身上已经没了一丝气力,这时力道之大,那个杀手几乎按不住她。

    姜公子温文尔雅地道:“你的孩子没事,他很平安!你……”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把孩子还给我……”

    小蛮恢复了些意识,眼睛发红地盯着姜公子,作势就要扑上去,另一个杀手也急忙上前帮忙,与同伴一起将她牢牢摁住。

    姜公子道:“我说过了你的孩子平安无恙,你……”

    “孩子!把孩子还我!”

    小蛮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当她醒来,看不到自己的骨肉,那种惊恐惶惧,快把她吓到魂飞魄散了。

    姜公子皱了皱眉,他无法理解,明明已经告诉她孩子平安无事了,用得着这样惊慌恐惧么?可是看她眼下的神态,恐怕不把孩子还给她,什么话都说不了。

    姜公子摆摆手,对手下吩咐道:“去,把孩子取来!”

    小蛮一听,马上安静下来,吃力而期盼地盯着那匆匆离去的杀手背影,目光再也不往旁边看上一眼。若非她现在实在虚弱的走不动,恐怕她要追着那人去了。

    姜公子摸出手帕捂着嘴咳嗽一声,缓缓地道:“孩子需要沐浴清洁,所以暂时抱出去了,你放心,本公子还不屑对一个小孩子作手脚。”

    小蛮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发亮的眼睛只是盯着地牢的出口。

    姜公子无趣地抽了下鼻子。

    那个杀手抱着孩子匆匆回来了,大概他这一辈子拿刀拿枪惯了,这还是头一回抱孩子,那小小的人儿看着脆弱的不得了,可把他惶恐的不行,他笨拙而小心地抱着孩子,一见小蛮就咧开嘴巴,表功式地笑道:“不用担心,孩子正睡着……”

    话音刚落,孩子就张开嘴巴,“哇”地一声哭了,这杀手吓了一跳,赶紧把孩子交到小蛮手上,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宝宝,我的宝宝!”

    小蛮抱起自己的孩子,小家伙那张小脸因为刚刚出生,皱巴巴的有些红润,他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裹在柔软的白色绢布里面,一双小手扎撒着,闭着眼睛哇哇大哭。

    小蛮喜极而泣,流着眼泪把孩子贴在自己胸前,抱紧了他,呢喃道:“孩子!我的孩子!”小家伙听着母亲胸口传来的熟悉的心跳节奏,似乎有了安全感,渐渐不再哭泣,只是偶尔抽噎一声。

    小蛮抱着孩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魂儿,长长地舒了口气,神态变得安详宁静起来。

    姜公子见状,竟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脸上重又绽起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微笑,缓缓地道:“你的孩子,本公子已经还给你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一章 软禁

    第六百一十一章软禁小蛮把已经安静下来的孩子往怀里又贴近了一些,警惕地问道:“要谈什么?”

    一贴近胸口,母亲的心跳声就变得更清晰了,就像他还在娘肚子里时听到的一模一样,虽然娘亲的心跳现在有些急促,但是孩子就是能够分辨得出:这就是从他有了听觉以后一直都能听到的那个声音,于是孩子更安静了。

    他闭着眼睛,扎撒着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下巴,晶莹粉嫩的小嘴唇蠕动的,努力蠕动出一个小泡泡。本来,这个时候他的父亲母亲,和父母双亲的诸多亲友应该正环绕着他,为他这个可爱的孩子气的动作而欢笑。

    但是现在身边只有他的母亲,就连他的母亲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可爱的动作,她正紧张地抱紧自己的宝贝,警觉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就像看着一个凶残的强盗。

    姜公子无奈地笑了一下,在小蛮的目光里,他就像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可他不是啊,他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公子,比皇室还要清高、还要尊贵的存在,他一向从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俯瞰世人,从来也没有想过会被人看得这么不堪。

    他尽量用恬淡高雅的声调说道:“掳你来,并不是我的主意,但是你既然已经落到我的手里,我也没有必要把你送回去,你的丈夫正自不量力地想要和本公子作对,本公子不想让他或者别的什么人认为我怕了他!”

    姜公子停顿了一下,不待小蛮反唇相讥,又飞快地改变了话题:“你在这里,尤其是你十月怀胎、分娩在即,你的失踪一定让你的丈夫很担心。所以,你可以写一封信,告诉他你很安全,然后……本公子就可以和他平心静气地聊一聊了!”

