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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醉枕江山

正文 醉枕江山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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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是,我知道了,小东姑娘,你这是要给人送衣服去吧?还是快忙事情吧,我……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杨帆努力地挺了挺胸,绽开一个阳光的微笑,只希望这位同情心太过泛滥的小姑娘赶紧放他走。

    “小东啊,还没把衣服给客人送去吗?这是跟谁在门口聊天呢?”

    随着声音,花大娘很不高兴地从院里走出来,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人却是杨帆,花大娘不悦的神色登时一扫而空,马上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小东啊,你快把衣裳给客人送去,别叫客人等急了,娘跟二郎说说话儿。”

    “哦!”

    小东答应一声,终于结束了她的思想工作。

    小东捧着衣服,“旁若无人”地去了,花大娘亲切地对杨帆道:“二郎啊,你家那点事儿,大娘也听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大丈夫何患无妻!就你这么俊俏的小后生,还怕找不着婆娘么?”

    杨帆在心里惨叫一声:“完了!又开始了……”

    他忙不迭挺直了腰杆,故作振奋地道:“花大娘,你放心,这几天街坊邻居的都没少劝我,我也想通了,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姑娘有得是,这事儿,我不会再往心里去的。”

    “这就对喽!”

    花大娘一拍巴掌,眉开眼笑地道:“大娘跟你说实话,当初刚听说有个商贾女私奔到你家来,大娘就打心眼儿里头不赞成。这些商贾子呀,跟咱们做工的人可不一样,商人重利轻仁义!你想,那样的人家里长大的孩子,品性好得了吗?”

    “二郎,这商贾女,当真是不能作为良配贤妻的,你们还没有名份,她走了也就走了,没什么好丢人的,何必这般垂头丧气呢。你要是真的娶了这商贾之女为妻,将来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难堪之事呢。”

    花大娘四下看看,伸手一拉杨帆,把他往门檐下面扯了扯,诡秘地压低声音道:“咱们坊里的那个刑部司郎中杨明笙,你听说过吧?”

    杨帆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又提起了杨郎中,可是花大娘凶名在外,他也是怕的,忙点点头,很乖巧地道:“是,小侄听说过的。”

    花大娘神秘地道:“大娘跟你说,杨郎中那位夫人祈娘子,就是一个商贾之女。她呀,年轻的时候跟她的表哥不清不楚的,杨郎中那个女儿,十有八九都不是杨郎中亲生的,那孩子的眉毛眼睛,怎么瞧与她表舅都有七八相似。”

    杨帆不耐烦听这种小道消息,奈何花大娘兴致勃勃,又不好马上就走,只好含糊应着,花大娘兴致勃勃地道:“你就说吧,找个商贾女做娘子,一个看不住,就偷人养汉,坏了夫家的名声,再不小心一点儿,连孩子都是替人家养的。

    说起来,这杨郎中当年也是没办法,他虽然是个读书人,家境却贫寒的很,他读书科考,都是夫人的娘家一力扶持的,后来步入仕途,又是夫人娘家花钱疏通关系,帮他在刑部谋了个好差使。

    我记得他那时候……,哦!对,掌固,那时他在刑部做得是掌固官。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他那娘子可不就为所欲为了么?你说你要是娶了一个商贾女,有个有钱的老丈人,你在娘子面前抬得起头来?还不是得乖乖任人摆布。

    就说那杨郎中吧,当初在刑部做掌固,大小也是个官了,可在家里侍候娘子比在衙门里侍候上官还要尽心尽力呢,他那女儿来历不清不楚,他也装聋作哑地忍了。反倒是他那娘子,骄横得很呐。

    我记得,当年祈娘子快要临盆的时候,杨掌固正好离开东都往韶州公干,千里迢迢的,这一去就是两三个月,等到孩子快满月了他才回来。结果祈娘子不依不饶,非说丈夫是听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才借故避出京去,一怒之下,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啧啧,她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还敢如此骄横,凭的啥?不就是娘家的势力?可怜那杨掌固到了丈人家里,向丈人又是下跪磕头,又是请罪服软,这才请了娘子回来。

    可是没两年,人家杨掌固就升官了,从那以后一直就官运亨通,节节高升,如今已做到了堂堂的刑部郎中,跟以前不一样喽,杨郎中位高权重,这几年祈娘子和杨家那位大姑娘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杨帆本来极不耐烦听她拉呱别人的家长里短,可是他在洛阳这么久,一直在查的事始终没离开一个“韶州”,对这个地名极其敏感,这时忽从花大娘口中听到“韶州”这两个字,心中顿时怦地一动,急忙问道:“大娘所言当真?”

    花大娘道:“怎么不真?当初,大娘是在杨家做针娘的,杨家那点事儿别人不清楚,可是在杨家内宅里做事的人,有哪个不知道啊?当时祈娘子是如何的威风霸道,杨掌固是如何的忍气吞声,大娘都是看在眼里的。”

    杨帆忙道:“不不不,侄儿是问,杨郎中赴韶州公干的事,这是真的吗?杨郎中当时不就是个小小的掌固么,朝廷要是有什么公事需要派人千里迢迢的赶赴韶州,总不能派个九品小吏去吧?”

    花大娘道:“嗨!大娘一个妇道人家,哪懂得官场上的那些事儿,该派谁不该派谁的,大娘可不明白。不过,杨掌固离开东都两三个月,这事儿绝对没错,我当时就在杨家做针娘呢,听的清清楚楚。

    祈娘子向杨掌固发火的时候,大娘就在她身边,亲耳听到杨掌固跟她解释,说是奉了上司的命令,赴韶州办一件极紧要的差使,这才回来晚了。他忍气吞声地解释了好几遍,大娘还能听错不成?”

    “哦……,大娘,那一年,是啥年份啊?”

