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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醉枕江山

正文 醉枕江山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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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托了广州的珠宝商人们代为寻找,迄今尚无消息。”

    谢沐雯脸上的欢喜顿时被阴霾所取代,雁高楼瞧见她的模样,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雁高楼对东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据他所知,这位东家本是广州府一个乞儿,后来蒙贵人收留,这才入京,并被引介为那位贵人的师妹谢大娘,拜谢大娘为义母,成为宫里的一个女侍卫。

    说起来,这位谢都尉对她兄长,当真是手足情深,她在东市、西市、南市开着几家铺子,都是为她阿兄置办的产业。她名下的几处产业,全都经营从广东口岸输入的商品,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差人寻她阿兄方便,不想却是无心栽柳,因为如今大唐商贾主要是从西域购进商品,从南方购入的货物少,反而令她的铺子别树一帜。

    凭着她梅花内卫果毅都尉的身份,她的店铺不从南方来的商贾手中购买货物,而是免费搭乘漕船往返于南北,自行购买货物,这一来购进成本便极低廉,而她派往广州购货的人,无一例外都承担着寻找她兄长下落的使命。

    可惜,这么多年来,广州的乞丐全被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的下落。那负责找人的伙计一开始不知道保密,透露了口风,还有些年岁相当的乞丐冒名顶替,让谢沐雯也不知空欢喜了多少回。

    可那些冒充者不管长得再怎么像,再怎么会能言巧辩,却没有一个能说出她的阿兄送过她什么首饰,分别时说过怎样的话。后来负责找人的伙计也知道守紧了口风,冒名顶替者才少了。

    在雁掌柜的看来,恐怕她那兄长早就冻饿而死了,只是东家痴心一片,这个猜测他是不敢说的,自然也就无从劝起。

    谢沐雯却不这么想,希望虽是如此渺茫,可幸好还有希望。

    她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感伤地道:“有劳掌柜了,人……还是要继续找,一定要找到……”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帐房管事见此情形,忙对雁掌柜的打个眼色,道:“掌柜的,东家难得过来一趟,咱们刚从广州进的那批首饰头面,何不拿来,叫东家挑选几件称意的。”

    雁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声道:“不错不错,东家,待我把刚刚购进的首饰取来。”

    片刻功夫,雁掌柜的便捧了一口大匣子回来,打开来,里边有四层首饰格,一一摆放在几案上,谢沐雯本不想佩戴首饰,涂脂抹粉,可她在几匣首饰上随意地扫了几眼,突然发现一枚蝴蝶型的钗子,不禁双眼一亮,道:“我要这只。”

    掌柜的瞧了一眼那支钗子,不由暗暗摇头:“掌柜的虽是开珠玉坊的,这眼光却实在不怎么样,这支钗子的式样太过俏皮,只适合未及笄的女儿家簪发,做工虽也精致,瞧那用料也不显昂贵,在这批购进的钗子里是属于下品的。”

    掌柜的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谢沐雯却摇了摇头,盯着手中那支钗子,眼神柔柔的,轻声道:“它虽不是最贵的,却是我心中最美的,我喜欢这蝴蝶,喜欢这支蝴蝶钗子。”

    这时,前边店面里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传来,谢沐雯正缅怀着那难忘的时刻,忽然被哭叫声打断,大为不悦,便把双眉一挑,暗恼道:“何人敢在我的店中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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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人人喊打

    头面铺子前边的空地上,柳君П惶叩寐卮蚬觯馍渎畹溃骸敖衲阏飧黾荆垢沂谷伺狗颍【垢沂谷伺狗颍 ?br />

    姚夫人一见,连忙吩咐那昆仑奴道:“蠢材,还不救人?”

    昆仑奴温驯听话,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戴着娃娃面具的杨帆突然和他咕噜了几句昆仑语,那昆仑奴听得一怔,手下力道便轻了几分,杨帆顺手一拳,拳头还没挨着那昆仑奴,那昆仑奴就大叫一声,仿佛被掌风拍出去似,仰面一摔,“昏厥不醒”了。

    好在杨帆拳出得巧妙,这昆仑奴跌得及时,两人的衣袖袍袂遮住了动作,旁人还道他是被杨帆一拳打出去的。柳君Пe磐罚樗跞绻罚嗬鞯睾拷校骸敖衲蛭咎欤愀沂谷伺狗颍叶喜换岱殴愕模 ?br />

    “各位,各位父老乡亲,还请给我做个见证!”

    杨帆一脚踩在柳君y难洌呔偎值溃骸澳晨刹蝗系谜馊说哪镒樱辉芩镒又谎云镏甘梗臣也皇锹芳黄剑骋蚝味执蛉耍且蛘馊诵呷枇颂煜履腥耍∧臣乙彩且桓鎏锰媚卸衲苁艽似娉艽笕瑁俊?br />

    谢沐雯这时正好从帐房里走出来,站在店中瞧着。

    杨帆把柳君y牧蛹6裥刑碛图哟椎叵蛑谌诵镆槐椋蠛舻溃骸罢獾刃笊髯酝猩腥耍魉凳档匚廴枇四腥苏飧龀坪簦仗煜履卸家蛩尚撸忝撬担巳烁貌桓冒ぷ幔俊?br />

    围观百姓异口同声地道:“该打!”

    杨帆道:“着实地该打!是男人的,还不动手?”

    “唿啦”一下,围观人群中的男子一拥而上,尤其是那些带着女伴或者与娘子出游的,更是格外的义愤填膺,为了表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纷纷冲上来,用拳脚跟柳君д飧龉蚜食艹匀矸沟某裟腥嘶褰缦蕖?br />

    “让个地方,郎君给我让个地方!”

    那些女人比男人还要气愤,性情泼辣的当即就提起裙裾冲上去,加入了群殴柳君y恼笥a'被杨帆一通踹,已经踹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再被这些人围上来一通殴打,连惨呼嚎叫的劲儿都弱了。

    谢沐雯站在店中,将杨帆方才所言俱都听在耳中,脸上顿时露出鄙夷厌恶的神气。

    店里伙计一见东家出来了,连忙上前讨好地问道:“东家,你看,要不要小的把他们轰开?省得影响了咱家的生意。”

    谢沐雯晒然道:“没出息的臭男人,以身乞食,比伸手讨饭更恶心!连个乞丐都不如!由他们去!”