    小蛮凝视着他,凝视许久,嘴角轻轻地抿起,抿起一抹骄傲自豪的笑意:“我听郎君提起过你,你的身世、你的地位、你的权力,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郎君所能企及的,不过……你现在却很怕我的郎君,是不是?”

    小蛮的嘴角勾了起来,姜公子的嘴角却撇了下去,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

    姜公子“嗤”地一声,不屑地把嘴角又撇低了些:“杨帆?他也配!我只是有些事想和他好好谈一谈,不想被人打扰,有你一封亲笔信,可以让他安下心来,心平气和地与我谈事情,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姜公子拒绝承认他现在对杨帆很忌惮,哪怕他明知道尤浩洋那个蠢货自作聪明地办了一件大错事,把他陷入了绝对的被动,今天他将承受来自方方面面诸多强大势力的压力,但他不承认这是杨帆的本事。

    这个世界是凡人的世界,没有超人的存在,没有谁能凭着一己之力就可以呼风唤雨、控扼天下,不管是女皇武则天还是七宗五姓这些千年世家,他们能为所欲为,是因为他们能凭着共同的利益控制更多人和更多力量为他所用。

    姜公子也是一样,如果剥离受他掌控的财力、物力、人力,他就会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凤凰,比一只鸡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是在杨帆面前,他拒绝承认那些现在被杨帆所影响所左右的力量是属于杨帆的能力。

    小蛮的脸色还很憔悴,嘴唇淡淡的少了一些血色,但她的笑意却越来越甜美,谁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她看得出,以姜公子的清高孤傲,换作以前,对她这番话甚至懒得辩解。

    诽谤由你,我就是我,哪个人会坚持要一只蚂蚁承认他的高大?

    可是现在姜公子不但在向她解释,而且那似乎无懈可击的风度之中隐隐地透着一股狼狈。

    她莞尔摇头,说道:“你很高傲,所以你不想承认曾经不被你放在眼里的人,现在你只能仰起头来跟他说话!所以,你明明做着很卑劣的事,却努力想要保持你高雅的风度,你知不知道,如此种种,让你说话、做事都变得很别扭、很可笑?”

    “胡说!”

    姜公子再也无法维持他云淡风轻、故作不屑的神情了,他开始反驳,语气激烈:“南疆局势的兴灭,是他能左右的么?如今的一切,一半取决于天意,一半取决于皇帝,他只是浑浑噩噩地被推到了这样一个关键的位置,巧合地成为一个重要人物。即便如此,他的生死,我依旧能够掌握……”

    小蛮打断了他的夸夸其谈,冷冷地道:“所谓掌握,就是像强盗一样抡起刀子?哪怕你还有一点办法能奈何得了我的郎君,也不会用这样的办法!姜公子,你只是一个从来也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挫折和磨难,目高于顶、极度自负的人,别的,你什么都不是!”

    她昂起头,骄傲而坚定地道:“郎君一定会来救我,但我不想捆住他的手脚,让他任你宰割,如果那样换取我和孩子的安全,即便我们能活着离开,我还能剩下些什么呢?我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但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担心什么,我做什么就对了,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写,我只在这里等,等他来!”

    姜公子瞪起眼睛凶狠地看她,可小蛮已经不再看着他,她低下头,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孩子,吻一吻他幼嫩的脸蛋儿,甜蜜而满足地微笑着,轻轻地道:“宝宝乖喔,你爹爹很快就来救你了,看到你的时候,他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地牢入口处的光线一阵闪动,一个侍卫快步走进来,附在姜公子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气息喷在姜公子的脸上,姜公子马上厌恶地躲开,他都没有听清那侍卫说了些什么,就马上拿出一块洁白的丝帕使劲地擦着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好象刚刚有人在他脸上唾了一口痰。

    努力地擦了半天脸,连肌肤都擦红了,他才皱着眉,厌恶地问道:“你说什么?”

    侍卫提高声音,说道:“荥阳郑氏,郑宇公子,过府拜访!”

    姜公子瞪起眼睛,质问道:“卢府已经‘空’了,他来拜访谁?”

