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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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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笑了,笑的甜美。www.kmwx.net

    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尽情绽放时会是怎样的一种风景?

    丽色照人,不可方物,令人一见心旌动摇,杨帆竟尔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倒是便宜了马桥,错过今日,他哪有看见太平公主如此妩媚嫣然的小女人模样。本来,他只是身子站得笔直,现在连眼神都直了。

    一出公主府,马桥马上揽住杨帆的臂膀,在他耳边感慨道:“帆哥儿,咱们两个可真不愧是好兄弟!”

    “哦,此话怎讲?”

    马桥道:“就连偷情,都偷的惊天动地啊!”

    ※※※※※※※※※※※※※※※※※※※※※※※※※※※※※裴大娘的家在敦化坊,准确地说,这座府邸该叫公孙府。

    杨帆单骑南下的时候,由胡元礼、孙宇轩等人护送着公主来长安,他们把太平公主送到永康坊的居处之后,紧接着就护送小蛮去了敦化坊,所以这路他们是认得的。

    不过这一次他们当然没必要来打扰人家小夫妻相会,所以只是为杨帆指明了道路,一行人便去见长安令柳徇天了。他们三百多号人,人吃马喂的,当然得由这位长安令来安排。

    裴大娘的丈夫叫公孙不凡,只是粗通骑射,不懂技击之术。他的夫人裴大娘却是剑技了得,裴大娘乃北平龙华军使裴旻裴大将军的胞妹,家传的剑技,十分了得。公孙不凡只是长安城里中规中矩的一户官宦人家,名声不显,在外面反不及他的夫人和女儿出名。

    关中人好武,长安多侠少,裴大娘和公孙姑娘剑技出众的事又没有刻意掩饰,名声籍由这些人之口,自然传得长安城里无人不知。

    杨帆循着马桥等人告诉他的地址,快马加鞭直奔敦化坊。

    敦化坊里的道路十分宽敞,不只是那些十字大街宽敞平坦,便是一曲曲住宅房舍间的巷路也极为宽阔,比洛阳城里那种狭窄的小巷相比,简直也可以称之为大道了。

    道路都是夯土,一旦下起暴雨,道路泥泞不堪,便无法行走。都城还设在长安时,便常有因为下大雨而皇帝不上朝、衙门不办公的情形,这里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道路晒干以后,路上的车辙、蹄印还没有被踏平,看着这些痕迹,就可以想象出暴雨倾盆时,那些急于回家的行人是如何艰难跋涉的。

    道路两侧有极深的排水沟,排水沟上一排高大的槐树密集成荫,一二老者与槐下揖让、三五妇人于槐下聊天,极尽悠闲恬静。

    杨帆却是越走越急,他虽从马桥口中已经详细问过裴大娘家的住址,转悠在这坊里还是有些不甚确定,绕过两条街巷之后,他正想找个人来询问一番,就见前边一户人家大门前聚集着七八个少年,指手画脚地不知在说着什么。

    杨帆立即打马迎了过去。到了府门前,杨帆刚要开口询问,打眼一看,却不由得笑了出来。好巧不巧,这户人家正是公孙府,门楣上一幅匾额,“公孙府”三个烫金的大字赫然在目。

    杨帆欣然下马,就要走上石阶叩门。那七八个少年似乎正在争吵什么,杨帆一到,他们便住了口,纷纷向杨帆望来。这几个少年人人佩剑,身着箭袖武服,看着杨帆的眼神颇为不善。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 剑客与刀客

    杨帆虽也瞧着这些人透着些古怪,可他急于去见小蛮,不想多管闲事,举步便向台阶上走去。那几个少年见他旁若无人,神色更加不悦,其中一个十**岁的少年身形一转,便拦到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冷问道:“你要进公孙府?”

    杨帆奇怪地看了看这个恍若长安侠少的人物,颔首答道:“不错!在下正是想到公孙府上拜望,足下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杨帆一开口,那几个少年的敌意更浓了,拦住杨帆去路的少年将插在腰带上的铁剑往手边挪了挪,冷笑道:“居然还是个外乡人!想进公孙家的大门,哪有这么容易,足下不给我们亮上两手,怕是不好进去!”

    杨帆看看他,又看看那几个跃跃欲试的少年,蹙眉道:“请问几位是公孙家的什么人,这进门较技,是公孙家的规矩,还是你们的规矩?”

    那少年抬起下巴,洋洋得意地道:“我现在虽还不是公孙家的人,以后却难说是不是公孙家的人。总之,你想进这个门,就得先让我领教领教你的功夫,否则,你从哪儿来,还是回哪儿去吧!”

    说着,少年便自鞘中抽出了长剑。

    杨帆眉头皱的更紧,说道:“几位怕是误会了,在下登门不是挑衅来的,也不是想寻公孙姑娘比武较技,只是我的家眷正在公孙府上做客,在下此行,是为了见见自己的家人。”

    拦住他的那人哈哈大笑,道:“想进公孙家的人,种种借口,什么法子不曾用过,你的家眷在公孙府上?若是你被公孙姑娘看中,那么你的家眷倒是真的可能在公孙府上,拔剑吧!”

    “什么?”

    杨帆隐隐听出其中关键,还待在问,少年已把剑一扬,大声道:“胜了我,你便进去,若不然,原路请回!”

    杨帆看看这少年,又看看那几个握住剑柄的少年,一回手,便自马鞍旁摘下了他的刀,他的刀有两口,一口薰期所赠的铎鞘,刀如残戟,削铁如泥。另一口便是普通的制式单刀,杨帆自然不会靠利器欺人,伸手摘下的就是一口普通的狭锋单刀。

    那少年见他握刀,不禁愕然:“你……竟然用的是刀?”

    杨帆道:“怎么?”

    少年不屑,屈指一弹,剑峰“嗡”地一声龙吟。少年有些陶醉地道:“剑,乃君子之器,至尊至贵,人神咸崇。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立身立国,行侠仗义,乃我辈游侠首选,足下不用剑,也配登裴大家的府门么?速速离去,免得自取其辱!”

    杨帆急于进门探望妻子,哪有闲心跟他聒噪,神色一沉,不怒自威:“我要进府去,你偏拦着;应你之言动武,偏又这么多的屁话。某哪有功夫与你闲扯,要么便战,要么滚开!”

    那少年怒道:“好!你既不走,那我便赶你走!”

