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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醉枕江山

正文 醉枕江山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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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武则天从瑶光殿中缓步走了出来。

    此时金乌已沉,月华高升,两排宫灯把殿前照耀得如同白昼,清晰地照出了她的容颜:武后方额广颐,眉目修长,生得珠圆玉润。开胸的绮罗衫子、金色的披帛绕肩曳地,雍容中自有一股柔美,

    武后驻颜有术,虽然有子有孙,已是六十多岁的一个老妇人,看起来却还只是年届四旬的模样。此刻,她白皙的颊上带着两酡嫣红,似因饮酒而有了几分醉意,可是一双眸子却又清又亮,看不到半点朦胧。

    武则天在阶上站住,兴致勃勃地道:“叫沈太医调碗醒酒羹,且在寝宫候着,朕去牡丹丛中秉烛一游,散一散酒气。”

    旨意一下,瑶光殿外牡丹丛中中数十上百架灯树一燃,点点灯火应和着水光与天上的星光,两行宫娥挑灯前行,武后把双臂一展,悠然下了殿阶,步入牡丹花丛。

    前方宫灯高挑,身后羽扇招摇,十二名宫娥六前六后,排成两行,轻移莲步趋身相随,走在中间的武后裙幅轻泻于地,逶迤三尺有余,仿佛王母下凡一般。

    武则天爱牡丹,洛阳牡丹品种繁多,俱是名种,经过花匠细心培养,许多品种已可春秋常开,就连冬季都可以通过暖窖培养出盛开的牡丹花儿来,漫步其间,繁花似锦,花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武则天心情很好,今晚饮酒,众臣诗文相和,更加的快意。

    如今朝野间敢于反对她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想当初光宅元年的时候,还有个吃了熊心豹胆的徐敬业敢于谋反,虽然仅仅两个月,就被她派兵击溃,徐敬业率数骑突围,想要出海东渡,投奔高丽,也被他哗变的部下杀死,向她邀功乞降。

    之后,陆续又有李唐宗室韩王、霍王、江都王、鲁王、越王、虢王、范阳王、琅邪王等宗室王爷一一被她逼反,前后不过数天功夫,也都被早有准备的她一一剿灭。

    宗室诸王相继伏诛之后,她的地位日趋稳定,朝中虽然还有些大臣心怀异志,可是没有李唐宗室诸王这面旗帜,他们已经搞不出什么花样。

    近来国中常有祥瑞敬献于朝廷,今日又有一个地方的县令报来吉兆,说是当地一户农人家中的公鸡居然下了蛋,吉兆祥瑞层出不穷,正是民心之所向,武后自然心怀大畅。

    武后迤逦而行,在她身侧,伴着一个身着月白色圆领长袍,头戴软脚幞头的少年公子。公子削肩细腰,身材纤纤如一弯新月,灵透的气质又似一方玉简般晶莹剔透,温润美洁。

    如果说武后是一朵盛开的富贵牡丹,伴在武后身边的这个人便是一朵清新隽永、白皙俏美的幽谷百合,一眼望去,便觉有一种淡淡书香扑面而来,此人正是甚得武后信赖与重用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虚扶着武则天的手臂,轻声说道:“新平军大总管薛怀义今日有奏章送到,说是已发现突厥可汗骨咄禄的踪迹,率大军二十万去追讨了。”

    武则天开心地笑道:“朕本有意送这份大功与阿师,可惜他前番兵至紫河,突厥军却不战而逃,希望这一次他能追上骨咄禄,立一份大大的功劳回来。”

    上官婉儿嫣然笑道:“薛师勇武,一定不会有负天后期望的。”

    武则天微微一笑,问道:“还有什么事?”

    上官婉儿轻描淡写地道:“还有一件事,徐敬业伏诛之后,他的弟弟徐敬真一直潜逃在外,不曾归案。近日,他北逃至定州,欲投奔突厥,被定州府差人抓获,如今正解送洛阳途中。定州府已先呈上审讯的卷宗……”

    “嗯?”

    武则天瞟了她一眼,上官婉儿近前一步道:“定州府说,抓获徐敬真后,曾对他审讯一番,徐敬真招供说,是洛州司马弓嗣业和洛阳令张嗣明暗中予以资助,才帮他逃到定州的。”

    武则天站住脚步,眉宇间泛起一抹冷肃的杀意:“张嗣明!朕推心置腹,委之以洛阳令一职,想不到他对朕却是心怀二意!好!好!好得很呐!既然朕的恩惠不能得到他的忠心,那就用刀斧来取出他的真心吧!”

    武则天双眉一剔,对上官婉儿道:“把弓嗣业、张嗣明下狱,候徐敬真押到后,一并交予周兴去审问。徐敬真潜逃多年,一直不曾归案,暗中帮助他的人,想必不只弓嗣业、张嗣明两个人!”

    上官婉儿心领神会,连忙应声道:“喏!明日一早,婉儿就报与周兴知道。”

    武则天低沉地“嗯”了一声,继续举步前行,兴致却已不再。

    外人只知武则天巾帼不让须眉,他们看到的也永远只是武则天霸气外露的一面,却不知她终究还是一个女人,而女人总有一些情绪化的时候。

    在她自以为已获得朝野人心,再也无人敢公开反抗她的时候,突然发现她所宠信重用的张嗣明对她竟有背叛之举,这个掌握着整个天下的女人,情绪明显低落起来。

    “这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为什么也要背叛我呢?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凭什么就不能坐天下?”

    武则天愤懑地吁了口气,眼前繁花似锦,她却已没有兴致看下去,上官婉儿见她兴致不高,便柔声劝道:“天后疲倦了,还是早些歇息了吧!明日早朝,还有国事要办呢。”

    “嗯!”