    ※※※※※※※※※※※※※※※※※※※※※“把门打开,打门打开!我郑宇到了你们卢家,车驾还得候在外面吗,太不像话了!世兄在府的时候,都没这么大的排场,你们几个家奴,什么时候这么大的架子了?”

    郑宇领着几个昆仑奴施施然地进了卢府,指手划脚地让他们把左院门儿打开。

    这幢府邸是姜公子的一位族兄的私产,因为整个家族已经撤回范阳,这里只留了一位管事和十几个奴仆照料。主人根本不在府上,而且是举家迁走,要过三年才能回来,郑宇根本没有登门拜访的道理,但他就是来了。

    卢家的老管事苦着脸道:“郑公子,我家阿郎携家眷回范阳省亲去了,这一去据说要两三年才能回来。”

    “我知道!”

    郑宇兴高采烈地道:“本公子今天来,不是来拜访卢世兄的!”

    “那公子是……”

    “本公子要宴客,老太爷又嫌吵,怕被老人家骂,只好另找地方。卢世兄这幢宅子清静宽大,正好我用,暂且借我使使,没有关系吧?就凭我跟卢世兄的交情,就凭我郑卢两家的交情,相信卢世兄在府上也不会拒绝,难不成你这老奴才还要快马去问一问卢世兄才成?”

    老管家听得目瞪口呆,然后他就发现刚被叫开的角门儿外面呼啦啦涌进一排大车,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伎舞女纷纷从车上下来,俱都彩衣裹体、描眉点唇,看样子马上就要唱大戏似的。

    与此同时,卢府右侧的院门也被人叫开了,应门的青衣小帽的卢府家人眼睁睁看着十几个胖大的厨子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后面一堆小徒弟扛着各种食材、铁炉、铜盆、铁网、竹签一类的东西,看样子是要在卢家开烧烤晚会。

    太原王氏的王思远、王思源两兄弟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嘻嘻哈哈的根本不把卢府家人放在眼里,几个低眉顺眼、姿容秀丽的新罗婢子,像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屁股后面。

    隐在暗处的继嗣堂高手见此情景也是相顾茫然,他们的幕后东主就是这些世家,眼下这些世家子弟大模大样地闯进来,他们又能怎么样?

    埋伏在外围的这些继嗣堂高手不是姜公子的心腹,其中很多人都是由各大世家充实到继嗣堂的技击高手,卢府右门两棵浓荫如盖的树上蹲着的两个高手就是太原王家的人,眼看着自家的小公子登门,他们就像石化了一般,完全不知所措了。

    卢家前宅大门口,崔家的崔湜、崔莅、崔液、崔涤四公子于秋风萧萧中打着扇子,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跟走台步似的往里边闯,后面跟着一群乐师,怀抱琵琶的、捧着古笙的、耍着竹箫的、扛着羯鼓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卢家这幢大宅的每一个入口处都有几个鲜衣怒马的狗奴才敲门,然后不由分说便狗仗人势地闯进来,打开大门放自家公子的车驾进来,车驾进来也不远停,就往那门口一堵。

    姜公子已经匆匆离开地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个个消息相继传来:世家子弟们堵了出入的门户,接下来就没有任何过份的举动了,他们没往卢家的私人住处乱闯,而是汇聚到最宽敞的那间花厅,真的开始大排宴筵,那欢快的乐曲和婉转的歌喉,已经清晰地传进了姜公子的耳朵!

    姜公子很快就弄明白了各大世家的用意,他昨夜的过激举动,已经激怒了各大世家。如果他昨夜成功地杀死了杨帆还好,那样他顶多得到一个严厉的警告,烂摊子还是要由他来收拾。

    可杨帆没有死,于是各大世家决心自己来收拾这个还没烂到不可收拾的烂摊子了:“他……被软禁了!”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闯,三人行!