    “那一年……,哎哟,这个可记不清了,朝廷的年号总是变来变去的,大娘连今年是啥年号都不晓得,嗨!反正是杨家闺女出生前两个月的事儿。所以说啊,这商贾女真是娶不得,尤其是你既不是官,又没有财,叫人家压你一头,娶个漂亮娘子活得也不快意……”

    “嗯,是是是,花大娘一席话,小侄茅塞顿开,小侄都记在心里了。”

    杨帆没口子地点头答应,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好不容易让话唠似的花大娘住了口,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杨帆便也急急离开了。

    他已经从花大娘那里了解了些杨郎中的消息,如果再突兀地向花大娘询问杨郎中的长相,或者追问杨家大小姐的岁数,一旦来日杨郎中出了事,难保她不会联想到自己,所以他必须另辟蹊径。

    杨帆在坊里转悠起来,主动拉着那些闲来无事聚在巷口聊天的坊间百姓东拉西扯地聊天,在他的旁敲侧击之下,他很快就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杨家姑娘今年七岁,七年前是永淳二年,那年年底改的弘道元年,姑娘出生的月份是七年前的夏初,按照花大娘的说法,杨郎中是孩子出生两个月前去的韶州,孩子出生一个月后回来,这三个月,与血案发生的时间恰恰对得上。

    这个杨郎中,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人?

    p:杨明笙究竟是不是主角要找滴人呢,认为是的,投光推荐票!认为不是的,推荐票投光!^_^;

    第五十九章 是你!

    大唐的官不好做,门阀世家此时依旧是朝廷官员的主要提供者。

    此时的所谓科举,其大部分名额都是把持在门阀世家手里的,多少名扬天下的大诗人、大才子,年过半百都还混不上个一官半职,纵然是入仕做官,没有世家豪门为后盾,也休想做个七品以上的官。

    一介布衣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可杨明笙在短短几年间,从一个小小的刑部掌固,居然做到了刑部第三把交椅!

    刑部司司刑郎中是何许人也?再升一步就是刑部侍郎,头顶上只有尚书和侍郎两个位置,那已算得上朝廷的重要官员了,杨明笙本身不是世家豪门出身,又不曾入赘权贵人家,要坐上这个位置如此容易?

    杨帆心中疑窦重重,可是仅凭这些,他还不能确定杨郎中是否就是他要找的人,杨郎中当年是刑部掌固,是文官,而发生血案的当场,恰恰也有一名文官,除了龙武军的将士,仅有的一名文官,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文官的样子,他要先看看这位杨郎中的长相,以便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见过杨郎中的人并不多,坊里的人大多知道杨郎中的家,却很少有人见过杨郎中,就连武侯铺的铺长和坊正都没有见过杨郎中本人,凭他们的身份,即便有事登门,也只配跟杨郎中家的管事搭讪几句。

    司刑郎中位高权重,哪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能看得到的?就算是杨帆、马桥这等负责开坊门的坊丁,在上朝的日子每天开坊门,看到的也只有从杨府里驶出的那辆驷马高车。

    翌日,杨帆起了一个大早,这个月不是他负责开坊门,本不必起这么早的。

    杨帆随便找了个理由,先与那开坊门的坊丁搭讪了几句,主动揽下了帮他买早点的事情,赶到江旭宁摊位前买了两碗汤面,往回走时堪堪走到杨府大门前时,杨府的朱漆大门准时开了。

    杨帆轮值开门时,每天都要迎送官员上朝的车马,杨府就在刚进坊门的第一曲,府门正对着坊内的十字大街,所以杨郎中每天开门出坊的时间他很清楚。而杨郎中出门的时间一向准时,从来不早,也从来不晚。

    门开了!

    杨府大门的门轴一定时常上油保养,开门时无声无息。

    朱漆的大门开启时,阳光从门面上一闪而过,漾起一抹血色的光芒,杨帆不禁轻轻眯起了眼睛。

    杨家走出几个家丁,抬起高大的门槛搬到一旁,一辆驷马高车从院中缓缓驰出来。马车在几个挺胸腆肚的豪奴簇拥下朝坊门驶来,后边的家丁将门槛重新放下。

    杨帆突然端起大木碗走过去。

    “哎哟!”

    杨帆叫了一声,好象突然才看见杨家的马车,想要躲闪,仓促之间在并不特别平坦的地面上绊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栽,一碗汤面“唰”地一下泼出去,泼了一个豪奴一头一脸。

    “可恶!你这小畜牲,真是岂有此理!”

    那豪奴勃然大怒,伸手就来抓杨帆,一爪探出,不知怎地,却正扣在油腻腻的大碗里。

    “咦?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不小心绊了一跤,正要道歉,你怎就动手打人。权贵人家就可以如此不讲道理么?”

    杨帆抻着脖子叫起来。

    那豪奴一爪抓空,满头满脸都是油汤,本就懊恼万分,又听他恶人先告状,只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就要饱以老拳。

    杨帆立即扯开嗓子大叫起来:“快来人呐!乡里乡亲的快来看呐!杨郎中家的人欺负人啦!”

    四下里“忽啦啦”围上一群无聊的坊间百姓,甚有女人缘的杨帆马上得到了那些大娘大婶、姑娘媳妇儿们的热烈支持:“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这样呢!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不是……”

    “住手!”

    那豪奴一拳打出,杨帆双手抱头,用小臂一迎,将那一拳挡了开去,那豪奴第二拳又要打下来,车轿中突然传出一声威严的喝斥。

    竹制的窗帘儿缓缓卷起,现出一副冷肃的面孔。

    杨明笙,四旬上下,颈项修长,一只鹰勾鼻子,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微微扭头,向车外看着,那睥睨的眼神,就像一只居高临下,顾盼觅食的秃鹫,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他鼻翼两侧那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法令纹,使得他的面容透出十分的冷厉。

    杨郎中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阿郎(老爷),这个痞赖小子,无端泼我一头一脸的汤水……”

    那家奴好生委曲,向杨明笙急急说明了情况,未等杨帆说话,四下里便有许多人给杨帆帮腔:“人家只是不小心,还不是为了避让你们的马车吗?这都已经道了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还要怎地?”

    杨明笙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收回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淡淡地道:“放开他,你回去换身衣服,清洗一下,今日不必伴我上朝!走!”

