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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芙蓉-2003年第6期

正文 芙蓉-2003年第6期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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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楚国国都被秦攻破。屈原悲愤过度,于是怀抱石头,投汨罗江自杀身亡。据说人们在河中捞到了被鱼吃得只剩骨架子的尸体,葬在汨罗。如今的汨罗仍有十几处疑冢,不知哪一座有他倔犟的骨骼。

    三

    司马迁在写这样的故事的时候,屈原已经逝世将近两百多年,他的事迹,已不那么清楚。司马迁动笔的时候,很可能自己已经受了腐刑。屈原的悲痛,与他自身的悲痛,在一‘个神秘的空间合流。他从屈原生命的绝途中,闻到了一种欣喜若狂的气息。司马迁因为李陵而获罪。李陵为汉武帝时代曾与匈奴作战七寸·余次的名将李广的孙子,在与匈奴作战时被俘,身陷匈奴。司马迁没有想列李陵投降的严重性,在汉武帝面前直言不讳地赞扬李陵叛汉之前的功劳,得罪了武帝,被打入监狱、定了死罪。汉武帝时代,死刑罪犯在两种情况下可以免死。一是拿钱赎,赎罪需钱五十万左右(根据学者季镇淮考究),司马迁官小家贫,获罪之后,平时与他有交往的人惟恐殃及自身,无人愿意帮助他,所以用钱赎罪根本不可能;二是接受“腐刑”,即变成宦人。做宦人在那个时代是奇耻大辱。司马迁后来选择丁忍耻活着。司马迁受刑的时候是48岁,《史记》写成之时,大概是53岁,写完之后,好像是隐居了,历史学家没有找到他后期生活的确切消息。

    曾经有学者说,司马迁写屈原是因为他想起了贾谊。这是因为贾谊与司马迁生活的时代接近。司马迁在研究贾谊的生平事迹的时候,读到了贾谊的《吊屈原赋》,于是想起一个比贾谊,甚至比他自身更不幸的人——屈原,并由此决定将屈原和贾谊放在同一篇传记中来写,这就是我们现在读到的《史记》中那篇著名的《屈原贾生列传》。这种说法,好像没有确切的依据,因为司马迁作《屈原贾生列传》之前,曾奉父司马谈的命令,乘“传车” (供官吏等人乘坐的——种马车),到过长沙。司马迁从京师长安起程,经南郡 (今湖北荆州)渡江,先访问了泪水屈原白沉的地方,又从长沙前往营道县 (今道县、宁远等地),考察舜帝的葬地九嶷山。相反,明代学者李东阳认为:“司马迁作《史记》,(贾谊)徒以吊湘之赋(即《吊屈原赋》),与屈原同传。”(《李东阳集·杂记·南行稿》,岳麓书社)其实司马迁因何种动机而想到屈原都不重要。就像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创作的动机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本身。这篇传记的成文,是三个走在精神绝途上的灵魂合谋的产物,这才是事物致命的根源。屈原、贾谊、司马迁三人有一种共同的东西,就是精神的同一性。

    贾谊的遭遇在很大程度上与屈原类似,贾谊生活于汉文帝时代,比屈原晚生一百四十来年。贾谊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立为博士(官职)。每逢天子交下问题向大家咨询,那些年老的博士无法回答,只有贾谊能回答出来,文帝对他很赏识,越级擢升,一年之内,就把他提拔为太中大夫。贾谊的这种作法,在官场同样犯忌,充满丁年轻人的盛气。以现今的官场而论,一般回答问题,在资深人士回答之前,即便能回答,也要装出一副不知如何问答的诚惶诚恐的样子。

    贾谊认为汉朝从开国到文帝时,已经有二十多年,天下太平,这正是应该改变历法、变易服色、奠立制度、订定官名、振兴礼乐的时候,于是草拟了各种仪法,崇尚黄色,遵用五行之说,创设官名,完全改变了秦朝的旧法。这的文帝刚刚即位,一再表示谦训:,认为变法改制的时机尚未成熟。但是后来许多律令的颁发,及《诸侯全须赴任封国》等法令的订定,都是采纳厂贸谊的意见。于是天子便和大臣们商议,想把贾谊拔擢为公卿。这时绛侯周勃、灌婴,东阳侯张相如,御史大夫冯敬都嫉妒他,就毁谤说:“他年纪轻轻的,读了一点书,就想专权,在各种事情上制造纠纷。”因此天子后来也就渐渐疏远了他,不再采纳他的意见,派他去做长沙王的太傅。

    做长沙王太傅,其实也很不错,但这个年轻人认为是贬职,内心充满愤怨,因此,在渡湘水的时候,就借凭吊屈原来抒发内心的感慨,他说:“屈原遭遇的逆境无有穷时,冈而以身相殉。”叹息无才的小人获得尊官显禄,拍马的臣子个个志得意满。

    从前凄书作文,总有—篇《奉献》,结尾—定是那句人人都写过的话:“我愿做一棵小萆!”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同样是做小草,也有地域的不问,做长安的小草和做长沙的小草,心情完全是不一样的。