    姜公子,被很体面地软禁了、

    他的行踪可以瞒得过别人,却不可能瞒得过七宗五姓这些世家,本来他秘密潜回长安的这层窗户纸谁都不会主动去捅破,但是随着他昨夜对杨帆的行刺之举,这层窗户纸就不能不捅破了。

    刺杀杨帆,本来的确是他解决困境的唯一办法。

    一方面,世家因为显隐两宗的明争暗斗,渐渐感觉到继嗣堂尾大不掉,一定程度上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所以想再树立一个代言人,从姜公子手中分出一部分职权,形成明暗隐三方势力架构。三者互为补充,互为制衡,可以更好地保证继嗣堂的稳定。

    另一方面,皇帝感觉到凯觎南疆这块肥肉的势力太多,她有心借助杨帆来做为分配南疆利益的关键人物,如此一来,既能避免自己与世家门阀之间的矛盾激化,又可利用杨帆与南疆土司酋领们之间的友情来安抚他们,还能最大限度地满足站在自己一边的势力需求。

    两仕事作用到一起,杨帆便脱颖而出,成了姜公子的心腹大患。

    杨帆挟势而来,既合皇帝心意,又卜世家心意,又是惟一不受南疆土酋抵触的人物,除了让他死,姜公子再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就算他再如何的智计无双,也不可能凭一计之妙同时影响这么多方面的势力首脑。

    杀了杨帆,不管杨帆曾经拥有多么大的优势,一个死人也不可能再对他产生任何威胁。固然,杨帆的死,必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但是相对于无可破解的困境,这场风浪他还禁得起。所以刺杀杨帆固然是一招险棋,却也是他扭转败局的一个好机会。

    可是,杨帆没有死!

    如果仅仅是杨帆没有死,那点真如海盗尤浩洋当年贿买的那两个牢头儿一样了,杨帆就算恨他入骨,也得另找机会报复,而他虽然再败一局,要被迫分割出一部分权力给杨帆,但蜇伏起来之后也未必没有机会再伺机反扑。

    可惜,尤浩洋一个自作聪明的举动把他毁了。绑架一个十月怀胎的孕妇,就算是偏帮他的世家也无话可说,这种事情就算真正的山贼强盗,讲究点道义的都干不出来,更何况这些以‘诗书传家、仁义继世,相标榜的世家高门。

    天下不只有山东士族,起码这件亭就瞒不过地头蛇关陇世家,此事处断不公的话,山东士族名声扫地,今后再也不用抬头看人了,他们将永远背上这个污点口这个后果太严重,他们承担不起,所以姜公子才会悲凉地说是“天将亡我,非战之罪!”

    杨帆这个苦主,绝不会放过这个挟道义正理反扑的机会。

    关陇集团难得抓到一个压山东士族一头的机会,一定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而山东士族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件事不是所有世家的利益得失,相反,处理得当的话,他们冇将得到一个更好的代言人,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剔除他这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人,又能把卢家的排名往下拉一拉,大家的地位往上升一升,他们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么?

    姜公子心里很清楚,现在用这种不撕破脸皮的方式把他软禁起来,是因为世家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商量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等到那班老头子们商量出一个解决的办法,那时就该对他进行审半了。

    可是一向心高气傲的姜公子又岂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他手里掌握着小蛮和杨帆的孩子,就等于控制了杨帆,也许经此一事,他将声名狼藉,可是至少他还掌握着最实际的利益,他还有一战之力!

    至此,姜公子终于抛弃了他所有的孤芳自赏、自鸣得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辎铢必较的“商人。”他不想等着那帮老头子来决定他的未来,他要离开这里,回到长安,背倚范阳根基之地,手握继嗣堂中完全由他掌握的力量,再回头跟世家讨价还价。

    可是,想走就那么容易么?世家既然直接让子弟们堵了他的大门,又岂会不防备他的逃离。

    姜公子此次带来长安的人,并不都是他的绝对心腹,现在派在外围的那些人就不是,他们之中有些是继嗣堂中别的首领人物的心腹,有的是从各大世家充入的,他们只管听命行事,事实上并不清楚宗主在做什么。

    如今随着各大世家公子的闯入,这些人已经疑惑、警觉起来。那个为小蛮接生的女杀手是清河崔家的人,此刻她就在疑惑地思考:“宗主……,究竟在做什么?”

    姜公子身边的人也不是非常可靠了,他想要逃走,就要把这些人也都蒙在鼓里才行,可是想要瞒过这许多人,谈何容易!

    ※※※※※※※※※※※※※※※※※※※※※※※※※

    卖甑糕的小贩站在杨帆面前,并水在脸上蜿蜒成了几道小溪。

    他跑的很急,心里很紧张,现在压力也很大。

    站他面前的杨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是他就这么在面前站着,那小贩却感到仿佛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岳亘于面前,好象倾倒下来,就能把他压成肉泥,这种心理压力太沉重了,所以刚一站到杨帆面前,他的汗水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有消息了?”