    竹帘缓缓放下,遮住了他那正襟危坐的身子。

    坊间百姓,与他而言,就是脚下的一只蝼蚁,蝼蚁爬上脚面,弹去就是,谁会跟蝼蚁生气。

    车子轱辘辘地驶远了,围拢来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被杨郎中忽略了的那只蝼蚁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那双凹陷的眼睛,那只鹰勾鼻子,那锐利冷酷的眼神,那一丝不苟的头发,尤其是那两道沟壑似的法令纹,像磁石般深深地吸住了他的眼睛。

    杨帆眸中渐渐漾起一抹血色的阴翳,眼前的景像忽而朦胧、忽而清晰,他仿佛看见了一片苍翠的山谷,一个燃着大火的村庄,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哭叫,他仿佛看到了阿姊牝鹿般奔跑在山野间,看着她的头颅飞起……

    种种景象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转换,背景始终是杨明笙那副无限放大的酷厉的形象:凹目、鹰鼻,两道深深的法令纹。swisen.com

    “杀!杀光!一个都不许放过!”

    那狠厉阴森的声音在杨帆耳边不断地回荡,声音越来越大!

    那血、那火、那尸体,都被这越来越大的声音冲淡了,最后只剩下那张凹目鹰鼻的面孔无限地放大,覆盖了整个山谷,在血色的火焰中荡漾着,深壑似的法令纹下,那张嘴巴一开一合地厉吼着:“杀!杀光!一个都不许放过!”

    杨明笙,就是他。

    他就是杨明笙!

    杨帆一辈子都忘不了杨明笙的模样,那时候他还小,他伏在草丛里,身上披着一丛杂草,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他看到的只有这个人,这个人的样子从那时起就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不知多少次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很少再做噩梦,可是这副形象他没有忘,从来都没有忘。

    天可怜见,那个凹目鹰鼻的酷吏,终于被他找到了!

    谁说冥冥中没有天意,这岂不就是天意?

    “阿姊!爹娘……”

    杨帆的眸中轻轻蒙上了一层泪光,他仰起脸,眨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泪光。

    然后,他就低头往回走,唇边悄然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笑。;

    第六十章 夜探

    当夜色降临大地的时候,一道道坊门陆续关闭,除了不时巡弋于街头的武侯,再看不见一个行人。

    修文坊里有一些人家依旧是华灯高照,东南角的方员外家,正在宴请远方来的贵客,西北角有一座妓坊,丝竹歌乐,在夜色中袅袅地飘荡着靡靡之音。

    杨帆的小屋里,一灯如豆,静谧到了极点。一只老鼠从墙角探头探脑了一番,似乎也因为这种异常的静谧而有些不安,它吱吱地叫了两声,最终放弃了打算,返身钻回了墙洞。

    昏暗的灯光照在杨帆身上,杨帆跪坐于地,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裳。

    鸟巢上的包袱已被他取回来,此刻就解开了摊在几案上,杨帆拈出一口锋利的短刀,用指肚试了试锋利的刀刃,插进腰间最易拔出的位置,然后又取出一口小剑,轻轻插进绑腿。

    最后,他又拿出一张面具,那张面具青面、赤眉,两只雪白的獠牙,在夜色下看来异常可怖。那是在街头随处都可以买到的驱傩面具,杨帆把面具轻轻放在膝上,挥掌熄了烛火,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候着。

    “梆!梆梆!”

    敲更的梆子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杨帆的思绪在血色中激荡:满山满谷奔跑逃命的人群,猎人般追逐捕杀着他们的箭矢和刀锋,一具具倒下的尸体,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凹目鹰鼻的青袍文官勒马伫于高坡,冷酷地喝令:“杀!杀光!一个也不许放过!”

    杨帆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双眼蓦地张开,昏暗的室内仿佛倏然闪过两道电芒,然后那精芒又渐渐敛去,变得平平无奇。

    上乘武道,修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性。他的心性,已比大多数同龄人沉稳、凝重。

    “以谋为上,先谋而后动!”这是幼年时父亲教他文韬武略时曾经为他讲解过的一句话,那时这句话完全被他当成了耳旁风,可不知怎地,现在却常常能够想起。

    又过了许久,杨帆把面具轻轻扣在脸上,他就变成了一只青面镣牙的厉鬼。

    杨帆缓缓站起,幽灵似的闪出了房间。

    ※※※※※※※※※※※※※※※※※※※※

    一间古朴典雅的书房。

    两侧书架上放着一些古玩器具,还有一些文史典籍。

    墙下,一张曲足卷耳几案,案上摆着一盏罩纱灯,纸墨笔砚和一摞卷宗。

    案后盘膝坐着刑部司刑郎中杨明笙,他背后有一扇巨大的字屏,上面龙飞凤舞,书写着一行行墨迹淋漓的大字: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上可以王,下可以霸,以霸道辅王道……”

    杨明笙轻轻呷了一口茶,翻过一页卷宗,继续认真地看下去。

    茶汤并不清亮,因为这茶里面加了盐、花椒、姜、大枣、奶酪等调味品,大杂烩地一锅炖出来的汤,那味道以现代人的口味来说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这时候的茶道就是如此。

    此时茶在大唐的上流社会还不是一种流行的饮料,除了巴蜀一带的百姓,只有和尚道士这些出家人喜欢喝茶。蜀人是最早以茶为饮料的,味觉发达的四川人民早在西汉时期就开始喝茶,但这习惯仅限于当地人,杨明笙是蜀人,所以有这个洛阳还不流行的习惯。

    杨明笙将这一页卷宗看完,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茶,把青釉白花的茶杯轻轻推到一边,微微眯起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面前那份合拢的卷宗,捋着胡须,陷入悠悠的沉思当中。

    这时,一条人影鬼魅般地翻进了杨郎中家的院子。

    杨郎中家的宅院富丽堂皇,占地数亩,但是在夜间同样静寂一片,府中各处地方只在一些廊苑转折处挂着灯笼,灯笼在晚风中轻轻地摇动着,发出黯淡的光。

    这时候许多大户人家建造住宅还没有一定之规,他们会依据不同的地势地理,或者依照主人不同的兴趣爱好来建造房屋,因此房舍的建筑格局不尽相同,无法轻易地根据经验来判断主人的起居之处在哪里。

    而且杨帆自幼远赴海外,对中原大户人家的豪宅格局更是不甚了然,但他有耐心,潜入杨宅之后,杨帆并没有急于行动,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虽然与坊中的十字大街只有一墙之隔,可这杨宅里面他还从未来过,他先熟悉了一下院中的景致和布局,这才矮了身形向后宅里摸去。

    忽然,他在一丛花树后停下了,他敏锐地发现廊角有一盏灯,灯下有一只大黑狗正懒洋洋地趴伏着。杨帆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杨家养有恶犬,这却是个麻烦。

    狗的嗅觉和听觉远比人类敏感,隔着很远就能察觉到陌生人的闯入,如果被它汪汪地叫上几声,引起护院人守夜人的注意,那就大为不妙了。

    杨帆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隔得还远,那只黑狗便忽地抬头,左右看看,警觉地嗅了嗅鼻子,似乎察觉了什么异样。

    杨帆立即站住,没有再往前走,他本想弄死这只守夜犬,但是刚想行动,心中忽又一动,倏地想到一个问题:“杨明笙是刑部司刑郎中,主管刑狱诉讼,位高权重,他的府中防范不可能过于松懈。此处既有守夜犬,可有守夜人么?