    他把神色一正,横剑当胸,这个一脸青春痘的少年神情便异常地庄重严肃起来:“我是一名剑客!鄙姓步,单名一个戟字。此剑名龙泉,长两尺七寸,重……”

    “还是废话!”

    刀,兵中霸者。杨帆一刀在手,似也生起几分霸气,不等步戟聒躁完毕,他手腕一紧,刀化一道匹练,便向步戟当头斩去。

    步戟正在夸夸其谈,面前寒光一闪,一道刀光,隐挟殷殷风雷,向他劈面砍来,真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举剑便迎。

    剑是轻灵之物,哪能跟刀这般硬挡硬架,刀剑相交,“嚓”地一声,步戟手中剑便断了一截,断剑应声而落,“噗”地一声扎在地上,离他的脚趾不过一寸有余。

    步戟吓呆了,举着剑柄面如土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帆哼了一声,提刀就往门前闯,其他几个少年一看大怒,纷纷掣剑在手,向他猛扑过来,厉声大叫道:“你使诈,仓促偷袭,算不得英雄!”

    杨帆有些忍俊不禁,朗声说道:“手持君子的各位君子竟然一涌而上,不要脸皮了么?”

    杨帆一面说,一面走,从他所站之处距府前石阶约有七步,石阶则有三阶,一共十步而已。杨帆左手牵马缰,右手持单刀,或刺、或扎、或斩、或劈、或扫、或撩,一口刀随心应手,仿佛道道匹练环绕周身。

    杨帆连走七步,连出七刀,只听“叮当”声不绝于耳,当他走到大门前时,七八个长安侠少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后,依旧保持着各种攻击姿势,只是他们两手空空,都已没了兵刃。

    如果他们手中的剑都是被杨帆倚仗刀势沉重强行击断,或者他们还有话说,可是一口刀在杨帆手中竟比剑还轻灵,他们之中除了一人是被杨帆击断了剑,其他人都是被杨帆用刀柄敲了手腕,吃痛不过,这才弃剑。

    如果杨帆有心伤人,他们此刻岂不全都成了独臂侠少?如果杨帆有心杀人,那么……一念及此,众侠少冷汗涔涔,再也说不出话来。

    前面三步就是石阶,但是杨帆已经止步,没有上前去叩门环。

    不知何时,一个青衣少女已经开了角门儿,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看他,看他动手,看他威风。

    少女身形纤柔,一身素雅青衣,婉约妩媚。

    她那双清清亮亮的眸子深情地凝睇着杨帆,柔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

    “呵,你一来,便显威风!”

    “这可由不得我,也不知这些少年是怎么回事,逼着人比武较技,这是长安规矩么?”

    少女抿嘴一笑:“你不用理他们,这些侠少都是公孙姑娘的仰慕者,忒也烦人。不过,我喜欢看你这么霸气,可是自从你做了官,我就只能看到你的官威,已经很少见你这般洒脱了。”

    杨帆道:“南行路上,我想通了一些事情。你要想看,以后尽有霸气叫你看。”

    “看一辈子都可以么?”

    “看几辈子都可以!只要你不烦,就一直看下去!”

    杨帆一笑,挽起少女的手,笑的温柔。

    青衣少女也是一笑,笑姿嫣然,凭添几分妩媚。

    阶下众侠少见此情景,终于知道挑战错了人。

    这一战实在颜面无光,他们摸摸鼻子,很无趣地拾起他们的“君子”,灰溜溜地走掉了。

    ※※※※※※※※※※※※※※※※※※※※※※※※※“小蛮还没生吧?”

    “没等到你这个当爹的回来,小家伙怎么肯出世呢?不过,近日闹腾的尤其厉害,大概也快生了。”

    “门前那几个少年是怎么回事?”

    “嗨!还不是公孙姑娘搞出来的把戏。公孙姑娘剑技出众,享誉长安。只是一直没找婆家,公孙先生很是着急,也曾托媒人给她介绍过几位少年俊彦,可惜公孙姑娘全都看不上眼。

    眼看着她都十七八了还不找婆家,裴大娘也着急了,老两口儿逼着公孙姑娘尽快择选夫婿,公孙姑娘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放出风来说要比武招亲,谁能斗剑赢她个一招半式,便嫁给谁!

    消息一出,长安侠少蜂拥而至,这公孙府就成了演武场,天天刀光剑影,斗个不停,公孙姑娘原是想用这个法子逼父母收回成命,谁知这对老夫妻也是横了心,任你折腾,反正不嫁人就是不成。”

    天阿奴捂着小嘴“咭儿”地一笑,又道:“可惜,放眼长安,能比公孙姑娘剑技更高的实在是没有,头几天公孙府还门庭若市,这几天渐渐已没有人来了。方才那几个侠少都是公孙姑娘的手下败将,心犹不死,日日守在门前论剑,只盼公孙姑娘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杨帆纳罕地道:“那他们拦我做什么?如果我是上门比武的,打不过他们,自然也不是公孙姑娘的对手,就算让我进门,也是铩羽而归。如果我能比公孙姑娘技高一筹,他们既是公孙姑娘的手下败将,又岂能拦得住我?”

    天爱奴笑眼看他,看了半晌,微笑不答。

    杨帆挑眉道:“怎么?”

    天爱奴嫣然道:“我猜,他们是怕公孙姑娘见了你的风采,有意放水,输你两招。”

    杨帆忍俊不禁,哈地一声笑,道:“我又没有潘安之貌,你太夸张了。”

    杨帆固然英俊,可是方才那几位长安侠少之中,论身材相貌,不逊于他的至少就有两个,但是那些侠少有哪个有他一般的经历?他们之中哪一个幼经大难,身负血海深仇,颠沛流离,经受过如许苦难?

    有哪一个年纪轻轻便跋涉万里,经历过大风大浪?有哪一个未及弱冠,不靠父祖余荫,而是凭自己的功劳在羽林卫和刑部这一文一武两个要害衙门身居要职,蕴养出一身威严气度?

    杨帆身上有一种成熟男子的风度和气质,这种风度和气质对怀春少女最具杀伤力,这又岂是那些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可以比拟的。可是一般拥有这般气质的男子,大多年过中旬,有儿有女,杨帆才多大?

