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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醉枕江山

正文 醉枕江山第1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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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就再无一人得以拜相。

    这还不算,今日之因,不仅导致了卢家的势力在七宗五姓之中一步步衰败,在“继嗣堂”的显隐二宗里的势力也是每况愈下。

    到了五代末年,七宗五姓分崩离析,“继嗣堂”却依旧兴旺的时候,卢家不得不铤而走险,试图铲除其他几大世家在“继嗣堂”中的重要人物,以期掌控整个继嗣堂,继而利用“继嗣堂”的力量重振家族。

    结果计划事败,卢家被连根剪除,只逃走两个少年,一个取名卢九死,一个取名卢一生,他们依旧不忘振兴家族,最后,这对兄弟也命丧人手,巧的很,干掉他们的那个人也姓杨!(事见拙著《步步生莲》)追本溯源,一切缘由尽在今日。

    如果卢仲伽早知道卢家答应这个条件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他宁可两个嫡孙全都死了,甚至长房都死光了也绝不会答应,对于一个千年世家来说,没有比这更残忍的打击了。

    卢仲伽发完了誓,便放下手,平静地看向杨帆。他终究是一阀之主,事情已成定局,也不需要发无谓的怒火,那么做只能令人鄙视,倒是他的孙儿卢宾之依旧凶狠地瞪着杨帆,一副恨不得扑上去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样子。

    “杨帆若是逼死卢宾之,他也就死定了,全家都死定了。这么做必会引来众怒,七宗五姓没有一个肯放过他。可如今这样一来,卢家是面子里子全丢了,杨帆反而更安全,而且……他会得到七宗五姓其他六家的一致青睐……”

    宁珂想着,用一种很有趣的眼神看着杨帆。

    这个家伙充分显示了他的智慧和勇气,当然,在芙蓉桥头,他还展示了他的勇猛和超卓的身手。这样杰出的子弟,世家中并不缺乏,但是世家子弟从小生活在一个个大圈子小圈子里,被一层层的规矩制度约束着,哪有一个可以像他这样张扬,这样的……“有男人味儿!”

    这四个字掠上心头时,不知怎地,宁珂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于是马上在心里换了一个词儿:“阳刚之气!”

    宁珂姑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体质天生虚弱,女孩子总是喜欢强大的男人,越是柔弱的女子越是如此,杨帆的狂放不羁、威猛霸道,宁珂很欣赏。

    欣赏杨帆的又何止是宁珂姑娘,老而不死奸成了贼的李慕白李老太爷比她更欣赏杨帆,只不过他现在依旧瘪着嘴,摆出一副与卢家同仇敌忾的劲头儿来罢了。怒形于外,喜蕴于内,这可比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脸更厉害一些。

    杨帆好象没有看到他的表情,还走近了去,很客气地冲他笑:“柳徇天就在楼下,如果李太公和卢太公被他看到,只怕他总能琢磨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两位老人家能否避一避呢?”

    老头儿怒气冲冲地道:“你真有办法瞒过柳徇天?那个小辈可是狡黠如狐!”

    杨帆还是笑的很客气:“晚辈试试看!”

    老头儿狐疑地看他几眼,对卢老太公道:“走吧,这里是少年人的天下了,咱们两个老头子,且避一避去。”

    杨帆笑吟吟地打招呼:“卢公子不能走,还要留下帮个忙。那八具劲弩,也请一并拿走,最好是丢到江里去,免得漏了痕迹!”

    两个老头子没理他,沉着脸向侧厢走,杨帆转身来到宁珂姑娘面前,一个长揖,彬彬有礼地道:“杨帆有一事,劳烦姑娘!”

    宁珂本就长得精致,人又削瘦,巴掌大的一张雪白小脸,下巴尖尖,唯有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特别明媚,忽见杨帆向她走来,一揖到地,宁珂的一双大眼睛不禁张得更大,讶然问道:“怎么?”

    ※※※※※※※※※※※※※※※※※※※※※※※※※※“哎呀,柳府君,你怎么来了?”

    马桥见到柳徇天,马上露出一副比柳徇天还惊讶的样子。

    柳徇天四旬上下,白面微髯,面容清逸,只是一双眼睛不够有神,总是微微地眯着,看着就透着一种狡黠的味道,仿佛正在算计谁似的。其实柳徇天只是有些目疾,也就是近视,要眯着眼才看得清东西。

    柳徇天身材相貌都很不错,只有一双不大的眼睛是五官之中最为逊色的,再这么习惯性地眯缝着,眼睛就更小了,严重影响了他的气质风度。

    柳徇天眯着眼凑近马桥,一见他好端端的,明显松了口气,道:“马旅帅,出了什么事,怎么连禁军的铁骑都出动了?柳某在衙门里听说之后可是吓坏了,这芙蓉院里有人造反不成?”

    马桥若无其事地打个哈哈,道:“哦!没甚么没甚么,只不过有一个不开眼的东西,与我家杨钦差发生了冲撞,我等身负钦差的护卫之责,自然闻讯出动。”

    柳徇天呆了一呆,紧张地道:“冲撞?怎么个冲撞法?莫非有人要对钦差不利?”

    马桥道:“一开始也没啥冲撞,后来就发生冲撞了。钦差来此赴宴,未曾带着护卫,这才命人去通知下官,下官一听这还得了,赶紧带人来了,呵呵,现在已经没事了。因为事情紧急,在下忘了跟府君打招呼,劳动府君跑这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啊。”

    马桥这几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柳徇天当然听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眯着一双小眼睛,狐疑地看看楼上,再一把抓住马桥的皮护腕,急声问道:“究竟怎么个状况,还请马旅帅说个清楚。”

    “咳咳,你看把柳府君给急的,呵呵,这事吧,其实是这么回事……”

    马桥指手划脚地说了一遍,柳徇天有些呆滞地放开马桥的手,木然道:“就这样?”

    马桥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就是这么回事!”

    柳徇天回头看了看那些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如临大敌的龙武军将士,再看看自己手下那些缨枪如林的长安官兵以及手按腰刀的长安府公差,用涩涩的声音道:“柳某……上去看看!”

    “嗒!嗒!嗒!”