    杨帆垂着双手站在他的面前,五指空握,仿佛握紧了一口刀,小贩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水,结结巳巴地答道:“打…打听清楚了,长安城里…”属于卢家的府,…府邸一共有十…,一座,在城郊有四处别业……。”

    “姜公子在哪?”

    杨缸沉声一喝,把小贩吓得一哆嗦,登时也不结巴了,很干脆地答道:“有三处地方!”

    杨帆的眉毛拧了起来,厉声道:“有三处地方?”

    “是!仓促之问,无法确认他的准确所在,我们动用了所有人手,只查到有三座府邸最为可疑…”

    小贩说话时,眼神微微垂了下来。

    他有点心虚他们已经查到了姜公子的准确所在,但是他们不敢直接说给杨帆听。虽然他们与显宗明争暗斗但是所有的手段一直都在规则之内,偶尔有些过激的举动,也是在双方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进行。

    眼下可不同,杨帆虽是他们的盟友毕竟是个外人,瞧杨帆这样子,马上就要杀人似的如果把姜公子的下落告诉他,不管他是带兵去还是单枪匹马杀过去,这事都要闹得不可收拾了,那时隐宗算是从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吃里扒外么?

    不管是杨帆带兵宰了姜公子,还是单枪匹马杀去被姜公子宰了,那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可杨帆明明已发雷霆之怒,他们同样不敢得罪了他。

    两个选择、两个结果,都是他们承担不起的后果沈沐不在,没人做得了这个主。所以,他说出了三个地方:“兴宁坊、靖安坊和永平坊。”

    三个地方中有一个是真的,这样就不会触怒杨帆。三个地方之中,按照远近的顺序,最远的那一个才是真的,这样就可以给姜公子留出充裕的回避时间。

    如果杨帆不是率着大军去,姜公子不需要回避那也不打紧这三个地方分别分布在长安城的东、南、西三个地方,全跑一圈等于转悠大半个长安城,这时间足够那些世家站出来调停冇了。

    他们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可是他们业已知道杨帆如此震怒是因为他的妻子被人掳走而且他的妻子已经十月怀胎分娩在即,心中难免有惶,哪敢与杨帆对视。

    杨帆心急如焚,倒是没有察觉这小贩心虚的表现,他现在只愁找不到地方,他总不能提着刀满长安城的转悠,见到一户人家就打将进去吧。杨帆又问清了卢氏府邸在这三个坊中的详细所在,牢牢记在心头,才道:“有劳了!”

    杨帆刚刚走到门口,天爱奴就从廊柱上蛇一般滑了下来,她穿着一身青色劲装,袖口裤腿都扎紧着,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恐怕那些很久不再被她带在身上的要命玩意儿这时都已准备齐全。

    阿呶清秀的眉宇间一片煞气,用冷咧的声音道:“我跟你一起去!”

    杨帆点了点头,二人也不说话,并肩向外就闯。

    “还有我!”

    公孙兰芷一身红色劲装,系着红色的披风,肩头扛着她的大剑,从一丛花木后面转了出来,威风凛凛、很爷们地朗声道:“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杨帆迟疑道:“公孙姑娘,这是杨某的家事,你……”

    公孙兰芷把大剑往地上一顿,铿锵有力地答道:“小蛮是我师妹,我可不是外人!”

    杨帆长长吸了口气,大声道:“好!那么…”你我同去,我们三人,闯一闯他姜公子的龙潭虎穴!”

    公孙兰芷大喜,雀跃道:“我已备下骏马,你们随我来!”

    裴大娘站在长廊一角,一身劲装武服,颈下系了一条黑色的面巾,眼见宝贝女儿跟着杨帆离去,焦急不已,欲待拦阻,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焦急之中有些分神,及至察觉有人靠近那人已经到了身边,裴大娘大吃一惊,霍然转身,就见丈夫公孙不凡一袭青衫,正负手站在旁边凝望着女儿远去的方向,裴大娘松了口气,对公孙不凡道:“郎君,你快劝劝兰芷……。”

    “兰芷比你懂事的多!”