    他有这种独特的成熟魅力,又兼具少年人的锐气和英朗,那便绝对的与众不同了。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这等目高于顶的奇女子先后倾心于他,固然有其机缘,未尝不是因为杨帆的这种独特魅力。杨帆自己不自觉,可别人却能感觉得出来,那些侠少自然视其为莫大威胁。

    杨帆入得公孙府,自然得先去见此间主人,否则未免失礼。天爱奴引着他,正是去见公孙先生和裴大娘。路左有跨院,跨院中假山,假山上有小亭,亭中有两女,一个大腹便便,另一个红衣胜火。

    “小蛮,那人就是你的夫君?”

    红衣女负手傲立,向大腹便便的少妇问道。

    “嗯!他就是你的妹夫!”

    小蛮眉开眼笑,要不是知道郎君须得先去见过主人,早就抢下亭去相见了。

    红衣女道:“好!我瞧他配不配得我家师妹!”

    “师姐!”

    小蛮惊呼一声,未及阻止,红衣女已似一团火焰,从小亭中一掠而出,箭一般射向杨帆!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 野蛮师姐

    杨帆与阿奴并肩往院中走,一边走一边转过头来,望着阿奴俏丽如昔的容颜,笑道:“你怎会出现在门口的,莫非是心有灵犀,我刚一到门外,你就知道了?”

    阿奴白了他一眼道:“少臭美了。你那十月怀胎的小娘子天天掐着指头算你的归期呢,一直派人留心着,如今你们三百多号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长安城,先跑到永康坊转了一圈,又一路赶向长安府衙,这么大的阵仗,还能看不到么?”

    说到这儿,阿奴向他嫣然一笑,道:“算你有良心,还以为你要先去过府衙才会回来呢。”

    “公主是不得不见,至于洛阳令……”

    杨帆刚说到这儿,突见阿奴的双眸蓦然睁大,她的瞳孔里迅速出现了一抹火苗,火苗燃烧着、跳跃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瞬间几乎便布满她的瞳孔。

    阿奴倏然举手,青衫袖褪落,滑出一管凝如脂腻的皓腕,她的纤纤玉手伸出两根青葱似的手指,正探向她发间的银钗。杨帆与她在刑部司相依相伴那么久,知道了许多关于她的秘密,比如她的发钗也是杀人的利器……一见她这般动作,杨帆的手立即攥紧了刀柄,霍然扭头。铎鞘是一口宝刀,他不可能丢在马背上让下人牵走,这口吹毛断发的利器现在就插在他的腰间。

    杨帆扭头而不闪避,是因为阿奴就在他的身后,如果真的有危险,他贸然闪开,那么阿奴就会首当其冲,成为别人狙杀的目标。虽然看她的表情已经有所准备,杨帆也清楚她的一身功夫,但他从来也没有让自己的女人顶在前面的习惯。

    杨帆扭头时,铎鞘已出鞘一半,然后他就看到犹如一个人,犹如一团烈焰,人剑合一,向他飒然冲来。

    这口剑很长,犹如古时名剑太阿,远比一般的剑都要长,如果把它背在身后,想拔出来都是一件很吃力的事。

    至少四尺长的剑锋,如一道银霜,如一抹电光,笔直地刺向杨帆的咽喉,附之于后的,是一双锐利的眼睛,英气逼人。

    好快的人!好快的剑!

    杨帆在扭身的刹那,刀便已出鞘一半,这时看清了眼前的人和剑,他却“嚓”地一声,手中刀还鞘了。

    剑锋一闪即至,映得杨帆的眉梢靛青,便如一道惊虹掣电一般,长剑贴着杨帆的脖子滑了过去,长剑滑过去三尺,硬生生凝住,如一泓秋水般,静静横在他的面前。

    杨帆举目向那人望去,就见一双英气勃勃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这是一个红衣佳人,长腿细腰、肤白如雪,可是因为一双眼睛,整个人便如剑一般多了几分刚性,少了几分柔婉。

    红衣佳人不高兴地说话了:“你怎么跟呆头鹅似的,既不躲避也不出刀?”

    她的语气凶巴巴的,但是声音很清脆,只是有些中性的感觉。

    杨帆唇角一撇,淡淡地答道:“因为我怕你输了!”

    阿奴眸中立刻露出一抹笑意,公孙姑娘却气红了脸,恨恨收剑。这句话别人或许听不懂,但是在场的这三个人全都听得明白。公孙兰芷曾公开放言,谁能打败她的剑,她就嫁给谁。杨帆不出刀,是因为怕她输了,那么言外之意……这时,阿奴才好奇地笑问:“你为何不反击?”

    杨帆打量了一眼公孙姑娘手中那口特殊的利剑,答道:“因为……你抬手的动作很快,拔簪时却停住了,我转头的刹那,还能看到你的眼中露出一丝释然,那绝不是看见敌人的样子。我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我知道你绝不会害我!”

    阿奴望着他,明丽的眼波顿时化作一泓春水。

    杨帆却把脸一板,又对她道:“不过,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些,以公孙姑娘的快剑,如果我胡乱闪避,闪避的方向又不妥当,她一个收剑不及,你就要守寡了,以后这种无谓的风险,千万不可再试!”

    这句话出口,阿奴的脸蛋也腾地一下红了。可她虽然羞窘,却并没有反驳杨帆这句话,于是脸蛋愈发红艳,如一朵盛开的桃花。

    左边的红衣女气红了脸,右边的青衣女羞红了脸,相映成趣。杨帆站在中间,又对公孙兰芷板着脸道:“男女相处,不是比武夺魁,若能打败你你就嫁,那也太过草率了!”

    “我……”

    公孙姑娘刚一张嘴,杨帆又道:“我知道,你对你的剑术很自信,可是人外有人,如果偏偏来了一个武功高过你,你又不想嫁的人呢?姑娘视终身如儿戏,便是真有喜欢你的男人也会被你吓跑。”

    公孙兰芷大怒道:“你这是在教训我么?”

    “是!”

    公孙兰芷没想到他竟这么直接,一时呆住。

    杨帆沉着脸道:“任性不招人喜欢,任性而不知轻重,那就格外令人讨厌了!”