    柳徇天高抬腿,轻迈步,双手提着袍裾,一步一步上高楼,等他爬到楼上一看,就见杨大钦差坐在上席,神采飞扬,鼻孔朝天。旁边坐着一个身段纤细的少女,巴掌大的一张瓜子脸,皮肤雪白如玉,五官明丽无俦,一双温柔的笑眸正凝注在他的身上。

    左边席上坐了一位黑袍公子,柳徇天认得,那是独孤世家的家主独孤宇。独孤公子一脸无奈,正闷头喝酒。

    右边席上坐了一位白袍公子,柳徇天也认得,那是范阳卢氏的卢宾之。卢公子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说不出的难看,从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就可以看得出他在强抑愤怒,可他就是不敢发作。

    这对“黑白无常”身后各有七八名侍卫,每个侍卫都两手空空地站在那儿,犹如一群待宰的羔羊,在他们身后呈雁翎状站着两排军中大汉,个个身着亮甲,手提横刀,犹如森罗宝殿上的一群凶神恶煞!

    柳徇天颊上的肌肉蓦地抽搐了几下:“钦差冲冠一怒,三军兵发曲池,害得我不知这里出了什么天大的祸事才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原来竟是钦差与人争风吃醋!长安是镐京故地不假,可你也用不着重演一出‘烽火戏诸侯’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四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轻垂的软帐,像一层淡淡的雾。

    榻前的青玉小几上,沉香化作袅袅青烟,从那只薰香炉儿的镂空洞眼中缓缓逸出,清心宁神。

    宁珂躺在榻上,嘴里紧紧咬着一截软木。忽然,她又从枕下抽出一条青缎的丝带,似抹额般系到额头,勒紧!

    预料之中的剧痛来临了,她像一条跃上岸的小鱼,那单薄瘦弱的身子在无力忍耐时便会急剧地弓弯一下,力量大的惊人。

    她的头快要炸开了,浑身的骨骼好象寸寸碎裂,完全由不得她自己的控制,汗水一点点地渗出来,迅速爬满了她苍白的脸颊。

    她今天的力气消耗的太多了,出行对她来说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偶尔的出行散心倒也无妨,但是今天的体力消耗对她虚弱的身体来说,实在是有些透支了,她还在芙蓉楼时就预料到今天又要经历一次比死还难受的痛苦折磨。

    很奇怪,那让她痛苦的想要揪下自己的头发、想要以头撞墙的极剧痛楚今天并没有来,她的脑海里也没有每次痛不欲生时都恨不得马上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脑海里似乎开了一个窍,丝丝沉香袅袅飘起,直渗到她的脑海中,一如莲子的清香。

    “嗯……,那个人,他叫什么来着……”

    痛苦中的宁珂紧紧咬着唇,双手揪紧床单,小小的精致脸蛋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想不起自己正想到谁,也想不出他的样子,只隐约记得他阳光的笑容,那笑容让她心里有些暖、有些开心。

    独孤宇沿着朱阁绮户中曲折幽深的长廊走到宁珂的闺房外,见两个青衣小婢正侍立在门口,便站住脚步,放轻声音问道:“宁珂……在‘休息’?”

    两个青衣小婢没敢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独孤宇欲言又止,低下头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来的时候步伐轻快,走的时候脚步沉重。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宁珂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那头痛欲裂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细白牙齿咬紧的软木轻轻松开,上边一排深深地牙印……看她纤细的身段、清丽的面容,恐怕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比他的兄长小着七八岁,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女,只有独孤家的人和熟悉独孤家的人才知道,她和独孤宇是一对孪生兄妹。

    老天给了独孤家一对龙凤胎,兄妹都有一副不俗的相貌,妹妹尤其聪颖,自幼就显示出超凡的智慧。她的父祖都不长寿,哥哥以弱冠之年成为一阀之主,统率整个家族,而且把日渐没落的家族重新振兴起来,全赖她这个女诸葛暗中策划。

    她,这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姑娘,才是独孤世家这一代真正的灵魂人物。

    可是上天赐给她超凡的智慧同时,也给了她缠绵一生的疾病。年幼时还好,那时的她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能跑能跳,一样顽皮,可是随着年龄渐长,藏在身子深处的病魔开始肆虐,她头痛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身子越来越虚弱。

    以独孤世家的财力,天下名医都延请得到,可是没有人有办法,即便是国医圣手,也只能开一些减缓痛苦的药物和一些滋补身体的药膳。因为她常常发作的头痛,她的胃口也受了影响,没有药膳的滋补,她正常摄取的食物,根本无法支撑她的生命。

    每次头痛发作,宁珂都会痛苦不堪,像今天这样的发作还是轻的。自从知道没有谁能医好她的头痛,宁珂病痛发作时就拒绝任何人在身边了,她有着异乎寻常的自尊,不想让人看到她痛苦软弱的样子。

    宁珂,有着最脆弱的躯体,也有着最坚韧的精神……痛疼感渐渐消失了,彻骨的濒死感也逐渐减弱,精致的脸蛋上紧蹙的眉头涣涣而散。宁珂忽然想到她方才想起的人是谁了,是那个杨帆,那个有时刚毅、有时凛然、有时无赖、有时狡黠的家伙。

    想起他在芙蓉楼上装模作样的恭维,故意扮出的猪哥相,想到卢宾之明明恨不得咬死他,却不得不配合他扮失败情敌的尴尬,想起长安府令柳徇天站在楼头那怪异莫名的表情,宁珂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美丽的笑容。

    这一个笑容,便用尽了她刚刚攒起的全部体力,但她还是要笑。

    欢笑于她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有机会得到的时候,她又怎么舍得放弃。

    ※※※※※※※※※※※※※※※※※※※※※※※※※※清晨,独孤宇再度来到小妹的闺房。

    宁珂已经梳洗完毕,用罢早餐,早餐是一碗绉纱虾仁馄饨,不过四粒小馄饨,再加小半碗鲜汤。

    “宁珂,你要去送太平?”

    “嗯!”

    独孤宇眉头一皱,道:“你还是不要去了吧,太平知道你的情况,不会怪你。”

    宁珂莞尔一笑,道:“要去,我去,你也去!不是为了太平,而是为了杨帆。”

    独孤宇疑惑地道:“昨日,他把卢家和李家都得罪了,得罪了这两家,就等于得罪了所有的山东士族,咱们避之唯恐不及,你还想以之为盟友?”