    武则天点了点头,轻舒大袖道:“摆驾,回宫。”

    武则天刚刚转身,异变陡生。

    宫廷侍卫们四下散布于花丛之中,就像散落在草原上的一朵朵蘑菇,他们的站位看似松散,实则已护住了武后四面八方所有的来路。这时候,就在武后左肩方向,相距十丈开外,一个侍卫叫了一声,然后就没于花草之下。

    他的叫声很高亢,也很短促,就仿佛从嗓子里刚刚迸发出一个爆破音,可声音还未形成,气息还未冲出喉咙,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此显得异常怪异。

    这声音虽然怪异,却并不高亢,但是因为武后情绪低落,四下无人敢于高声,牡丹园中异常静谧,因此虽然相隔十丈之外,他们还是听到了。

    武则天稍稍一扬眉,向发声处望去,又是一声短促而怪异、将吐而未吐的声音,这一次他们亲眼看到一个甲士攸然没于花草丛中,这个甲士的站位,距离武后仅有八丈。

    然后,又是一声惊呼,这一次因为那个甲士已经有所警觉,所以惊呼声从他喉中喊了出来,只喊了半声:“有……”便戛然而止,这一次距武则天仅有六丈。

    上官婉儿身材高挑,她看到那骤然裂分向左右的牡丹花,好象中间有一条水桶粗的巨蟒在急速窜进,花枝分裂,花瓣飞扬。

    上官婉儿不由瞿然一惊,娇声叱喝道:“护驾!”

    上官婉儿一声大喝,训练有素的甲士纷纷靠近,将武后周围四丈以内的距离团团围住,仿佛顷刻间铸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蓬!”

    一丛花束炸裂,碗口大的牡丹花挟杂着无数花枝如同一道水柱,涌起两丈来高,然后化成漫天缤纷的花雨,纷纷扬扬地落下。

    在花枝花瓣激裂纷扬的漫天花雨中,一道淡青色的人影翻滚而起,乍然一顿,便咻地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逸向侍卫墙的一角。

    那个位置的侍卫们刚刚合拢,下盘尚不稳。

    “喝!”

    虽然那个角度的侍卫刚刚合围,但是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侍卫们反应极其敏捷,同声一喝,四口横刀一齐斩向淡青色的人影。

    横刀单面开锋、厚脊薄刃、直脊直刃,犀利异常,后世的日本武士刀即是效仿此刀。宫卫所用横刀俱是百炼上品,锋利雪亮,无坚不催。

    四口刀一劈头、一斩颈、一刺腹、一扫腿,那道激射而来的人影将于刹那间闯入一道钢刀组成的网,被它绞得粉身碎骨。

    堪堪迎上第一口刀,那淡青色的人影突然下坠,“哗啦”一声沉入牡丹花丛,四人抽刀,方欲变换攻势,那道人影又从花丛中一跃而起,翻滚着从宫中剪枝匠人修剪得整齐优美的牡丹花丛上方如风车一般横卷过去,身形距俏立的顶端花朵仅一隙距离。

    淡青色人影一路翻滚而去,方才那四名侍卫中站位最靠前一人已一声大叫,单膝跪在地上,他的小腿被对方一剑洞穿,血从前后两个伤口喷涌而出。那刺客动作太快,直到这一刻,他才察觉,血方涌出,声才呼出。

    注:武则天这时当然不叫武则天,事实上阿武从来也没叫过武则天,史书中她最初只是武氏,连名字也没有,或许有,但史书中未做记载。她做了才人后,李世民赐了她一个名:媚,叫做武媚。

    她做了皇帝后,自己发明了一个日月当空的字:曌,叫武曌。目前,她真正的名字该叫武媚,武则天是后人从她的尊号则天大圣皇帝中取来代称的,文中因为大家一直以来形成的阅读习惯,故而称之武则天。

    第十二章 打扇小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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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青色的人影风车般一路卷去,将一朵朵艳丽富贵的牡丹花绞成纷纷花雨,使他的身形也若隐若现起来,候他力竭,又往花丛中一沉,待七八口横刀插入花丛时,他已像一条灵巧的蟒蛇,贴着花丛底部攸然倒退,跃现于三丈开外的地方。

    “啊!”

    惨呼声纷纷响起,方才那刺客翻滚过处最前排的侍卫们纷纷痛呼出声,他们有的断了食指,有的被刺破手腕,鲜血淋漓,与断指俱下,葬于花丛之下,有的再也拿不住手中横刀,刀脱手落下,继之以一道血线,在迷离的灯光下如梦似幻。

    宫女们惊慌失措,手中的宫灯好象被狂风吹着,把武后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她们不敢逃走,也无法逃走,只是惊惧的本能,使得她们不由自主地做出闪避、躲逃的动作,从而弄得光线迷离,而这忽明忽暗的灯光,更令得气氛诡秘非常。

    “统统站稳了,高挑起灯笼!”

    上官婉儿不会武功,胆气却不让须眉,她一声大喝,镇住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宫女,然后抢进一步,扶住了脚下有些不稳的武后。

    武则天的手在发抖,墨玉般的青丝微微抖瑟,脸色一片铁青,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愤怒于竟然有人胆敢刺杀她!

    如今的大唐天下,居然有人敢刺杀她圣母神皇武太后!刚刚得到张嗣明背叛的消息,复又有人敢刺杀于她!

    武则天森然喝道:“朕要活的!朕倒要看一看,天下间,何人敢如此大胆!”

    随着武则天的振声大喝,她额前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也微微晃动起来。

    就在这时,那攸退的身影突然一弹,趁着前排卫士痛号仆倒,后排卫士欲越前捕人,阵形稍生混乱的刹那,突然又贴地掠来。

    这时候世间还没有‘地躺刀法’,甲士们空有一身精湛武艺,却不适应这种俯身向下的打法,再加上他们甲胄在身,弯腰到这个程度多有不便,动作不免凝滞,竟被那人一冲而入,闯入内围侍卫中间。

    那刺客形同鬼魅,左刺一剑、右刺一剑,飘忽来去,如同一缕轻烟,在接连刺倒几人的刹那,突然纵身如箭,将自己作了一支脱矢的利箭般,飒然一剑,直取武后!

    上官婉儿护着武则天急退,她的一双明眸已看清了飞身冲向眼前的这名刺客,他一身青衣,面上也蒙着青巾,这是套头的罩巾,只在双眼处开了一道口子,除了那双苍穹上寒星一般明亮的眸子,什么都看不见。

    青巾下,那双眸子微微地眯着,一般人意图杀人奋力一击时,不管是紧张也好,兴奋也好,总会不觉有些紧张,从而张大眼睛,而这人于侍卫环伺之下行刺当朝太后,他的眼神居然是微微眯起的。

    那种冷漠、那种自然,仿佛一个杀了一辈子猪的屠户,他提起刀来,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在捆起的猪脖子上捅一刀,闭着眼睛都能办到。可是不同的是,杀猪是没有危险的,刺杀武后则不然,他竟是把自己的生死也完全置之度外了。

    上官婉儿唯一能够注意到的,只有刺客冷漠而闪亮的双眸,和那迎风绷紧的面巾,以及飘风后扬的衣袂,至于那口致命的剑,反而被她忽略了。剑在人手中,危险的不是剑,而是这个持剑的人。

    “护驾!护驾!”