    杨帆这句话说的有点重,说的公孙兰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阿奴有些不安,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角。

    男人对漂亮女人总是比较容易忍让的,杨帆的性格更是一向比较随和,阿奴不明白杨帆今天为什么对公孙兰芷如此苛刻,她不只是一个漂亮女人,还是小蛮的师姐呢。

    杨帆之所以如此,自然有他的理由。方才公孙姑娘全力一击,如果技艺远逊于他,他蓦然拔刀反击,难免就伤了公孙。如果技艺高明于他,如果他闪避失措,这样的一剑,也未必就不会伤了他。

    不管出现哪种局面,结果都是悲剧。他是来看老婆孩儿的,不是想来变成残废或者把别人变成残废的。这一剑,对公孙姑娘来说或者只是兴之所致的一个举动,杨帆却是打心眼儿里反感。

    全力一击,试人武功?

    今日的杨帆心性何等成熟,又是什么身份地位,会无聊到对这种无聊事兴致勃勃么?

    如今是公孙兰芷不知轻重,还指望他笑颜以对,再夸几句公孙大姑娘剑法超卓,大家哈哈一笑,你好我好?笑话!

    公孙兰芷被杨帆训斥的无地自容,恼羞成怒地扬剑道:“就算你是小蛮的夫婿,今天我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杨帆!举刀!”

    杨帆挺起胸,用眼角梢着她,淡淡地道:“没功夫!没兴趣!没意思!”

    “你……你……”

    公孙大姑娘笔挺漂亮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兰芷!”

    随着一声断喝,一个头戴折上巾,身穿圆领轻袍的胖老头儿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咆哮:“你这个臭丫头,真是快把为父活活气死了,越来越不懂规矩,对客人也是动刀动枪的!”

    老头儿走得刚劲有力,吼得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快被气死的样子,不知他是不是从小就吼他这个舞枪弄棒的宝贝女儿,练出来一副大喇叭般的喉咙,老头儿吼的声音比起姚州白蛮的那位薰期薰老爷子毫不逊色。

    “给我回房反省去!今天不许吃晚饭!”

    老头子声如霹雳,吼得杨帆耳根子直痒痒,吼完了女儿,老头儿便转向杨帆,上下打量一番,露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足下就是小蛮的夫婿?”

    杨帆连忙拱手施礼:“正是晚辈。杨帆见过公孙老伯。”

    “好!好好!”

    老头儿眉开眼笑道:“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年轻有为、性情稳重,小蛮那丫头真是有福气呀!”

    老头儿不理女儿,毫不见外地拉起杨帆,一边走一边感叹道:“兰芷这孩子都被我给宠坏了,还是小蛮那丫头乖巧懂事啊,老夫一直视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只恨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呀……”

    阿奴见公孙不凡自己陪了客人进去,便不再跟他同往,而是与愤愤然的公孙姑娘一起回转小亭,公孙兰芷拎着剑,风风火火地走进小亭,第一句话就是:“我爹又夸你比我乖巧了!”

    第二句话就是:“你这郎君当真不错,是条汉子!可比那个死人头强多了,我都比武招亲了,他还做缩头乌龟!”

    小蛮姑娘看着她这位性情爽朗的比汉子还像汉子的大师姐,唯有苦笑不已。

    ※※※※※※※※※※※※※※※※※※※※※※※※※杨帆走进客厅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有了一位客人。

    看到此间主人陪着杨帆进来,那位客人放下茶盏,慢慢站起身来,满脸笑意。此人年纪与杨帆相仿,眉眼俊秀,笑容清爽,穿一身素雅青衫,领口露出的一抹雪白中衣一尘不染,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异常干净的感觉。

    公孙不凡对杨帆笑道:“呵呵,来来来,老夫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贤侄是老夫的晚辈,复姓独孤,单名一个宇字,他们家与老夫有通家之好,常来府上走动。独孤,这位是当朝刑部司郎中……”

    独孤氏?

    杨帆心中蓦然一动。

    这个姓氏虽然不大常见,可就是这个不大常见的独孤氏,已经出过三位皇后,虽说眼前这位独孤宇未必就是杨帆所以为的那位独孤氏。可他既然身在长安故都,又与公孙不凡这样有身份地位的长安大族有交往,焉知他就一定不是那个独孤氏?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 别来沧海事

    杨帆听他姓氏不俗,虽然对方只是白身,却也不敢托大,赶紧抢前一步,向那青年拱手笑道:“在下杨帆,你我都是公孙老伯的晚辈,咱们叙齿论交就好,千万莫论官职!”

    这独孤宇倒不是个矫情的性子,大概也是真不把什么郎中放在心上,爽朗地一笑,便依了杨帆所言,这一论年岁,独孤宇虽然看着和杨帆一般年轻,年纪却比杨帆长了四岁,这一来杨帆就得以兄长相称了。

    独孤宇与公孙不凡家关系匪浅,杨帆今日登门只是循礼拜见,也并没有什么隐私的话要说,所以公孙不凡并没让他这个世侄回避。

    杨帆客套一番,谢过了公孙不凡对小蛮的关照之后,公孙不凡便道:“贤侄远道而来,定是挂念小蛮的紧了。老夫岂能拉着你东拉西扯啊。贤侄去见见小蛮吧,你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住在老夫府上的,回头你我再详细谈过。”

    杨帆连忙起身道谢,独孤宇也跟着站起来,微笑着:“独孤与二郎一见如故,如今你我谈兴未尽,改日独孤再设宴相邀,你我二人把盏言欢,如何?”

    “固所愿,不敢请耳!”

    杨帆欣然应允,又向他微笑着拱拱手,这才由公孙府上的家人陪着去见小蛮了。

    公孙不凡捋着胡须,望了杨帆背影一眼,收回目光后,见独孤宇仍旧望着杨帆远去的背影,略现沉思之色,不禁冷哼道:“你这小子,除了年节,从不登门,浑然忘了老夫与你爹乃是八拜之交,今天这般殷勤,只怕也不是来看望老夫的吧?”

    独孤宇连忙扮出一副委屈模样道:“老叔,你这可真是冤枉侄儿了,侄儿今天是诚心诚意来探望你老人家的……”

    “滚你的蛋!”

    公孙不凡笑骂了一句,眉头却又一皱,说道:“小蛮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虽非我的女儿,却也视如己出,杨帆是她夫婿,你可不要打他的什么坏主意。”

    独孤宇赶紧道:“老叔过虑了,独孤是真心诚意想跟二郎结交的,绝对没有存什么不良的心思。”

    公孙不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独孤宇坦然以对,一双眸子澄澄澈澈,如溪见底。

    公孙不凡吁了口气,道:“就算你没有恶意,也不许在老夫家里胡搞,老夫自由自在、逍遥快活的很,可不想沾惹你们高门大户里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儿!”

