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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6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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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武则天缓缓坐回御案之后,吩咐道:“请国老进来。”

    这时,她的脸色奇迹般地又恢复了那种从容、自信、高高在上、雍容高贵的气质。许多人地位越高,面具越多,终其一生都活在假面之下。高高在上的帝王,脸上的面具丝毫也不比他们少。

    “臣狄仁杰,见过陛下!”

    狄仁杰手中捧着一个包袱,脸色凝重。

    宰相们纷纷入狱,狄仁杰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他如今也是如骑虎背,进退两难。

    周兴大兴牢狱,每抓一人都滥施酷刑,迫使人犯攀咬更多的官员,或许用不了几天就会把他咬成谋逆的同谋,而皇帝对此态度颇为暧昧,似乎有意纵容。狄仁杰自身尚且很难保全,又如何解救他的同僚?

    无奈之下,狄仁杰只得动用了杨帆送给他的那包有关丘神绩陷害黑齿常之的证据。

    他清楚,眼下武承嗣势大,这些证据很难把武承嗣也牵连其中,甚至丘神绩也很可能找些误信人言、判断错误一类的托辞来为自己开脱,眼下并不走动用这些证据的最好时机,但这已是他眼下唯一能够动用的武器了。

    他已不指望凭此证据能扳倒武承嗣,他现在只希望利用此案把朝野关注的重点转移到这件事上来,从而给眼下如火如荼的政争降降温。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武三思恰在今日呈上了另一件对丘神绩不利的证据。而且那件事是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事情:为了打击政敌,出卖天子的江山!

    武则天平静地看完了那些证据,把它们轻轻放到一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武则天的表现很走出乎狄仁杰的预料,狄仁杰忍不住道:“陛下……。”

    武则天抬手制止了他,沉声道:“朕知道了,这件事,朕会交给来俊臣查办。朕现在很疲倦,国老先退下吧。”

    狄仁杰一听交予来俊臣查办,便知武则天对这些证据至少已经信了七成,这倒省了他许多口舌。

    他知道丘神绩是武则天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心腹,对他宠信有加,武则天每次出行,都是调丘神绩担任重要警戒任务,原还担心要让皇帝采信这些证据会大费唇舌,当下松了口气,忙道:“陛下保重身体!”

    等狄仁杰退下之后,武则天若有所失地一笑,对婉儿道:“朕老啦,这国事没有你帮着,朕都没有精力处理!呵呵,薛怀义造《大云经疏》,说朕是佛,可朕这尊佛,没有千手千眼可以看遍天下事管遍天下人。也没有一双慧眼识尽天下人心。朕的耳目手脚就是这文武百官,文武百官跟朕却不是一条心,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婉儿低着头不说话,武则天徐徐站了起来,嘴边噙着一抹冷笑,寒声道:“那,朕就用人血来洗他们的心!看看他们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那声音,恰如金石,隐带杀伐之意!

    叶安被人从武三思府秘密地带到了皇宫。叶安这些日子在梁王府过得着实不错,除了不能自由。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伙食标准是按照梁王府二管事的标准供给的,一段时日下来,居然养得白白胖胖。

    好在,他的模样并没有走形,娄师德曾经亲自提审过他三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是认了出来

    武则天见娄师德一脸惊异地看着叶安,便道:“娄卿?”

    娄师德惊醒过来,连忙回身道:“陛下,此人却是从臣的中军大营逃脱的那名突厥奸细?”

    武则天道:“娄卿没有认错?”

    娄师德毫不犹豫地道:“臣绝不会认错!”

    武则天缓缓点了点头,展颜一笑道:“好,劳动爱卿了,且回府歇息吧。

    娄师德今天是莫名其妙就被传到宫中的,一路上心中惴惴,还以为自己出了事情。因为最近莫名其妙入狱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他却不曾想到叫他入宫竟是为了叫他辨认一个人犯。

    如令人犯身份确认,皇帝居然立即叫他离场,娄师德虽然有些意外,可是他看了看一直肃手站在旁边,神色平静的来俊臣,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一揖,便退出了大殿。

    来俊臣冷眼旁观,已经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只是他还不确定要倒霉的人究竟是谁。方才看见娄师德上殿,他还以为他马上就要接待的“客人”就是娄师德,所以已经端详了这个胖子许久,琢磨着用什么刑具才能更好地利用他的一身肥肉。

    如今一见娄师德离开,来俊臣立即敛去嗜血的眼神,对他的主人谦恭而渴望地道:“陛下,不知对臣有何差遣!”

    第三百二十一章 动手

    武则天沉吟着,久久不发一语。

    来俊臣眼观鼻、鼻观心,拱手肃立,耐心等候着。

    殿宇两角,两只铜鹤袅袅地吐着香烟,婉儿嫂嫂婷婷地立在案边,一如那熏香的铜鹤,飘逸优雅、娴静自然。

    过了许久,武则天缓缓开口道:“左金吾大将军丘神绩、刑部尚书周兴聚结不逞,心怀反意,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国之贼也,着即逮捕入狱,务必拿到真凭实据,让其俯首认罪,以正国法!”

    “臣遵旨!”

    武则天又道:“朕严密刮锁了消息,他等案发,尚不知情。丘神绩如今正在孟津军营,你是一介文官,不宜出面,朕命武攸宜率羽林卫前去拘捕,内卫、龙武卫弹压金吾卫!人犯抓到,再由你接手!周兴现在刑部,你直接去把他拘押起来,朕会命羽林卫助你行事!”

    “喏!”

    来俊臣兴奋地答应一声,见武则天再无其他吩咐,便长施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武则天扬声又道:“来人!”

    内侍小海躬身出现在门倒,武则天道:“去中书传李昭德晋见!”

    小海称诺,刚要退下,武则天又道:“且慢!”

    小海站定身子,武则天略一沉吟,说道:“去中书传旨之后,你再去一趟狄府,告诉国老,黑齿常之的冤层,朕……,早晚会为他昭雪!”

    “早晚?”

    上官婉儿明慧的双眸飞快地扫了一眼武则天,然后又迅速垂下,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武则天叹了口气,伸手去端盛着醪糟的细瓷小碗,婉儿见状,连忙取过装醪糟的瓶子,想为她斟满。

    武则天摇了摇头,把碗中剩下的甜酒缓缓饮尽,轻吁道:“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朕为什么要以谋反罪逮捕他们?”