    瞧她样子,若不是自恃身份,怕也要冲出去,狠狠踹那姓柳的几脚,伙计一瞧,当即不敢再言。

    “各位,这奸夫无耻,那淫妇同样无耻!就是她!你们看!”

    杨帆眼见众百姓已被撩拨起来,突然大吼一声,又将手指向目瞪口呆地站在路边的姚氏夫人。

    “打她!奸夫淫妇!”

    “这对狗男女!”

    百姓们已被煽动起来,立即冲向姚氏夫人,姚夫人一见,吓了一跳,赶紧跑上车子,吼那躺在地上装死的昆仑奴:“贱奴,还不起来,快带本夫人离开!”

    躺在地上装死的昆仑奴蹭地一下爬起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跳上车子御车便走。柳君t拥厣侠潜凡豢暗嘏榔鹄醋吩诔底雍竺妫槐吲芤槐咭a狼谐莸剞莼埃骸敖衲阏饧荆愕茸牛∥揖换岱殴?br />

    “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烂梨大枣各色杂物就像瓢泼大雨似的丢过去,柳君6孕涿赏罚又藏病?br />

    这时市令带着几个维持市场秩序的市丁拎着鞭子走来,老远就喊:“何人在此互殴,想到官府里吃板子么!”

    众人听了,方才纷纷住手,整理衣冠,平稳呼吸,扮旁观群众状。有人便议论道:“瞧这小娘子端地俊俏,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男人,当真是新鞋裤蹴鞠-----可惜了的!”

    面片儿颜面无光,低着头只管疾步而行,马桥和杨帆见状,忙一左一右陪她离开,谢沐雯见人群散了,便也拂袖回了后堂。

    离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之后,马桥便埋怨杨帆道:“小帆,你今日实是太蛮撞了些,那软骨头挟忿而去,必会迁怒于小宁,小宁嫁过去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杨帆勃然道:“嫁过去?你居然还这么想?长个卵子就是男人么?这等龌龊废物,宁姊,你真要嫁他?”

    江旭宁站定脚步,神情犹豫片刻,渐渐变成一片凛然,沉声道:“吾虽女流,生于贫贱,也羞与此等男子为妻!回去后,我就禀明母亲,请媒人出面,与他和离。”

    杨帆欣然道:“这才对,宁姊又俊俏又勤快,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夫君,我瞧马六就不错。”

    马桥赶紧道:“不不不,我可不行,长这么大,一事无成。我家境况比小宁家还要差了许多,小宁的娘亲怎么会同意呢。”

    江旭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小帆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就是你肯,我还不肯呢,我江旭宁既要与那姓柳的分手,将来的夫婿怎么也要比他强上几分,要不然岂不惹他耻笑。就你,哼!”

    马桥赶紧道:“就是,就是,要嫁也要嫁杨二这样的,起码这小郎君俊俏的模样,就比那柳君渴ぐ俦丁!?br />

    江旭宁拍了他一巴掌,嗔道:“你要死!小帆才多大的孩子,比我还小着两岁呢,胡说八道。”

    杨帆挺起胸道:“虽说如今世道讲究男比女大,不过女比男大也是有的,宁姊这样俊俏,温柔,勤劳,能干,我可是求之不得。姊姊只要点点头,我马上找人去你家作媒。”

    江旭宁“噗哧”一笑,抬腿便去踢他,杨帆打个哈哈,飘身闪开,江旭宁幽幽一叹,道:“好啦,你们两个不用变着法儿哄我开心,我已经想开了,柳君歉鋈恕静恢档梦椅衬眨 ?br />

    杨帆和马桥听到这句话,知道她是真的想开了、放下了,不由相视一笑,心里也轻松下来。

    ※※※※※※※※※※※※※※※※※※※※

    天爱奴候杨帆离开之后,一颗心便激烈地挣扎起来。

    她里里外外看过,甚至冒险打开院门,向外窥探了一番,以她的眼力,看不到一个监视她的人,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误解了杨帆?她想不告而别,可是想到可能的后果,她又不敢冒险。

    走,还是不走?

    到底有没有暗中监视我的人?

    天爱奴取舍不定,好生纠结。

    直到房门打开,杨帆进来,天爱奴竟由衷地松了口气,至少她不用再苦苦纠结于走与留的问题了。

    杨帆回来时,已是闭市时间,他回来只一会儿功夫,南市的伙计已把他定购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菜蔬各色食材都给送了来,杨帆叫伙计帮着,把东西都卸到堂屋,便看着屋里小山似的一堆东西发怔。

    说实话,杨帆从没下过厨房,看着眼前一堆的东西毫无头绪,有些根本不明其用处,更不知该摆放在何处。等伙计走了,天爱奴从房里出来,瞧见杨帆发傻的样子,不禁莞尔,走上前道:“我来吧。”

    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各自规置,井井有条。

    对那小小的灶间,天爱奴似乎只是扫了一眼,便胸有成竹了,杨帆看着天爱奴忙碌,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他跟过去帮着收拾,结果东西不是放错了地方,就是把常用的收起来,不常用的摆上去,天爱奴不悦道:“出去出去,越帮越忙。”

    杨帆讪讪地区退到一旁,道:“那……,你看我干些什么才好?”