    上官婉儿绝望地大叫,这个淡淡如菊的女子终于也失却了从容,开始慌张起来。

    武则天急退,又退三步,她便昂然站定,再不退后半步。

    她的裙幅太长,及地三尺,退到此处时已然踩住了自己的裙子,再退必然狼狈跌倒。以今日武后之地位,以今武后之骄傲,宁可被人一剑杀了,又岂可摔个四仰八叉,贻笑天下!

    武则天站定,稳稳地站定,身如磐石,眸光亦定如磐石,唯一还在摇动的只有她发髻上的两支步摇。她的眼睛也微微地眯起来,似乎想要看清楚这个将要取走她性命的人!

    武后遇刺,明的暗的侍卫们纷纷跃出迎敌,有人正在飞身奔跃追向刺客,有人正负疼呻吟,有的宫女终于因为恐惧而弃了宫灯,尖叫着蹲在地上,也有宫人和宦官在尖着嗓子喊人。

    上官婉儿则拉着武则天,神色间略略现出一丝犹豫,似乎想拦在武则天前面替她挡剑,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在所有人眼中,此刻看到的都只有那一个刺客,在那个刺客眼中,却只有一个武则天。

    剑光如电,数丈距离,一闪即至!

    当刺客一剑刺向武后时,一剑横空,仿佛光一样迅速划破了时空,划破了距离,有人惊得面色如土,有人尖声大叫,有人愤怒地吼叫着扑过来,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两个人,两个小宫女。

    那是两个打扇的小宫女,隶属于司仗司的小小宫女。她们头梳螺髻,面目一样的清秀,额头一样的绘着梅花妆,同样身着朱色窄袖衫,肩绕白色帔巾,绿裙曳地,裙边飘着“同心结缕带”。

    折腰挺腹,亭亭玉立,就仿佛随在武后身后的两株会移动的杨柳,又似两朵摇曳的莲花,娴婉柔媚,丝丝入骨。然而不管她们是风中的杨柳还是水面的莲花,有武后站在前面,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

    站在她们前面的,是把李唐皇室视若无物、天下英豪掌握手中,仿佛一轮初升红日般的大唐天后,伴在天后旁边的,是执掌北门学士,号称巾帼宰相,容颜婉媚,皎如一轮明月的上官婉儿!

    谁会注意两个年纪青涩容颜稚嫩的打扇丫头?

    她们只是两个打扇的小宫女而已。

    她们手中分别持着一杆“障扇”,一杆扇柄只有拇指粗细,约丈二长度,以五色雉羽为扇面的“障扇”。

    天后出行,则为天后蔽日障尘,天后临朝,她们就是天后身后的两个摆设,和那两柄“障扇”一样的摆设,天长日久,谁都忽视了她们的存在。

    可有用的东西,和天天都用的东西是两回事。

    藏剑十年,出鞘依旧是杀人的利剑。一把扫帚,天天使用,它还是一把扫帚。当那柄利剑凝聚成一点寒星,刺向武则天的咽喉的时候,一直在武则天背后当摆设的两个人、两柄扇突然一起动了。

    刺客如剑,剑似寒光,攸然便至,两柄扇也攸然一闪,便到了武后身前,两柄羽扇堪堪交叉,迎住了那道剑光。

    蓬然一声响,两柄羽扇炸裂,满天羽毛飞扬。与此同时,铿地一声,剑与扇交击处,崩起一串耀眼的火花。

    那个青衣人和他手中的剑飘忽如鬼魅,一直被人捕捉不到,可是他在距武则天只有三尺之遥的地方,却被两柄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羽扇挡住了。

    羽毛纷飞,被灯光映着,五彩的羽毛变幻出十色,在空中一闪一闪,极为好看。但是这美景中却蕴藏着无限杀机。

    两个小宫女一振臂,“铿”地一声,两管失去了羽扇的羽柄各自弹出一截尺余长的锋利尖刃,羽扇的柄立即变成了两杆可怕的长枪,两人拧腕一振,枪如灵蛇,便向那刺客刺去。

    刺客大为意外,他万万没有想到,武则天最强力的护卫居然是这两个打扇的小宫女,这时他才注意到两个小宫女的样子。

    两个小宫女,一个柳眉弯弯,妩眉如虹。

    另一个一双剑眉,又黑又亮,较大多数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两个小宫女眉心都饰有一点梅花,花成五瓣,映得人比花娇。可她们手中的枪却一点也娇气,枪如灵蛇吐信,点点不离刺客要害,只要挨上一下,刺客今晚一定会交待当场。刺客不得不放弃武则天这个目标,转而与两个小宫女缠斗起来。

    因为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刺客失了先机,一直处在抵挡之中,只能步步后退。铿锵声不绝于耳,夜色中绽出处处火星。所有的人这时才发现一个现实:这个刺客,直到这时,直到两个小宫女出手,他的兵器才第一次与对手的兵器发生碰撞!

    而此前刺客与人交手那么多回合,都是未等兵器相交,便即变招再刺,自始至终,那些侍卫的兵器都不曾与他手中的剑碰击过。

    交手五合,仅仅五个回合,刺客便纵身一跃,斜刺里扑入已被踩踏的有些稀落的花丛,震落了枝头最后几朵顽强挺立的花瓣,身形一闪,再一闪,已遥遥出现在十丈开外。

    甫一交手,刺客就发现武后身边两个打扇侍女武功极高,两人联手,他毫无胜算,其他甲士亦已围拢过来,再恋栈不去他一定会被留下,是以闪身便走。

    但是他的速度虽快,却终究快不过箭一般的速度,在他斜刺里闪出去的刹那,一个小宫女已脱手掷出了手中的枪,细柳般的长枪仿佛一支巨长的箭,追上了刺客那道轻烟似的身影,刺穿了他的肩胛。

    刺客闷哼一声,反手拔下肩上长枪往回一掷,身形再度一隐,便消失不见了。p:诚求推荐票!