    婉儿乖巧地道:“大家睿智天赐,如日之升无处不照。这么做一定大有深意,婉儿不解其中道理,也不敢妄揣圣意。”

    武则天唷然一叹,低声道:“朕准备用两年的时候收复安西此时正是要用到西域十万雄兵的时候,朕能叫天下人知道,朕最信任的大将军构陷了镇守西域、战功赫赫的黑齿常之?朕能叫天下人知道这个朕最信任的大将军还把军机秘要赠予外敌,引贼寇关?朕能叫将士们知道朝中的将领在算计他们的统帅、在他们背后捅刀子?”

    武则天涩然一笑,道:“两个月前,丘神绩才刚刚因为事君以忠、做事勤勉,而被朕赐予国姓啊。今天就以谋反罪名抓他,这是他不忠,也是朕识人不明,却也只是朕识人不明而已,至少不会让三军将士为之心寒对朝廷失去信任!你记住,安西四镇收复之前,黑齿常之一案的真相一定要封存起来,这冤屈,他还要再背一阵!”

    “诺!”上官婉儿深深地弯下腰去。

    ※※※※※※※※※※※※※※※※※※※※※

    李昭德得到小海传讯,马上赶往武成殿。

    狄仁杰离开时已经把自己把对武承嗣不利的证据呈报天子的事告诉了他,所以李昭德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一听皇帝此时传召便知必与武承嗣有关。

    李昭德到了武成殿,武则天赐座之后,语调平缓地把丘神绩、周兴“有反迹”的事对他说了一遍,然后道:“这两个人与魏王一向过从甚密此事魏王或无牵连,但是这两人恃宠仰势而生异心未尝不是因为魏王纵容之故。卿以为如何?”

    李昭德闻听此言心中暗喜,忙道:“陛下,魏王乃陛下之侄,又是亲王,以宗室亲王之身参知政事,原本就是不大恰当的。自古帝王,虽然父子之亲,犹相篡夺,所以虽为太子,一日不为君,不可干涉政事。况且陛下与魏王只是姑侄呢?

    当今太子尚且安守储君本份,魏王却得以参知机要,陛下的宝位怎么可能安稳呢?魏王纵无野心,那些亲近于他的大臣为了谋取更大的前程,也会滋生野心。

    何况方才陛下也说,周兴和丘神绩恃宠仰势而生异心,那么魏王就不会恃陛下之宠仰陛下之势而生异心么?”

    武则天欣然道:“李相所言甚合朕意。这样吧,卿可上奏一本,言明亲王干政之利害,朕自当定夺。”

    李昭德欠身道“臣遵旨!”

    杨帆得了旨意,马上赶去御史台见来俊臣。来俊臣的大名他是久仰了,只是两者一文一武,地位又相差悬殊,杨帆升为郎将时日尚短,还真没机会见到他。

    杨帆带了人赶到御史台,御史衙门的人通报进去,来俊臣听说羽林卫的人已经到了,立即传他进见。

    来俊臣此时端坐案后,缓缓地捋着胡须,正在思索周兴一事。

    武则天的一番话,他反复揣测之后,已经明白了,皇帝这是对丘神绩和周兴动了杀心了,这两个人注定完蛋,不过,看来对于武氏族人皇帝是要网开一面的,或者会有惩罚,但是一定是以其他理由进行处治,不会让武氏族人也打上一个谋反的标记。这一点、必须得注意,不能把武氏族人牵扯进来。

    武攸宜已经带人去抓丘神绩了,对丘神绩,来俊臣并不担心,任他是百战沙场的老将,只要进了大牢,就不怕他不乖乖招供,铮铮铁汉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耐得住他的刑具折磨。

    但是对周兴他却没有这么大的把握,他处治过那么多罪犯,还从来没有一个同他一样是精于讼狱刑罚的高手,周兴是头一个。此人对于刑训逼供的心得并不比他少,要对付这样的人就比较麻烦,而陛下显然是想速战速决,不欲此事拖延太久,影响太大,那么该如何让周兴尽快低头呢?

    来俊臣恩索良久,忽地计上心来,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不仅想到了如何对付周兴,甚至还想到了如何借助此案把他一直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杨帆也牵连进来。

    杨帆只是一个郎将,在这样的惊天大案之中,只能算是一个小虾米,弄死他,连一朵浪花都溅不起来。太平公主和梁王、薛怀义等人纵然和他有些交情,想来对于谋反大案,也是不敢沾惹的。

    再者,牵连此人进来,是要借周兴、丘神绩之口,到时候薛怀义等人纵然有所不满,也只能认为是丘神绩等人趁机构陷政敌的爪牙,他来俊臣和杨帆可没有丝毫过节,两个人原本就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人,谁会疑心到他的头上呢?

    等到把杨帆弄死,此案过后风平浪静,再把那个娇媚可爱的小娘子妥妥地弄到手,像薛怀义、太平公主这等高高在上人物又怎么可能知道?来俊巨想到得意处,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

    杨帆站在他的案前,好奇地看着这位御史中丞。他一看到来俊臣,就认出来了,杨帆实未想到当日在自家店里所见过的那位客人,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来俊臣。

    他不明白这样一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大官,坐在明镜高悬的公堂之上,能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笑得如此得意,而且还带些许猥琐的意味。不过,此时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而且两人纵有一面之识,也无旧可叙。

    杨帆咳嗽一声,打断了来俊臣的幻想,朗声道:“羽林卫左郎将杨帆奉谕听候来中丞差遣。”

    来俊臣这才醒觉羽林卫的人已经到了堂上,惊了一惊,顺口说道:“嗯!本官已经有了主意,对周兴,只可智取,不宜用强,将军你且……。”

    来俊臣说到这里,忽然醒过味儿来,不禁失声道:“杨帆?”

    杨帆心道:“他怎么大惊小怪的,莫非也看过我击鞠,听过我的名头?”杨帆想着,欠身道:“正是末将!”

    来俊臣定了定神,迅速平静了神色,说道:“啊!杨郎将,本官刚刚想过,周兴此人刁顽狡诈,抓他固然容易,想要他认罪招供,恐难如登天。www.luanhen.com因此本官想出一计,可以智取之,而无须动用武力,所以怕是不需要你出手了。”

    杨帆道:“陛下吩咐末将,听从中丞安排。中丞无需用兵,末将自当遵从。只是,末将奉谕而来,为的是确保逮捕周兴不生意外,所以,“”总要等中丞抓捕了周兴,末将才回复旨啊!”