    贾谊处在长安,感觉很幸福,处在长沙则感觉末日就要到来。贾谊不喜欢长沙,这对呵护他的长沙人足——朴心理考验。贾谊未到长沙之前,听说那里地形低湿,便认为到那样的地力:去一定享寿不长。贾谊当长沙王太傅的第三年(汉文帝七年)四月庚子日的傍晚,有一只鹏鸟飞进他的住处,停在座位旁边,他疑心这只鹏鸟是来向他索命,心中伤感,写了一篇《鹏鸟赋》来宽慰寂寞灵魂。他说万物的聚散生灭,没有尽头。偶然生而为人,何足珍贵爱惜;忽然化为异物,又何必悲哀伤痛!小智之人总是自私,通达之人所见远大。贪财的人以身殉财,节烈之土以身殉名,好权势以自矜夸的人死于权势,一般凡民则但求生命之长存。被利所诱、为贫所迫的人,终日东奔西跑,趋利避害;圣人不为物欲所屈,万物变化虽多,却能等量齐观。把身体付托给命运,不把它当作已有。活着就好像寄托在世间,死了就像长久地休息。上德之人无所牵累,知道天命而不生忧愁。死生祸福,原属小事,又何足以疑惑挂怀!

    太史公司马迁说:“当读《鹏鸟赋》时,看到文中把生和死等量齐观……不禁爽然若失。”在长沙这样的地方,能把生死看透,这大概是万般无奈中的一种收获。贾谊后来果然只活到 33岁。

    文人写文章大抵言不由衷,纸上写的跟心里想的有很大差距。就贾谊的生命本身来说,远没有通达。鹏鸟事件一年多之后,贾谊被召回京师谒见皇帝,那时汉文帝正好坐在宣室受福,因为对于鬼神之事有所感触,就向贾谊问起鬼神的本质。听完之后,文帝说:“我很久没有和贾谊见面,自以为超过了贾谊,看来还是不如他。”过了不久,遂拜贾谊为梁怀王的太傅。梁怀王是文帝的幼子,文帝很爱他,梁怀王本身也喜欢读书,所以叫贾谊做他的太傅。过了几年以后,梁怀王骑马不慎,堕马而死,又没有后代。贾谊为自己做太傅没有尽到最大的责任,非常伤心,哭泣了一年多,也去世了。 长沙给了贾谊什么?历史学家可以反复研究。至于贾谊在长沙的生活,用当下的话来说,可谓典型的小资生活,比普通老百姓要逍遥快活得多,有奉厚的薪金,有仰仗他的高官显贵。任光椿先生曾著《芙蓉国秘史》,内有一篇《贾生奇情》,说长沙王的姊姊吴灵筠与贾谊相爱,并有大雪封门、万籁俱寂的夜晚,二人和床而眠,蜂恣蝶曼,意暖情浓,春愁冰释的浪漫细节。这使人想起古代诗人寒雪之日作诗,红泥火炉,外加温酒暖被的佳人。光椿先生的书写的虽是轶闻趣事,但不难看出他是在广征博采的基础上成文的,至少可以当作传说来读。当然,这只是事物表象的一面,内心的寂寞是别人看不见的。

    屈原、贾谊之后流放到湖南的文化人,大多有一种末日感觉,不幸遮蔽了他们的心灵,杜甫、赵汝愚、蔡元定都死在湖南。柳宗元曾在文章中反复诉说,待在湖南这块地方是多么的无可奈何,灵魂在这种诉说中似乎已经缺席,这使我感到很迷惑。因为精神的不幸,而迁罪于这块土地,使人们在进入这块土地时,心境郁闷,脸色苍白,形容枯槁,这在历史上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时人著文,喜好夸卖,常常历数一地的名人,但掩藏在名人背后的无奈却很少述说,这种世风与文风偏离了事物的原本方向,说是文化的谎言也不为过。

    四

    一个文化人如果有幸到湘j匕旅行,不去汨罗一定是一件遗憾的事。

    车往汨罗方向开,穿过田野、村庄,然后下车,漫步在乡风簇拥的田埂上。熟悉地形的人领着你东转西转,来到一条江边,指着那条江说,那是汨罗江,然后告诉你哪里是屈原投江的地方,哪里是出产粽子的地方,以阴雨绵绵的方式向你描绘当地的清明与端阳,用不了多久,你便会对事物有了新的看法,思想也就仿佛进入到一篇楚辞中,感觉到万事万物都被拆散成了若干的零件,分藏在词句中。那些零件藏得很隐秘,没有人能够将他们一一找出来,因而,也就没有人能让屈原的肉体复活。

    屈原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没有影响,那个时代的文献中也没有与他相关的记载。数年前有一位学者在研究《战国策·楚策一》时,意外地考证出一段文字中出现的“有人”即是屈原,以证明历史上确有屈原这个人存在。这个考证令人兴奋。但马上有学者指出,这恰好说明屈原在他那个时代的默默无闻,以至《战国策》只能用“有人”来称他。