    宁珂叹笑一声,柔声道:“傻哥哥,先去准备,上车再说,好吗?”

    “好!”

    独孤宇对这个妹子听话的程度,就是他老子在世时都嫉妒不已。

    两头大青牛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拉着一辆翠幄清油车,缓缓驶向永康坊。

    车厢里,宁珂倚在舒适柔软的半卧式软榻上,向大兄轻声细语地解释着:“珂儿为什么劝兄长接近七宗五姓?因为我关陇世家之没落,已成定局……”

    宁珂气力不足,说话声音极细,有时还要喝口水润润喉咙歇息片刻,但独孤宇早就习惯了这样与她交谈,既不催促,也不着急,有时妹子话说多了,他还要阻止妹子再讲下去,强迫她休息一阵儿。

    “天下稳定,则军权必集于天子,治天下者唯有文臣。我关陇世家因军事而兴,也必因军事而亡,自长孙无忌死后,兴科举、毁府兵、集军权,我关陇根本已不复存在,可山东士族则不然。”

    独孤宇虽对小妹言听计从,那只是因为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小妹的眼光和智慧远远高明于己,但他也不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废物,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自太宗时起,便竭力打压山东士族,他们也今非昔比了。”

    宁珂微笑摇头:“风劲时,草木偃伏,风过去,草木崛起。太宗修《氏族志》,抬关陇世家,贬山东士族,卓见成效。女帝欲御极登基,却受关陇世家阻挠,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借助山东士族,瓦解关陇世家。

    女帝御极之后,又想摆脱山东士族,故而大力提拔寒族,可惜,这没用的。山东士族已经掌握的权力,是无法收回的。科举制也不是灵丹妙药,山东高门之所以千年不衰,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文化的传承。

    为了对抗山东士族,女帝的确通过科举提拔了一批寒门庶族,但这根本不足以撼动山东士族。山东士族一向以门荫入仕,一开始只是不屑也不愿以科举入仕,当他们发觉这一点已不可逆改的时候,寒族中又有多少人能考得过他们?

    他们一旦适应了科举入仕,凭着世家大族深厚的家风和文化传统,将占尽优势,你看看近几年中举的士子中世家子弟占据了多少,就该清楚这一点了。

    再者,寒门出身的权臣,一开始确实比较敌视世家,可是,仇富只是因为羡慕,因为他也想富,等他也成了富的一员,他就会被同化,当初与之对立的就成了他的盟友。暴发户站住脚,就想变成世家呀。

    七宗五姓人才辈出,难道还看不出这一点?只要他们肯放低一些姿态,这些寒族出身的权臣,会一个个抢破了头的去做士族的上门女婿、去与他们结交,籍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最终被同化为士族的一员。科举真能毁掉世家?”

    宁珂淡淡一笑,道:“五百年的功夫都办不到!除非,出现一场动荡百年的大乱,彻底毁掉世家的存在!”

    独孤宇垂眸沉思道:“所以……你让为兄不惜一切也要接近七宗五姓,抢先傍上这棵大树?”

    独孤宇双眉一扬,问道:“然则,这与杨帆又有什么关系?”

    宁珂道:“因为,山东士族对我关陇世家一直心存戒备,我们的倾心结纳,始终没有打消他们的戒心。几年的努力,我们也只是与他们关系密切一些,于互惠中捞到一些好处。这,不是我独孤世家长存之道!”

    独孤宇双眸一闪,道:“难道杨帆可以?”

    宁珂道:“没错!山东士族受到女帝打压之后,他们经过多年的适应和准备,已经开始反击了。适应科举、响应科举是一方面,吸纳寒门庶族的杰出人才引为己用是另一方面,因为我们的出身,他们心存戒备,而杨帆这样的人,他们却会主动吸纳。”

    独孤宇道:“山东士族主动吸纳的人才很多,又何止一个杨帆,如果杨帆没有绝大的能力,与我们又有何助益?”

    宁珂微笑道:“这就是我让阿兄搜集有关山东士族情报的原因了。从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或者最初时候杨帆只是他们广泛撒网网到的一条小鱼,可是如今这条小鱼,已经长成一条大鱼了。”

    宁珂的眸子就像镶在瘦削雪白的精致小脸上的两颗黑宝石,熠熠放光:“风云际会,他就能脱鳞换甲,跃空成龙!”

    独孤宇蹙眉道:“风云哪里来?”

    依旧是那柔弱的声音:“小妹虽不能搬山填海,呼风唤雨的本事,还是有的!”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风云再起

    独孤宇没有问妹妹如何才能“呼风唤雨”,也没有问她杨帆一旦风云际会,能够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经验早就告诉他,妹妹说的话绝不会错!

    他不明白,自然想问,可妹妹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精神,所以能不问的就不问了。

    但是,即便他心疼妹子,他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却还是要问出来,因为他是独孤门阀的阀主,事情最终要由他来决定,不问清楚,他不敢决定。

    独孤宇长长地吸了口气,轻声问道:“可是,现在杨帆已经得罪了山东士族,大鱼快变成死鱼了,他还有什么用?”

    宁珂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他得罪的只是卢家,却得到了……整个山东士族的赏识!”

    独孤宇挑了挑眉头,他还是不理解,不过看到妹妹已经露出倦色,他已不忍再问下去,但宁珂还是吃力地解释起来:

    “山东士族并不是铁板一块。就像……如今的大周朝廷,有外敌来时,满朝文武齐心合力抵御外敌,可这……并不能避免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杨帆,尺度掌握的很好,他只挑战卢家,并非……山东士族!”