    来俊臣微笑道:“那是自然!如此,请将军把你的人手安排到二堂左右屏风之后,待本官把周兴收监,再去御前复旨不迟。”

    杨帆笑道:“既如此,末将遵命便是!”

    杨帆退出大堂,率领他带来的三十名虎贲赶往二堂,来俊臣候他离开,“啪啪啪”三击掌,一名衙役应声出现在堂下,来俊臣道:“吩咐下去,二堂设宴,再持我名贴,去刑部请周尚书前来一唔!”

    那衙役应声退下,来俊臣的眉头又深深地锁了起来。

    丘神绩、周兴是垮定了,问题是他来俊臣并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因为何罪而被天子制裁,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天子让他审断二人谋反之罪,显然是要遮掩他们真正的罪责。

    皇帝派杨帆来助他执行任务,显然是不相信杨帆会是这二人同党的,而他又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犯了何罪,这种情况下贸然把杨帆牵连进去,实在有些冒险,一旦天子问起,答得漏洞百出,岂不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来俊臣深以为憾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放弃这个杀其夫夺其妻的大好机会,继续耐心寻找更好的时机。

    第三百二十二章 擒贼

    孟津,金吾卫驻地。

    校场上,将士们玩石锁的、练击鞠的,热闹非凡。中间一块场地上,围拢着大批的将官,在众将官中间,有一位身着箭袖的男子正在演练大枪。

    这人身材魁梧,头发稍见斑白,已然有五旬上下,可是身形依旧矫健有力,进退之间稳如磐石,动如狡兔,令人叹为观止。

    那杆大枪,在这人手中平进、下截、上挑、中扎、外拦、里拿,诸般动作刚劲有力,飒然生风,只是一个人、一把枪,方圆五丈之内,似乎就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东西了。

    正所谓冲锋陷阵则通沉吞吐,斩将搴旅则金鸡点头,挡马拨箭则抖耀枪花,旁观的众将官都是会家子,眼看着这老将使枪,每到精妙处,都不约而同大喝一声“彩”。

    这人“拦、拿、提、撸、颠、缠”,手中长枪幻影如轮,枪尖如雪,陡然一定,身如岳峙,长枪在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人正是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

    四下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丘神绩把大枪一扔,一个亲兵利落地接过长枪,另一名亲兵马上递过毛巾,丘神绩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围观众将官道:“无论拳脚兵器,练时有定势,而用时必无定势,势乃死法,存于心中,则身不灵便,一旦碰上会家子必吃大亏……”

    郎将郑书亮道:“大将军说的是,只是这道理固然说得明白,可是又有几人能有大将军这般造诣呢。”

    丘神绩笑道:“你这厮若把拍马屁的一半功夫拿来拿功夫,也能有老夫这般枪法了。”

    众将领听了都是大笑,郑书亮是丘神绩心腹,听他笑骂调侃没有半点难为情,反而沾沾自喜,似乎颇以此为荣。

    这时,远远一人急奔而来,因营中不能驰马,这人一路飞奔,烈日之下,跑得满头大汗。

    “大将军,龙武卫大将军李珣、内卫大将军武攸暨演练兵马,途经我金吾卫营地。”

    禁军人马是卫护皇都的主要力量,为了维持这支力量的强大,朝廷不但轮番调动他们参与边疆战事,拉练行军、演练兵法阵图更是常事,所以丘神绩丝毫不以为奇。

    这两位大将军都是忠于武氏的,武攸暨更是武氏一族中人,平时都极相熟的,他们既然经过自己这里,丘神绩就不能视若无睹了,一听此言,忙道:“李珣和武攸暨来了?待老夫去会一会他们。”

    丘神绩匆匆赶到辕门,手下亲兵早已牵了马过来,丘神绩翻身上马,率了十余亲兵飞驰而去。

    远远的,就见龙骑卫的骑兵和内卫的步卒正排成一条长龙,沿官道匆匆行进着,丘神绩看见“李”字帅旗和“武”字帅旗并列一起,立即策马迎去,驰到近前,果见李珣和武攸暨并列旗下,骑着战马,很悠闲地边走边聊着天。

    一见丘神绩赶来,行进的队伍立即闪开一条道路,武攸暨二人也勒住战马,丘神绩放缓马速迎上去,大笑道:“两位既然经过丘某的地盘,怎么也不使人来知会一声,丘某也好备下酒宴,款待两位大将军啊。”

    李珣和武攸暨都是一身戎装,武攸暨比李珣还要小着十多岁,年轻力壮,本该是英姿勃发的时候,只是近来酒色过度,虽然穿着一身英武的戎装,看着依旧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武攸暨一见丘神绩到了,懒洋洋地扳鞍下马,结果似乎不堪那一身沉重的甲胄,落地时一个踉跄,丘神绩心中鄙夷,面上却依旧带着和气的笑容,腾身一跳,从马上矫健地落下。

    李珣笑容满面地同他打着哈哈,道:“军务在身,只是途经贵地而已,哪敢劳动丘大将军,若要吃酒,还是等……”

    他一面说,一面也作势下马,只是动作慢腾腾的,比丘神绩慢了一拍,丘神绩下马站定,身后十余亲兵也齐刷刷地翻身下马,李珣突然身形一正,又端然坐回马上,把脸一沉,厉声喝道:“把丘神绩给本帅拿下!”

    “唰!”

    左右正扛枪行军的内卫士兵们仿佛早有准备,李珣一声令下,他们行进的身形戛然而止,原地做了一个挺枪突刺的动作,齐刷刷喝道:“杀!”一片枪林就把站在大道中央的丘神绩和他手下那十几个亲兵围了个风雨不透。

    骑在马上的那些龙武卫士兵也应声而动,纷纷掣弓在手,居高临下,瞄准了他们的要害,此刻已升为龙武卫骑军队正的马桥端坐马上,张弓搭箭瞄准了丘神绩的胸口,厉声道:“弃剑!”

    丘神绩脸色大变,骇然道:“两位将军,你们……这是开什么玩笑?”

    一副酒色过度模样的武攸暨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从袖底摸出一卷黄绫卷轴,徐徐展开,漫声道:“罪臣丘神绩跪接圣旨!”

    此时,数百骑士一阵风般卷向金吾卫大营。碉楼望哨上的金吾卫士兵老远就嚷:“站住!什么人擅闯军营!”