    屈原在后世的声名,得益于屈子祠或者汨罗书院那样的灵魂宣教场。

    在这个世界上,屈原以精神的方式干预文化人的生活,他就像一棵树,以天空作背景,不仰望他都不可能。

    他以他的方式溶化着我。我曾数次骑自行车去泪罗,像一个古代学子那样走走停停,怀抱着屈原的书,行吟于江边山野、地头田埂,夜晚随便敲开一户农家投宿,体验那种古雅恬淡的生活。时间像宁静的江水那样,慢慢地流淌着。我对屈子祠和汨罗书院曾经存在过的文化生活很着迷。因为那样的殿堂完全围绕屈原的精神空间而展开,有一种心灵的幻想,思想的氛围变幻莫测。因为幻想存在,身处其中,能找到激情的安慰,视域被精神笼罩,能在瞬间感悟事物的真谛,辨别风吹过庭院的方向,预设自己的人生道路。我曾长久仰望屈子祠那座安放灵魂的建筑,墙檐上的琉璃瓦、大门上的泥塑,用怪诞的眼神与我对视,门环和墙面出现斑驳的痕迹,石阶和栅栏的棱角都已磨平,由此我想,一种仰望也能将一座建筑改变成另一种样子,就像曾经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他们看到了时间拿着錾子在祠庙深处工作。时间是一个勤劳的工作者,既能将精神打造出来,将灵魂磨出锋利的光芒,也能让一切变钝,甚至毁灭。时间能够改变一切。

    由于这样的灵魂教场的存在,屈原走在绝途中的模糊的轮廓还有一些值得回忆的细节,拔地而起的时空中,凸现了隐藏在事物背后的灵魂的高山。人们重塑屈原,内心圣明,想象奔驰,情感炽热,灵魂惊狂,生命跃出了世俗的地平线,上升到了凡俗生命难以仰望到的高度。

    重塑工作,实际上是灵魂的重造工作。也就是用浪漫主义的天性做着文化的加法和减法。像泥塑家那样,创造艺术。亏虚的地方补足,盈溢的地方减弱,根据事物的规律涂描着色,总之,使它变得清高,变得有质感,让它具备一件伟大艺术品所应该具有的一切品质,以求最终钓:合社会公众的需求。所以“屈原”这两个字,与其说是代表一个单一的人,不如说是两千多年以来一代又一代的文化人反复扪·造的一个文化品牌,是一个民族道德思想的集成体。人们在膜拜他的叫·候,实际上是在膜拜一个民族的神魂。

    这样的屈原其实已经不是原来的屈原了。

    鲍鹏山先生认为屈原影响中国历史。不在于他的思想也不在于他的事迹.而是因为他的失败。“是个人对防史的失败,个性对利:会的失败,理想对现实的失败。”(《j田原,无路可走》)屈原与孔、盂在社会底层挣扎不问,他的贵族血统和白壁般的心灵,决定他无法与世俗苟合,高贵的普性,在人间的倾轧中,被秒l恨和嫉妒的利剑搅得粉碎,灵魂的尊严无法阻挡庸俗社会的进攻。屈原的故事是阳春白雪的故事,他的痛苦是高层知识分子的痛苦,是上层知识分子的集体失意,其主题是失宠于帝王,落魄于官场。屈原是这一部分知识分子的精神代表,是他们用来抗拒堕落、战胜自我的—“种话语武器,是梦中的一朵睡莲。——个民族需要无数成功的英雄温暖大地,但更需要一个失败的英雄,抚慰人的灵魂。

    设若一个。人能在一条河流中作相对久远的航行,这个人一定是屈原,这条江无疑是汨罗江。“永远”与成功和失败无关。万物在一条河流边相聚,只有灵魂代表着生生不息的意志。祠内有一副对联“衷郢失孤忠,三百篇中独宗变雅开新路;怀沙沉此地,二千年后惟有滩声似旧时”,道出了事物的变与不变的关系。流水是变化的,而河流永恒。祠中还有一件屈原的塑像,一副形容憔悴、忧郁难解的样子,仿佛有谁牵了他的手,就能向楚国的都城飞去。在那里,我知道阳光很久以前曾照在祠堂的天井里,某一天黄昏阳光撤退到后山的森林中,将法饼一样的太阳举起来晃两晃就睡觉了,从此再没有醒来。接下来祠门落锁关闭,灯光顺着汨罗江一路亮过去,全天下的孩子都在读书,但他们并不读《离骚》,而是读外语。www.luanhen.com

    这样的夜晚,时代在夜晚静默,但时钟前进着。

    五

    在屈原没有到过的长沙,曾经也有他的祠堂存在,人们还将他和贾谊的种位共祀在一个祠堂里,祠称屈贾祠,长沙称屈贾之乡。这使我相信,不管汨罗江水怎么变化,总能使一些同病相怜的人,因为某种机缘得以聚合在一起。

    一个人走在绝途,到了终极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赶来,回头一看,那个人是贾谊,这对屈原、对活着的人都是一种安慰,他们的灵魂不再那么孤独。