    天爱奴道:“去把你家那只八百年都不曾用过的木桶刷干净,打桶水进来,再去后院劈些柴待用吧。”

    杨帆终于摆脱了吃闲饭的嫌疑,兴冲冲地提起木桶就走了出去。

    杨帆哼着昆仑国的民间小调,刷净木桶,打了满满一桶清水提进厨房,又赶到后院劈柴,后院里有现成的旧木材和一些朽坏的家具,用那柄生了锈的铁斧,不一会儿就劈好了一堆柴,看着那小山似的柴堆,杨帆竟颇有一种成就感。

    灶间生起了火,自杨帆搬到修文坊之后,他们家的烟囱头一回冒起了炊烟。

    又变得无所事事的杨帆倚在门口,看着天爱奴从小女仆摇身一变,又化为厨娘的全过程,目瞪口呆!;

    第二十九章 我只能讲我六岁之前的故事

    天爱奴洗净手,走进厨房的同时,已把那替换下来的万能床单改制的小围裙扎在腰间。

    水盆里,鱼在跳、虾在蹿,案板上摆着一砣羊肉。

    杨帆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米已淘好下锅,葱、姜、蒜已剥好、拍扁、切丝以备用。

    杨帆又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一条鱼已除腮、去鳞,清洗干净,放进一只敞口盘子。

    葱段、姜丝、料酒、酱油等配出的佐料往切了数条斜口的鱼身上一浇,盘子往旁边一推,天爱奴又抄起了刀。

    一口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尽管只用一只手,不消片刻,羊肉便成了一砣鲜红的肉片儿。www.83kxs.com

    “咚”地一声,刀往案板上一扎,刀柄还在嗡嗡地颤着,天爱奴已俯身添了几块柴进火灶,在备好的一只盆里用皂角清洁了手,拿起几只大枣,灵活地剔去核,丢进米锅。

    伙计送来时就已收拾停当的一只肥鸡再度清洗一下,腹内塞进各种佐料喂上味儿,枣肉沫糊粥已经煮好了,米饭的香气扑鼻而来,这边又把鲜鱼放上蒸锅,顺手一抄,一把切好的姜丝葱丝,便盖满了鱼段。

    杨帆正盯着那盖在葱丝姜丝下全须全尾的大鱼发呆,几块乳酪又丢进了水里,天爱奴玉臂轻扬的动作,信手挥洒的姿容,就像一位书法大家正在挥毫泼墨,书就一篇绝妙好字般写意自如。

    鲜鱼不用蒸得太久,当那鱼的鲜香和乳酷的奶香从锅盖边缘随着蒸气流逸出来,馋得杨帆口涎直流时,肥鸡又被送进了蒸锅,而这时那盆蹦蹦跳跳的鲜虾业已滤去清水待用了。

    倚在门边的甩手大爷只觉得自己很饿,越来越饿,可他不舍得走开,他从不知道,做也可以如此的优美、如此的雅致。男人是不下厨的,一辈子怕连厨房的门都难得进上一回,可要是厨房里也有如此美景,便下下厨房又如何?

    杨帆盯着腰间扎着青布小围裙的天爱奴,腰身细细,仿佛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

    在杨帆看来,她无疑就是此间厨下最可口的一道菜,秀色,真的可餐。

    那盘可口的小白菜还在厨下忙碌着,不管是挥起炒勺,抄起菜刀、撒下葱花,还是刀下如飞地切着羊肉,就连她俯身添柴的动作都充满了艺术的美感,仿佛她不是在炒菜,而是翩跹起舞。

    似乎感觉到了杨帆的注视,天爱奴忽然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

    杨帆摇摇头,道:“不知道!”

    天爱奴深深地嗅了口饭菜的香气,振奋地道:“做饭!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做饭!!”

    杨帆微囧:原来,是个吃货……

    ※※※※※※※※※※※※※※※※※※※※※※※※※

    葱醋鸡、乳酷蒸鱼、光明虾炙、小炒羊肉,枣肉沫糊粥,一一摆上了几案。

    杨帆和天爱奴分据几案两边,跪坐如仪,举案齐眉。

    桌上的菜很丰盛,只是没有青菜。

    杨帆好不容易改善一次生活,当然不会买青菜,天爱奴也没挑剔他买回来的食材。因为隋唐以来,胡汉杂居,中原的文化、服饰、饮食等各个方面都受到了胡人胡风的影响,做了很大的改变,时下豪门权贵家的菜谱上本来就很难看得到青菜。

    杨帆吃的很香,肚子吃的很圆,一条一斤八两六钱的肥鱼、一只三斤四两的肥鸡,半斤羊肉,一盘河虾几乎被他一扫而空,连那锅粥都被他吃下去了大半。

    天爱奴捧着饭碗,看得空荡荡的盘子问他:“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杨帆捧着溜圆的肚子,叹息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不如……你就不要走了吧。”

    天爱奴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请得起我这个厨娘?”

    杨帆咳嗽一声道:“一定……是做厨娘么。”

    天爱奴小口地扒着米粥,从那被杨帆扫荡一空的盘子里挟着一点幸存的剩菜,压根没有理他。杨帆眼珠转了转,忽然嘿嘿地笑起来:“我来算算,哎呀,你到我家,今儿正好是第三天。”

    天爱奴扬起一双剪水双眸,诧异地“嗯?”了一声。

    杨帆坏笑道:“新媳妇过门第三天,可是要下厨作饭的。”

    天爱奴“哼”了一声,板着脸依旧不理他。

    杨帆揉揉鼻子,试探地道:“对了,你给我那支钗子,居然换了两千八百钱,我对你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从你的言谈举止,还有你随随便便拿出一支钗子就能这么值钱,你一定出身大富之家,还需要做贼?”

    天爱奴停了箸,淡淡地道:“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我的身世?”

    “呃……你可以不说。”

    天爱奴摇摇头,沉吟一下道:“说也无妨。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六岁之前的身世。”

    杨帆振奋道:“那也可以,你说。”

    天爱奴静静地想了一阵,轻轻说道:“我家住关中周至县,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父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有十几亩旱田地。永淳元年五月的时候,关中大旱,赤地千里,继之以蝗虫,庄稼本来就枯死了,又被蝗虫啃个精光。”

    这个开头,恐怕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杨帆不由敛了笑容,静静地听着。

    天爱奴道:“官府筹措不到足够的粮食赈灾,为了活下去,阿爷(父亲,当时最普通的口语称呼)卖掉了家里的十几亩田,可那时米价已经涨到一斛万钱,这点钱够活几天呢?很快,城里乡下,哀鸿处处,人多相食,死者枕籍于路。”

    天爱奴黯然道:“祸不单行,紧接着又发生了大瘟疫,灾民们拖儿带女,白天乞讨,晚间就露宿街头,不少人在睡梦里就口吐黄水,陈尸路旁。当时有一首民谣说:“李四早上埋张三,晌午李四又升天。刘二王五去送葬,月落双赴鬼门关……

    饿疯了的饥民开始不择手段。有人刚买的馍被饥民抢走,眼看就要追上,饥民就把馍扔进马尿里再踩上一脚,被抢者只好作罢,饥民再拣起馍,狼吞虎咽。树皮都被剥光了,露出白花花的树干,树叶也被蝗虫和饥民啃光。

    不少人开始吃观音土,明知道吃了依旧是死,但是胃里不填上东西真的饿的慌呀。我们村里有个人卖光了地,又卖了妻子,最后把饿死的四岁的儿子用炕席卷了一埋,奔往他乡逃命去了。

    还有一个寡妇,家里有上百亩田,在村里算是很富有的,这时也难以维持了,她有一儿一女,年纪都不大,为了养活儿子,保住亡夫的一点血脉,她亲手把自己年幼的女儿摁进水盆里活活溺死。”

    天爱奴抬起头,看着杨帆,认真地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当时到底有多惨,很多远比我家富有的人家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不管我的爹娘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恨他们,从来没有!”