    公孙不凡先是冷然打断她的话,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身去,低沉地道:“做错了事,就该全力去弥补,让女儿帮帮你吧,看好她,你们要……,平安地回来!”

    第六百一十三章 慌,老太公!

    李太公一大早就在水塘边转来转去,一群大白鹅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踱到哪里,那群白鹅就追到哪里,可是让它们好生委屈的是:它们的主人只是转来转去,根本没有给它们喂食的意思。当初成立“继嗣堂”的时候,卢家在山东士族中的排名正好暂时跃居第一,再加上化名姜公子的卢宾宓确实是各大世家年轻子弟中最杰出的人才,才跃众而出,成为“继嗣堂”的领袖。

    时至今ri,姜公子的短板已经越来越明显,或者说当年成立这个组织的时候,他是最合适的领导人,可是随着这个组织的ri益强大,他的心胸、眼光和能力已经越来越难以驾驭这个组织。

    同时,“继嗣堂”的作用比起当年来已不可同ri而语,众世家对这块肥肉也是越来越眼红。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它所拥有的资源却大半为卢家所用,大家都不太满意,所以他们早就开始进行调整

    沈沐异军突起地制衡了姜公子,卢家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利用“继嗣堂”的资源,这固然是沈沐的本事和李太公的扶持,又何尝没有其他世家的推波助澜?他们不希望卢家在继嗣堂中一家独大。

    眼下,他们越来越觉得姜公子留在“继嗣堂”中,只能不断地给这个组织制造冲突和矛盾,他的想法和手段不仅与“继嗣堂”中几位主要领袖愈行愈远,距离众世家的要求也越来越远。

    可是想要废免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如今姜公子自出昏招,老头子们闻讯大喜,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叫卢家无话可说的正当理由,开始揭开“继嗣堂”倒卢的序幕了。不过,这个分寸必须的拿捏好,不能因此造成世家的分裂。

    另外,关陇世家穷途没路,现在迫于武则天的压力,与他们越走越近。很多大事都共同商议、同进同退。算是一个盟友,可这个盟友又是他们潜在的竞争对手,既不能不予提携,又不能不予防备。

    眼下这件事,必定会被关陇世家利用,如何与之斡旋,开出什么条件。这也需要与其他人好好商议一下。一大早,裴家、韦家、柳家等诸多关陇世家已经纷纷派人登门,用意不问可知。

    李太公还没和其他世家商量,不可能给予对方明确答复,所以已经叫家里人挡驾了。可是此事不能拖得太久,那些关陇世家就像现在追在他屁股后面的白鹅。正嗷嗷待哺呢。

    姜公子如何处置,还没有个统一意见,如何让关陇世家闭嘴,也还没有一个章法,他一早得知消息后,就已派人通知其他几大世家前来商议。虽说这样做很容易引起长安令柳徇天的注意,眼下也顾不及了。可是消息已经发出好久,还不见一个人登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世家阀主正和自己家族的长老们在紧急蹉商,看看他们的家族能从中获到多少好处。想到这里。李太公只能无奈地叹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啊……”

    忽然,林子雄疾步跑来,惊得那群追在李太公身后乞食的白鹅“嘎嘎”叫着逃开,双翅猛扇,激起一地尘土。

    李太公皱了皱眉毛,不悦地道:“慌什么?”

    林子雄急急忙忙向他一揖,禀报道:“太公,杨……杨帆匹马单刀,杀……杀向兴宁坊卢家去了!”

    李太公吓了一跳,他早晨刚一听说姜公子行刺掳人,就叫林子雄注意公孙府上动静了。他知道杨帆必然大怒,可他无论怎么盘算,杨帆都不可能向官府求助,那是饮鸠止渴,今ri之围就算解了,明ri朝廷的屠刀也要斩到他自己头上。

    而姜公子手中掌握着庞大的力量,杨帆也不可能自投罗网。杨帆最可能的作法就是登门向他求助。他派子侄到姜公子处盯着他,目的就在于此。

    按照他的打算,正好趁机调停,解救谢小蛮的同时,让理屈的卢公子再让一步,多削减些权力出来分给杨帆,达到三足鼎立的完美结果。

    可是……

    李太公瞪眼道:“杨帆到兴宁坊卢家干什么去了?”