    ※※※※※※※※※※※※※※※※※※※※※※※※※

    花小钱站在桂花树下,已经站了很久。

    夜风有些凉,他裹紧了披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树桂花,甜香四溢,嗅起来颇为提神。

    花小钱是个合格的守夜人,他选的位置很好。

    这个位置在院落的一角,能够看见整个中庭,任何物体移动都难逃他的眼睛,而不管从哪个方向进来人,都不容易发现站在树下身着斑斓彩衣,与树皮几乎同色的守夜人。背靠大树,他又不用担心会有人从背后偷袭。

    街上传来隐隐的梆子声,花小钱侧耳听了一下,快三更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该换班了,他已经站了很久,脚已有些酸乏。他想跃到桂花树上去,坐在横生的枝干上歇一下,再熬过半个时辰,他就可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了。

    一阵风吹过,一些桂花瓣从树上袅袅地落下,花小钱松开握住刀柄的手,双膝一曲,便纵身跃起。

    花小钱每隔一晚值夜一次,每次值夜两个时辰,他选的位置永远是这里,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跃上这棵桂树歇憩一下,所以他对这棵桂树已了如指掌,他根本不用抬头,就能清楚地知道这棵桂树的样子,知道那里有一根横枝,能够承担他的重量,坐在那里还很舒服。

    花小钱的身手不错,一个旱地拔葱,就跃起一丈来高,然后他就伸出手去,手伸出去应该正好碰到一根横枝,只消伸手一攀,便可引体向上,腰肢一扭,就正好坐在枝干上,背倚大树,嗅着花香。

    可是这一次有些意外,他的身子刚刚跃起,便感觉肩头一沉,嘴被人紧紧掩住,准备攀抓树枝的那只手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扼住,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拗向他的背后,稍一用力就会痛楚难当。

    他重新落回地面,背后已经多了一个人,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地上出现了一双人影。

    “噤声!如果你不想死!”

    这是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花小钱只稍稍一动,就知道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连忙点头示意自己愿意合作。

    掩在口上的手稍稍松了一下,迅速滑到了他的喉间,花小钱的喉咙被紧紧扼住,指上传来的劲道非常大,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高呼一声,那只手就能立刻捏碎他的喉咙。

    “老丈何人,可知这里是刑部司法司杨郎中的府邸?”

    花小钱立即亮出了自家主人的身份,他希望对方是个神偷大盗一类的人物,一时不明这座府邸主人的身份底细误闯进来。

    贼不与官斗,不厌麻烦与官府作对的贼毕竟还是少数,而杨郎中是执掌司法刑狱的官员,大盗窃贼们更加不愿意与他打交道。

    可惜他失望了,苍老低沉的声音沙哑地道:“老夫正是为杨明笙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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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居官大不易

    花小钱微微转动着眼睛,迟疑道:“老丈是?”

    苍老声音嘿嘿两声,道:“你以为老夫会告诉你么?”

    花小钱道:“小人只是看家护院,赚口饭吃,还请老丈手下留情。”

    苍老的声音道:“老夫与你无冤无仇,岂会多造杀孽!老夫还想给儿孙们积些阴福呢。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夫必不伤你,说!杨明笙现在何处?”

    “郎中已经就寝!”

    “寝于何处?”

    “后宅第二进院落的正房里。”

    “好,你带老夫去!”

    花小钱顿时默然不语,背后那人冷笑道:“如果你想尽忠职守,那也随你,也许杨明笙会记得多予你家人一些抚恤。”

    说着,花小钱喉头的一双铁指就倏然扣紧,花小钱大骇,赶紧道:“我说实话,郎中他……他还在书房!”

    苍老的声音低低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在撒谎,带老夫去,带到地方,老夫自然饶你性命!否则,必取你的狗命!”

    “好吧,小的答应老丈便是,老丈……且莫食言!”

    “老夫一向守诺!”

    花小钱欲往前去,喉间手指一紧,把他往后一带,冷冷的声音又道:“慢着,你先解决了那只黑狗。”

    花小钱苦着脸道:“小的该如何解决……”

    背后的声音冷笑道:“不要告诉我,你跟它不熟!守夜人与守夜犬不熟,你只要稍一走动,它就会狂吠不止,岂非成了笑话!”

    花小钱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无奈之下,只得扬声唤道:“小白!小白!”

    那头黑狗居然名叫小白,站在花小钱身后的杨帆一阵无语。

    那头大黑狗方才探头四下望望,没有察觉什么异状,已经重新伏下,这时听到呼唤,一双耳朵扑愣一下竖起来,听清是花小钱唤它,便摇头摆尾地跑过来。

    畜牲毕竟是畜牲,智商无法与人相比,虽然它的六识异常灵敏,哪怕是高来高去的游侠儿也避不开它的耳目,但是此刻入侵者就在眼前,却因为有熟人相伴,它就完全无法分辨敌我了。

    小白跑到花小钱身边,低头嗅了嗅他的靴尖,便仰起头,摇着尾巴看他,或许在这黑狗心中,还以为是花小钱寂寞无聊,唤它过来玩耍呢。

    背后苍老的声音又说话了:“看样子你和它真的很熟,既然你能控制它,那就最好,带我去后宅书房吧,狗既不叫,杀它作甚!”