    第十三章 骑墙两兄弟

    “朕要活的!”

    武后沉声一喝,掷枪的小宫女便飞身扑出,速度竟不比那消失的刺客慢上多少,身形闪了两闪,她已出现在刺客中枪的地方,半途中她已抄起那把被刺客反手掷回的细枪,飞快地四下一扫,便蹑着一个方向追下去了。

    另一个小宫女依旧退回武后身边,手在扇柄上按了一下,“铿”地一声,那尖刺似的枪尖便没入扇柄。她们的使命是卫护武后的安全,如果武后被刺,纵然能灭了刺客的九族也无济于事。所以负责卫护天后的两个贴身侍卫从来不会同时离开武后身边。

    当晚当值的兵曹参军事邬有道跌跌撞撞地赶过来,还差着一丈多远便“卟嗵”一声瘫跪在地上,一个头重重地叩下去,战战兢兢地道:“臣护驾来迟!太后恕罪!”

    这时漫天飞舞的羽毛犹自雪一样的飘飞、旋舞着。

    武则天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向上官婉儿问道:“今晚哪一卫当值宫禁?何人统军?”

    上官婉儿欠身道:“羽林右中郎将王如风!”

    “今晚右卫当值军卒,全部流配营州戍边,自王如风以下,全部将佐入狱察勘。着羽林卫大将军泉献诚明日含元殿见朕!这件事,不得张扬出去,谁敢乱嚼舌头,杀无赦!”

    武则天吩咐完毕,便拂袖而去。

    刺客的武功很高明,尤其是他那飘忽如鬼魅的身法,更是令人惊怖。可皇宫大内最严密的警戒处并不在宫内,皇宫大内就是帝后的家,是他们唯一可以放下面具休息放松的地方,谁会在自己的家里草木皆兵,处处布陈重兵呢。

    外紧内松,皇宫的重要防御布设在外围。

    帝宫九重,阙高揽月,宫墙内外百丈之内没有一棵树,连一棵草都没有,人非飞鸟,如何逾越这一览无余的百余丈距离而不被人发现?皇城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俱都是精明干练的大内侍卫,刺客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通过?

    刺客能在她面前逞凶并不稀罕,稀罕的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宫里有人策应!

    武则天几乎在被刺的一刹那,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李唐诸王几已死绝,还是有人贼心不死啊!”

    方才,刺客逞凶时,在婉儿眼中,最可怕的不是那口剑,而是那个持剑的人。同样的,在武后眼中,最可怕的不是那个刺客,而是那个控制着刺客的人。

    武后噙着冷笑,杀气渐渐盈上修长入鬓的眉梢。

    兵曹参军事邬有道跪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乞求的目光望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同样没有看他一眼,只把云袖一拂,如一朵白云般冉冉而去。

    两名甲士走过来,大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上!

    天后一怒,一场血腥的大清洗就要开始了。

    ※※※※※※※※※※※※※※※※※※※※※※※※※

    洛阳城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棋盘。

    洛水就是棋盘中间的楚河汉界,将整个洛阳城一分为二,河的两面也都是方方正正横平竖直的,一条条街道就是棋盘上的线,而一个个坊就是棋盘上的格,这坊里面的人,就是这棋盘上的子。

    宫城和皇城位于洛水北面,洛水北面除了皇宫还有二十八个坊,一个北市,洛水南面则有八十一个坊和一个西市、一个南市。大街小陌纵横于一百零九坊之间,交通便利。除了洛水贯穿洛阳城,坊市之间也是河渠交错,水陆交通极便利。

    洛阳城虽是四四方方一副棋盘形状,内里却自有乾坤,这里有天下第一高的大厦“天堂”,天下第二高的大厦“明堂”,或许那座建在“天堂”之内的一根小指上就能站数十人的巨大佛像,也是世上所有城市雕像中最大的一座。

    这里有巨大、有壮观、有华丽,自然也有小巧、精致和玲珑。比如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杨帆藏身的地方,就有树有鸦,有桥有水,还有人家,水上甚至还有一座几乎纯用作观赏的水车。

    水哗啦啦地流淌,水车翻动,发出扑扑的声音,踞伏于土墙之上的树荫之下,可以看见大路、小巷所有出入的行人,而别人却休想看得到他,籍助水声,在此小声说话,也不虞被人看见。

    今夜,杨帆和马桥是出来做偷儿的。

    马桥是个坊丁,坊丁的收入其实很微薄,所以他白天协助武侯维持坊内治安,晚上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偷,避着武侯在坊里偷东西。他偷东西并不贪得无厌,既不天天去偷,也不偷太值钱的东西,所以虽然盗案频频,武侯们却从不上心,大多数时候,邻居们只是站在门口叫骂几声了事。

    拉杨帆入伙,完全是因为马桥怜惜这个小兄弟,看他一个人在洛阳讨生活甚是不易,仅靠坊丁那点收入,勉勉强强能吃口饱饭,不要说攒钱娶媳妇,就是想吃口肉沽壶酒都困难,因此有心带着这个兄弟弄点儿外捞贴补家用。

    于是,某一天晚上,马桥切了半斤猪头肉,沽了一壶绿蚁酒,跑到杨帆家里推心置腹地做起了说服工作。其实马桥对这坊里是极熟悉的,一向单独作案,根本不需要帮手,这就是变相地帮兄弟一把。

    盛情难却的杨帆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常常夜间外出恰是一个很好的掩护,所以就一口答应了,于是重操旧业,跟着马桥做起了很多年已不再做的小贼,偷的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零碎东西。

    杨帆骑在墙头,正等马桥回来。他仰着头,痴痴地望着星空,目光如那星光一般璀璨。星光下,他的鼻梁笔直,唇形清晰饱满,如同女孩子般的秀气,夜色中,如此明晰的容貌,勾勒出一个俊朗的轮廓,很难叫人相信,这却是个小偷。

    “小帆!小帆!”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小院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骑在墙头沉思的杨帆回过神来,向他招招手,轻声唤道:“我在这里!”

    马桥快速闪过来,到了墙下,小帆伸手一提,便把他拉上了墙头。那墙是黄土坯成的,天长日久,风吹雨淋之下已然干朽,被马六蹬下几块土胚去,好在附近就是溪水,溪水哗哗,掩住了土旮旯落地的声音。

    马桥在墙头坐定,便即赞道:“小帆,你还真有眼光,挑得这把风的地方着实隐秘,连我出来都找不着你了。总有一天,你会青出于蓝的。”

    小帆干笑道:“做一个青出于蓝的小贼么?我看还是算了吧。”

    马六哼哼两声,问道:“不曾有武侯经过吧?”