    来骑中一人当先飞驰,手中高举金灿灿一枚令符,厉声喝道:“羽林卫大将军奉旨巡察,速传旅帅以上所有将官中军大营迎候!”

    这令符是自古传下来的调兵信物,唐朝讳李氏祖先李虎名讳,因此虎符不再叫虎符,而叫鱼符,其形状也不再是猛虎,不过作用是一样的。

    飞骑到了辕门前,那看门的士兵中迎上一名队正,验看了那半枚虎符和兵部勘合,把手一挥,迅速清理了鹿角拒马,大开辕门,这时百余骑已经冲到门前,风一般卷进了大营。

    那队正叫道:“唉!营中不能驰马……”

    一句话没说完,快马驰过卷起的尘土就把他埋了起来。

    “咚咚咚……”

    金吾卫中军大营响起了聚将鼓,各处将领闻听鼓声不敢怠慢,纷纷披挂整齐赶往中军。

    中军大营,武攸宜披挂整齐,杀气腾腾,身后四名小校按刀而立,又有两员裨将站在左右,一持鱼符,一捧圣旨。

    武攸宜站在帅案之后,一手按在帅印之上,见众将到齐,于帐中森立如林,便振声喝道:“来人,勘验鱼符!”

    金吾卫中郎将郑书亮是丘神绩心腹,代他掌管鱼符的,这时惴惴上前,取出自己保管的半片鱼符,与武攸宜持来的半片鱼符一合。那鱼符严丝合缝,完全吻合。

    武攸宜命人把那勘合的鱼符向众将领亮了亮,右手一伸,圣旨便落到他的手中,武攸宜把圣旨徐徐转开,冷冷地扫了满堂站定的金吾卫将领,沉声道:“圣上有旨!”

    “铿!”

    帐中不下数十员大将,齐刷刷抱拳听旨,甲胄摩擦,发出“铿”然一声炸响,武攸宜顿了一顿,高声道:“门下:丘神绩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着即免去金吾卫大将军之职,由武攸宜兼领金吾卫军务!金吾卫诸将忠于国家,与丘神绩无涉,各自安心,旨到即当遵从,肆后朕当各有封赏!”

    武攸宜宣读已毕,帐中顿时一阵骚动,郑书亮又惊又怒,率先按剑出列,亢声道:“丘大将军忠心耿耿,岂有反意,这定是有人陷害,职等诚请陛下明察,还丘大将军公道!”

    武攸宜冷冷地道:“圣旨在此,你敢抗命?”

    郑书亮大声道:“朝廷处断不公,末将只是为丘大将军不平,武大将军若非心虚,为何不敢让末将说话?”

    “报!”

    帐口忽然出现一名金吾卫小校,惶然禀报:“中郎将、各位将军,内卫、龙武卫已把我金吾卫团团包围,丘大将军被五花大绑,押在阵前!”此言一出,帐中顿时一片哑然,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武攸宜狞笑一声,指着郑书亮道:“郑书亮是丘神绩同谋,抗旨不遵,意图谋反,把他拿下!”

    武攸宜话音一落,两个百骑武士闪身掠到郑书亮身上,一把擒住他手臂反拧在背后,抬腿在他膝弯里一踢,将他摁跪在地上,郑书亮脸色苍白,黯然垂下头去。

    帐中静了片刻,诸将不约而同,单膝跪地,抱拳应道:“末将遵旨,愿奉武大将军号令!”

    武攸宜五指箕张,把那帅印抓在手中,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此时,周兴刚刚踏进御史台,被来俊臣亲自迎进二堂。

    周兴与来俊臣虽同为武则天宠臣,干的都是看家护院的活儿,不过两个人一向没甚么来往。来俊臣出身粗鄙,周兴这样正途出身的官员本就看不起他的,何况两人之间还存在竞争关系。

    不过同为司法大员,哪怕私下争得再厉害,这面子上的和气还是要维持的,再说来俊臣还很少主动对他发出邀请,周兴心下也是有些好奇的。

    周兴见来俊臣对自己执礼甚恭,态度殷勤,料他必有求于己,神色更是矜持倨傲,落座之后,看看满桌佳肴,周兴椰揄地道:“呵呵,来中丞今日如此客气,实是出乎周某预料,却不知来中丞这是搞的哪一出啊?”

    来俊臣笑吟吟地给他斟满一杯酒,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来某今日请你周尚书来,实因一事难决,所以诚心求教呀,呵呵……,来来来,且吃杯酒,再听来某慢慢叙说!”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请君入瓮

    周兴端起杯来,细细地抿了口酒,轻捋胡须道:“哦?以来中丞的手段,竟也有难决之事求教于周某么?”

    来俊臣笑吟吟地道:“人有所长,必有所短么。周兄也知道,小弟掌御使台,为天子耳目,平素问案,遇到些刁顽之辈,惯喜以酷刑施之。可是,今日小弟却遇到了一桩为难之事、一个为难之人,不能尽情施为了,一时间不免有束手无策之感。”

    周兴对来俊臣的手段一向鄙视的很,他还听说来俊臣与其心腹爪牙万国俊合写过一部《罗织经》,据以问案拿人,无往而不利,以致来俊臣奉此经为至宝,秘不示人,周兴听说之后也只是一笑置之,从未放在心上。

    今日听说来俊臣碰上了硬碴儿,那些粗鄙手段全都用不上,不禁笑道:“中丞,不是周某说教,你那些刑讯的手段,什么‘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听起来固然骇人听闻,却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一旦碰上手眼通天的人物便无从施展了,你且说说,如今有何难题?”

    来俊臣对他倨傲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应声道:“是这样,小弟现在接手了一桩案子。这人犯位高权重,且多年来一向受天子信任,小弟担心,陛下或许会割舍不下,万一一时性起,想要亲自询问他,小弟把他弄得血肉模糊、人鬼不辨,陛下面前不免难看。”

    周兴会意地笑道:“嗯!这人既然素受天子信赖,一旦天子见其惨状,说不定还会动了恻隐之心,法外施恩。再者说,此人既位高权重,必有党羽,到时也不免会以此为据,说你滥施酷刑,迫逼伪证。”

    来俊臣连声道:“不错,小弟正有这个顾虑,此人文弱,一旦施以酷刑,万一禁受不起暴死狱中,陛下面前也不好交待。同时,陛下希望此案速战速决,免得节外生枝,时间上也不允许小弟慢慢摆布于他。这就难了,不施酷刑,他如何肯招?若施酷刑,又有诸般顾忌,周兄何以教我?”