    杨帆的心轻轻一颤,凝视着天爱奴晶莹的目光,有心叫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迎着那样的目光,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天爱奴默然片刻,继续道:“成群结队的饥民一路东行,向关外、向洛阳去逃生。逃难的人多如牛毛,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荒野里到处都是狼和像狼一样凶狠的野狗,它们根本不怕人,甚至窜到十室九空的村庄里,把残存的人类当成它们的口食。

    陇西有许多人跑到关中来买老婆,但是他们不准带孩子,我亲眼看见一个陇西汉子,把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妇人抱上了驴背,却夺过她怀中的孩子,扔在干涸的阴沟里。阿爷……”

    天爱奴的声音颤抖起来:“阿爷无奈之下,也把阿母卖掉了,可是换来的粮都不够吃三天的。管它呢,那时候,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只要能多活一刻,还有什么是不肯做的?许多妇人被迫卖身,卖一次身子,只能换回一碗米汤。”

    天爱奴长长地吁了口气,幽幽地道:“卖了阿母换回的粮食吃完了,阿爷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那时我好怕,以为阿爷要吃掉我,结果……他只是把我叫到一口枯干的井前,把我推了下去……”

    杨帆身子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天爱奴道:“阿爷又丢了些砖石瓦砾下来,然后就不知往何处逃命去了。”

    杨帆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正在轻轻发抖,杨帆一握住她的手,她立刻反握住杨帆的手,死死地攥着,仿佛掉进枯井的人抓住了好心人垂下的一根绳子,再也不肯松开。

    杨帆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你不要再说了。”

    天爱奴轻轻摇头,凄然道:“阿爷丢下的石头,砸中了我的头,我晕倒了。可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他,他也是没有办法,至少……他没有吃了我……”

    注:唐朝已有炒菜,只是因为费油,且生铁锅质量不好,磕碰容易破裂,故未大面积流行。酱油发明于两晋时期,唐朝已然流行,此前它叫清酱、豆酱清、酱汁、酱料、豉油、豉汁、淋油、柚油、晒油、座油、伏油、秋油、母油、套油、双套油等。公元755年后,酱油生产技术随鉴真大师传至日本。后又相继传入朝鲜、越南、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国。;

    第三十章 我想多吃一碗饭

    杨帆听得心情无比沉重,他知道,天爱奴之所以一再地强调父亲的无奈,一再地强调她不恨父亲,恰恰是因为她童年时所受到的伤害太深,尤其是来自于亲人的离弃,这如同一个梦魇,挥之不去。她不想恨,却又忘不了,只好用这样的办法,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的心灵。

    天爱奴目中隐隐泛起泪光,幽幽地道:“可是,天不绝我,大概是因为那三天有了吃的,我居然有了点力气,我醒了,攀着井里砖石剥落的空洞处爬了出来,一个人随着逃难的人群走乡过县,到处流浪,后来……我被一个磨坊主收留了。”

    天爱奴笑笑,道:“那个磨坊主对他娘子说,要先拿我当童工养着,等我长大了,就给他那傻儿子当婆娘,替他们家传宗接代,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背着我,他知道我没有选择。其实我很开心,至少我能吃饱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磨盘高,骨瘦如柴,磨坊主给我那些吃的也仅能活命。我没有力气,不小心被拉磨的驴子撞倒,竟然没有力气爬起来,被蒙住眼的驴子依旧一圈圈地拉着磨,把我踩得奄奄一息。

    治伤是要花钱的,磨坊主觉得划不来,就把我丢出了村子。饥民们绿着眼睛围上来,想要把我生生地吃了,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马上的人看起来很精神,衣装很整洁,因为瘟疫横行,他们脸上都蒙了厚厚的毛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其中有一个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也许一路上他们已经见惯了种种人间惨剧,我没有看出他想救我的意思,我想,我马上就要被人吃掉了,可是他明明已经从我身边驰过,忽然又转了回来。

    那几个饥民呲着白森森的牙齿扑向我,想要生吃我的肉,这时候,那个人挥起了手中的鞭子,有气无力的饥民在他的鞭子下面就像一个个纸糊的人儿似的倒下,我被救了。他给我治伤,给我饭吃……”

    杨帆问道:“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愿意救你?”

    天爱奴沉默了片刻,答道:“后来,他告诉我,他一路上见到了太多垂死的人,有的人看他们经过,会露出乞求之色;有的人会恐惧死亡,哀嚎哭泣;有的人则麻木不仁,对他们视而不见……”

    天爱奴长长地吸了口气,道:“而我……,他说他在这个六岁的小女孩眼睛里,看到的是解脱的平静,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有这样超脱生死的目光,他觉得很不寻常,所以……他救了我……”

    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天爱奴仰起了头,过了许久,当她缓缓低头时,眼睛虽然是湿润的,泪水却已消失,她终究没让眼泪流下来。她凝视着杨帆,一字一字地道:“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天爱奴,人不爱奴,天爱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紧紧抓着杨帆的手,杨帆能感觉出,在那地狱般的日子里,她所遭受的打击,不仅仅是来自干旱、蝗灾、瘟疫,不仅仅是目睹惨烈的死亡,趁火打劫的灾民,还来自她的生身父亲。

    杨帆柔声道:“无论如何,那一切都已经是过去,不要总是记在心里。”