    花小钱听了背后那人的话悄悄松了口气,背后这人既然连一条狗都不愿意杀,更何况他是一个人呢,看来只要他乖乖听话,活下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花小钱甚至想到:“或许这夜行人并非意图对郎中不利,只是有冤屈要申诉吧,这些江湖人性情古怪的很,这个理由也不无可能。”这个想法让有亏职守的花小钱心里好过了些,他放缓了声音,对那黑狗道:“小白乖,回去睡吧,去,去去。”

    黑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溜烟地跑回去,伏在地上,依旧往这边望来。

    杨帆扣着花小钱,缓缓向前走去,他们就从那只黑狗旁边走过,绕到房侧,沿着光线昏暗的长廊向前走。大黑狗没有狂吠,还很友好地向他们摇了摇尾巴。

    两个人走到后苑,穿过一个月亮门,在花圃丛中沿一条小径又向左去,小径尽头出现了一座小楼,楼上隐隐露出一扇亮着灯光的窗子。

    花小钱站住脚步,道:“就是这里。”

    “楼里除了杨明笙,还有何人?”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平素郎中处理公事,身边只带一个书童侍候茶水,取纸研墨的。”

    “好!如果你没有撒谎,我保证你可以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话音刚落,花小钱耳后便是一震,整个人往地上一瘫,完全失去了知觉。

    ※※※※※※※※※※※※※※※※※※※※※※※※

    杨明笙正在审阅有关英国公徐敬业的胞弟徐敬真一案。

    徐敬业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里徐世绩的孙子。

    徐世绩破**、败高句丽,与李靖并称大唐两大名将,历事高祖、太宗、高宗三朝,出将入相,被朝廷倚为柱石。

    后来高宗李治欲立武媚为后,长孙无忌等一班“关陇系”的权臣竭力反对,尽管武媚娘的家族也属于关陇系,但是长孙无忌一班人认可的皇后人选是关陇大族王氏家族的女儿王皇后,当时又是掌握军权的徐世绩在关键时刻表态支持,这才使武媚娘顺利册封为后。

    所以当时武后与徐世绩一家关系极好,如同一家人一般。可惜蜜月总会过去的,到后来武后威权日重,大肆诛杀李唐宗室,贬黜、杀戮忠于李唐宗室的大臣,徐世绩的孙子,已袭爵英国公的徐敬业也被贬为柳州司马。

    徐敬业途经扬州时,与同样遭贬官的唐之奇、骆宾王等一班人正好碰到一起,一番商议,就打起匡扶李唐的旗号开始反武。结果没多久就失败了,徐世绩的直系子孙除了少数闻风逃逸,隐姓埋名才得以漏网,其余尽皆遭到诛戮。

    盛怒之中的武则天不但下诏追削了徐敬业祖、父两代的官爵,还命人把徐世绩的坟给刨了,棺木用利斧劈碎,用皮鞭笞其尸体,恚怒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杨明笙当然知道,太后虽是一个妇人,却不是睚眦必报的狭隘小人,太后雄才大略,做任何事都有她的用意,她不会无端地伸出她的利爪,只为炫耀她的威风,亦或只是为了发泄心头的愤怒。

    她的一切作为,都有着极深远的意义,以上种种,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近年来,武后动作频频,已有意革李唐之命,取天下而代之了,可是女人坐天下,旷古未有,难呐。不用酷厉手段,安能叫天下英豪雌伏?

    诛杀李唐宗室,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杀掉,是为了这一目的;诛杀李唐忠臣,同样是为了剪除障碍;用严酷的手段打击反对者,还是为了这一目的。而今,徐敬真被捕,押回京城受审,口供俱在,真相已明,何以太后还要叫刑部再审?

    太后的真正目的……

    如此慎重其事,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看来太后是想借着徐敬真一案,对李唐这棵摇摇欲倒的大树,再剪除一些枝叶根系了!

    太后重用他们这样的人,正是人尽其才,若是不能体察上意,利用徐敬真一案,做出些叫太后满意的事来,如何能得到太后的恩宠?

    既然明白了太后的真意,杨明笙心中的思路就顺畅了,他眯起眼睛,暗暗思忖道:“太后将徐敬真一案交予周侍郎,周侍郎又将此案交予我主办,看来,侍郎大人也是想挟带私货啊,这件案子,是得好好利用才行,办得好,我们就能压‘来索’一头,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如今太后爪牙里面共有四大酷吏,分别是丘神绩、周兴、来俊臣、索元礼。表面上,这四人沆瀣一气,同为天下公敌,但是他们内部又有派系。

    丘神绩是唐初功臣丘行恭次子,一直身在行伍,如今是左金吾卫大将军。秋官侍郎周兴本是京兆长安人,也是一个世家子,少年时即学律法,后来入仕为官,历任尚书省任都事,累迁司农少卿,得太后重用,成为秋官侍郎,执掌刑部。

    这两个人都是官宦世家,是以彼此交好,结成一派。而‘来索’则是来俊臣和索元礼,这两个人不过是市井无赖出身,倚仗告密媚上而得官,与丘周格格不入,表面客客气气,私下里争权争宠的厉害。

    杨明笙是周兴一派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张扬己派势力的好机会。徐敬真还没押解到京时,他就已经在考虑如何利用这件事,大兴牢狱之灾。徐敬真的口供其实并不重要,有没有口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弄明白太后的心意,再决定要动哪些人。

    杨明笙苦苦思索着……

    楼下,小书童“木钉儿”拿着一把大蒲扇正在呼嗒呼嗒地煽着炭火煮茶,丢两块炭进去,稍显黯淡的火苗便又重新亮起来,把个小泥炉都映红了。

    木钉儿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松地嘟囔道:“阿郎又开始熬夜了,害得人家也不得睡!”