    屈原贾谊的灵魂合流,这是漫长的时空中,人们对他们精神共性的一种确认。

    屈原投汨罗江后一百余年,贾谊特地到屈原投江的地方吊祭,并按照那个时代的怀旧力‘式将《吊屈原赋》抄在纸上,投入水中,让被怀念的人能够感受到生者的温情。我不知道屈原的灵魂感悟到那篇文章没有,按照宗教的理论,一定是感悟到了。当然,世问有一个人是真的知道屈原的灵魂是否读到了那篇文章,这个人是司马迁。

    资该死后又过了近百年,司马迁将屈原和贸谊这两个不同时代也没有学术传承关系的人合在——篇传记中来写.在《史记》中像这样的合传法,除《刺客列传》、《游侠列传》外,独此一例。

    在中国历史上,人格高尚的文化人,对于生死都抱以超验的态度。他们害怕的不是死,而是精神的孤独,是灵魂的孤绝无助,要使不同时代的文化人所割裂的神魂,恢复完整的常态,需要无数具有光明心境的先知不停地修补。

    祠庙,对于逝去的人来说,是一个灵魂的驿站,灵魂孤独的人在这里可以得到短暂的休息;祠庙,又像是一首可以感动命运之神的抒情诗篇,由一个叫时间的人不断地朗诵着,听到它的人能获得宁静。

    在长沙,除了屈子祠、屈贾祠之外,还有——个专门用来祭祀贾谊的祠堂,叫做贾太傅祠,如今前两个都已经在绝途中消失了,后——个还存在。

    文化建筑的基本形态,取决于人的精神需求以及上帝对神祗世界的解读能力。。人们在神祗面前沐浴净身,然后再将精神或灵魂的东西涂在建筑上,创造出一种有生命的物质。人们团聚在神祗的屋檐下,用来自天凶的声音,判断善恶,安抚寂寞的心灵。

    我不知道处在漫长的文化阅读空间的人们,是否考虑过神灵住在这样的建筑中,寂不寂寞的问题。贾谊的神魂是甭也想越过万水千山回到他的故乡洛阳去看看。我曾经在洛阳的街头徘徊,那里的。人对贾谊已经很陌生。南宋诗人刘克庄曾写过一首诗:“贾生废宅草芊芊,路出长沙—怅然。今日洛阳归不得,招魂合在楚江边。”“(《湖南道中》)有一种同破家亡的怅然。当时贾谊的故乡洛阳已被金国占领,连他的魂魄要回归故乡都很困难。因此,在无数的时空中,屈原和贾谊的灵魂仍然是寂寞的。

    诗人里尔克说,诗歌是寂寞的产物。当你具有寂寞之心的时候,就能听到来自身体四周的声音,听到风的语言,看到冬天的景物在寒冷中牛存的姿态,关注到弱小生命的存在。

    这些年,我每当寂寞的时候,也就近到长沙屈子祠的遗址或者到古濯锦坊太傅祠一带走走。每每黄昏的时候去,那个时候,万物怀有归附之心,就像神的服饰那样闭合着。

    一天黄昏,我去太傅祠宅周围转转,见一个卖野生动物的男子提着穿山甲、猫头鹰在祠宅不远处的餐馆前面转悠。猫头鹰就是贾谊讲的鹏鸟,太史公讲的鹏鸟,那个男子要是知道猫头鹰与贾谊之间的故事,断然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如今利欲已将生死掩盖了、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所应该反思的。

    又有一天黄昏,我想起屈原和贾谊,走到太傅祠。那时祠堂的门已关了,旁边有一个酒家,打出一道令人垂涎的菜旗——太傅鱼(要是再挂一面松醪酒的酒旗更妙,松醪酒为太傅宅中的一种古酒)。因为酒家在楼头,临窗而坐可以看到雨雪斜阳洒在太傅祠瓦顶上和庭院中的样子。我想,那些瓦都是一些很有使命感的瓦,年复一年,用自己的身躯遮挡来自天空的一切.让贾谊的灵魂免受炎暑和风寒之苦。庭院中的小花小草努力地向上生长,它们将头抬起来,抬起来,仿佛要看清墙外的世界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它们实在是一些可怜的植物,不像那面菜旗可以挂在高处眺望风景,也不像岳麓山的森林那样,可以往城里鸟瞰,它们的命运与贾谊的命运实在是相差无几。

    那时,我想万物都在做着同样的挣扎。他们在为自身的存在而斗争,他们的故事,都是一条绝途上的故事,没有谁可以逃脱得掉,时间的前进不因万物的意志而心动。春天,我去看屈原喜爱的兰花,到了冬天,那朵兰花不知所踪。而某天早晨我刚刚买来一盆盆景,中午的时候,盆景已经从阳台上掉了下去,万物都在绝途上瞬间即逝。

    这个世界,除了绝途,谁能创造第二条道路?!