    小帆道:“他们一向只在十字大街上巡弋,少有到巷子里巡逻的时候,不用担心。你摸到了些什么,快取出来瞧瞧。”

    马桥怀里鼓鼓囊囊的,他在墙头上坐稳,从怀里掏出一叠敞口盘子,两个插柳枝鲜花的瓶子,说道:“着实晦气!原以为这黄员外如何富有,谁知道他是马粪球、羊屎蛋,外光里不光。瞧着阔绰,家里也没啥太值钱的物件儿,就只摸来这么几件东西。”

    杨帆嘿嘿一笑,把那盘子往怀里一塞,说道:“这个归我,瓶儿归你。”

    马桥道:“使得。”

    他探手入怀,又取出两件东西,在杨帆面前一晃,得意地道:“你瞧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

    杨帆一伸手,从他手中夺过一个来,圆圆的,比鸭蛋大些,触手有些软,放到鼻子下边一嗅,不觉欣然道:“柑子!”

    马桥奇道:“咦,你倒识货,既然吃过那就不要吃了,还给我。”

    杨帆嘿嘿一笑,挡住马桥的手,将柑橘剥开皮,先将一瓣桔子填进嘴里,橘肉多汁,微微有些酸意,一咬之下,汁水溢满口腔,感觉到的却只有它的芬芳甜美。马桥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杨帆掰了一半递到马桥手里,马桥轻轻掰下一瓣,先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口,一脸的心旷神怡,然后把那瓣桔子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眉毛动了动道:“好吃!果然好吃!”

    杨帆不以为然地道:“这柑子还没放熟,有些酸,我不大喜欢吃,这两瓣也给你吧。”

    马桥道:“偏你挑剔,你若不吃早说嘛,何必扒开了。”一面埋怨着,一面接过了杨帆手中的桔子。

    像他们这种苦哈哈,吃到桔子的机会不多,虽然在柑橘大量上市之后,价格也不是十分的昂贵,依旧不是他们能够买得起的,或者说不舍得花钱去享受这种奢侈品。

    眼下这个时候,柑桔还不曾大量上市,洛阳城里能够吃到柑桔的是皇室和官员。紧接着是有钱的士绅和商贾,他们这些小民是没有这种口福的。

    杨帆并非不喜欢吃桔子,只是他知道马桥这人虽然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但是为人至孝,他自己留下的那颗桔子肯定是要拿回去孝敬老娘的,方才给他那半颗桔子,他不舍得吃,定然也是要孝敬母亲,所以才声称不喜欢吃桔子,让马桥也能尝尝桔子的味道。

    马桥至孝,孝到了杨帆无法想像的地步。马桥的父亲叫马乐,因为名字中有个“乐”字,所以马桥从来不笑,就如方才,他想笑一笑,就哼哼两声以示笑意,虽然别人听着古怪,可他从小就用这种替换以示欢喜,使来倒极自然了。

    父亲的名讳自然是要避的,不过避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地步,在杨帆看来很是有些无聊,不过他自己虽然做不到,却很尊重这样深具孝心的行为。至少,马桥还有个老娘可以孝敬,而他呢?

    杨帆抬起头,望着那神秘的天空,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子欲养而亲不待!有一种遗憾,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杨帆感慨未定,蓦然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幕奇异的景像,在点点星辰之间,有一道黑影背负长剑,衣袂飘飘,仿佛一只展翅的大鸟正要穿越天空!

    注:古时候,皇太后可自称朕,《后汉书·和殇帝纪》载:“皇太后诏曰:‘今皇帝以幼年,茕茕在疚,朕且佐助听政。’”

    这位在诏书上自称“朕”的太后是东汉和帝刘肇的第二位皇后——和熹皇后,殇帝、安帝时期的邓太后。另外,武则天不但当时已是太后,在此前当皇后,与高宗二圣并立时,即已称朕。

    第十四章 仙女大梵天

    看到凌空而来的那道身影,杨帆的双眼攸地眯了起来,一抹精芒攸然透眸而出,仿佛一双无形的利箭,盯住了空中那道飞鸟似的人影。

    然后,他就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眼望去,那个“鸟人”就掉下来了。

    莫非我的眼神竟能化为无形之箭?

    杨帆正惊诧于自己的特异功能,那只“大鸟”就扑棱棱地落下来,正掉在马桥身后墙下。

    马桥只觉脑后生风,嘴里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嚼了一半的桔肉哽在了他的喉间,马桥打了个嗝,扭过头去看了看,疑惑地道:“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怎么突然感觉到有一阵阴风刮过?”

    杨帆没有回答,他正紧盯着马桥身后的地面,双手按在墙面上,十指箕张如鹰爪,双腿微微内弯,双脚脚面卡紧了墙面。如果不是衣衫的遮掩,且又夜色昏暗,或许旁人会发现他的臀部业已完全离开了墙面。

    他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利爪扣紧了崖壁的苍鹰,看似无害的眼神正锐利地盯着他的猎物,随时可以扑出去。

    那个人影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看来他虽然从空中一下子栽下来,不过落地时还是有所准备的,所以并没有摔得骨断筋折。

    身形绷紧却掩于袍服之下的杨帆,唯一显得异样的只有他绷紧的颊肉和张大的眼睛,不过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只是在发呆,似乎是吓傻了,那个夜行人并未看出什么疑状。

    马桥本来只是随意地回头一望,刚要扭回头来,突然发现背后出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大惊之下猛地一扭脖子,只听“咔吧”一声,他的腰和脖子已经扭曲了最大的角度,仿佛再扭下去就会嘎嘣一声断掉。

    从空中落下来的这个人一身青衣,青衣与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水融进了水,浑然一色,以致马桥仓促间连他的形体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双亮亮的眼睛从夜色中飘悠悠地浮起来。

    “鬼啊……”