    话音刚落,他的肩头便出现一只手掌,那只手掌并掌如刀,斜斜一削,小书童就睡了。

    他的身子一震,整个人向后倒去,后仰的身子被那双手轻轻扶住,缓缓放到地上,然后一只手就伸过来,从矮几上抓起一块抹布,卷了两卷,裹住炉火上的陶釜把手,把一釜沸茶端在手中,缓步登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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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迫供

    杨明笙端坐案后,把武后和周兴侍郎的心思揣摩通透,便抚须微笑起来。

    只要弄清楚上峰的意图,这案子就好办了。

    他很快就拟定了一份名单,太后革命之意已经越来越明显,他拟选出的这些人或者是拥立态度不够明确的,或者是高宗在位时提拔起来的干员,忠于李唐的倾向更大一些,总之,都可以利用此案或杀或贬,削除革命障碍,讨得太后欢心。

    然后,周侍郎的意图也得兼顾,所以,一向政治态度比较暧昧的南阳侯、秋官尚书张楚金也被他列入了名单。

    秋官就是刑部,如今的秋官尚书是张楚金,秋官侍郎则是他这一派的头领周兴,张楚金一旦倒了,周兴便可顺理成章地成为刑部尚书,一府的堂官,想必这正是周侍郎所乐见的。

    对杨明笙来说,拟这份名单驾轻就熟,可是对其他人来说,就未必容易。因为朝中各派系势力错综复杂,各个权臣之间并不像民间想像的那般壁垒森严,泾渭分明。恰恰相反,彼此之间是盘根错节,今日为敌,明日成友,反复无常。

    所以,牵一发而动全局,哪些势力不能碰,哪些势力要拉拢,哪些势力是太后想要铲除的,对哪些人下手不至于牵涉到其他的派系,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反弹,这其中大有学问,对官场各个派系不了解的人,随便拿出一个名单,那是要捅马蜂窝的。

    张楚金就是一个既可以干掉,又不至引起过多他方势力干涉的人物,他跟太后毕竟还隔着一层,干掉张楚金,取悦周兴,这才是当务之急呀!

    想到得意处,杨明笙又伸手去摸茶杯。

    这时,杨帆端着热气蒸腾的陶釜走上楼来,正觉有些倦意的杨郎中嗅到一股浓郁的茶香,精神不由一振,他打算今夜挑灯夜战,把这些人选名单全部确定下来,并且罗列好他们的罪名,明日一早就报与周侍郎决定。

    杨明笙手不释卷地看着那些官员的履历和他们与方方面面关系的资料,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木钉儿,先斟一杯热茶,再把烛火挑亮一些。”

    “木钉儿”没有答话,他只是径直走过来,一釜冒着蒸腾热气的茶汤就放到了杨明笙面前。

    ※※※※※※※※※※※※※※※※※※※※※

    “嗤!”

    又是一道帷幔被撕成长长的布条,这是一匹江南道润州的水波绫丝绸,极其昂贵,但是在杨帆手中,却成了捆人的绳子。

    被绑得紧紧的杨郎中眼中露出嘲讽之色,他已被捆得像个大粽子,这个戴着驱傩鬼面的夜行人居然还在裁剪布条,怕他破茧而出么?

    杨明笙并没有多少恐惧之意,事已至此,怕有何用。能够经过多年的打拼,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也不知见过了多少大场面,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岂会吓得唇白脸青,不克自持。

    当杨帆把他绑起来的时候,他就更不担心了,对方既然缚而不杀,显然是有所求而来,既有所求,他就不必担心生命危险,至少暂时不用担心。

    杨帆见他眼中露出嘲笑的意味,便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解释道:“我不是怕你逃走,是怕你吃不住痛,挣脱了绳索。你执掌刑狱多年,应该知道,用刑的时候,受刑者的痛苦是非常巨大的,而这难以忍受的巨痛,可以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发挥出惊人的力量。”

    他的声音依旧是苍老的,全身上下唯一裸露在外的是他的双手,而他的双手亦已用姜汁涂抹过,姜汁干后皱巴巴的一层,就算是杨明笙这种在刑狱方面浸淫多年的老吏,一时也无法看出破绽。

    听了杨帆的解释,杨明笙心中一突,登时升起一股寒意,终于开始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太清楚刑罚的残酷了,一个不怕死的人未必不怕刑罚的折磨,残忍的刑罚足以摧毁一个百战沙场、悍不可当的名将的意志。

    看着他眼中露出的浓浓的疑惑和恐惧,杨帆慢条斯理地道:“你别急,一会儿我会问你,如果你能有问必答,那就不必吃皮肉之苦!”

    说话的时候,杨帆正端坐在矮几上,矮几上的卷宗、笔墨都已被他扫到地上,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几案上,热气腾腾的陶釜摆在一边,杨明笙跪在他的面前,双手反缚,仿佛一个受审的囚徒。

    杨帆把布带搓成类似绳索的样子,用手抻了抻,对它的结实程度很满意,这才起身走到杨明笙背后,把它勒在杨明笙脸上,左绕右绕,片刻间就做成了一个类似马嚼头似的东西,一端拉在他的手里,另一端勒在杨明笙的嘴巴上,只要一拉紧,杨明笙就休想叫出声来。

    杨帆的刀已收回腰间,他不敢握在手里,只要尖刀在手,看到杨明笙那张酷厉森严的脸,看着他鼻翼下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杨帆就有种一刀切下他头颅的冲动。但是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知道凶手绝不只是杨明笙一个人,那个挥刀斩去阿姊项上人头的将军是谁?他们当年还只是小小的将校小小的文官,他们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是谁?这一切答案,都要从眼前这个人身上寻找。

    他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屠灭他们的小山村,到底是为什么?他们好端端地生活在那个山谷里,与世无争,不管是他的父母,还是小村里的其他人,全都是那么善良,他从未见他们害过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就冲出一群人来,残忍地把他们杀掉。

    那不是一群山贼、不是一群强盗,而是一群来自于东都的贵人,所以当他们把村庄烧毁后,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却清楚他们大有来头的韶州府才会讳莫如深,才会以瘟疫爆发为名,把这个小村庄数百口性命的冤屈从人世间抹去!

    杨帆抬起脚来,抓地虎的靴尖狠狠地踏在杨郎中的肩头,杨郎中闷哼一声,便向前栽去,他的额头还未重重地触及地板,杨帆使劲一拉手中的丝帛嚼头,他的身子就悬停在那儿。

    杨帆弯腰掏出他的塞口布,沉声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如果你想做个糊涂鬼,那就大声喊,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你一刀!”

    杨明笙狼狈地弯着腰跪在地上,嘴里套着嚼头,一种牲口般受人驱使的感觉让他感到异常羞辱,他强压着心头的愤怒,喘息地问道:“你是谁,我们之间有什么仇?”