    江堤,1961年11月出生。2003年 7月21日凌晨4点在湘雅医院去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散文作家。 1985年毕业于湖南大学,1990年到岳麓书院从事古代书院遗址及相关文物研究。国家文物局《中国文物报》特别开设“书院内外”专栏,刊发其考察笔记。

    1987年发起中国新乡土诗歌运动,创立新乡土诗派。已出版《新乡土蘸诗派诗选》等流派选集4部,个人诗集9部。诗集收入新中国五十年“文艺湘军百家丛书”,作品入选《新中国五十年诗选》。近年来,从事文化散文写作,是多种报刊的专栏作家或主笔,在《长沙晚报》开设的“湖湘文化遗址随笔”专栏获中国报纸副刊作品评比一等奖。

    已出版文化散文集《山间庭院》及文物文化随笔集《中国古代书院》、《诗说岳麓书院》多种。

    评论者普遍认为江堤是一位才智型作家,具有诗人、作家、学者的三重秉性,拥有独立观察事物和思考事物的立场与方法,有性灵飘逸的创造性品格,他对文化的诉说来自灵魂深处,其作品对社会和时代有一种和风细雨的暗示作用。

    断指的手掌

    张瑞田

    一

    知道安重根是何许人也之前,读过章太炎先生写的《安君颂》。那篇文章是用文言文写的,用词用字显得深奥,读了二遍,没有读出所以然。不过,一个叫安重根的人从此就牢牢地记住了。后来在《饮冰室文集》中渎到梁启超先生的一首长诗《秋风断藤曲》,此诗也是写给安重根的,梁诗与章文相比,梁诗好读好懂,读罢,对安重根其人也就多了一层理解。无疑,《安君颂》与《秋风断藤曲》是两扇文学的窗口,我少年的目光从这里穿越时,就被一个烈土深深迷住。

    为了安重根,我来到韩国的汉城。那是2002年5月的一个落雨天,如丝的小雨沉静地敲打‘汽车的玻璃,司机启动了刷雨器,两个螳螂模样的家伙在眼前摆动,前面的风景就变得清晰。我看见了汉城街道两旁的榆树,看见了清澈的汉江和汉江上漂移的船只。这种气氛适合我的心情,近不惑之年时,内心深处涌动的层层波澜都与历史有关,尤其是面对那些被时间埋没的人与事,就能立刻产生拥抱他们、理解它们的渴望。

    汉城的街道严重塞车,汽车只能缓慢地行驶,我们没有贸易合同可签,不急于上路,因此,我有十足的耐心在汽车内等待。我已经告诉司机此行的日的地一一安重根纪念馆。

    二

    冬天,九十三年前的冬天,远东的冬天,从海参崴到哈尔滨,雪是一条线,牵着两座有名的城市。

    冷风料峭,清雪刺脸,安重根裹在一件厚大衣里,匆匆钻进海参崴靠海的一家咖啡馆。里面,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正在等他。安重根落座后,喝了一门热咖啡,驱逐一下冷意,便直视对方。中年人显得沉稳,他把端起来的咖啡杯缓缓地放在桌子上,依旧缓缓地说:“伊藤博文到哈尔滨访问的消息是准确的。”

    安重根“啊”了一声,那种特殊的声音引起咖啡馆老板不满的一瞥。安重根没有在意其他人的不满,他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沉浸在兴奋之中。中年人是《大东公报》负责人,他比安重根成熟多了,他举起手示意安重根平静下来。

    安重根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他高声说道:“彼攘夺我三千里疆土,残害我二千万生民,尚且野心未已,更欲进取大陆,置四万万人于死地,是不特我人之不共戴天之仇,即世界人道之大贼,余欲杀雪恨久矣,而未得其便,含忍至此,今乃有此机会,是天假吾人而除之也。”

    中年人摇摇头,他想,安重根的这番话,在俄领海参崴能听懂的人不会太多。

    第二天,在这位中年人的主持下,在《大东公报》的社长室举行了反日集会,详细研究了刺杀伊藤博文的行动方案,最后决定,由安重根、禹德淳赴哈尔滨执行刺杀任务。

    1907年签订的《韩日新协议》让安重根的心无比的疼痛。日本统监进驻汉城,韩国主权开始大面积丧失。 1909年7月,日本内阁通过了吞并韩国的决议,准备对朝鲜半岛实施全面的殖民统治。此时,从朝鲜统监职位上卸任的伊藤博文继任日本枢密院议长,是日本吞并朝鲜半岛的总策划和实施者。这位老奸巨猾的政客,其哈尔滨之行有着巨大的政治目的,他准备同沙皇代表、财政大臣科科夫佐夫会谈,达到“扩张韩统监权力与满洲之上,且处分满洲事竣,冀中国内政之监督,获取沙俄对日本吞并朝鲜半岛之谅解”。

    安重根把伊藤博文当成一个活靶子是有万种理由的。

    就这样,安重根与禹德淳携手上路,从绥芬河入境,转赴哈尔滨。抵哈后,稍事休息,研究了伊藤博文在中国东北的行程路线,又去野外察看地形,并做如下分工:安重根在哈尔滨行动,禹德淳守在蔡家沟,谁有机会谁就下手,让伊藤博文有来无回。

    晚上,回到旅馆里的安重根与禹德淳把杯共饮,他们憧憬着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们要为自己的祖国复仇,他们把撕碎伊藤博文的壮举当成了人生的理想。酒意绵绵,情深如海,在远离故乡的哈尔滨,安重根流出了眼泪,他作歌唱道:

    丈夫处世兮,其志大矣。

    时造英雄兮,英雄造时。

    雄视天下兮,大业可期。

    朔风其冷兮,我血则热。

    慷慨一去兮,目的其达。

    对彼鼠贼兮,岂肯比命。

    同胞同胞兮,速成功业。

    万岁万岁兮,大韩独立。

    歌声仍在空中飘荡,禹德淳又唱和起来——

    逢兮逢兮,逢尔仇兮。

    我欲逢尔,水陆几万里。

    ……呜呼!奸凶尔老贼,

    夺我疆土,杀我同胞,

    又何野心来此,欲送死于我手兮。

    唱罢,两人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扬弃酒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悬挂在墙上的一把刀也许受了两个无家可归人的感染,在刀鞘里轻轻跳动,寒光升起。这是安重根的配刀。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梁启超写给安重根的诗句:

    万人攒首看荆卿,

    从容对薄如平生。

    男儿死耳安足道,

    国耻未雪名何成。

    看来,梁启超把安重根比做荆轲是有道理的。

    三

    汽车停在一个小山坡下。司机向右侧努努头,表示安重根纪念馆就在山坡之上。我走出汽车,仰视前方。小山不高,植被不错,槐树、榆树、杨树在山坡上错落而立,地上遍布青草,泛着蓝光的青草被小雨击打,微微摇晃着单薄的身体。草丛中时常可以看见一块块造型独特的石头赫然而立。

    我拾阶而上。水泥阶梯被雨水淋湿了,踏在上面,有一种柔软的感觉。雨本来就小,越往上走,越不觉得雨的存在,那浓密的树冠,如一把伞,几乎把天空遮住。登上山顶,看见一块石头,那是一块条石,有一米宽,七米长,在几棵大树前静静伫立着。石头上刻着几个中国字,由于距离远,看不清楚,于是,我目不旁视地径直走过去,目的是想看清、看懂那几个字。来到石头前,最让我心动的是一个手掌印,这是安重根的手掌印,无名指断了一截,与小拇指呈平行状态,刻在石头上,凸显出一种别样的生命印迹。我顺着安重根的“手掌”向上看去,看到“见利思义见危授命”八个大字,用笔稳重,结体严谨的八个字颇具中国书法的美学精髓。安重根出生于1879年,当时的韩国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安重根在5岁时便接受儒学启蒙,读《千字文》、《三字经》、《童蒙先书》、“四书五经”,并开始临帖习字。

    因此,能看见安重根神妙的字迹我不奇怪。八个大字的左侧有一排小字——“庚戌三月,于旅顺狱中,大韩国人,安重根书”,手掌印就在这排小字的下面。显然,这是安重根在哈尔滨刺杀伊藤博文被捕后,在旅顺关押时书写的。

    我仰视着这块石头,宛如仰视着安重根其人。少顷,绕开它,顺着一条弯路走去,就看见一幢颇有创意的建筑,房檐翘起,深灰色的瓦伏在房顶上,曲线优美。房体为白色,门口的上方有一块木匾,只有“安重根”三个字我认识。大门的左侧立一块大石头,这是一块从大自然中找到的石头,没有雕琢,造型如一个单峰的骆驼,脊背凸起,明确象征着一个不屈服、有脊梁的民族。石头上刻有七个大字——“民族正气的殿堂”。七个字中惟有“的”是用现代韩文所写,余下的一律是中国汉字。字刻在石头上,下方有书写的时间和作者的名字——“一九七九年九月二日大统领朴正熙”。

    一个传奇的总统歌颂一个传奇的烈士,有意思。

    我登上七级台阶,走进安重根纪念馆,走进一个滴血的故事里。

    四

    1909年的冬天,安重根孤守在哈尔滨,他等伊藤博文的到来。那一年的哈尔滨格外寒冷,空气几乎凝结起来了,让人觉得时间之水没有流淌。在等待中,安重根有一点焦虑,他时常看看自己的左手,那只手的无名指被切断了,不过,看着并不觉得怪异。只是喝多了酒,无名指就有一点胀痛。

    我的眼前常出现安重根的手掌印,切断了无名指的手掌印如一把剑,挑破了我凄迷的双眼。我对安重根的手掌印产生了兴趣,我想,这个手掌印一定是英雄的细节。

    读《安重根公判记录》,安重根在同审判官问答时,道出了我想知道的秘密——这是今年春天或者晚些时候,我们几个志同道合者聚在一起,一致决心:为了维护东洋和平,为了韩国的独立,我们要忍受千辛万苦,为国尽忠。为了结成同盟,共同宣誓者都切断了手指。