    马桥一声尖叫,脖子上的汗毛都炸起来。可是他左手把一只细颈大肚的瓷瓶儿揽在肋下,另一只手托着两瓣桔子,惊骇之下居然既没扔了瓶儿,也没丢了桔子,这份本事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青色人影正是夜入瑶池殿,刺杀武则天的那个刺客。他肩上受伤,失血过多,后边又有那个小宫女侍卫锲而不舍地追杀,终因气力衰竭坠地摔倒,此刻他虽能勉强站起,眼前依旧一阵阵的发黑。

    他看了看墙头坐着的这两个人,便大致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城中是实行宵禁的,半夜三更在外游荡的,非奸即盗,这两个人骑在墙头,除了小偷还能是什么?更何况他们手里正拿着赃物。

    刺客无暇多看,只是冷哼一声,伸手一搭矮墙,腾跃其上,箭一般地飞奔而去。这道矮墙是土坯筑的,风吹雨淋年久失修,只要轻轻一碰就往下掉土旮旯,可是这人狸猫般飞奔出去,一直到他完全没入夜色,轻得如一缕烟,竟未碰掉一点尘土。

    马桥继续往后扭着脖子和腰,瞪大一双牛眼盯着那个迅速闪没的鬼影,发出一声女人般的尖叫:“有鬼啊!”

    “闭嘴!”

    杨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你想把武侯都给招来么!”

    马桥咿咿唔唔地指着背后,杨帆沉声道:“那不是鬼,是人!”

    马桥一听,顿时安静下来,说起来,马桥的胆子也够大的,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比较害怕,可要是人,还没见他怕过谁来。

    杨帆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轻轻地道:“咱们是小偷,那人却一定是个大贼!不过,不论多大的贼,总归还是贼,大家一样见不得光,怕……甚么?”

    杨帆说到“怕”字时,声音忽地一顿,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但他随即就把话接了下去,马桥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

    马桥惊魂稍定,正忙着把那细颈肥肚的瓶儿手忙脚乱地塞进怀里,方才他差点失手把那瓶儿砸出去,如果不是他已经惊得魂都飞了,根本动弹不得的话。

    真是太危险了,这只瓶儿至少能给老娘换几天的肥猪肉吃啊,可不能碰坏了。马桥把瓶儿塞进怀里,心惊胆战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二人手忙脚乱,刚要溜到墙下,便听夜空中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旗幡上的布条在风中猎猎发抖的声音,又似晚归的鸦儿扑棱着翅膀钻进它们筑在屋顶树上的巢穴。

    马桥那快扭伤了的脖子再度剧烈地向后一扭,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飞仙啦?”

    其实马桥的胆子还真不算小,只是因为洛阳宵禁,晚上出门本该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今夜不但接二连三的出现人影,而且每一个的出场都是那么拉风,居然一个个都不在地上走的,马桥哪见过这个,自然一惊一乍。

    夜空中又出现的这个人影,只看一眼,杨帆就知道是个女人,是个仿佛大梵天仙女一般飘逸的女人,云寰雾鬓,长带飘飘,身姿曼妙,飘逸轻柔,与那飞行云中,亦云亦仙的飞天仙女简直是一般神韵。

    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不是反抱着琵琶,而是拈着一杆长枪,那杆枪的枪尖细细如丝,在淡淡星光下闪烁着一道虽然细微却刺目的光芒。

    杨帆仰首看着天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方才那个刺客像中了箭的鸟儿一般从天上掉下来,这个仙女儿会不会也掉下来?

    仙女下来了,不是掉下来的,而是飞下来的。

    星光夜色中,这位小仙女的模样虽然看不甚清楚,却能隐约看出她的五官眉眼十分姣好。

    她身段十分窈窕,窄袖短襦和及胸高腰长裙,再配上肩臂上绕着的白色丝皂的帔巾,使得她亭亭玉立,如同仙子谪凡,只是一杆长枪被她反握身后,便有了一种柔中带刚的飒爽味道。

    杨帆和马桥都没进过宫,没有见过如此华丽飘逸的宫女打扮,见她这副形象,再结合方才飘落的姿态,简直真要把她看成天上的仙子了。

    仙子开口了,嗓音不出预料的清脆甜美,同时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味道:“你们两个,可曾看见一个蒙面贼子遁向何处?”

    马桥见了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色胆一起,登时没了惧意,一双贼眼在那小仙子的身上逡巡着,油嘴滑舌地问道:“小娘子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捉妖呢,还是京县的少府(即县尉(公安局长)的尊称)办案拿贼?”

    话音未落,他的肩上一沉,雪亮的枪尖已然压在他的肩上,小仙女森然道:“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快说!人往哪里逃了?”

    马桥嗅到一股从枪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儿,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百媚千娇的大姑娘竟然是真敢杀人的,他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屁也不敢再放一个。

    杨帆道:“姑娘,你信不信,只要我招呼一声,就能把整个武侯铺的人都喊来?”

    小宫女霍地扭头看向他,冷笑道:“小子,你信不信,只要我招呼一声,被你喊来的武侯就会砍下你的头!”

    这一扭头,杨帆看的更清楚了些,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这小仙女的眉,小仙女的两道眉毛又黑又亮,她的五官明明姿柔清丽线条柔美,可是因为这两道眉,便透出了勃勃英气。在她的眉心还有一朵鲜艳的梅花,令人一见便觉惊艳。

    匆匆一瞥,未能看得细致,视线从她脸上一掠而过,杨帆心中只生起一个感觉:略有妖意,未见媚态。

    杨帆狐疑地问道:“姑娘你……是官府中人?”

    杨帆对官府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但小仙女并未对他眼中的戒备之意有所奇怪,看这两人的行装打扮,还有那鼓鼓囊囊的胸怀,分明就是两个夜行的小贼,他们看见官府中人心生戒惧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小仙女冷哼一声道:“那夜行人被我追的甚紧,无暇掩藏行踪,你们既在此处行窃,应该看得到他,快说,他逃向哪里了?本官抓的是江洋大盗,还不屑碰你等偷鸡摸狗的小贼!”

    杨帆挪揄道:“我们两个小贼,哪有本事帮你抓大贼。姑娘在这里再多耽搁些时间,那贼你想追也追不上了。”

    “你!”

    小仙女剑眉一竖就要发火,马桥赶紧指点道:“我们方才看见一个夜行人,沿着土墙往这边逃了。”

    小仙女冷笑道:“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嘴里说着,她还是飞身掠过去,那刺客受了伤的,飞掠升腾处,不免有血迹留下,小仙女嗅了嗅味道,知道马桥没有撒谎,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土墙,沿着先前那人消失的地方飞奔而去。

    马桥看着小仙女消失的方向,茫然道:“小帆,你说这个俏美的小娘子……真的是官么?做官的怎么不抓我们?”