    天爱奴轻轻抽回了手,手掌柔滑似一匹丝绸,手已抽出,滑腻柔细的感觉还荡漾在他的指尖。她用剑,可是掌中竟没有一个硬茧,这只有在有条件习武之后,细心保养自己双手的人才办得到。

    杨帆对这个身份成谜的女孩更加好奇了,但他并没有想去深究,就像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他理解并且尊重别人的秘密。

    天爱奴的嘴角轻轻勾起,带些讥诮地道:“你不懂,虽然你的家境也不好,可是至少,你有平稳的生活,至少有个温饱,你哪知道我所遭受的一切。”

    杨帆沉默了,其实他也有一个不幸,但是比起天爱奴所遭受的折磨,他觉得自己所遭受的至少是骤然的打击,远没有那日以继夜,永远绝望的痛苦更深,所以他没有反驳天爱奴的话,他沉默片刻,凝视着天爱奴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我听完了你的故事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我想再吃一碗饭。”

    天爱奴:“……”

    杨帆柔声道:“无论如何,那一切都已经是过去。曾经不幸,并不是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是沉溺于不幸的回忆之中不能自拔,让那不幸永远影响着你。你现在还活着,活的还很好,这就是幸福!

    你知道自己曾经遭受过怎样的痛苦,那现在就更要好好地活着,而不是一味的沉溺于痛苦的过去!怀念死者,就更要珍惜生者!这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告诉我的,我一直在按照他的话去做,所以,我过得很快活。”

    天爱奴眉头微微一挑,道:“他的话,就一定有道理?”

    杨帆脸上露出了异常尊敬的神色,道:“他说了,我就信!再说,老人家活到这么大岁数,远比我们经历了更多的人生,他的话就算不是这世间最有道理的,也一定比我有道理。阿奴,上天眷顾你,让你活下来,你还活在这人世间,那么就该努力寻找人世间的幸福,不要辜负上天对你的眷顾!”

    望着杨帆异常真诚的眼睛,天爱奴心中一阵悸动,杨帆真情流露的语气,看不出一丝作伪,她更加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但她还是不能确定。毕竟,她做的事,干系实在太大,而感动……

    那个磨坊主收留她,并且丢给她半个馍的时候,她比现在还要感动,人心隔肚皮呀。

    天爱奴轻轻地道:“我会的。”

    天爱奴细密的眼帘缓缓扬起:“我想……再吃一碗饭。”

    两个人相视而笑,那笑如静谧的午夜,攸然亮起的一朵灯花,在那一瞬间照亮了他们彼此,心暖和了许多,这是她第二次笑,她笑的很好看,杨帆觉得,她真应该经常这样笑一笑。

    天爱奴盈盈起身,道:“菜都叫你吃光了,我再去弄点儿,你想吃什么?”

    杨帆道:“我想吃菜,很清淡的菜,比如……野菜蘸酱!”

    “这个简单,马上就好。”

    天爱奴系好围裙,款款地走向厨房,她的步态……很女人。

    杨帆追了一句:“酱要炸一下,放一个鸡子儿!”

    天爱奴答道:“好!”

    她的倩影消失在厨房里,片刻之后,一阵鸡蛋炸酱的香味就扑进了杨帆的鼻子,杨帆闭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口,品味着那炸酱的味道,当他再睁开眼时,他的目光亮晶晶的。

    这一回,杨帆吃的很慢,不再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天爱奴吃饭的样子,她吃的更慢,动作很优雅,很好看。

    素手调羹汤,含羞侍君尝。无论羹汤多么珍馐,倘若没有了后一句作陪衬,便失去了旖旎的景致。人间烟火,总要有个仙女般的女人陪伴着,那平淡才生了一种难言的味道,于是,人更加好看,饭菜更香。

    这就是秀色可餐。

    平静和温馨很快就被打破了,院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还未及有所反应,那人便闯进门来……p:凌晨,诚求推荐票!

    第三十一章 人们最喜欢相信的理由

    擅闯民居这种事本不该发生的,尤其是晚上,几乎更不可能。

    因为在照明条件比较低劣的古代,人们对于黑夜有着本能的恐惧和行动上的客观困难,夜间犯罪,主人无法事先判断你是要偷东西还是要杀人,再加上私宅不受侵犯的传统观念,所以夜入民宅,非奸即盗的观念深入人心。

    唐律规定:“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再加上宵禁的规定,所以夜间串门子,在那时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到了人家不敲门便登堂入室,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以致两人全无防备。

    然而杨帆并不觉得意外,规矩是规矩,规矩定出来,就是给人破的。敢大模大样闯进他家,坏了这夜不入民宅规矩的,除了马桥还能有哪个?

    可马桥平时轻易也是不会到他家里来的,这个时间按常理说,马桥本该在家里陪着他老娘做手工才对,可是进来的,却真的是马桥。

    马桥一脚踏进门来,就见房中整洁,一张几案,对坐两人,一男一女,不禁“哎哟”一声,忙不迭点头哈腰地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走错门了……”

    马桥一边说一边退,退到门口,刚刚退出一只脚,已然看清了杨帆的模样,不禁惊诧地站住。他捧着一个陶罐儿,张口结舌地看看杨帆,又看看天爱奴,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位姑娘……”

    杨帆一伸手,按下了天爱奴欲暴起的动作,向她解释道:“这是我朋友。”

    杨帆起身,把马桥拉到院子里,问道:“你怎么来了?”

    马桥道:“我不放心小宁,回来后去了她那里一趟,听她说你今晚没去她那里吃面片儿汤,小宁叫我来看看你。我琢磨着,怕是你把钱都给了我去应付老娘,所以……,我就带了半罐子粥过来,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她呀……”

    杨帆眼珠乱转,迟疑地说道:“哦,她是我的表妹,特意来探望我的。”

    马桥以手抚额道:“兄弟,能换个更合适的借口么?”

    “怎么?”

    马桥无力地道:“你说过,你的老家在交趾,在中原没有亲人。现在你表妹来探望你?从交趾、孤身一人、万里迢迢地赶到洛阳来探望你?而且你还要做贼似的把她藏在家里,都不让人知道?”

    杨帆脸上一红,没好气地道:“你知道是借口还说出来?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就当她是一个贼好了。”

    马桥捧着瓦罐,一脸木然地道:“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贼么?”