    独孤宇陪笑道:“自当遵从老叔吩咐!”

    ※※※※※※※※※※※※※※※※※※※※※※※※※※※小蛮还在小亭里,当杨帆走进去的时候,阿奴便拉着公孙兰芷走开了。

    公孙兰芷显然对杨帆先前的顶撞还有些不高兴,不过对她的这个小师妹,她还是很体贴的,当着小师妹的面,不想再与她夫婿争执,只用她那双英气勃勃的大眼睛狠狠地剜了这个不给她面子的霸道妹夫一眼,便迈着一双长腿虎虎生风地离去。

    小蛮看见杨帆走来时,眼中便已没有了旁人,立即欢喜地迎了上去,杨帆看她大腹便便,走得还那么快,可是担心的不轻,赶紧上前一步,一手扶住她的腰肢,一手便抚上她高耸的肚皮,感受着他与小蛮生命的结合,满心欢喜。

    小蛮被郎君扶进小亭坐下,看他小心翼翼、又欢喜异常的样子,乍见夫君的的欢喜就变成了幸福与满足,还有一种母性的温柔与自豪:“我就知道郎君一定会在孩子出生前赶回来的,这两天孩子闹腾的厉害,整天拳打脚踢的,大概也知道他爹快回来了吧……”

    小蛮偎在杨帆怀里,甜甜地说。

    杨帆拥着她,看着她含笑的眉眼,听着她的絮絮低语,心里异常的满足与恬静。

    亭中有风吹过,杨帆的心神却已全部沉浸在自己的爱妻和即将诞生的孩子身上。

    小蛮一见杨帆便滔滔不绝,她说了很多很多……她说阿奴比剑败给公孙师姐,心里头不服气,便一次次地向师姐挑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两天已完全放弃,再也没有兴趣同师姐较技了,偏偏师姐打出了兴致,要不是因为这,方才也不会手痒向郎君出手。

    她说到公孙先生和裴大娘老夫妇眼见她都有了孩子,而她的师姐,两夫妇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公孙兰芷却还深闺独处,老夫妻又是羡慕又是着急,整天数落师姐,师姐才被逼无奈,搞了个“比武招亲”向爹娘还以颜色。

    每说一件事,小蛮都想笑,都想与郎君分享这份快乐。

    当然,她说的最多的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尽管孩子还没有出生,她还不知道孩子的样子,也没听孩子唤过她娘亲,待在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不可能有太多淘气的举动,偏偏她就能如数家珍地说出许多关于孩子的事来。

    她说了这么多,唯独没有说到她对杨帆的思念。

    情到浓时反为薄。

    爱很浓很浓时,它便渗透到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不再是玫瑰般的热烈激情,而是腊梅般的清淡宜人;它不再是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而是平平淡淡点点滴滴。它不再是轰轰烈烈,而是长相厮守,这时想要把它诉之以语言,反而会有一种忘言的感觉了。

    杨帆微笑着倾听,他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过,直到小蛮说尽了心中的欢喜,意犹未尽地靠在他的怀里,才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苦了你,这次来,我就不走了。我会留在这里,一直等到你把孩子生下来……”

    小蛮在来长安之前就已听过杨帆的打算,她虽不舍,也是同意的。可是距孩子出生之期越近,她的心肠就越软,原来已经同意的事情,现在又有些反悔了。她抱着万一的希望,眼巴巴地道:“郎君,我……想随你回洛阳。等孩子出生,我就不怕路途的颠簸了……”

    杨帆把她抱的更紧,柔声道:“你留在这边,我在洛阳才能放开手脚。我这一去,是要向姜公子发难的,不把他赶走,就像是有一口利刃始终悬在我们头顶。我不容许我的家人活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以前不允许,现如今我们马上就要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更不允许。”

    杨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似许诺又似誓言,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陪着我,幸福安宁,白头携老!我要我们的孩子,快乐长大,娶妻生子,一生太平!”

    “嗯!”

    小蛮咬了咬嘴唇,低低应着,贴到他的胸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小蛮似想到了什么,忽地破啼为笑,仰起头来,吸了吸鼻子,道:“娶妻生子?郎君想得好长远,你就这么笃定我生的一定会是个男孩儿么?”

    “对啊,还有可能是女孩。如果是女孩的话……”

    杨帆忽然蹙起了眉头,小蛮马上忐忑起来,期期地道:“郎君……郎君不喜欢女孩儿么?”

    杨帆摇摇头,道:“喜欢!当然喜欢!我的亲生骨肉,为什么不喜欢?”

    “那……””

    杨帆脸色凝重地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小蛮啊,如果咱们生的是女孩,可千万要记住,绝不可以教她学武功!”

    小蛮奇怪地道:“为什么?”

    杨帆担忧地道:“女孩子嘛,就得有点女孩子的样子,让她舞枪弄棒的,一旦变成你师姐那样的女子,可不愁死我这当爹的了!”

    小蛮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才不是呢,师姐虽然性情爽直,不过平时也没有这么莽撞的。这一回是因为……,嗨!她不肯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知道一些,好象是她喜欢了一个男子,偏偏那人总是躲着她,她才用这个法子,想激那个人现身……”

    小蛮笑道:“我和阿奴都是习武之人,哪个骄纵霸道过了?”

    杨帆释然笑道:“倒也是,是我想多了。”

    杨帆知道公孙姑娘‘比武招亲’另有目的,虽然对她的观感还是不算太好,却也没有防备之心了。否则的话,就冲着她把终身大事付诸于“比武招亲”这么荒唐草率的方式,杨帆就得考虑把小蛮接走,另行安置了。

    这位公孙大姑娘太不着调,一个对自己都如此不负责的人,杨帆担心她会带坏自家乖巧的小妞妞,一想到另行安置,杨帆就想到了他在长安唯一的熟人,忍不住问道:“对了,你到长安以后,沈沐有没有派人来看过你?”

    小蛮颔首道:“嗯!他派人来看过我,见我在这里很安全,才减少探望的次数。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人过来探望一下。对了,沈沐本人现在不在长安,你知道么?”

    杨帆道:“我今日刚到,马上就来见你了,还没跟他取得联络。他不在长安去了哪里?又到西域去了?”