    杨帆向那辘辘的水车方向深深地瞟了一眼,低声道:“恐怕……真的是官。不抓咱们,只是她无瑕顾及咱们这样的小贼而已。”

    马桥惊道:“真的是官!什么衙门的官儿会做这种打扮?我要辞了坊丁,去她衙门应征,哪怕做个端茶递水的仆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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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从前有座山

    杨帆凝视着那小宫女消失的方向,并没有搭马桥的话碴儿。

    马桥不知所以,他却多少知道一些朝廷的秘闻佚事。

    他知道,深居内宫的武则天身边,有一支秘密力量,名为梅花内卫。在武则天制造证据诛杀李唐宗室和剪除一些无法公开处治的反对力量方面,内卫出力甚巨。

    杨帆只从官方案牍中看到过一些有关梅花内卫只言片语的记载,并不清楚他们的打扮装束,具体职责,可是方才看到那小仙女眉间的一点梅花,不知怎地,他就想到了这个神秘的组织。

    这时,先后从墙头掠过的两道人影和马桥的两声鬼叫,已然惊动了巡夜的武侯。有人高叫着:“什么人夜间上街?”远远便有一丛灯火招摇而来。杨帆和马桥一见无暇多说,立即作鸟兽般散去。

    两人在这坊里早就走惯了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两人一路行去,专门避开大路,不一会儿就摆脱了武侯,赶到二人居处附近,互相扬一扬手,便分别揣着赃物闪进了自家的院落。

    马桥闪进自家院落,站定身子,鬼鬼祟祟地四下看看,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那东西软绵绵的一团,抖开来,似乎是一件丝织的亵衣。

    马桥凑上去,深深地嗅了一口,自语道:“好香呀!黄家大娘子都三十多岁的妇人了,居然还穿如此艳丽的诃围子,嘿!”

    马桥将那团妇人的胸围子揣进怀里,蹑手蹑脚地上前一推门,老娘果然给他留了门,马桥闪身进门,将门闩放下,门隙里便透出光线来。

    马桥家的灯光亮起的时候,杨帆所住的小巷里鬼魅般地闪出一个人影,他静默了刹那,观察了一下左右动静,见十字大街上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便飞掠过去,投入另一条巷弄。

    这人影快的出奇,而且极为熟悉坊中地形,他在一条条坊间巷里攸现攸没。很快就回到了方才马桥和杨帆所在的墙头处。他低头嗅了嗅墙头的血迹,然后就像是寻找什么似的,在周围搜索起来。

    片刻之后,这人出现在那辆水车旁,低头看着地上,喃喃自语道:“好精明!居然去而复返,遁身水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失血过多昏倒在这儿,如此这般等到天亮,还是不免被人抓去。”

    淡淡的星光照着这个人的脸,正是刚刚离开的杨帆。在他脚下,正静静地趴着一个黑影,这黑影大半截身子已经爬出溪水,可是两条腿还垂在水中,看衣装打扮分明就是方才那个刺客,他已昏厥在那儿,一动不动。

    杨帆低头看着他,眼神不住地闪烁,似乎有些犹豫挣扎,可是看着他昏迷水中的样子,酷似自己当年被人踢落溪水中的情形,杨帆便不想袖手而去。终于,他吁了口气,弯下腰去,抱那半浸在溪水中的夜行人。

    人一入怀,杨帆便惊“咦”一声,似乎有所发现,不过他的动作并没有停,只是稍稍一顿,百十斤重的一个大活人便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动作依旧敏捷无比,半人高的土墙一跃而过,迅速没入夜色当中。

    ※※※※※※※※※※※※※※※※※※※※※※※※※

    落闩,点灯。

    灯光亮起,水一般泻满整个房间,照亮了平躺在榻上的那个人。

    杨帆一手挡在烛火前面,举着灯烛缓缓走到他救回来的那个蒙面人身边,蹲下,将灯放在案几上,仔细打量着“他”。

    灯光昏黄,榻上的人水淋淋的,湿衣贴身,身体曲线在他的双眼下一览无遗,果然是一个女人,方才他刚把人抱起来,就发觉有异了,却是此时才能一窥庐山真面。

    薄薄的绸衣绸裤湿透之后,裹在这夜行人玲珑凹凸的身上,完全起不到遮掩的作用。那双浑圆的大腿,修长、结实、饱满,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湿透的衣裤裹在身上,连下腹处也被湿漉漉的薄裤绷出了细致的形状。

    杨帆的视线飞快地从那儿越过去,包括女刺客微贲的胸部曲线,他的目光都没有多作停留。女刺客的胴体无疑很美,对一个少年来说尤其更具吸引力,但他并没有用自己的目光亵渎这女孩儿的身体。

    他看了看紧贴在少女脸上的湿透的面巾,微微皱一皱眉,便托起她的颈子,替她脱下了头套。头套脱下,露出一头束成马尾的秀丽青丝,把她放平,籍着灯光看她模样,约摸十五六岁年纪。

    这少女相貌清秀,有种江南越女的水灵剔透。此时她还在昏迷当中,秀气的眉毛在昏迷中微微地颦着,有种颇为倔强的感觉,可那苍白的脸颊却又透着一丝无助的味道。

    杨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便移到她的肩头,那里破了一个洞,此时已经没有血流出来,衣洞处隐隐露出一痕肌肤,上面有一个伤口。

    杨帆皱了皱眉,走到屋角,打开一口破箱子,从里边捧了一口匣子出来,回到少女身边,掀开匣盖,从匣中拿出一把剪刀,轻轻挑起女刺客伤口处的衣衫,剪了下去……

    湿衣裹着玲珑的胸膛,虽是稚龄少女的身形,却有股说不出的女人味,杨帆克制着看上一眼的本能,将她伤口附近的衣服割开以后,从匣中取出一块叠得平整的白叠布,用小刀豁开一个口儿,“嗤啦”地撕出长长的一条。