    “不共戴天之仇!”

    杨明笙嘶哑地一笑,道:“笑话!杨某为朝廷执法,作奸犯科之辈,落在杨某手中,自然要严惩不贷!若是普天下罪犯家眷都来找本官寻仇,哪里还轮得到你?”

    “哦?”

    杨帆缓缓地道:“在岭南韶州,东北方二十里处有一处无名山谷,山谷里有一个小村庄,韶州府登记的该村的名字叫桃源村,庄里面有百十户人家,我想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要受到屠村的惩罚,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韶州东北,无名山谷,桃源村……”

    杨明笙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似乎几百条人命的惨案,已经被他这个大人物忘得干干净净,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身子突然一震,失声道:“啊!韶州、岭南韶州!你是什么人?”

    杨帆手上一紧,勒住了嚼头,厉声道:“是我在问你,说!”

    杨帆一松嚼头,杨明笙的头砰地一声磕在地板上,他也不觉得疼,喘息着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贺兰敏之一党?”p:诚求推荐票!

    第六十三章 放线

    “贺兰敏之?”

    杨帆一怔,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那个小村庄还与什么人有关联,贺兰敏之这个名字他还是头一回听说,他把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厉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是谁……派你去的?”

    杨明笙口中勒着绳索,含糊不清地嘶笑道:“某以为,已将那村庄夷为平地,所有……所有的人都被杀光了,想不到……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杨帆森然道:“老天留我一命,正是为了你今日的报应。杨明笙,到底是谁支使你去的,快说!”

    杨帆脚下用力,杨明笙被他踩得整个人跪趴在地上,脸颊斜挨着地板,口水禁不住地流出来,异常的狼狈。他呼呼地喘息着道:“为什么要有人指使,难道就不可以是我要去杀人?”

    “你?”

    杨帆冷笑道:“你不配!你当时只是一条狗,一条受人驱使的狗!”

    杨帆狠狠地辗压着自己的靴底,把杨明笙那只鹰钩鼻子踩得扭曲变形,寒声道:“我已查过,那年,你杨郎中还是一个小小的掌固,你有什么资格鲜衣怒马,率兵出京?你有多大胆量,敢杀人屠村,一个不留!你有多大的本事,可以让韶州府不闻不问,还要费尽心思为你们善后?”

    面对杨帆的一连串质问,杨明笙只是狰狞着面孔嘿嘿冷笑。

    杨帆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他勒紧手里的绳子,脚仍死死踩在杨明笙的颈背之间,让他的头高高地昂起,杨明笙马上恐惧地发现,鬼面人手中已举起那只热气蒸腾的陶釜。

    “招不招?”

    杨明笙脸上的肌肉恐惧的不断抽搐着,但他依旧死死地咬紧牙关,当他知道对方来自何处时,他就知道今日之局不会善解。如果他不肯招出心中的秘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招出真相,他就绝无幸理。

    杨帆冷笑着,手中的陶釜一点点地倾斜过来,杨明笙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恐惧地缩成针尖般大小。釜中的沸汤化成一条线,从空中淋下来,泛着腾腾的热气撒向杨明笙的额头。杨明笙霍地闭紧了双眼,沸汤尚未及身,就恐惧地扭动、嘶吼起来。

    “噗噗噗……”

    沸水及身,发出“噗噗”的响声,杨明笙痛苦的吼声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他被沸汤烫得浑身剧烈发抖,全身肌肉绷紧如钢,杨帆手中的丝皂拧成的绳索非常结实,被他扭动的身子扯得吱吱嘎嘎一阵作响,却没有要断裂的意思。

    杨帆的手微微一抬,沸水稍止。

    “谁指使你去的?”

    杨明笙紧闭双眼,咬着牙摇头,他的额头和脸颊通红一片,一片燎泡迅速从额头浮起来,看着异常可怖。

    “不见棺材不掉泪!”

    杨帆冷笑,手微微一倾,沸汤又滚滚而下,杨明笙就像一条被他踩在靴底的鲶鱼,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扭动,却始终摆脱不了他的控制,沸水淋漓而下,把他额头的皮淋得翻起来,血水和茶水淌得到处都是。

    “说不说?”

    “噗噗噗……”

    “说不说?”

    “噗噗噗……”

    沸水渐渐移向杨明笙的眼睛,杨明笙剧烈地挣扎了几下,猛地大力一挣,几乎要挣脱了杨帆的控制,然后他就身子一挺,晕死过去了。

    杨帆的手没有停,他的手微微倾斜着,沸水继续浇下去,浇在杨明笙的眼睛上,薄薄的眼皮被烫开,沸水便直接浇在他的眼睛上。

    杨明笙的身子本能地轻颤着,但是还没有苏醒,又过了一阵,连那身体本能的轻颤反应都消失了,因为沸水浇处的肉体已经彻底烫熟,不再有任何知觉。

    ※※※※※※※※※※※※※※※※※※※※※※

    杨帆手中的陶釜完全翻转过来,沸水已经浇光,煮烂的茶叶洒了杨明笙一脸。

    杨帆把陶釜放下,松开了他的嚼头,缓缓坐回几案上,面具后面的目光微微地闪烁着。杨明笙的硬气出乎他的预料,看来预作的准备果然是有用的,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差不多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明笙呻吟一声,悠悠地醒来。他一睁眼,就发觉眼前一片凄黑,心中登时狂喜:“那个贼人走了?”

    可是马上,他的耳边就响起了那个听着很平和却如魔鬼般可怕的声音:“醒了?现在你肯不肯说?”

    杨明笙大骇:“那个恶魔还在!”