    小蛮摇摇头道:“不是西域,这回更远,他去了新罗。”

    杨帆讶然道:“他到那儿去干什么?”

    小蛮道:“他派来的人也语焉不详,只是因为沈沐没有露面,所以他们才向我解释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沈沐做了一件什么事,动静太大,惊动了长辈们,所以受到责罚,命他去新罗做一件什么事情以为惩诫。”

    杨帆哦了一声,心中暗忖:“这件事,说的怕就是他和姜公子的斗法了。这两人长安一战,各自操纵粮价,关中时而斗米千文,时而粮贱如土,连朝廷都被惊动了。姜公子斗法失败,拱手让出长安,败走洛阳。沈沐虽然大获全胜,可是这件事声势太大,那些世家不可能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杨帆忽然想起他在苗寨时,那个扮作行商前来会面的林子雄曾经说过,如果他到了长安,说不定会有哪个老人家想见他,心中顿时一动,暗道:“莫非显宗和隐宗的明争暗斗,让那些隐居幕后的老家伙们觉得晚辈们独撑大局不甚可靠,按捺不住想要出山了么?”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一章 高门

    假山迤逦,曲廊飞檐,这是一座秀丽雅致的园林。同太平公主府放任自流的野趣盎然不同,这里哪怕是一棵小草都有斧凿的痕迹,任何一处都布置的别具匠心,安排的井井有条。

    厅堂很宽敞,因为只有一张几案,又显得很空旷。几案后面坐着一个人,三旬左右,轻衣软袍,相貌平凡,但是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头戴高冠,身穿宽带,宽坐于几案之后,颇有几分汉晋遗风的神韵。

    在他面前,长长的几案上摆满了佐料和食物:酱汁、蒜泥、芥茉、胡椒、芜荽、韮黄、葱姜等调料盛在小碟内,又有鹿脊、羊项、鸡舌、虾仁、驼峰、牛肉、蘑菇等各色食物,切好码片,状若花瓣。

    桌子中间有一只宛若青铜大鼎的式样古朴的紫铜火锅,锅中沸水滚滚,热气腾腾。

    一位身着素净的窄袖襦裙,腰里系一条短腰裙的柔媚少女,跪坐于几案一侧,正探身案上,一双纤秀如花的小手有条不紊地把一味味佐料投入沸水,又使一双象牙箸挟一片鹿肉,在沸水中稍一涮洗,便蘸了酱料盛进一只薄如蝉翼的兰花小碟,双手捧送到主人面前,动作优雅之极。

    那位高冠博带的男子并没有看她递来的香气四溢的食物,而是微微侧着肩膀,一手托着下巴,正倾听堂上躬身站立的一人说话。

    “杨帆已经到了长安,先去拜见了太平公主,随后便和大队人马分离,独自去了公孙府。”

    “公孙府?是公孙不凡的家么?”

    “是!”

    高冠博带的男子挟起那片涮鹿肉添进嘴里,细嚼慢咽一番,将鹿肉咽下,这才缓缓问道:“他和公孙世家是什么关系?”

    那人答道:“杨帆的妻子幼年时曾是公孙府上一个侍婢,但是因与公孙姑娘情同姊妹,所以也被公孙不凡视如己出。如今她有了身孕,被送回长安,入住的就是公孙府。杨帆是去探望他的妻子的。”

    那位公子冷笑了一声,道:“杨帆!他既然来了长安,那就不要走了!”

    微微欠着身的人迟疑着问道:“大公子不是近日就要秘密返回长安么,此事是否与大公子商议一下再说?毕竟,他是一个朝廷命官!”

    那位公子乜了他一眼,冷冷笑道:“区区一个刑部郎中,只要让他死得没有破绽,能出什么问题!难道这件事,我还做不了主吗?”

    那人脸色一变,不敢多说,连忙躬身道:“是!”

    “杨帆!”

    高冠博带的男子停下象牙箸,脸上露出忿恨之色:“若非是你,吾家大兄岂会轻易落败!这一次,你既然来了长安,我就叫你来得走不得!”

    他的眼睛慢慢抬起,森然道:“你去安排吧,我想尽快听到他的死讯!”

    那人没再说话,只是深深一揖,悄然退了出去。

    高冠公子打发了那人离开,便专心吃起东西来。

    他吃东西时很仔细,细嚼慢咽,就像在写一篇字,非常的耐心专注,而且在进食的过程中绝不说话。

    旁边的小侍女涮好鲜肉,蘸好酱料,再递到他的面前,平常人这么吃饭大概会感到很不耐烦,但是这位公子好象早已经习惯了这样进食,再加上他用餐的速度实在不快,所以侍女涮肉、蘸酱料的过程也很从容。

    这时,又有人被引进了大厅,于是,公子又放下筷子,他没有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的习惯。

    这是一位客人,严格来说,又不是客人,而是一位生意人。

    这位生意人贩卖的商品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人!

    他是一个奴隶贩子,长安城里最大的奴隶贩子,龙飞。

    龙飞的身材不算魁伟,甚至有些羸弱,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很卑微的笑容,可是谁都知道他的凶狠。能在长安成为数一数二的奴隶贩子,没有一点真本事,如果镇得住手下那班阴狠狡诈之途?

    但是现在他脸上谦和卑微的表情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因为他眼前坐着的这位公子姓卢,家在范阳。这是一位真正的世家子弟,拥有庞大力量的人,龙飞在这位贵介公子面前,连给人家舔脚趾的资格都没有。

    龙飞未语先笑,谦卑地向卢公子弯下腰去。

    龙飞的奴隶来源很丰富,不管是西域草原上的马匪,还是东海、南海的海盗,都与他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突厥吐蕃的战俘、波斯的破落贵族、高丽新罗的少女、南方的傣人和昆化奴,能够源源不绝地流入他的手中。

    龙飞经手的奴隶从来都没有唐人,因为贩卖国内的平民是违法的,风险太大,得不偿失。这些异族奴隶又极受豪门世家的欢迎,所以龙飞是一个合法的奴隶商人,因之也就成了豪门世家最受欢迎的一位商人,所以他才能在卢公子面前拥有一席之地。

    但是龙飞自打站在那儿,就再也不肯挪动一步,似乎生怕踩脏了人家的厅堂。他打起精神,向这位高冠博带的卢公子卖力地吹嘘起来,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可是范阳卢氏的嫡房子嗣,是他最大的买家之一。

    “卢公子,这一次小人手里有新运来的高丽、新罗少女三百人,娇艳美丽、性情温柔,而且个个能歌善舞,做贴身侍女、姬妾或者乐舞伎都是上上之选。此外,还有昆仑奴五百人,个个温驯耐劳,其中有九人水性奇佳。

    去年公子一时大意,不是在入水寻珠的游戏中输给崔公子了么,呵呵,只要公子从这九人中任选一人,相信其他几位公子就再也没人能胜得了公子您了。”

    入水寻珠是贵介公子玩的一种游戏,他们将价值千金的明珠随手抛进河水,然后让水性好的奴仆入水寻珠,谁的奴仆最先捞的上来,谁就算赢了,如果捞得慢或者干脆就找不到的,那自然就是输了。

    方才说起三百名新罗奴、高丽婢,卢公子还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一听他手中有水性奇佳的昆仑奴,卢公子便来了兴致:“好!这九个人,我都要了!”