    杨帆道:“奇哉怪也,漂亮女人怎么就不能做贼了?”

    马桥道:“一入青楼,衣食无忧啊。漂亮女人能走的路太多了,做贼?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杨帆生怕天爱奴听了着恼,赶紧往门口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休得胡说,叫她听见,定不饶你!”

    马桥“哼哼”两声以示冷笑,说道:“看吧,我这么说你不乐意了是吧?快招,她到底是谁?”

    “你烦不烦啊?”

    马桥往门口瞧瞧,挤挤眼睛,小声道:“你相好的?”

    杨帆心里一动,这个理由……似乎说得过去,于是故作沉吟状道:“嗯……”

    马桥急不可耐地道:“果然是你相好的?天呐,这么漂亮的姑娘,快说,这是谁家的女子,你怎么勾搭上的?”

    杨帆情知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满足这个好奇宝宝的好奇心,他是绝不会罢休的,便顺着他的思路,慢吞吞地说道:“这位姑娘么……,是我在洛河上认识的一位商贾之女。”

    “哦?”马桥换了另一只手抱着瓦罐,竖起了耳朵。

    杨帆道:“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行经洛河桥上,她正使船自桥下经过,我们两人就此一见钟情,一来二去,两情相悦,便私订了终身,可她父母嫌贫爱富,不愿让她嫁给一个坊丁,所以……她就跟我私奔了……”

    杨帆顺嘴编出一个很滥俗的剧情来,可是越是这种滥俗的故事,无疑却是最能满足人猎奇俗心理的,所以马桥信之无疑。他咂巴咂巴嘴儿,兴致勃勃地道:“那你们俩,打算以后怎么办?”

    杨帆蛮不在乎地道:“还能咋办,让她住在这儿呗,依咱大唐律,只要过了法定婚龄,男女两情相悦,成就事实婚姻,便予承认,父母也干涉不得的。”

    马桥捏着下巴,狐疑地道:“不对吧……,依咱大唐律,可是男满二十,女满十五,方才可以成亲。你今年才十七,还差着三年呢。”

    杨帆道:“所以,我打算先这么过着,等三年以后,我们两个不但早就做了夫妻,连娃儿都不知道生了多少个了,她阿爷阿母还能反对不成?”

    马桥翘起大拇指赞道:“这一招够狠!”

    杨帆趁机对马桥道:“如今她父母正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因此这件事你清楚就好,切不可再告与他人知道。”

    马桥连连点头:“当然,当然。你放心,这种事,打死我都不会说与外人知道的。”

    杨帆吁了口气,问道:“对了,宁姊那里怎么样了?”

    马桥道:“大娘听了也很气愤,她说,男人穷些没关系,可要是这般没志气,那就真的一辈子没有出息了,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己女儿若是跟了这样一个男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她明天要亲自去找媒人退婚呢。”

    杨帆欣然道:“这就好。”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儿,马桥告辞离开,杨帆已经吃得小肚溜圆,那粥自然也是捧回去了。

    杨帆闪身进屋,就见天爱奴端坐案后,亭亭若初荷出水,一双明亮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看得杨帆心里发毛,不由暗忖道:“她怎么这么看我?我俩说的话……不会是被她听到了吧?”

    天爱奴盯的杨帆目光游移,不敢与她对视,这才高傲地扬起下巴,从鼻子里轻轻地一“哼”,扶案而起道:“我困了,这些杯盘,你收拾了吧!”说完,便昂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袅袅婷婷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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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灭了,月光从窗棂透入,流水一般泻满整个房间,地上,似一幅疏影横斜的泼墨。

    杨帆又出去“打叶子戏赌钱”去了,这一回天爱奴自然不会再跟踪他。

    上一次,杨帆在兵部案牍司查到了“着龙武军派兵押送”这么一句话,当时这支人马押送的人是废太子李贤,去处是蜀中巴州,这与他想查的岭南韶州八竿子打不着,但这已是他能查到的唯一线索。

    今晚,他会继续查阅还没看完的有关永淳二年的公文,如果再找不到有关龙武军出京公干的其它线索,他就得针对当年赴蜀中巴州公干的这支人马进行调查了。虽说两地风马牛不相及,可是赴巴州公干的人,未必就不能转道去韶州干些别的。

    又是整整大半夜辛苦的查阅,时间快到时,杨帆揉揉发红的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把永淳二年所有的兵部公函全都看遍了,那一年,龙武军出京的唯一记录,就只有押送废太子李贤入巴州这一条。

    看起来,他只能从这条线索着手了。

    杨帆走到窗边,微微启开一道缝隙,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向黑沉沉地天际望了一眼。天地依旧一片茫茫,但这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晨曦就快出现了。

    杨帆长长吐一口浊气,回首看了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案牍,轻轻翻下楼去,像一只夜莺般投进了茫茫夜色当中……p:求推荐票支持!!!

    第三十二章 私奔风云

    一大早,杨帆照常去开坊门,今儿是月末最后一天,明天起就要由他人轮值了。

    似乎一切如常,开坊门时,他依旧被人撞得风中芦苇一般摇曳,被胆大泼辣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揩油,换来一天的好心情。

    走在街上,小吃摊主们依旧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只有经过修文坊十字大街第二曲巷口时,略略有些不同。那处棚子冷冷清清的,宁姊今天没有一早出摊,杨帆知道,她今天一定是忙活退婚的事情去了,因此也不担心。

    但是当杨帆回家吃过天爱奴调制出的清淡小菜、熬出的香甜米粥,赶到坊正府里应了差事,开始今天的巡察游弋时,他发觉有些不对劲儿了。

    街头巷尾,总有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看他,神色相当的诡秘,可是当他走过去时,这些人却马上顾左右而言它,不咸不淡地扯起了闲话。

    杨帆有点发毛的感觉,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杨二。”

    “黄员外。”

    杨帆微笑着站住行礼。

    迎面走来的正是黄招平黄员外,黄员外极其圆润的身子走得很是轻盈,仿佛一只皮球似的,颤呀颤的弹到他的身边,一张胖脸笑得天官赐福一般。

    杨帆有些意外,黄员外平素与他街头碰见,一向不怎么打招呼的,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忽然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黄天官笑吟吟地开口了:“杨二,怎么两眼都是血丝啊,昨晚没有睡好么?”