    独孤宁珂说完这句话,便阖上了那双慧黠灵动的眼睛,她需要歇息一会儿。

    独孤宇已经明白了,山东士族,对外是一个整体,对内同样勾心斗角。

    昔日魏孝文帝排天下高门,以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四姓为天下士族之冠。当时陇西李氏担心不在尊位,其阀主乘大驼星夜赶赴洛阳,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四姓高门’已定。

    不过隋末唐初,太原王氏势力大减,天下士族高门重新排位,四姓高门就变成了崔、卢、李、郑。王氏被剔除,李氏不但一举进入四姓高门,而且排名第三,排第一的卢氏降为第二位,排第二的崔氏升为第一位。

    高门之间的暗斗之激烈,由此可见一般。

    再接下来,四姓高门衍化成了七宗五姓,竟争就更为激烈了。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之间为了排名和地位不断暗中较劲,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也是不断竞争,同姓之间尚且如此,其他几姓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

    虽然山东士族对外一向同进同退,而且他们之间彼此联姻,于较量竞争之外,也有相互照拂的义务和情谊,但是杨帆在芙蓉楼上的这一番作为,谁会解读为这是对整个山东士族的威胁和挑战呢?

    恰恰相反,少了一个实力仅逊于崔氏的卢氏,其他山东士族就有更多的利益可分,甚至排名在卢氏之下的几大氏族还有望利用这个机会追上甚至超过卢氏,他们或者不会因此感激杨帆,至少不会对他心生敌意。

    想通了这一点,独孤宇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看着妹子憔悴的容颜,独孤宇既内疚又心疼,轻轻拉过一条薄衿替她拦在腰间,轻声道:“你好生歇息一下吧!”

    牛车“吱吜吱吜”地唱着小曲儿,沿着朱雀大街慢悠悠地向前走着,远处,永康坊高大的坊门已然在望。

    独孤宁珂细微而平稳的呼吸就像一只午睡的猫儿,可是当车子拐进永康坊,快到公主府时,她就像精确计算过时间似的醒了过来:“阿兄,到了么?”

    独孤宇忙扶她坐起,说道:“快了,马上就到!”

    独孤宇掀起窗帘向外看了看,嘴角一勾,忽地轻轻笑道:“我听说,这杨帆是太平的面首呢。唉!太平啊……,如果薛驸马还活着,太平断不致如此。”

    宁珂轻嗤一声,道:“你觉得可能吗?”

    独孤宇想了想,脸上讥诮的神色便悄然敛去。

    是啊,可能吗?

    一个对千顷良田、两淮盐场一成干股、百名新罗高丽美女、三个亲友家眷做官的机会都视若无睹的人,一个宁肯得罪卢家也不愿顺势下台,退让一步的人,怎会为人面首?

    宁珂依旧是柔柔弱弱的声音,却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坚定的赞赏:“他,是大丈夫!”

    ※※※※※※※※※※※※※※※※※※※※※※※※※※杨帆好奇的问冯元一:“为什么不去长安呢,孙郎中已经答应在我回京之前,替我照顾你了。”

    这个身高仿佛十四五岁的少年,年纪和心智却还是十岁儿童,他听说杨帆不随公主车驾一同返回洛阳时,便有些焦躁不安起来。方才终于窥个空子,悄悄地牵了牵杨帆的衣角。

    杨帆醒过神来,带着他走到院落一角,冯元一便迟疑着说出了他的想法:“我……我想跟着杨大哥,杨大哥总会回洛阳的,是吧?”

    杨帆摸摸下巴,道:“嗯,我当然会回洛阳,不过……”

    冯元一急忙道:“那就没关系了,那我就在这等!等杨大哥回洛阳时再一起走。杨大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招惹麻烦的,我就每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冯元一骤逢大变、家破人亡,是杨帆救了他。孙宇轩和胡元礼自然不曾对他恶语相向,却也不曾有过亲热的举动,在冯元一心中,杨帆已是他在长安唯一能够亲近和信赖的人,杨帆如今想把他托付给一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人,他当然感到惶恐不安。

    杨帆虽然不是很了解他的想法,不过见他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就留下吧,一会儿送走了公主,你就跟我走,住到公孙府去!”

    “谢谢杨大哥!”

    冯元一喜笑颜开,向杨帆鞠了个躬,便乖巧地闪到了一边,以免再打扰杨帆和人说话。冯元一是潘州刺史之子,岭南土皇帝的儿子,从小也是养尊处优的贵介公子,可是经此大难,很快就成熟起来了。

    苦难,总是令人成熟的。

    “帆哥儿,你什么时候回洛阳?”

    马桥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全无芙蓉楼上看见他时的那种森严气度。

    “呵呵,你放心吧,我怎也不会拖到你家宝贝的满月酒都吃完了还不回去。”

    杨帆对马桥说了句笑话,这才认真地说道:“我想拖太久朝廷也不会同意的,虽然病说的很重,可是……最多也就拖一个月,再加上返程所需的时间,最迟一个半月,我就回洛阳了。”

    杨帆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患了“重疾”。

    在场的人除了太平公主的人就只有胡元礼和孙宇轩了,这两个人都是共过患难的,如今杨帆留下,只是为了等着他的孩子出生,这是人之常情,又不是犯奸作科之事,谁能不成全他呢?

    至于柳徇天,柳府君正率领长安府的一班文武在前堂大厅上候着呢,杨帆等人是破例被引进中堂的。

    过一会儿出去时,杨帆就得让人扶着,有气无力、没精打采了。

    至于柳府君昨天还亲眼见过杨帆生龙活虎的跟卢家小公子为了独孤世家的一个女人发飚……咳咳,不好意思的很,杨大官人就是今早害的急症……※※※※※※※※※※※※※※※※※※※※※※※※※※※※一辆长途马车驶上了蓝桥,桥下河流湍急,蓝溪水如碎玉雪屑般,溅溅一团团白色的浪花,旋转翻滚着远去、消逝……马车明显是长途跋涉而来,可是马车却干净的好象纤尘不染,就连车辕都洗涮的干干净净,透出干净的木质原色。

    车厢里,姜公子一身白衣如雪,同样干净的不染纤尘。

    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正摊着一张雪白的信笺。

    车子走的很稳,姜公子慢慢看完手中的信,五指修长的手指慢慢合拢,将信紧紧地攥了起来。

    白发苍苍的陆伯言坐在侧首,平静地看着他。

    姜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卢氏族人即将全部回返范阳,三年之内,禁足不出!”

    陆伯言微微皱了皱白眉,还是没有说话。

    姜公子嘴角微微勾起,怪异地笑了笑:“我此来长安的打算,全都毁了!”

    陆伯言忍不住开口了:“因为何故?”

    姜公子缓缓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才如秋霜般萧瑟地吐出两个字:“杨帆!”