    龙飞一怔,说道:“公子,入水寻珠……有一两个水性奇佳的人就行了,何必……”

    卢公子瞪了他一眼,说道:“万一叫崔放他们几个人把其他水性好的昆仑奴买走,如何就能保证我赢?这几个水性好的,我都要了!如此才万无一失!”

    卢公子坐直了身子,将那片涮鹿肉挟起来,细嚼慢咽了一番,抿了口酒,等到食物完全咽下,才又说道:“我的祖母大人寿辰将至,你从新罗、高丽女中挑选一百名最好的来,我要送去伺候祖母。”

    龙飞连声道:“是是是。公子要不要亲自看一下?”

    卢公子摆摆手,道:“不用了,又不是头一回和你打交道,你的眼光我信得过。除了那九个水性好的,你再选五十名年轻力壮的昆仑奴来。”

    “是是是!”

    “明天!”卢公子兴致勃勃地道:“把那九个昆仑奴带去曲江,我要亲自看看他们的本事。”

    如今已是深秋,早起的时候,草叶上会有一层白霜,山上的枫叶已经变成深红,曲江的水也开始变凉了,昆仑奴来自南方,并不适应寒冷的江水,但是他想在这个季节看看那些昆仑奴的水性,那些人就只能跳到江里去,在江底淤泥里寻找他投下的一颗明珠,搏他一乐。

    “如果他们的水性果然奇佳,我一定要把小崔他们找来,大家再比一场!”卢公子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兴冲冲地:“上一次把我极钟爱的一位波斯公主都输给了他,这一次,我要把他最钟爱的侍妾赢过来,报这‘一箭’之仇!”

    龙飞满脸堆笑地恭维:“公子一定能得偿所愿!”

    卢公子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眼里,杀死一个朝廷五品大员,似乎远不及一次投珠入水的游戏来的重要。

    ※※※※※※※※※※※※※※※※※※※※※※※※※※杨帆在公孙府住了下来。

    公孙不凡是个很爽朗、很好客的胖老头儿,短暂的相处下来,杨帆就发觉公孙兰芷姑娘那种让她老爹深恶痛绝的男子性格,其实恰恰就是遗传自这位公孙老先生本人,可是同样的这种性格出现在男人身上就让人舒服多了,所以他和公孙老头儿相处的很愉快。

    裴大娘出身裴字世家,虽然一身剑技惊人,但是在常人看来,她就是一位雍容高贵的妇人。居移气,养移体,这位裴大娘已经多年不在外面走动了,看起来就更像一位和善慈祥的老妇人。

    如今裴大娘崇信佛教,最常做的事就是在自家的佛堂里敲木鱼儿,所以杨帆也只见过她一面,就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她了。

    在公孙府的日子平淡而温馨。清晨,杨帆陪着小蛮在花园中散步,这时候公孙姑娘正在林中练剑;杨帆陪着小蛮和阿奴一起用早餐的时候,这时公孙姑娘还在练剑;等到太阳高升,杨帆准备出门去拜望长安府令柳徇天的时候,公孙姑娘依旧在练剑。

    杨帆为之动容了,一个人如果能如此专注于一件事情,就算他天资一般,成就也绝对不俗。何况公孙姑娘看来绝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她的师傅更非平庸之辈。听小蛮说,阿奴与公孙姑娘屡战屡败,如今看她练剑如此刻苦,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自己也未必是她对手呢。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杨帆要做的事情太多,他修行武功的时间,远远不及这位公孙姑娘。

    杨帆本来还想找时间和这位公孙姑娘较量一下剑技,她毕竟是小蛮的师姐,不好闹得太僵,籍由比武投其所好,或可缓和彼此的关系,如今见了公孙姑娘习剑时的痴狂劲儿,这个念头早已不翼而飞了。

    他可不愿意跟一个女剑痴较量武功,老婆和准老婆都在旁边看着呢,赢了胜之不武,输了……很丢人的!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二章 来去匆匆

    孙宇轩和胡元礼、马桥知道杨帆与家人团聚的时间有限,所以都没有来打扰他。

    这三个人因为喜好不同,也没有聚在一起,而是各依所好,游长安城。

    胡元礼去了长安学府,那里有几本珍藏的孤本,他闻名久矣,正好趁这个机会去誊录下来;孙宇轩拉着他的菲儿妹妹兴致勃勃地游山玩水去了,虽然菲儿姑娘明显对逛坊市更感兴趣,可她需要在情郎面前装斯文,而孙宇轩也没发现菲儿其实是个购物狂。

    马桥则是逛完了南市逛北市,买了一大堆估计老娘和媳妇会喜欢的东西,当然他也少不了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一些东西,虽然还不知孩子是男是女,不过婴儿用的东西本来就差不多,诸如虎皮衣、虎头帽,还有拨浪鼓一类的小玩意儿。

    长安原是大唐国都,如今的大周陪都,不是一个寻常小地方,身为长安令,在朝廷中自然有他的后台和关系,所以柳徇天是很清楚杨帆在洛阳的声望地位的,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刑部郎中,现在是朝里对抗御史台的一个先锋人物。

    尽管杨帆一向的表现很低调,除了在跟御史台斗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游手好闲的感觉,也没未显露过什么强大的力量和背景,倒像是舍得一身剐的一个愣头青,但是柳徇天却不这么看。

    御史台如今虽大不如前,可是他们乍一出手,照样扳倒了政事堂的三位相公。苏味道、崔元综和张锡哪一个不是为官多年,哪一个没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上面又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李相公为他们撑腰,还不是说倒就倒了?