    “哦,黄员外,我……”

    黄员外根本没想听他的回答,马上接笑道:“呵呵,年轻人嘛,不要害羞,某可是过来人了,这种事情,还是要悠着点好,要爱惜身体,啊?”

    “呃……员外说的是……”

    黄员外圆润地从他身边飘了过去,那步态,那风情,仿佛前方路上有一座山峰,山峰下有一道竹篱,竹篱内有一丛秋菊,胖胖的黄员外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五柳先生,正悠然行去,篱下采菊。

    杨帆望着黄员外的背影,如丈二金刚一般摸不着头脑,他正觉有些古怪,担着菜挑子出摊的宋二伯看见了他,便站住脚步,笑道:“杨二,听说你家自己开伙做饭了啊,可要买些菜么?”

    杨帆一怔,昨天傍晚时分自家飘起一道炊烟,这就有人注意到了?莫非这宋二伯乃是一位隐居不出的世外高人,有事没事的就站在他家土墙上四下望气?

    一身粗布衣裳,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宋高人笑道:“菠菜、茭白,莴苣、蘑菇、苜蓿、荠菜、金针菜,都是新鲜的,你看看挑点儿什么。”

    杨帆迟疑地道:“这个……,二伯,我身上没带钱,下回吧,下回再照顾你的生意。”

    宋二伯从挑子里拿出一把韭菜,递到杨帆手里,很慈祥很得霭地道:“你现在花钱的地方多,想来是有些拮据的。需要了就跟二伯说一声,怎么也不差你那一口。喏,这把韭菜送给你,回去剁个菜馅炒个鸡子儿什么的,味道极好。”

    宋二伯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嗓门道:“二伯跟你说,韭菜这东西,补肾壮阳喔。”

    “嗯?”

    杨帆正诧异间,宋二伯已带着一脸蒙娜丽莎的微笑,挑着担子扬长而去。

    杨帆慢慢地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原因所在:“马桥!这厮那张破嘴,就没个把门儿的么?”

    杨帆一俟想清缘由,愤愤然便去寻找马桥,走了两条巷子,还没找到马桥踪影,迎面忽有一个绿衫少女姗姗走来,这少女发梳百合髻,领一条大黑狗,“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杨帆一看正是小东姑娘。

    “不好!”杨帆欲待要躲,小东已然走到面前,杨帆正要欺她眼神不好,硬着头皮与她擦肩而过,小东看一看他,却迟疑站住,唤道:“可是杨家二郎当面?”

    “啊!啊啊!小东姑娘啊!”

    杨帆苦笑站定,打个哈哈,仿佛才看到她似的,笑脸迎上,说道:“正是杨帆,小东姑娘,你这是到哪儿去呀?”

    小东蹑着猫一样的步伐贴近了,直到杨帆能清晰地数出她鼻尖和两颊的雀班数目,才眯着眼喜道:“啊,果真是二郎。”

    欢喜的神色一闪即逝,少女脸上又换了一副幽怨的神情,幽幽地眯着杨帆道:“二郎好不绝情,奴家对二郎一番情意,二郎心中当真不知么?你平日里装捏作傻,奴家只道你不想太早成亲,也不怪你,哪知你却与一商贾女子勾搭私奔。”

    小东说着,抽抽答答,两行珠泪便滚滚而落。

    杨帆慌了手脚,前后看看,慌张劝道:“小东,你不要哭啊,你这般模样,叫人家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样了你,你……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小东把泪一收,挺起平坦的胸膛,朗声道:“二郎,此间没有旁人,咱们把话说清楚,你说,人家容颜相貌、性情品性,到底哪里不如那个商贾女子?你说!”

    小东先天近视,再加上常做针线活的缘故,还有些对眼,这时她的两只眼睛一致对内,双眼焦点专注地交叉在杨帆的眉心,杨帆被小东姑娘犀利的眼神彻底击败了。

    他像一个始乱终弃,终被苦主找上门来的登徒子似的,惭愧的无地自容,低着头,忏悔似地说道:“小东,你是一个好姑娘,勤劳、能干,性格温柔,心地善良……”

    杨帆不敢与之对视,稍稍抬起眼睛,盯着对方的鼻尖,数着点点雀斑,用最真诚的语气道:“你的眉毛像天边的云一般高洁,你的眸子像雾夜的星辰一般明亮,你的模样就像迎春的花朵一般俏丽,你的身材就像我手里的这把韭菜一般稚嫩……”

    小东姑娘抹抹眼泪,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杨帆叹了口气,深沉地道:“也许……这就叫缘份吧。小东姑娘,你我二人,是有缘无份呐。你看,你家境富有,而我只是一个坊丁,家徒四壁。你性情温柔,勤劳能干,而我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我怎么能配得上你这样的好姑娘,自惭形秽,自惭形秽。”

    小东姑娘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胸脯,黯然道:“你不用哄弄我,我知道,我……太瘦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杨帆赶紧否认:“小东,你可不要这么想,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这坊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四坊八乡,有口皆碑呀!你看……”

    杨帆一指那只正在小东姑娘膝下摇尾献媚的狗狗,:“你瞧,连狗都喜欢你!”

    小东姑娘忿然道:“偏是二郎不喜欢我,有眼无珠,连我家大黑都不如!”

    杨帆连声道:“是是是,杨某没眼光、没福气……”

    小东姑娘拂身便走,杨帆一把拉住她道:“且住,那是一棵树。”

    “不用你管!”

    小东姑娘甩开他的手,愤愤离去,杨帆暗暗吁了口气,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走出去不过三步,已然走远的小东姑娘突然站住,高声道:“杨二,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连狗都喜欢我……’,你是不是说我瘦得像一把骨头?”

    杨帆拔腿就跑,后面传来小东姑娘气极大吼的声音:“大黑,给我咬他!”