    姜公子此番秘密返回长安,为的也是南疆空缺出来的官位,运作好了,多争取几个位置,对他帮助极大。

    虽然对朝廷来说,决定此事的关键人物都在洛阳,可是对世家们来说,决定此事的关键人物却在长安。姜公子想要从中得利,必须得跟出身世家的这些政界幕后大佬们协商、沟通、谈判、妥协。

    姜公子虽然败在沈沐手里,可他们争的毕竟只是内部的权力和地位,大家一脉连枝,谁也不可能与对方做生死之争,他想大大方方地回长安也无妨。可是这里本是他的地盘,如今输给了沈沐,心高气傲的姜公子哪还有脸明着回来。

    再者说,他要做的事也不需要敞明身份,暗中接触更方便他行事,所以姜公子一路行踪很是隐秘。谁知他还没到长安,筹划种种便如梦幻泡影,转眼成空了。

    “杨帆!”

    姜公子胸中蓦地涌起一股怒气,双眼一睁,眸中一片森然!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弱不禁风的杨二郎

    太平公主从后宅里姗姗走来。

    因为今日启行,长安官吏乃至一些长安豪门世家都来相送,所以太平公主穿了盛装,容颜依然妩媚,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贵气。

    几乎是头一眼她就看到了杨帆,只是深深地注目了一眼,没有说话。杨帆也是一样,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两个有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关系,可是需要收敛的情感还是要收敛的。

    看到杨帆的刹那,太平公主眸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但是旋即就被坚强的眼神所取代。她再不舍也要走,回洛阳比与郎君厮守更重要,不管她在长安时,已经对那耳鬓厮磨憧憬了多久。

    从她哇哇降世,成为一代女皇的女儿那天起,她就不再仅仅是一个女人,情爱、丈夫、子女与家庭,从来都不是她的全部。太平公主只是深深地凝注了杨帆一眼,便向胡元礼、孙宇轩、马桥等人微笑着颔首,接受他们的礼拜。

    胡菲姑娘陪在太平身边,她还是一身苗装,只是比起在蛮州时身上的首饰多了些。头上、颈上、肩上、臂上、腕上、腰间、足踝,浑身上下都是圆的扁的细的长的铃铛管子穗子,银光闪闪。

    这些都是孙宇轩帮她置办的,中原女子,身上的首饰超过四五件就嫌累赘了,也不知是因为这些苗饰的特殊造型还是胡菲姑娘的服色特殊,所以配上这些银饰特别合适,没有一点繁琐的感觉,反而凭添几分明媚,透着一种苗家妹子特有的爽利。

    哪怕是她走动之间,浑身上下叮当作响,那声音也像音乐一般悦耳,绝无一丝噪乱。孙宇轩看到她,眼睛顿时一亮,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官场中人该有的含蓄,胡菲姑娘却不管那些,已经向自己的男人快乐地飞去一抹妩媚。

    太平公主的管家凑到她身边,低低禀报了一声:“孙府君与长安官吏、世家豪门在前堂恭候殿下呢!”

    太平公主点点头,说道:“我们走吧!”话音一落,杨帆马上身子一歪,眼皮半垂,两眼无神,气息奄奄,亏得站在旁边的冯元一虽是十岁顽童,身子却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般结实,勉强还能托得住他。

    太平公主瞪了杨帆一眼,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好笑:“你装得太过份了吧?”

    杨帆干笑道:“表现的严重一些好。”

    太平公主没好气地道:“这还没到前厅呢。”

    “哦!”杨帆马上站直了身子。一番不是打情骂俏的打情骂俏之后,太平的脸色轻松了许多,一行人便往前厅走去。

    柳徇天等人一见太平公主出现,纷纷上前见礼,杨帆也提前一步,病恹恹地倚在了冯元一的身上。

    柳徇天向太平公主见过礼,待太平公主与几位关陇世家攀谈的时候,看见杨帆这副模样,忍不住走上前去,纳罕地问道:“杨郎中,你这是……”

    杨帆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气若游丝地道:“昨……夜……偶……染急疫,上吐……下泻,如今全身无力,直冒虚……汗……”

    柳徇天吃惊地道:“竟然这样,可曾请了名医诊治么?”

    杨帆慢腾腾地点头:“请过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要歇……歇的。”

    柳徇天撮了撮牙花子,道:“郎中这般模样,长途跋涉可要小心了。”

    杨帆软弱地道:“走不了啦,蒙殿下开恩,允我……在此养病。”刚说到这里,又有下人急急来报:“殿下,独孤宇、独孤宁珂兄妹到了。”

    太平公主正和一位韦氏家族的贵妇执手笑谈,一听这话不由吃了一惊,失声道:“宁珂来了?她怎么……,本宫前去迎她!”

    太平公主当然知道宁珂身染痼疾,出门走动的机会不多,虽是从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她不来相送太平却绝不会有一丝见怪。如今听说她来,才真是把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赶紧便要亲自去迎。

    谁料她刚刚走出两步,独孤宇兄妹便走进厅来。那个曾经扮船娘的侍婢搀住了宁珂的一条手臂,宁珂站得笔直,并不借力于侍婢,侍婢相扶,只是担心姑娘突然眩晕的话,以防万一。

    太平急急上前相见,众人也都跟了上来。

    众人之中,杨帆由青衣小帽家仆打扮的冯元一扶着,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比人家宁珂小姐还要娇怯了几分,着实令人侧目,宁珂姑娘又哪能看不到他,两个人四目一对,同时错开了眼神儿。

    宁珂一双柳眉轻轻地颦了起来。宁珂久病成医,眼神毒辣的很,再加上她对杨帆似乎先天就有些能洞烛其心的感应,所以只看一眼,她就感觉到:“这个家伙好像在装病!”

    杨帆也有点心虚:“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眼神怎么那么厉害,好象被她看出来了。”

    太平公主和独孤宇客气了几句,便迎上宁珂,扶住她的手臂,埋怨道:“你呀,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的。你何必辛苦自己走这一趟。”

    宁珂柔声道:“你现在久住洛阳,难得回一次长安,相聚日短,岂能不送?”