    周兴大笑道:“以周某多年主持刑狱之见,一些刑罚虽然能把人整治的血肉模糊,可是痛苦再强烈,也只是一时,如有意志坚定者,咬牙硬捱,未必就撑不过去,这么多年来,周某也是见过一些铁骨铮铮,捱得起大刑的。

    刑罚之妙,不在于血腥与否,而在于你施加于人犯的痛苦是否持续不断、是否逐步递增,但有可持续而长久施予的痛苦,但凡血肉之躯,无人可御!”

    来俊臣连忙为他再斟一杯酒,虚心地道:“还请周兄指教!”

    周兴道:“比如说,在人头上加一铁箍,铁箍之中锲以木楔以勒紧头颅,只要楔子不拔出去,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就会一直存在,如果再加一根楔子,那就可以叫人欲求一死而不可得,若是三根木楔下去,嘿嘿,哪怕他是大罗金仙,也不怕他不乖乖招供,而你在他身上,是看不到什么严重创伤的。”

    来俊臣眨巴着眼睛,连连称赞道:“妙!妙啊,此法听来斯文儒雅,不想竟有这般奇效!”

    周兴傲然道:“这有什么,周某还有一个法子,既简单又有效。你只需取大瓮一口,将人犯置于瓮中,以炭火在瓮下燃烧,那种酷热高温是逐步递增的,不等他遍体鳞伤,意志已然崩溃,这种情况下,只为能离开大瓮,任何事他都会招认,周某这些年来,一旦遇到难对付的犯人,都是用这个法子,还不曾见过一个捱得住的!”

    来俊臣鼓掌大笑道:“受教了,来某真是受教了。”

    周兴得意地道:“这也不算甚么,周某虽无你那样的《罗织经》,整治人的手段却是信手拈来!”

    来俊臣笑得更愉快了,用力鼓掌道:“佩服!佩服!小弟对周兄真是越来越佩服了!来来来,周兄,请满饮此杯!”

    周兴端起杯,与他一碰,笑饮了这杯酒,来俊臣扬声道:“来人,取大瓮炭火来!”

    周兴奇道:“怎么?中丞不信周某所言,还想要当堂验证不成?”

    来俊臣笑而不语。

    大瓮是用来储水防火之物,在官署豪宅中都是常备之物,至于木炭也是一样,冬际严寒,官衙中御寒,朝廷都会拨付取暖的木炭,通常都会有剩余,不致用个一干二净。不一会儿,大瓮和木炭取来,就在堂上架起大瓮,燃起了炭火。

    周兴笑眯眯的,也想当堂卖弄一下自己这刑罚的妙处,便对来俊臣道:“也好,那就叫你来中丞瞧瞧我这瓮刑的厉害。只是不知那人犯谁啊?”

    来俊臣神情一肃,对周兴正容道:“今有内状,告兄台谋反,请兄入此瓮吧!”

    周兴怔道:“来中丞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来俊臣神情严肃,没有丝毫说笑的意思,周兴的脸色不由慢慢变了。

    杨帆在幕后听得清清楚楚,不禁轻轻吁出一口气,松开了他握剑的手:“自商鞅以来,作法自毙者,又多一人了!”

    ※※※※※※※※※※※※※※※※※※※

    少华山下,天爱奴牵着马,于山间小径上停下脚步,对向若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妹这就上路了,姐姐不要远送了。”

    向若兰站住脚步,对天爱奴道:“阿奴,你腿上的伤才好了八成,真不知你有什么事这般着急,执意要去洛阳。罢了,姐姐也不拦你,只是路上你自多加小心!”

    天爱奴微笑了一下,她怎好告诉向若兰,说她要去洛阳找男人?

    在郭家养伤这些日子,天爱奴与向若兰相处融洽,情投意合,已经义结金兰。天爱奴的腿伤好了大半便要离开,向若兰苦劝不得,只好由她去。

    天爱奴道:“姐姐放心,小妹的伤势已经不妨事了,再说,还有姐姐相赠的骏马,有马代步,更加无妨。等小妹到了洛阳,这伤也就全好了。等来日……小妹再看探望姐姐。”

    说到这里,天爱奴忽然有些羞意。

    她在郭家已经养了这么久的伤,公子那边一定以为她已经死了,此去洛阳,只要换一个身份,少些抛头露面的机会,就可以与二郎双宿双栖,长相厮守,一想起来,怎不叫人心花怒放。

    郭少凡搔了搔头,憨声道:“表妹,这世上有许多看起来好心眼的坏人,越是大城大阜,这样的坏人越多,你长得这么漂亮,可要自己小心,不要被他们骗了,如果有人欺负了你,你就回来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

    他大嫂早就告诉他阿奴不是他表妹,郭少凡却一直就没改了称呼,如今阿奴认了他大嫂为义姐,却真的成了他货真价实的表妹了。

    向若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心眼儿实诚,那些话都是家里人教你的,怕你被人骗了去,你表妹也像你一般呆么?”

    郭少凡听大嫂说他傻,不高兴地努了努嘴儿,不过“积威”之下,却也不敢反驳。

    天爱奴抿嘴笑道:“憨二哥,你就放心吧,小妹一定会很小心的。如果真有人欺负了我,小妹一定回来向二哥告状,请二哥为我主持公道!”

    郭少凡一听,又咧开了嘴巴,开心地道:“表妹放心,谁敢欺负你,二哥一箭就射杀了他!”

    向若兰不想听他的疯言疯语,只对天爱奴道:“天色不早了,小妹上路吧,免得错过了宿头。你一个女孩子,纵有一身功夫,出门在外,也须格外小心!”

    天爱奴点点头,翻身上马,对向若兰和郭少凡拱了拱手,大声道:“姐姐、二哥,小妹这就去了!”