    他刚想放声大叫,颊中便是一紧,又被绳索勒得紧紧的,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袭上心头,如果他现在能够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活活吓死过去,他的两只眼睛已经看不到眼皮,满脸都是血泡,两颗眼珠已被沸水烫熟,凸出悬挂在眼眶中。

    那丝帛的绳索韧力十足,已然勒进了他两颊被烫烂的肉里面,白森森的牙床露在外面,简直如同一只厉鬼,站在他背后的杨帆却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他杀过人,南洋小国虽然小,同样有犯罪的人,同样的反叛的人,他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师傅抓住盗贼、平过反叛了,可他从来也没有虐待过人,但是在他的梦里,早已不止一次用尽所能想象的所有办法,虐待过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人,这个曾经冷酷地吼出:“杀!一个不留,统统杀掉!”的命令的那个人,那一蓬血、阿姐那飞起的人头,像沸油一般煎着他的心,让他饱受煎熬,再也不复任何恐惧。

    满脸沸水烫起的血水、脓水,各种体液糊住了杨明笙的脸,他脸上那两道森严冷酷的法令纹已经看不到了,只有血泡、脓水和茶叶,此时的他不是厉鬼却胜似厉鬼。

    “我的眼睛……”

    杨明笙从喉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无情的现实: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不是因为室内熄了灯,而是因为他的眼睛瞎了,被烫瞎了。

    瞎了,他瞎了,再也做不了官,他的前程彻底毁了。

    杨明笙眼前一片漆黑,心中也一片漆黑,身心的双重打击让刚刚苏醒的他再次昏厥过去。

    ……

    “嗯……”

    杨明笙悠悠醒转,他摸索着,绝望地惨呼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耳边那苍老冷酷的声音又复响起:“血海深仇,百余条人命,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你说不说,如果你不说,我不介意继续对你施加所有想得到的酷刑!你是司刑郎中,应该很有信心,没有人捱得过所有的酷刑,是么。”

    杨明笙浑身发颤,嘶声叫道:“恶魔!恶魔!你是一个恶魔!”

    苍老的声音冷厉地道:“不错!我是恶魔!杨郎中,这都是拜你所赐啊!呵呵……”

    笑声未绝,突然传来一声气爆的声响,房门“砰”地一声飞起来,撞到了对面的博古架上,砸得一片粉碎,两个人影急闯而入,口中厉声喝道:“贼子住手!”

    杨帆刚刚丢掉手中的丝帛绳子,两个护院的家将便猛扑过来,手中朴刀卷如车轮,绕向杨帆的腰颈。

    他们来自西州,是杨明笙的部曲,武将部曲。能被杨明笙选为侍卫的,一身武功自然不凡,更何况他们长于西域,生性彪悍。

    两口刀在他们手中大开大阖,霍霍生风。杨帆急急抽出腰间短刀,只听“铿铿锵锵”一阵响,在两柄刚猛狂烈的朴刀劈砍下,手持短刀的杨帆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刀刀必杀的刀法,一路退去,退到墙角。

    杨明笙听见兵器撞击时,在地上兴奋地蠕动着,强忍着巨痛,语无伦次地嚎叫道:“杀死他!把他给我剁成肉酱!我要活的,我要活的,我要亲手宰了他!”

    书房内一场凶狠狂猛的恶斗,噼呖啪啦一阵乱响,书架矮几、薄帷长幔纷纷糟殃,整个房间里碎屑横飞,好象刚被飓风吹过一般。

    “轰隆隆!”

    书房外又冲进十几个执火明仗,持刀握剑的人,有的人抢去扶住杨明笙,有的人加入战团,围攻杨帆,杨帆朗声长笑:“狗贼!你这条命注定了是老夫的,今日暂且寄下,来日再来取之!”

    说着手中短刀突然大放光华,舞出一团团耀眼的光轮,迫退逼近的几员家将,倒身一纵,撞开窗子飞跃出去。

    “追!”

    那两个家将衔尾急追,鱼跃出窗,三道人影一前两后,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汪!汪汪!”

    小白尽职尽责地狂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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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心甘情愿上你的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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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清晨的钟声鼓声再度汇奏成一篇热闹非凡的乐章时,修文坊迎来了新一天早晨的太阳。

    今天修文坊里的百姓并没有急着上街,因为坊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坊门口立着几个洛阳府衙的公人,一些公服佩刀的彪形大汉不断地进进出出。

    今天双号,不用上朝,可是那些一直就住在这个坊里,坊中百姓却十年难得见一面尊容的官员们却都起了个大早,一个个神色严峻地走出来,纷纷往杨郎中家走去。

    就连坊里那些平素吊儿郎当的武侯,今日也都衣着整齐,腰按佩刀,一脸严肃地在大街小巷中巡弋,既不交头接耳,也不左顾右盼。

    洛阳尉唐纵和刑部法曹参军乔君玉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杨郎中家的大门,神色非常冷峻。

    坊正苏墨涵站在自家台阶上,向那些一大清早就被他传来,一个个没精打彩地打着哈欠们的坊丁们声嘶力竭地喊话道:“都不要说话!静一静,听我说!”

    苏坊正扯着嗓门儿高声道:“昨天夜里,杨郎中家里有大盗潜入,把杨郎中打成了残疾,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呐!朝廷震怒,下令严查凶手!杨郎中是咱修文坊的人,咱们更得打起精神、卖卖力气!侯癞子,你再说话,看老子不大嘴巴子抽你!”

    苏坊正从大缸里摸出个瓢来,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咚地喝了一气,把瓢一扔,重新站回阶上,双手插腰道:“都听好了,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武侯铺,由武侯们领着,按你们平时负责的地段,逐家逐户的盘查……”

    所谓的盘查,根本就是例行公事,其查缉效果可想而知。

    其实谁都明白指望不上这些武侯和坊丁,可是即然出了事,方方面面总要有所表示,以示我很在意,不过是场面上的做法。

    修文坊的不良帅霍明雷等苏坊正赶到,向武侯和坊丁们分派了一下任务,叫他们各自去做事,乱哄哄的刚把这些人打发出去,就有公人登门,叫他们马上去见洛阳尉唐纵,唐少府此刻正在杨明笙府上。

    霍明雷和苏墨涵赶到杨明笙府上,只见进进出出好多公人,还有许多穿公服或常服的官员,二人被杨府的三管事引到一间书房,洛阳尉唐纵正在那里,刑部的乔君玉也在场。

    唐纵唤他们来,却是因为一桩事情。那凶徒临走时曾经放出狂言,说还要来取杨郎中性命。他既然这么说了,官府就不能不予重视。但是他什么时候来,谁又说得准呢?

    虽说朝廷上很重视杨郎中的这桩案子,刑部侍郎周兴还亲自过问了此案,但是谁也不能调拨大批公人,从此以杨郎中家为家,在这儿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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