    “汪!汪汪……”

    杨帆抱头鼠窜,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花家针织坊的花大娘高亢尖锐的咒骂声就从她家院子里响起来:“杨二这个缺德带冒烟的死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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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偏遇无赖小人

    被狗撵了四条街的杨帆气喘吁吁,总算是摆脱了那只花家恶犬,这时瞧见前边树下有两个坊丁正在下棋,杨帆向他们问了一下,才知道马桥正在第四曲常瞎子家里拔火罐。

    杨帆到了常瞎子家,常瞎子茫然地向门口看了一眼,问道:“来了呀,请稍候片刻,一刻钟就好。”

    马桥趴在榻上,光着脊梁,后背上满是一只只竹筒,正咬牙切齿地忍痛,看见杨帆,招呼道:“小帆也来拔罐么?看你那张乌鸦嘴,胃寒胃寒的,我现在受风了,嗬!肩膀一动就疼。”

    杨帆哼了一声,在旁边坐下,板着脸道:“马桥,你给我说清楚,坊间那是怎么回事?”

    杨帆呼名道姓地叫他,这分明就是生气了,马桥听了一脸茫然地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生气?”

    “什么事?”

    杨帆怒不可遏地道:“咱俩昨儿晚上是怎么说的?你不是亲口答应我,绝不把我……把我家里有位姑娘的事情告诉外人么?”

    马桥道:“对啊,我是这么说的,怎么啦?”

    杨帆怒气冲冲地问道:“你敢保证,对谁都没说过?”

    马桥眨巴眨巴眼道:“对啊,我根本就没对……,哦!我跟我娘说过。”

    杨帆瞪着他,马桥理直气壮地道“我娘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刘大娘,她的确不是外人……”

    杨帆有气无力地道:“可是什么事儿只要被你娘知道了,也就等于全坊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娘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所听到的希罕事儿告诉她所遇见的每一个街坊……”

    杨帆欲哭无泪地道:“仁兄,令堂大人的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马桥心虚地吱唔:“你……你怕什么,不就是私奔么,谁在乎呀?再说,咱坊里的人还能不向着你?你放心,这事儿再怎么传,那也是坊里头的人嚼嚼舌根子,绝不会有人把这事说与外人听的,真有外人打听,大家伙儿还得帮你遮掩呢。”

    常瞎子马上竖起耳朵,认真倾听起来,私奔这种事,太有趣了!

    杨帆听得一阵无语,马桥这话倒是实情,当时理学未兴,民间对于情爱之事热衷于传扬、促合,即便是有些不合礼法,百姓们也只是津津乐道,少有人会去求全责备。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既没有来自朝廷方面的责难,也没有民间士民的声讨,李靖和红拂女私奔,更是被唐人津津乐道,赞美不已。私奔在唐人眼中是一种很浪漫的爱情故事,根本不会有道德君子跑出来口诛笔伐。

    再加上,当时的人地域观念极其强烈,街坊邻居、同乡故里,只要一俟知道这个身份,先就亲近了几分。杨帆这事,坊里人肯定向着他说话。大家想想现代警察去山村解救被贩卖妇女时所遭遇的阻力,就能想像当时人们是如何的帮亲不帮理。

    问题是,杨帆这位“娘子”,可不是真的私奔女,杨帆当然心生顾忌。不过事已至此,从坊里百姓们的反应来看,倒是没人联想到前几天搜捕的那个朝廷钦犯身上。天爱奴在他家里住着,就算从不出门,早晚也会被人发现,经此一事,说不定反倒成了掩护她真正身份的绝好借口。

    想到此处,杨帆的怒气也就消了,饶是如此,瞧瞧马桥那副德性,杨帆还是忍不住道:“你呀,当真是成事不足……

    马桥赶紧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败事有余!”

    面对这样一个主动承认错误的人,你还能说什么呢?

    杨帆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抓住他肩膀一个竹筒向上一拔,马桥非常配合地“惨叫”一声,赔笑道:“不气了吧?”

    马桥拔完了火罐,呲牙咧嘴地和杨帆离开了常瞎子家,刚刚走到十字大街,远远的就有一行三人缓缓走来,马桥闪目一瞧,不禁叫道:“哎哟,小宁回来了,我去问问她退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杨帆扭头一看,只见面片儿和面片儿娘一左一右,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向坊中走来,忙也举步迎了上去。

    “孙婆婆,王大娘!”

    杨帆和马桥迎上去,先向孙媒婆和面片儿娘打声招呼,然后双双把目光投向江旭宁,江旭宁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黯淡。杨帆和马桥心中一紧,因在路上,不宜多问,便跟在她们身后,往江旭宁家中走去。

    几人进了江家的门,面片儿倒了几碗凉开水端上来,孙婆婆和面片儿娘脱了鞋,盘膝坐到榻上,杨帆和马桥挨着榻边坐下,小心地问道:“孙婆婆,与柳家商量退婚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孙婆婆年纪已经很大了,据说,就连面片儿娘和她爹当年的婚事,也是这老婆子一手撮合的,她是这修文坊里资历最老的一个媒婆。

    孙婆婆咂巴咂巴已掉光了牙齿的嘴,叹气道:“哎!老身做了一辈子媒人,不知说合了多少对夫妻,没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临了临了,瞎了这双老眼,竟把宁儿许配了这样一个畜牲!”

    老太婆说着,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面片儿娘沉着脸色,本来也是满脸的不愉,不过一见孙婆婆这样,赶紧拉住她,解劝道:“阿婆且莫如此,想当初订亲的时候,那柳君乙彩羌摹?br />

    那时他的父母还健在呢,瞧着这孩子挺好的一个后生,谁会想到今时今日他竟变成这样一副模样。阿婆,不只是你看走了眼,我也是看走了眼啊,阿婆无需自责,咱们如今,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才好。”

    杨帆听了这二人之间的对话,小声问面片儿道:“宁姊,那姓柳的不答应退婚?”

    面片儿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紧抿着唇,轻轻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马桥急不可耐地道:“大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你给我们俩说说呀,这么多人,总能商量出个办法。我跟小宁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帆也当小宁是亲姐姐一样,全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面片儿娘叹了口气,说道:“今儿一早,老身就和小宁去找阿婆,说明了情况,阿婆听了也很生气,就陪我们娘俩去柳家商议和离的事情。结果到了柳家,那柳君Ъ峋霾豢虾屠耄踔恋弊判∧拿婢退担退怠?br />

    面片儿娘说到这里,浑身哆嗦起来,面皮子铁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孙婆婆接口道:“那小畜牲说,只等小宁嫁过去,就要往死里折磨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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