    一骑远去,渐渐消失在山脚下。憨二郎单独与他大嫂在一起,顿觉十分的不自在,一见天爱奴的身影已经消失,马上找个借口溜之乎也。

    向若兰独自领着老管事与四个家人往回走。老管事低声道:“已经派人尾随阿奴姑娘去了,遵照夫人吩咐,咱们的人只护送她到洛阳为止。真是没想到啊,阿奴姑娘竟是姜公子身边的人。”

    向若兰微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位姑娘对杨帆用情如此之深!以她本领,原不需有人照料的,可她如今毕竟身上有伤,再者,沈沐对那个杨帆可是十分看重的,不能叫她出了意外。只是……”

    向若兰微微蹙起眉头,道:“沈沐那边送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只叫我不要插手,看其言语,似乎杨帆已经成亲了。这男女纠葛,却也不是我们能够帮忙的,只希望这丫头不会为情所困,做些傻事出来……”

    御史台的台狱设在丽景门内,正式名称叫推事院,由御使台主持,狱卒由御史台自己雇佣,但狱吏全部来源于年老或致残退伍的禁军侍卫。

    周兴呆呆地坐在牢房里,面前一张几案,狱中书吏搁下毛笔,拿起供状吹了吹未干的墨痕,递到他的面前,周兴木然抬起手,在朱砂中蘸了蘸,在那供状上深深地按了一个指印。

    周兴看着那书吏出去,牢门“咔嚓”一声锁上,呆滞的眼神稍稍移动了一下,定在牢房外一具刑架上,黯然说道:“丘兄,他们想要你招什么,你就招了吧,何必多受皮肉之苦。”

    丘神绩被牢牢绑在刑架上,杂草般的眉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两只眼球都恐怖地突了出来,他的头上戴着一个铜箍,此刻已经锲入了第二根木楔,疼得他呲牙咧嘴,面目狰狞,连后槽牙都清楚地露了出来。

    不知道《西游记》中孙悟空戴了金箍咒的创意,是否来源于周兴一手创造的这种刑罚,但是此刻的丘神绩,真的仿佛是一只痛苦不堪的人猿。这只人猿还在苦苦撑,不肯认罪。

    一个狱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信手拈起第三根木楔,“嘿嘿”地冷笑两声,把尖端插入头箍,拈起一根木锤。

    “砰!砰!砰!”

    木楔才只钉入三分,双目充血、面孔扭曲如鬼的丘神绩就崩溃了,他用嚎哭一般的声音惨叫道:“我招!我招了啊!拿供词来,我画押,我全招!我招了啊!”

    在这推事院里,人可以变成兽,神可以变成鬼,就算是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也得乖乖低下他的头,口念“阿弥陀佛!”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唯一的牵挂

    朝廷对丘神绩谋反一案的处治一如既往的迅速,这种不经过缜密、详尽的调查,不经过复审,迅速的定案、判决,对谋反大案简单快捷的处理风格正是在四大酷吏持续不懈的努力下形成的,如今作茧自缚,他们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丘神绩被判谋反,弃市处死!

    周兴作为同谋,被判流放岭南!

    今天正是处死丘神绩之日,由武三思监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岑长倩、韦方质已经死在狱中,相权派元气大伤。而武承嗣全面溃败,其重要爪牙几乎损失殆尽,在这场恶战中,一直袖手旁观的武三思成了获利最大的人。

    宦海中人,个个都是人精,即便彼此的政治智慧、政治谋略有些高下,在智囊幕僚的辅佐下也不会相差的太远。有时候,一个判断失误、形势的发展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未必就不会别人趁虚而入。

    此时看来,太平公主的驱狼斗虎之计似乎是失败了,武三思这匹狼成了最大的利益获得者,而太平公主并没有从中占到什么便宜,也没有因此壮大了自己的政治力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朝廷宣布丘神绩、周兴谋反的第二天,李昭德上奏天子,大谈亲王宗室插手朝政之利害,天子深以为然,立即免去武承嗣的宰相之职,并且升李昭德为内史,一跃成为宰相之首。

    武承嗣本人虽然全身而退,但是他丢了宰相的职务,手下几个重要的爪牙也被剪除一空,黯然退场。

    随即,武则天又诏告天下说:“周兴身为秋官尚书,掌管国家刑狱,多次构陷朝臣,言其谋反;国家自有国家的律法,就算是朕也不能违背,所以只能依法办事!

    朕也曾怀疑过周兴举告不实,曾经令近臣到狱中亲口询问过犯案的大臣,可是他们畏于刑罚,皆有亲笔供状,承认所犯罪行,所以朕对周兴等恶吏的所作所为从未怀疑。

    朕垂拱而治天下,耳目赖于文武,大臣或畏其权势,或恐受株连,或曲意谄媚,皆顺成其事,以致陷朕为淫刑之主,令朕痛心疾首。今奸佞伏诛,还望众卿揭发其罪,平反冤屈,以挽朕之过也!”

    这道圣旨一下,朝野间揭发周兴、丘神绩罪行的奏章不断,曾经被他们陷害过的官宦士绅人家奔走相告,雀跃之态溢于言表,然而宰相韦方质,岑长倩和欧阳通等一班大臣终究是已经死了。

    这些人在武则天看来都是不甚可靠、与武家不是一条心的官员,但是她登基之初,又不可能擢用太多只是忠于自己却无宰相之才的人,不得不启用他们以稳定政局。

    而今政局渐渐稳定,这些人终于被清洗了。周兴、丘神绩等人本是为了迎合上意,替她铲除秉政的障碍。如今,这些爪牙为了个人权利拉帮结党,做出了对她的统治有害的行为才被除掉,但是就算死,他们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被榨取出来了。

    武则天很轻松地就把自己摆脱出来,把所有的罪恶都推到了这些酷吏们的身上,周兴和丘神绩这两条看门犬成了替罪羊,这场政争中最大的获利者,究竟是武三思还是武则天,还真的不好说。

    ※※※※※※※※※※※※※※※※※※※※※太乙门前,弃市之地,人山人海。

    四面八方通向这里的道路早就被蜂拥而来的百姓拥塞得水泄不通,许多曾被周兴、丘神绩迫害过的官绅全家出动,在法场周围摆下香案,有些人焚香祷告,痛哭流涕地祭告着亲人,有些人对天子的圣明感激涕零,因为自家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而向宫城方向叩拜不止。

    监刑官武三思高坐在监斩台上。

    远处,由羽林卫将士警戒押送着的囚车正向这里缓缓行来。

    武三思侧首对一名心腹低声问道:“周兴已经上路了?”

    那人道:“是!周兴的囚车刚刚离开洛阳,小的遵照王爷吩咐,已经派了人一路尾随下去。”

    在谋反罪名之下,真正掩饰着的是丘神绩、周兴他们为了争权、为了太子之位而不择手段的种种不法行为,和这些行为对大周江山的危害,而在这些恶行中,丘神绩是急先锋,周兴或者是出谋画策的那个人,但在武则天心中,他为恶显然不及丘神绩之多,所以对这个为她立下汗马功劳的鹰犬,武则天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没有判他死刑,而是流放。

    “嗯!”