    御史台虽然看着已岌岌可危,可是一趟南方之行,还不是照样搅得天翻地覆、朝野震惊?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杨帆偏偏挑明了跟他们作对,居然一直毫发无伤,他背后会没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支持?

    柳徇天如果相信这是杨帆的运气,他也就做不到今天这样的位置了。所以,他对杨帆非常客气,马上置办酒宴,盛情款待。这顿酒一直喝到午后未时才宣告结束。盛情难却,陪酒的官吏又多,哪怕一人只陪一杯,杨帆离开时也醺醺欲醉了。

    从柳徇天府上离开之后,杨帆信马游缰,原来只是想散散酒兴,同时观赏一下长安风景,谁知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永康坊,等他发现之后,那马已经到了太平公主府前,不知是不是它来过的原因,竟然又找到了这个地方。

    杨帆哑然失笑,翻身下马,正犹豫着要不要此时登门拜访,公主府的府门突然大开,一群鲜衣怒马的随从护拥着一辆厌翟车出来。翟羽为蔽,白铜饰犊,青通帷幔,朱裹油幢,这是公主出行的正式仪仗。

    杨帆微露讶色,既见公主出行,他便有意离去,不料太平公主的车驾帷幔未卷,已经看到倚马而立的郎君了,太平公主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神色,一声吩咐,便有一个侍立在车旁的青衣婢女款款走来,向杨帆福了一礼,柔声道:“殿下请郎中上前相见!”

    杨帆微一踌躇,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太平公主本来坐在座位中间,这时往旁边挪了挪,向他莞尔一笑。杨帆会意,登上车子之后,追随过来的青衣小婢便顺手放下了帘子,牛车缓缓前行。

    “算你有良心,这么快就来看我。”

    太平嫣然一笑,把螓首轻轻贴在杨帆的肩膀上,抱住他的手臂,满足地叹了口气。

    “今日拜访长安府令,蒙他盛宴款待,酒后信马游缰,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儿……”

    杨帆顺口答了一句,把她滑腻香软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着,问道:“你出门一向喜欢轻车简从,尤喜身着男装,只为图个轻便爽快,今日却盛装隆重,全副仪仗,这是要去哪里?”

    太平公主抬起头来,笑道:“我是受人之邀前去赴宴的,那些人家都是讲究规矩法度的,我若太随便了,在他们而言便是一种轻慢,实不得已。”

    杨帆讶然道:“什么人家,连你也不得不予重视。”

    太平公主笑道:“是自幼玩大的一个朋友,她叫宁珂,出身独孤世家。”

    “独孤?”

    杨帆心里登时打了个突,这个罕见的姓氏,近来出现在他耳中的次数似乎也太频繁了些。

    太平公主说的这个独孤宁珂既然是从小与她玩在一起的,她们的年龄和身份应该相差不多,那么她就必然是出自曾经有过北周、大隋、大唐三朝三位皇后的独孤世家。只是不知这位独孤姑娘和自己昨日所见的那个独孤宇之间是否有关联,也不知道这个独孤宇确实是和自己一见如故还是别有目的?

    杨帆暗自提高了警惕。

    太平公主既是赴宴去的,杨帆就不好与她耽搁太多时间,所以杨帆很快就说明了自己的打算:“公主能否籍故在长安多耽些时日?小蛮产期将至,但具体的日子还不确定,我不能守着孩子满月、百日,总也要多守他几日的。”

    “嗯……”

    太平的声音有些不太确定的飘忽,杨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太平神情犹豫,有些取决不定。

    杨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太平公主道:“我……原打算今日赴宁珂之宴,明日再把其他事情处理一下,后天便启程回洛阳的。”

    杨帆吃惊地道:“这么快?”

    太平怏怏地“嗯”了一声,兴致有些不高,显然她也很想与杨帆在长安厮守些时日。

    杨帆深深地蹙起了眉头,说道:“小蛮还没有生产,这……这该如何是好?”

    太平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道:“事出仓促,要不然,我原也想在此多耽些时日的,只是……京里出了些事情……”

    太平公主把事情经过和她的打算简单地对杨帆说了说,杨帆这才明白,诸般变故,竟是因为自己在南方所为一手促成。

    太平道:“你也知道,我那两位皇兄被母皇看的甚紧,不敢稍有动作。要保留李唐一脉香火,就得及早存蓄力量。一直以来,武氏家族的力量都远比我强大,我只能悄悄的积蓄一些力量、结交一些人脉,如果失去这个机会,我和他们的力量差距就会更大。而且……”

    太平一双既弯且细的黛眉轻轻地蹙了起来,仿佛月牙儿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愁雾:“不幸让你言中了!我献张昌宗与母皇,借张昌宗进言,固然打消了母后废太子的想法。可是,得到母皇的宠幸之后,张氏兄弟也滋生了野心。

    现在他们还未成气候,但是再这么下去却很难说。我急于回京,也是想阻止他们通过这件事攫取更多的权利,否则,武氏之祸未除,张氏之患又起,我李氏已如风中残烛,可禁不起这么一拨拨的折腾了!”

    杨帆把牙一咬,道:“罢了!我护送你还京!小蛮通情达理,不会怪我的!至于我那儿子……”

    杨帆笑了一声,道:“初生婴儿,啥也不懂,我守在他的面前,也是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过些时日再相见也没什么。今日这般打拼,还不是为了让他一出生就有个太平安康的好日子过么。”

    “不!我回洛阳,是为了我李氏江山;你留下,是为了你的亲生骨肉。这是你的头一个孩子,我若让你陪我回京,太也不近情理,你纵不言,小蛮也要怨我。再者说,各方势力角逐,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若牵涉其中,绝非幸事!”

    太平公主凝视着杨帆,柔声道:“我回去!你留下!”

    杨帆皱眉道:“我不回洛阳,而是来长安,本就是为了护送你回洛阳的。如果你走了,我却留下,如何向皇帝解释?”

    太平公主歪着头向他一笑,竟然有些调皮的味道:“真笨!若是你生了病,皇帝总不能叫你抱病上路吧?”

    杨帆默然片刻,苦苦一笑,道:“那……只好如此了!”

    “帆郎,我……也想留在长安陪你的。如今实是不得已,你……不要怪我……,太平并不是因为恋栈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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