    后来我又知道,此后,安重根所书墨迹,不再钤上那两枚白文和朱文的印章,取代它们的就是自己断了无名指的手掌印。这个具象的手掌印是安重根面对国家危机时的内心告白。

    10月26日,伊藤博文乘坐中东铁路局的专列向哈尔滨驶发。

    伊藤博文在日本政坛春风得意。他曾出任四届日本国总理大臣,三届枢密院议长。他在任期间发动了甲午中日战争和甲辰日俄战争,为日本帝国的对外扩张起到了独特的作用。为此,他获得了公爵爵位。伊藤l尊文个子矮小,目光如炬,兴奋时诵出的“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权”二句传遍世界。为了日本国的利益,伊藤博文不惧风险来到中国,准备与沙皇代表会晤。此前,他们已在圣彼得堡签订密约,秘密划分双方在中国东北的势力范围,并约定日本承认沙俄在外蒙占的特别利益,沙俄则承认日本与韩国的特殊关系。可谓狼狈为奸。

    10月29日,凌晨,天未亮,伊藤博文的专列驶过蔡家沟东站,因警戒森严,潜伏在此的禹德淳等人没有机会行动。火车继续前行,于上午9时徐徐进入哈尔滨东站。一时间军乐高奏,礼炮竞放,各国领事团及观光团依次排列,数千军警警戒,气氛紧张。在欢迎的人群中,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巡视着,他在获猎自己的目标。此人就是安重根。俄警挡着人群,安重根机警地通过了火车站的入口处,这里与火车有几十米的距离。安重根踮起脚尖向前张望,他看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人进入火车车厢,片刻,与一位黄面白发的矮个子日本老头儿走出车厢,并一同检阅俄国仪仗队。安重根断定,那个矮个子老头就是伊藤博文。他努力向前拥去,以缩短与伊藤博文的距离。等伊藤博文的五官清晰可见,尤其是那双贪婪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让安重根看出什么的时候,他迅速掏出手枪,指向伊藤博文,快速射击。安重根是神枪手,他一枪击中伊藤博文的胸部,接着;又向他的肋部、腹部连续射击。现场大乱,人群向四处躲闪。伊藤博文当场毙命。安重根没有离开,他从容地拿出太极旗,上面有他用血写成的四个大字:独立自由。字的旁边,是他断指的手掌印。

    伊藤博文之死,没有改变日本吞并朝鲜半岛,进一步侵略中国大陆的政策。第二年,也就是1910年8月22日,日本逼迫韩国签订了《日韩合并条约》,宣告大韩帝国灭亡。

    进一年,安重根被日本人秘密处死。

    梁启超诗曰:

    黄沙卷地风怒号,

    黑龙江外雪如刀。

    流血五步大事毕,

    狂笑一声山月高。

    一曲悲歌动鬼神,

    殷殷霜叶照黄昏。

    侧身两望泪如雨,

    空间危楼袖手人。

    五

    安重根纪念馆的中央展室有四百余平米的面积,四周挂着图片,摆放着安重根的遗物。正中间有一个模拟的民居,有草房、小院和一些农业工具,文字表明,这是安重根的出生地。1879年9月2日,安重根出生于韩国黄海道海州邑广石洞的一个官宦之家,祖父安任寿曾任李朝镇海县监,父亲安泰勋为李朝进士。安重根的祖辈希望他读书做官,可是,自小尚武的安重根却喜欢骑射,常去深山老林中打猎,练成了坚强的意志和百步穿杨的好枪法。日本殖民统治势力在朝鲜半岛逐渐加强,安重根觉得人生无望,只身来到中国。1909年,安重根不满《日韩新协议》,决心举兵兴义。这一年的秋天,他来到中国的延古,后又到海参崴,在那里,他参加了“大韩青年教育联合会”,任临时司察,并很快和同胞们组织了义兵队伍。在俄国的西伯利亚,安重根募集丁三十万军费和四千余人的队伍,他任参谋中将。第二年,他把这支队伍带回韩国,与敌人展开了正面战斗,毙敌五十余人。终因兵员不足,装备落后,无法与敌人抗争,只好重返海参崴,伺机行动。这时,他知道了伊藤博文到哈尔滨的消息,他开始跃跃欲试……

    安重根纪念馆是安重根一生的缩影,在这里转一圈,就等于阅读一遍安重根31年的人生历程,充满悲伤、愤怒、激越、昂扬的31年的人牛历程可歌可泣。我在里面徜徉,引起纪念馆工作人员的注意,他示意我走进纪念馆的音像室,为我播放有关安重根的图文资料。这是一盘三十余分钟的纪录片,用语言、画面,简要介绍厂安重根的历史。纪录片中涉及的大部分资料与纪念馆中的陈没没有多少区别,只是形式生动了一些,直观了一些。不过,纪录片在阐述安重根的思想时所传述的一个观点,却引起丁我的注意。安重根认为,中、日、韩三国应该构筑亚洲的主体框架,组建一个共同的银行,发行一种可以在三国内流通的货币,这样,将促进亚洲经济的繁荣。这是安重根在一百年前的认识,固然超前了许多,但是,其价值不可低估。安重根的这种认识再过一百年能不能实现呢?实现了,又对亚洲和人类有那些好处?