    林子雄擦着汗道:“也许他……从什么地方打听到消息,以为姜公子藏在那里,所以……”

    李太公不等他说完,就大叫道:“来人!来人!”

    仆从们纷纷围上来,李太公急吼吼地道:“快!备车,老夫速去兴宁坊!不要牛车,要马车!快去,快去!”

    “回来!多招呼些人手,以防不测!”

    “回来!叫人赶紧去兴宁坊,务必封锁消息,杨帆大闹卢家的消息,可不能传出去!”

    “你你你……,马上把这个消息报知崔李王郑几大世家,哼!那几个老不死的,老夫一早就传了讯儿过去,全都不来,一个个在家里头算计、算计,等天塌下来,他们就什么都不用算计了!”

    李太公连吼带骂地把一群人轰走,乜着林子雄道:“这……就是你说的性情沉稳、处事练达之人?”

    林子雄干笑、苦笑、讪笑,无言以对。

    ※※※※※※※※※※※※※※※※※※※※※

    兴宁坊卢家的主人按辈份是姜公子的族叔,在长安卢氏之中算是一位长者,所以他是最早一个离开的,因为他要陪同姜老太公回范阳,因为走得急,家眷妻小都抛在了后面。

    少了主人在家主持大局,几房儿孙又各自有些抛舍不下的东西,一直到昨天大队人马才离开,因此府上现在留下的人还很多,还需要两三天的功夫才能全部撤走。

    杨帆与阿奴、公孙兰芷三骑快马杀到卢府,二话不说便踹门而入。大户人家都有护院,卢家自然也不例外,卢家不但有武师,而且都是技击高手,但是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杨帆、阿奴和公孙兰芷的对手。

    一见三人打上门来,卢家武师又惊又怒,上前就要拦阻,他们不拦还好,伸手一拦。杨帆更相信姜公子就藏身于此了。唯恐被他得了消息溜掉,哪肯与这些武师废话,双方立即动起手来。

    卢家许多大车已经装好,准备运回范阳老家,所以留下的武师很多,问题是这群狼招架不住三头猛狮,杨帆三人从大门口一路打将进去。势如破竹,卢家死伤无数。

    卢家许多细软之物早就运走了,剩在后面的都是笨重的大家伙,堆在车上高高大大,里面未尝不可以藏人,杨帆三人担心人被藏在车上。一路杀将过来,不但搜尽了所有的屋舍,捆绑大车的绳索和雨布也尽数划破,搜寻小蛮可能的藏身之处。

    三人一路搜索,不断有卢家武师上前阻拦,三人边打边搜,手底下哪还有个轻重,八宝嵌珠的一人高落地铜镜倒了、螺锢镶嵌金银线的箱形雕花大床翻了、十二扇屏的翠玉镂刻画屏碎了、成箱的绫罗绸缎撒了……

    杨帆三人齐头并进。一路杀将过去、搜将过去。一直冲到卢家宅院的最深处,所有的房舍、地窖全都搜遍了。所有装好准备启运的大车全都劈烂了,始终没有姜公子的身影,也搜不到小蛮。

    杨帆沉声道:“小蛮不在这里!”

    天爱奴道:“我们去靖安坊!”

    公孙兰芷更干脆:“走!”

    三人转身就往回冲,卢家剩下的武师已经学乖了,反正卢家主人不在,对卢家主人忠心耿耿的老管事也被公孙兰芷的长剑敲晕了,能不拼命他们是坚决不肯拼命了,一个个持刀扬剑吆吆喝喝地追着他们,却隔着好几丈远,根本不敢靠近。

    直到杨帆等人决心离开,飞快地向前宅跑去时,他们的鼓噪声才大了一些,嗷嗷叫着稳着步子“追”在后面,仿佛是给杨帆等人送行。

    “站住!”

    杨帆三人刚刚冲到前院门口,十几个人就快速地冲了进来,李老太公叫人搀着,几乎脚不沾地,看到他们才松了口气,马上瞪起眼睛大呼一声,同时摆手叫人赶紧把他放下。

    李太公看看碎在脚下价值连城的十二扇玉屏,再看看被风刮起一头挂在树梢的白绫,卢家跟遭了兵灾似的狼籍一片,已经没法看了。

    李太公怒道:“你这混小子,要干什么?”

    杨帆沉声道:“老人家,请让开!”

    “让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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