    两人絮絮地聊了一阵,众人便纷纷登上车马,准备送公主出城。

    太平公主搀了独孤宁珂与她同车,其他人倒也好分辨,官方的人都是骑马的,世家中人都是乘牛车的,只有一个例外——杨大官人也是乘牛车的,而且他的车子驶得比那些高门子弟都要慢。

    十里长亭,众人停下来,这时就是正式与太平公主道别了。宁珂下了车,由她的贴身侍婢扶着,与同样作弱不禁风状的杨帆并肩站在一起。

    众人纷纷道别,太平公主还礼已毕,登上车子,扭过头来,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地凝望了杨帆一眼,这才轻轻抬起手。素手一拉,竹制的轿帘缓缓落下,遮住了她的云鬓、黛眉,和那双深深凝视着的眼睛……鞭花在空中炸响,公主的车队在三百名龙武卫的护持下,向洛阳进发了。

    站在杨帆旁边的宁珂姑娘从远去的车队处收回目光,声音细细地道:“杨郎中未随公主返回洛阳,可是因为身有不适?”

    杨帆本来正想让冯元一扶着他转身登车,一听这话又站住了。

    宁珂姑娘嘴唇绽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独孤家倒是常年延请了几位名医在府上……”

    一旁的独孤宇会意,忙道:“看二郎这副虚弱的样子,不如请我家的医士再给你诊治一下吧。”

    “呃……也好……,那……改日杨某一定……”

    “嗳!这事哪还有改日的,来来来,上我的牛车,既然生着病,当然越快诊治越好!”

    独孤宇不由分说,搀起杨帆的另一条胳膊,就把他拖上了自己的车子。这时众豪门和众官吏正纷纷准备散去,也没有人格外注意他们的交谈。

    昨日曲江芙蓉园里那一种精彩的大戏,李太公不会张扬,独孤宇不会张扬,柳徇天不会张扬,卢家的人更不会张扬,除了一些豪门世家的重要人物已经掌握了这件事的全部经过,大多数人都还蒙在鼓里呢。

    今天来送太平公主的都是各个世家年轻一辈的人物,他们还不曾与闻这个消息,否则就不会如此无视这位“娇滴滴”的杨大郎中了。

    宁珂看着杨帆“很艰难”地登上了大兄的车子,不禁抿嘴一笑。今日强撑病躯来为太平公主送行,她的主要目的还在杨帆。

    为了她的下一步计划,她还打算让阿兄跟着或者随后去洛阳,如今杨帆居然因为“生病”留下,实是意外之喜,此时不把杨帆抢到独孤府上怎么行?昨日在芙蓉楼上,李老太公那双发现宝的眼神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她。

    她和李老太公是一对忘年之交,都有收藏癖好,李老太公在杨帆欲告辞离去时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发现了一件在土里埋了几千年的活宝贝。宁珂猜想,说不定李老太公得知杨帆未曾随公主一起走,马上就得派人去公孙府。

    “可惜呀!‘绿绮’被李太公你捷足先登了,这杨帆,可是先落到我的手上了。”想到这里,宁珂禁不住又是微微一笑。

    宁珂坐在车里,微微启齿而笑的模样被那“船娘”都看在眼里,着实令她受惊不小。

    从宁珂很小的时候,她就负责照顾宁珂的起食饮居。

    小姐规矩大,除了她这个从小姐一出生就一直照料她的人之外,小姐的房间从不许其他人轻易进入。小姐的身体更接受不了其他人的碰触,所以侍候小姐沐浴的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实际上她和小姐的亲密,连小姐的娘亲都比不上。

    所以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小姐了。自家这位大小姐虽然醒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沉思,但她于静思中发笑的模样可不多见,更何况还笑得小小得意这么甜。在船娘想来,这样的情形屈指可数,而其它那几次,还都发生在小姐孩童和少女时期。

    杨帆上了牛车,轿帘刚一放下,他就坐直了身子,眼皮也不耷拉着了,人也不再恹恹地没有精神了,明知道独孤兄妹已经识破了真相,他还装个什么劲儿?

    杨帆笑吟吟地对独孤宇道:“独孤兄把我抢进府去做什么,设宴道歉么?”

    “不!”

    独孤宇很严肃地道:“独孤想跟郎中谈一笔交易!”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世家代理人

    长长的车队回了城,便向各自府邸所在的坊里散去。

    独孤世家的车驾中,头一辆车上,独孤宇正与杨帆侃侃而谈,后一辆车上,宁珂姑娘正在打盹。她蜷缩着身子,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船娘坐在榻边,宠溺地撩开拂在她腮旁的一绺青丝,就像照顾自己年幼的女儿。

    “英雄可以造时势,时势也可以造英雄。很多时候,英雄与时势是相辅相承的,仅靠英雄不行,仅靠时势也不行,英雄是水,时势是形,水与形相互作用,才能激起滔天巨浪,才能咆哮千里。

    就像这一回,二郎自姚州而至蛮州,自蛮州而至潘州,方造成如今南疆这种局势。这其中,土蛮俚僚、御史酷吏还有二郎你的不同作为,共同造出了眼下这个局面,于各方来说,结果也不相同,同样是这个时势,于御史台而言就是灭顶之灾,于二郎而言呢?虽无害处,却也没有多少益处!”

    独孤宇说的很缓慢,言辞条理清楚,透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味道。他并不是一个蠢才,如果他蠢,就算他是嫡房长孙,也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哪怕背后有他小妹相助。

    世家大族能传承千年,自然有其生存之道,他们尊奉嫡长制度,可若嫡房长子是个废物,那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原因是这个机遇,二郎并没有抓住,所以很多本来与此事并没有关系的人,反而可以利用这个时势,从中获取利益。诸如二武、二张、太平、世家门阀、权臣贵戚,个个闻利而动,偏偏造就了这一切的二郎,无法从中得到一点好处。

    如陈胜吴广揭竿造反,成就的却是刘邦的霸业和项羽的千古英名。这种情形,自古有之,率先搅起风云者,最后却因种种因由而没落,当年附从其后为其部属的一个小小人物,最后可能恰恰是成就大事的那个人。

    再如我朝,皇太子李承乾与嫡次子魏王李泰争嗣,最终却为高宗皇帝做了嫁衣。刘邦、项羽、高宗这些人是生来就命好,坐在那里不用争不用抢,自有天意把偌大的好处拱手送给他么?