    武三思捻着胡须冷冷一笑,低沉地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圣人从不畏杀,今既判周兴流放,而非弃市,看来是对他还有些不舍啊,不让他死,终究是个祸害,等他离开洛阳,找个合适的地方,就送他去见丘神绩吧!”

    “诺!小人一定安排妥当!”

    武三思摆摆手,道:“去吧!”

    等那人离开了,武三思就探着头向刑车驶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丘神绩在军中多年,部众甚多,今日处斩丘神绩,为防万一,禁军已经全部进入戒备状态,九城都在皇帝最亲信的北衙禁军控制之中,就连押送人犯上刑场和刑场周围执行警戒安全的人,都不是洛阳府或者刑部、大理寺的公人,而是羽林卫。

    杨帆骑在马上,率领羽林卫将士押送着丘神绩的囚车,缓缓驶向法场。

    丘神绩一身死囚的服装,颈上戴了大枷,立在囚车之上。囚车辘辘而行,丘神绩的脸色一片灰败,两旁百姓投掷过来的菜帮子臭鸡蛋砸在他的头上、脸上,他像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的嘴里塞着一个木球,把嘴巴撑得大大的,脸颊就显出几分古怪来,合不拢的嘴巴连吞咽动作都做不了,所以口水不时顺着嘴角流下来,就像一个中风病人。

    臭鸡蛋砸在他的额头,液体淌下来,流到他的嘴里,又和着口水一块儿淌出来,其状之狼狈,当真是无法形容。

    对犯人行刑要塞上他们的嘴,始于垂拱四年,也就是四年前。那一年,处决被诬告的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时;郝象贤破口大骂;在刑场上慷慨陈词;历数武则天的罪恶;连她和薛怀义通奸的事都说了出来,弄得武则天尴尬不已。从那以后,处决人犯就必须塞上口球,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丘神绩对武则天的秘密掌握的更多,包括武则天指使他处死太子李贤这个尽管尽人皆知却绝不能坐实的事情,这个人当然更加不能叫他开口。

    杨帆并没有阻止百姓们泄愤的举动,他只是勒了下自己的马缰,距丘神绩远了一些,免得受了池鱼之灾。没有人察觉这位年青的羽林卫将军,一脸平静的背后是如何的心潮澎湃。

    桃源小村的惨烈景象,依稀地又幻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爹娘、阿姐、小村里的乡亲……,童年的巨变改变了他的一生,他从南洋万里迢迢来到这里,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仇人。

    今天,丘神绩就要伏诛了,是因为他提供的证据而被处死的,是死在他的手里,他的最后一个仇人终于也要死了,从童年时期就压在他心头的这份重担终于可以卸下。

    看着道路两旁许多受丘神绩迫害过的人家摆设的香案,杨帆禁不住想要流下泪来。他现在好想对屈死的亲人们大声宣告:“爹、娘、阿姐,你们的大仇,终于报了!”

    杨帆仰起脸来,让眼中的泪光悄悄散去。

    今天的天空非常晴朗,只在天边飘着几朵白云,天高云淡,让人的心胸也莫名地开阔起来:“爹娘和阿姐的冤仇已经报了,所有的仇人都已经死了,妞妞,你在哪里?”

    天边的云,好象一个小女孩的笑脸。云形像一张瘦瘦的小脸,薄厚不匀的色彩像是她脸上脏兮兮的模样,上边参差的边缘像是她乱糟糟的头发,她好象正向自己笑着,嘴巴里缺了两颗门牙。

    杨帆向着那云微笑了一下:“妞妞,阿兄一定会找到你的!”

    ※※※※※※※※※※※※※※※※※※※※※※※小蛮正坐在妆台前,懒洋洋地梳着头发,镜中的容颜俏丽中带些妩媚,只是透着一种慵懒和无聊的韵味。

    杨帆已经七八天不曾回家了,自从丘神绩案发,洛阳城和宫中就一直处于严密戒备状态,作为宫廷戍卫的重要将领,杨帆这时哪能走得开。

    小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平时杨帆在家的时候,她最怕的就是从店铺里回来面对着他的时候;最羞窘的时刻就是每天晚上,虽然杨帆睡在地铺上,可两人毕竟是同室而眠,羞得她连外衣都不敢脱,翻个身都怕被他听见,弄得她每晚都睡的不自在。

    可是,这些天杨帆不在家,每天回到家看不到杨帆,每天晚上看到榻边空荡荡的地板,她的心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总像是缺了点什么、丢了些什么,几天下来,弄得她吃饭也没胃口,睡觉……似乎也更难入眠了。

    “夫人,阿郎回府了!”

    三姐儿的叫声在卧房外刚刚想起,小蛮就兴奋地跳了起来。

    “哎哟!”

    因为动作太急,梳子未及放下,扯着了头发,疼得她“哎哟”一声,但她根本顾不及这些,只把牛角梳子往妆台上一丢,一个箭步跃到了门口,拉开房门,雀跃地道:“他回来了,在哪里?”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凤凰于飞

    “郎君!”

    小蛮刚刚问完,就见杨帆笑吟吟地站在院口,手中还托着一只青乌色的坛子。小蛮先是一喜,继而便有些羞意,她的欢喜模样实在是表现的太明显了些,连三姐儿那小丫头眸中都似露出了椰揄之色,这小妮子。

    小蛮瞪了三姐儿一眼,抿抿嘴唇,向杨帆迎上去,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难掩那柔婉中饱含的欢喜:“郎君,你回来了!”

    杨帆的胡须没有修剪干净,颌下有些青微微的胡茬儿,使他看起来透着几分成熟的味道。小蛮注意的却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澄澈、明净,透着一种平时不易见到的亮光。

    小蛮心中微微掠过一抹醉意:“他看到我……也很欢喜呢!”

    杨帆微笑着看着她,小蛮一身藕色纱衫,长发未挽,随意地披在肩后,把那一张俊俏的小脸掩映得更加俏美,,宛如明玉生辉。宽大的燕服难掩她那体态的窈窕娉婷,仿佛薄雾轻笼一枝芍药。

    杨帆轻声道:“嗯!回来了,这几日朝中多事,一直在担任警戒,也不方便给家里送信儿,叫你牵挂了,家中还好么?”