    如此这般,撕出五条白布带子,又从匣中拿出一个小葫芦,用嘴咬去葫芦塞子,一只手插到女刺客身下,托起她微微侧了侧身子。

    昏迷中的女刺客似乎感觉到了痛楚,微微地发出一声呻吟,杨帆将葫芦嘴儿对准女刺客背部血肉模糊的伤口,飞快地点下一些褐黄色的药沫,然后放下葫芦,将一条准备好的白布带子轻轻地贴上去……

    放平女刺客的身子后,杨帆如样施法,给她正面的伤口也敷上了药。女刺客被细枪一枪刺穿了肩头,好在不曾伤了肺腑,及时救治,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是否会伤了筋脉,影响她的一身武艺,现在还不好说。

    杨帆敷好了药,将布带一圈圈缠好,然后再拿起第二条布带,当他缠到第三条布带的时候,额头已隐隐地现出了汗渍,他虽然秉持着君子之礼,不去看那妙相毕露的女体,但心性是一回事,本能却是另一回事。

    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时而托着少女的纤腰,时而托起少女柔腴的项背,时而裹扎伤口,再如何小心避闪着目光,那玲珑的玉兔边缘美好的形状和曲线也不免要落入眼帘,他的身体已经起了些本能反应。

    “嗯……”

    这一番折腾,女刺客呻吟一声,醒了。

    女刺客双睫微张,灯光入眼,不免为之大惊,她疾伸手,本能地就去抓剑!

    杨帆闷哼一声,整个人顿时僵在那儿。

    “你是谁?”

    女刺客的眸子迷蒙了刹那,迅速清明起来,有些凌厉地看着杨帆。

    “我……是……救你命……的人!”

    女刺客飞快地扫了一眼室中的情形,确信不是官衙,又问:“这是你的家?”

    杨帆脸上微微现出一丝难受和腼腆的神气:“这样……说话,好吃力!姑娘……请先放手!”

    “嗯?”

    女刺客微微一诧,目光一垂,这才发现她握着的东西硬则硬矣,却并不是她的剑柄。她抓的位置居然是这男人的裆下,女刺客苍白的脸颊“呼”地腾起一片惊人的红晕。她的小手仿佛被蝎子蜇了似的迅速一颤,猛地松开来。

    杨帆长长地舒了口气,由于角度问题,他的“枪”几乎被这女刺客的纤掌拗成了九十度,还好,“枪的质量”很过关,只一松手,它就绷得笔直。杨帆弯了弯腰,有些难为情地道:“在下实无邪念,只是剪衣裹伤,难免……”

    “不要说了!”女刺客垂了眼帘,红晕满颊,用凶巴巴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羞窘,飞快地转移话题道:“剑还我!”

    “呃,好!”

    杨帆侧了身,赶到柜旁,取了长剑回来。

    姑娘取剑在手,神情便轻松了许多,似乎一剑在手,她便有了最大的安全保障。

    她吁了口气,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抬起双眼仔细看了杨帆一眼,似乎有所发现,突然道:“你是……我方才遇到的那个小……小……”

    杨帆笑道:“是我。”

    女刺客眸中闪过一抹狐疑,问道:“你为何救我?”

    杨帆一呆,反问道:“为什么?救人……也需要理由么?”

    女刺客盯着他道:“我这身打扮,肩上又受了伤,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个普通人,你一个做贼的,就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女刺客这么问,倒不是她不近人情。她做的案子,实在是非同小可,一个人或许会对一个倒卧路边的伤患慨施援手,然而对一个触犯王法的人,他还敢慷慨相助么?更何况这施以援手的乃是一个小偷,她不问清杨帆救她的理由,是不敢在此多待一刻的。

    杨帆似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姑娘目中隐隐泛起一道杀机,冷声道:“说!”

    杨帆咳了两声,仿佛被人逼出心中秘密的普通坊间少年一样,忸怩地道:“这里是修文坊,在我们修文坊十字东大街西三曲大榆树下,有一户姓萧的人家,萧家有个儿子叫千月……”

    女刺客听得一脸茫然,诧异地道:“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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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我想捡个媳妇儿

    杨帆吞吞吐吐地道:“这个萧千月呢,因为相貌丑陋,家中贫困,所以年近三旬,还娶不到婆娘……”

    女刺客挑了挑细细弯弯的柳眉:“那又怎样?”

    杨帆鼓足勇气道:“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在路上捡到一个姑娘,后来……那位姑娘就成了他的媳妇儿了。”

    杨帆说到这里,便“很难为情”地低了头去,他话中目的至此已是昭然若揭了。

    他那羞涩腼腆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被迫向人吐露心声的少年该有的正常反应。杨帆对这般做作驾轻就熟,这可是他从小就用来应付那些热情奔放、大胆活泼的南洋女孩儿练就的本事。

    女刺客怔住了。

    杨帆所说的事,在那个年代,绝不是一件很希罕的事情,几乎在每个城市,每个乡村,都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女,被人收留,然后做了人家媳妇,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甚至,这位女刺客在听到杨帆这番话后,马上就想到了她自己,当年,她岂不也是走投无路,差一点儿就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

    可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挺耐看的小贼,救她回来的目的,竟然是想效仿他那位姓萧的好邻居,给自己讨个便宜媳妇!他,准备把刺杀天后的女刺客捡回来,当他的媳妇!女刺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仁兄异想天开的神奇想法,以至于愣在那儿,半晌没有答话。

    杨帆见她不语,脸更红了,他挠了挠头,红着脸道:“我当时……其实就是那么稀哩糊涂地一想,并不真就要……咳咳,施恩不图报才对,你放心,这种事我也勉强不得你,我只是这么一想……”

    他当然不能告诉这个女人,说他救她,只是因为她是被官府追杀的人,而他本能地厌恶官府,所以与她同仇敌忾。他也不能告诉这个女人,说她无助地俯伏在溪水边的样子,像极了童年时的他,所以才触动了,只好编了这么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女刺客信以为真了,她也不知自己这时是该气还是该笑,她凝视了杨帆半晌,才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道:“足下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个大恩,我自然是要报答的,不过……”

    看到杨帆眼中放出的光芒,女刺客赶紧追加了一句:“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会报答你,我不喜欢欠人家的情。我现在很疲倦,想先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好么?”

    “好,好!”

    杨帆学着马桥被他老娘教训,手足无措时的模样,搓了搓手,憨笑道:“那成,那咱们就先睡吧,夜也深了,明儿一早我还要早起呢,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说着,杨帆便在榻边坐下,开始脱鞋子。

    女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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