    那只因为,他们能够准确地判断机会、抓住机会,利用时势。不该出头时就韬光隐晦,该出手时绝不犹豫。如此,再得气运之助、时势之助,何愁不能成就大业!二郎是英雄,可惜这大好机会却要与二郎擦肩而过,我独孤世家可以帮助二郎利用时势!”

    杨帆摸摸鼻子,微笑道:“独孤兄说的在下都要热血沸腾了。不过……,独孤兄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想要一起做大事,就得志同道合,才能走的长远!”

    独孤宇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大概。二郎既与沈沐为友,至少不是女帝忠臣了,匡扶李氏,恢复大唐江山,这应该是二郎的意愿之一吧?这一点,我们的志向是相同的!

    二郎以朝廷命官之身,能够与沈沐为谋,说明你也有自己的追求,或者你热衷的不是权力,可是毫无疑问,你想做的事,需要权力,这一点,只要我们合作,你一样可以距目标更进一步。不!是……近了一大步!”

    杨帆听的暗暗心惊,独孤宇连这都猜测的出来,那别人……随即他便想起,独孤世家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从宁珂姑娘和李老太公的亲近来看,和山东士族走的也很近。反武本就是山东士族和关陇集团的共同目标,他们之间有所合作并不稀奇。

    而沈沐是山东士族设立的外围组织“继嗣堂”的掌舵人,他的主要活动范围就在长安和陇右,独孤宇只要有心,想知道自己与沈沐的合作,并从而判断出一些东西并不稀奇。至于二张乃至二武甚至皇帝,这层窗户纸不捅破,却始终不可能知道的,这才安下心来。

    杨帆与“继嗣堂”的关系是盟友,盟友选择的自由度自然就很大了。尤其是继嗣堂如今一分为二,原本依附于显宗的隐宗独立出来,成了单独的一股势力,显隐二宗明争暗斗,相互牵制。他与隐宗是友,与显宗是敌,这自由度就更大了。

    所以,如果有其他的势力可以合作,可以助他达成自己的目标,杨帆并不介意多结纳一方势力。可是如此一来,与隐宗的关系就不可能还像现在这般密切了,整个关陇集团都已没落,独孤世家能够提供多大助力?这其中的得与失……杨帆垂睑沉思片刻,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锐利起来:“独孤兄想要我做什么,又能为我提供些什么?”

    独孤宇紧张起来,他知道,能否说服杨帆,接下来的话将至关重要……※※※※※※※※※※※※※※※※※※※※※※※※※※※※※十几头大白鹅步调从容,大摇大摆地走上来,“轧轧”地叫着,严肃郑重,虽然是为了抢食,依旧颇有君子风度。

    很多人都喜欢养宠物,李慕白最喜欢豢养的是白鹅。他穿着一袭葛衣,笑眯眯地抛下手中的食物,拍拍手掌,这才向站立一旁的林子雄问道:“怎么?杨帆被宁珂那丫头截走了?”

    “是!小的到了公孙府上一问才知道杨帆没有回去,不过他的牛车倒是驶回去了,问过车夫才知道,杨帆被独孤世家请去了,说是要帮他诊治。”

    李慕白听自家的晚辈回来,说到杨帆没有随着太平公主一起离开,马上就让林子雄去邀请他,结果林子雄却扑了个空,杨帆根本没有回府。

    李慕白呵呵笑道:“看吧,你还奇怪老夫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后生。宁珂那丫头,可是长了一双识宝的眼睛啊,她既倾心结纳,这个人还差得了?”

    林子雄陪笑道:“是!小的愚昧,不解太公真意。”

    李慕白摇摇头,走到一旁葡萄架下一张藤椅上坐下,一只大白鹅一拽一拽地走过来,在他的木屐上“梆梆”地啄了几下,李慕白笑着抬了抬脚,道:“去去!”

    轰走了大白鹅,李慕白便躺在藤椅上,闭起双眼,轻轻摇晃着身子,说道:“我们这些世家,各个实力非凡、人脉广阔,可细究起来,和皇权天下比,每一家都是很弱小的,若以一家之力对抗皇权,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一个家族有了如此庞大的规模,自然就有自己的诉求,以一家之力不足以对抗皇权,又不可能继续扩张下去,行那改朝换代自己坐天下的事,那就只有联合!联合其他的高门世家。

    一个世家不足惧,那么十个百个呢?几十个几百个世家结成同盟,就有了和皇权讨价还价的实力。可这,不是两军作战,也不可能如此的藐视皇权,堂而皇之的告诉皇帝,我们这些世家是一体的,我们要和你谈事情,那怎么办?

    那就只能运用我们庞大的影响力,通过各个层面把我们的诉求隐藏在天下人的诉求之下,反馈到皇帝面前。而要做这些事情,总要有一个人出面来统筹、安排、代理!由他来总结、平衡各个世家的要求,再牵头向朝廷施加影响。”

    林子雄小心地说道:“这些事,现在不是由‘继嗣堂’在做么?”

    李太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他们做的并不好!尤其是……,两个混账小子,为了争权夺利,把功夫都用在内斗上之后,几乎再没有对皇朝产生任何影响。”

    李太公在扶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加重语气道:“这个人,不一定只有一个人,也不一定一直是同一个人,你明白么?”

    林子雄有些动容,吃惊地道:“难道……太公看中了杨帆?”

    李太公双手交叉于腹前,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道:“此时言之尚早。或者,只是让他在这个时候、这件事上发生作用。长远的话,他是否有那个能力,现在还不知道。即便他有那个能力,也依旧不能付以重任!”

    李太公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终究不是我们的一份子,各大世家岂能接纳?上一次,老夫纡尊降贵,亲自去见他,偏被卢宾之那个混账小子给搅了。三日之后,老夫诞辰,你且下份请柬,叫他来,老夫见见他再说。”

    杨帆听了独孤宇的话,一时目瞪口呆,被他的大胆规划给吓住了,他惊叹道:“这是……独孤兄的主意,还是整个独孤世家的意思?”

    独孤宇这时哪能含糊,毫不脸红地冒领了小妹的功劳:“当然是我的主意!而我,是独孤世家家主,我的意思,就是整个独孤世家的意思,我会倾整个家族之力助你成事!”