    小蛮道:“家中无事,郎君放心好了。奴也听说宫中发生的这些事了,这种当口,郎君当然离不开,今天听说丘神绩被斩于太乙门,奴便猜郎君快回来了,只是不晓得是今天还是明日。”

    小蛮说着,对站在一旁的三姐儿道:“三姐儿,吩咐厨下准备酒宴,再烧些热水来,给阿郎沐浴洗尘。”

    “是!”

    三姐儿答应一声,像只快乐的喜鹊似的飞出了院子。

    杨帆笑道:“又不是出远门儿,哪有这么隆重。”

    小蛮道:“郎君在外辛苦,回家来自当轻松一些。这是什么?”

    杨帆道:“哦,这是我在‘金钗醉’买的葡萄酒,四蒸四酿呢,口味醇佳。这些天娘子独自操持家务,着实辛苦了,今晚喝点酒,慰劳一番。”

    小蛮心中更加欢喜,接过酒坛,对他笑道:“咱家就有酒肆的,专卖各处好酒,郎君怎么反去照顾别人家生意?”

    杨帆是经过“金钗醉”时,想起最后一个大仇人也伏诛了,大仇得报,寻找阿妹的事情也马上可以着手进行,心中快意,才想要饮酒庆祝,于是顺手买了一坛,当时还真忘了自家接手的那十七家店铺中就有一家专卖名酒。

    小蛮这一说杨帆才记起来,失笑道:“是了,我怎忘了自家有酒。”

    小蛮陪着他走进房去,把酒坛子放到桌上,又为他斟了一杯酸梅汤,道:“天气炎热,这是加了冰的,郎君先喝两口,消消暑气。奴去为郎君准备常服,一会儿沐浴一番,歇歇乏儿。”

    此时的小蛮,还当真有一种温良贤淑小娘子的感觉。

    更难得的是,她做的自然,杨帆也受用的自然。

    ※※※※※※※※※※※※※※※※※※※※※※“砰!”

    一坛子葡萄美酒摔在地上,酒液四溢,殷红如血。

    一只通体黑色、毛茸茸的松狮狗兴奋地跑过来,低头嗅了嗅,便伸出舌头舔起来。

    “砰!”

    又是一只双龙探水的玉白色提耳净瓶掷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那狮子狗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看它那爆怒中的男主人,不在意地摇了摇耳朵,继续舔着葡萄美酒。

    武承嗣困兽一般在房中游走,看见什么就想砸什么,凤阁舍人张嘉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不断地道:“王爷息怒,息怒!”

    武承嗣终于没什么可摔的了,气咻咻地坐回椅上,张嘉福忙又凑到面前,欠身道:“王爷息怒,陛下对王爷百般维护,不叫王爷与丘神绩、周兴一案有所勾连,足见陛下对王爷的关爱,王爷暂且忍耐,只要圣宠未消,王爷静伺时机,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武承嗣冷笑道:“机会?本王还有机会么?”

    张嘉福道:“只要陛下的江山还想传给武氏后人,有资格继承这江山的就只有王爷和梁王。王爷操之过急,惹得陛下生厌,这才略施惩诫,可是王爷焉知梁王得意忘形之下,不会重蹈王爷覆辄?自古储君几起几伏,几欲废立者不知凡几,其中就没有终得宝座的吗?王爷又何必如此颓丧?”

    武承嗣眼珠转了转,没有说话。

    张嘉福又道:“以陛下一向的为人,但凡有所憎恶,莫不雷霆俱下,把他殛为齑粉。可是这一次丘神绩和周兴虽然倒了,陛下却百般维护,不让王爷与其有一丝一毫的沾连,反而授意李昭德上了一本,议宗室皇亲参政之利弊,然后才免去王爷的宰相之职!”

    张嘉福微微一笑,道:“此举固然对王爷是一个打击,却也绝了梁王参政的门路。这一次他固然是声势大振,可王爷只要竭尽忠诚,不失去陛下的宠信,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咱们密切关注梁王的举动,只要等到他出错,或者咱们帮他制造机会出错……”

    “嗯!”

    武承嗣冷静下来,虽然目光依旧阴冷如蛇,神态却不复狂怒。

    张嘉福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又苦劝半晌,看看天色已晚,这才向武承嗣告辞。

    张嘉福一出武承嗣的府门,便仰天叹息一声,别看他刚才说的那么冷静,武承嗣能否东山再起,他也是不抱希望的。东山再起者固然有之,可是如今这大周王朝,却很难再给武承嗣这么一个机会。

    武三思、太平公主、李昭德、狄仁杰,一个个都不是善碴儿,他们是白痴么,谁会给武承嗣再度攫取权力的机会?可是,他已经上了武承嗣这条船,再也下不去了,不这么说又能怎样呢?

    让魏王燃起一线希望,自己才有一线希望呀!

    张嘉福刚一离开,武承嗣就冷笑了一声,张嘉福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若不是在他这棵大树上绑得太死,根本脱不了身,张嘉福早就做了一只散去的猢狲,跑去舔武三思的屁股了。

    张嘉福如此安慰,不过是希求自保罢了。只有劝的他不甘心,才会有心维护爪牙,他如今虽已失势,但是凭他在武氏宗族的影响力,绝不会一下子就被削弱,如果他有心保全几个小喽罗,相信不会有人冒着逼他狗急跳墙的危险不依不饶。

    但是,他做太子的希望已经不在,隐忍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现在只想找出那个坏了他的大事,绝了他称帝梦想的人,不惜一切地报复,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同归于尽!可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为什么惹得天子如此震怒。

    武三思、狄仁杰的连番告密激怒了武则天,武则天在决定铲除丘神绩、周兴,罢黜武承嗣的时候,为防消息泄漏引起金吾卫兵变,同时也担心这一系列的丑闻有辱大周朝廷的尊严,使边军对朝廷失去信任,马上就动用羽林卫封锁了整个宫廷,所以直到,武承嗣还没有机会跟他在宫中的耳目取得联系。

    “不管如何,让我知道你是谁,老子就一定要你死!”

    武承嗣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诅咒道:“隐忍?隐忍个屁!大不了同归于尽罢了,此仇不共戴天,老子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狮子狗舔光了地上的美酒,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它努力尝试了半天,也没爬过平时很轻松地就能迈过的门槛,狮子狗纳罕地转了几圈,忽然一头撞到门框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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