    杨帆迟疑道:“恐怕,这不合山东士族的规矩。”

    独孤宇冷笑道:“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山东士族自汉晋至今,破规矩的事儿还少了?”

    杨帆呵呵笑道:“好!独孤兄真的打动我了,不过,我得先见识过你们的能力再说!”

    独孤宇也笑起来:“那是自然!”

    杨帆又道:“我在此地不会待太久,最多一个月,就得返回洛阳!”

    独孤宇欣然道:“时间不是问题,距离也不是问题!何况,小……小兄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或许用不了一个月便见分晓!”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倾城一笑

    杨帆被请到独孤世家,打得幌子是要由独孤世家的名医来为他诊治急症。

    等杨帆到了独孤世家之后,当然没有什么名医为他号脉问诊,也没有人开几服汤药给他灌下去,他在独孤世家吃的是最精致的菜肴,喝的是三勒浆美酒。

    酒宴之后,主人还在花园中铺了长毡竹席,与他喝着酸奶、吃着干酪,促膝长谈。

    独孤世家虽大,却不是所有族人住在一起,各支各房在长安各有住处,独孤宇兄妹因为是嫡长房,所以和母亲住在这幢最大的祖宅里面。当然,嫡长房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如果他不是孤独阀的阀主,照样要搬出去另外安排住处,把这里让给独孤氏真正的主人。

    杨帆还见到了独孤宇兄妹的母亲。独孤宇的母亲看起来非常年轻,瞧着只是比杨帆大了三四岁的模样,这还是因为她的穿着和长辈特有的气质和谈吐所影响。宁珂其实比杨帆要大四五岁,看起来却比他小了六七岁,大概正是因为遗传了她母亲的美貌和延缓衰老的特殊体质,独孤宁珂并没有陪客人用餐,杨帆和独孤宇酒宴之后在花园散坐时,她和母亲才一同过来。这对母女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娇艳的姊妹花。独孤夫人陪女儿坐了一会儿,同杨帆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独孤夫人一走,宁珂便吐了吐舌头,调皮地道:“幸好二郎今日来我家做客,替小妹解了围呀。”

    杨帆奇道:“此话怎讲?”

    独孤宇会意地笑了起来:“怎么?母亲大人是动了诗兴,还是想要作画呀?”

    宁珂苦着一张小脸道:“母亲大人今日想要抚琴。”

    独孤宇开怀大笑,见杨帆一脸茫然,独孤宇才收住笑声道:“不瞒二郎,家母雅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每每吟诗作画、抚琴弄弦,还要有人倾听、鉴赏,并作出评价。呵呵,这个人自然非阿妹莫属。”

    宁珂莞尔道:“可是,家母只想听我赞美,要批驳她那是万万不可以的,偏偏宁珂见家母作画也罢、抚琴也罢,都是只想批她一个体无完肤,唯独不想赞美。”

    独孤宇忍俊不禁地道:“可是为了哄母亲大人开心,阿妹还不得不违心赞美,真心话是一句也说不得,可不苦也。”

    宁珂道:“今日家母忽然有了兴致,又要抚琴,幸好二郎在此,小妹赶紧托辞说要来陪伴嘉宾,这才得以脱身。”

    杨帆听了也不禁失笑,不过虽然听宁珂姑娘说的夸张,可是以他方才所见宁珂母亲的气质风度、举止谈吐,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出身,其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的本领纵然不是十分高明,却也绝不至于不堪入目。宁珂这么说,那只能证明……她的造诣胜乃母十倍。

    杨帆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宁珂姑娘的琴艺定是高明之极了,不知在下可有幸与闻否?”

    独孤宇一怔,望了宁珂一眼,欲言又止。

    宁珂一双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杨帆,忽尔嫣然道:“若二郎不嫌小妹琴艺拙劣的话,自当献丑。”

    她回眸望了一眼船娘,船娘躬身退下,边走边想:“抚琴需要调动全部心神,一曲弹下来双臂与手指也使力不轻,小姐已很久不抚琴了,今日竟为那小子破例。真该劝止她的,不过……”

    想到小姐整日都是独处、静坐,话也难得几句,日子过得比苦行僧还单调无聊,难得她今日有这般兴致,船娘幽幽一叹,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须臾,船娘捧来古琴一具,将几案上一应食物取下拿开,古琴横置案上,宁珂姑娘端坐琴前,十指纤纤,搭上了琴弦。

    “铮~~~”

    琴音一起,一股古朴、典雅、苍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仿佛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大雁当空。那琴声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静中有动,优美动听,仿佛大雁回翔瞻顾,上下颉颃,翔而后集,惊而复起,种种景像历历在目。

    杨帆是去过西域大漠的,骤闻琴音,心中便生感应,听了片刻,便阖上双目,那琴音初起,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继而又似雁群欲落,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再接下来便息声斜掠,绕洲三匝,飞鸣宿食,得所适情……这一曲《平沙落雁》是宁珂姑娘自幼弹熟的,根本不用去看琴弦,她的一双眼睛正看着杨帆,看见杨帆闭上双目,宁珂姑娘眉梢便是微微一扬。再看杨帆端坐在那里,既没有摇头晃脑作回味无穷之状,也没有轻轻击拍,仿佛知音,他就只是那么坐着,心神便似飘到了极远的地方,眉尖微微蹙起,又慢慢舒展,他听着琴音,却又全然忘了琴音,而是全副心神沉浸到了那琴声营造出来的意境之中,一双明眸中便多了几分知己之意。

    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

    少年鸿鹄志,谁懂沧桑心?

    琴音袅袅,到最后清秋寥落,征雁没于天际,唯见沙野万里,碧云天净,长空一色!

    杨帆轻舒一口气,缓缓张开眼睛,轻轻击掌道:“这是杨某此生所听过的最优美的琴声。”

    宁珂一曲弹完,娇喘细细,船娘递上一张湿巾,她轻轻贴了贴额头,这才笑道:“二郎过奖了,看来二郎也是此道行家呀?可否抚上一曲,让宁珂一聆佳音?”

    杨帆连忙摆手道:“不敢献丑,不敢献丑。杨某只是幼年时学过几日琴,后来……”

    杨帆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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