    在韩国的几天里,我常想着这个问题。

    走出安重根纪念馆,天空暗淡了许多,雨还在下着。我顺着原路返回,再次相遇刻有“见利思义见危授命”的石头,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遒劲的八个大字深陷在花岗岩石头里,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的墨色线条,如一个人的眉毛,散发着凛然之气,而安重根左手残损的手掌印,在苍茫的暮色中也显得格外清晰,我几乎看清了手掌的纹路和手掌里流动的殷红的血。

    彩色的多伦多

    鲁之洛

    市中心一瞥

    小车上了市区高速公路后,一路南行。所经之处,丛丛高楼,掩映在密密的树林间。大多是落叶树,密集的光枝丫,花帘一般衬映着楼群。也杂有常青树,是马尾松、枞树、柏树之类,苍绿茂密,为楼群点缀生气。我想,当盛夏之时,枝繁叶茂,遍地葱郁,只在半空绿梢之上,浮出片片楼层,这种园林化的城市风情,将是何等令人陶醉!

    二十分钟后,高楼丛林,突现眼底。我明白:到市中心了!

    车泊在地下停车场后,我们进了街。路不如想像的宽,在车道和行人道之间,还堆着积雪,有不尽如人意的不洁感,想来雪域城市都是难免的。车如流水,行人稀疏,静静的,远没有国内城市那种熙攘的热闹。走一阵,来到一处白皑皑的广场。其间有溜冰场,场上活跃着一群生气勃勃的男女老少。最惹人注目的,是几位须发苍白的老者,和几个牙牙学语的童稚。他们无须技艺精彩,即或是笨拙的一摔,也会赢得围观者的喝彩。

    溜冰场的对面,是多伦多市政厅。这个新建的市政厅,两座半环形的高楼相对而立,像是两只行将合抱的手。这或许是象征团结,昭示建设全市不可或缺的团结。离市政厅不远处,有一庄重、简朴的烈士纪念碑,从上面注明的年份,可以知道那是纪念为一、二次世界大战,以及越战而捐躯的烈士的。碑后面,是一栋十九世纪罗马风格的古典式建筑,那是旧市政厅,一座百年古楼。据说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建成于 1899年的。现在是法院所在地。

    东行不远,是有名的伊顿中心,这是世界著名的购物中心。走入其中,豁然开朗,那三百英尺长的透明屋顶,给人如入琼楼玉宇之感。这里上下三层,有三百多家商店,商品应有尽有。其豪华富丽的景象,是我的想象力所无法达到的。无怪乎世界各地的游者和豪华顾客,络绎不绝而来。

    从伊顿中心出来,过了跨街高桥,又进入了另一个同样气势不凡的商业天地。在随着电梯一上一下间,又转入了地下商场。多伦多地下商场的最大特色,是连接了整个中心市区。可以说这是又一个多伦多商城。从地下商城,可以通向多伦多城的各个要道。这里日夜保持着摄氏二十二度以上的恒温,暖和如春。在这里购物,不会遭受地面街市那种风寒。所以一般顾客都喜欢来这里采购。在顾客群中,常可见到只着单衣,或穿超短裙的女人。不是刚从零下度的雪地中走来的人,真会误会这里已是夏天。这,或许就是大街上行人稀少的原因吧。

    出了地下街,迎面所见,是多伦多电视塔。塔身挺立,高人云天。妻好奇地仰面穷视塔尖,头上帽子随之落地。她一面追着拾帽,一面笑说:“这真是望脱了帽呀!”我说:“要不怎叫是多伦多的象征呢?它可是1815公尺高呀!” 今天是周休日,游客很多,买票登塔游览的排着长长队伍。据说那大多是美国的游客。

    电视塔侧面,是著名的巨型穹顶体育场,它的圆顶是可以启开和关闭的。体育场前面是一个大广场。据说这是个大草坪,夏天绿草如茵,可现在是白雪铺地,空荡荡的,但见十几只灰色大雁,悠然颟顸其上,时而用长长的硬嘴,寻觅着雪下的嫩草。

    我们绕过广场,来到安大略湖边。宽阔的湖面全然冻结,一片阴沉沉的白。几艘游船,被冻在冰中,为冷冻的湖面增添了些许生气。苍茫灰暗的远处,密集的铁青树枝丫划了一列悠长的边线,那是安大略湖中的多伦多岛。再那边,就是美国国境了。

    站在临湖的铁栏前,返身观赏多伦多市容,群群高楼,挡住视线。其中最吸引我的,是熨斗形大楼和与它相邻的锥形大楼。这一高一矮的两座大楼,十分形象地向我们展现了多伦多百余年来的发展史。前者虽变矮丁,却是多伦多的骄傲。它建于1892年,比纽约市的一座同为熨斗形的大楼还要早十一年;而那高钻入云的锥形大楼,则是现代的象征,它的高、雄伟、气派,使你联想到现代艺术品。—这类新楼特别多,一片片,一群群。区别只是高矮、色彩和造型的不同。我们常用水泥森林形容现代城市,而这里的楼群,却难见到水泥墙面,见到的只是倚天矗立的银色金属嵌镶的闪闪发光的玻璃。这全是玻璃的森林呀!

    我们是在唐人街的“大可以饭店”吃的中餐。唐人街,其实就是多伦多华人商店集中较多的一条大街。街面宽阔,只一块不太起眼的小牌子亡写了“宝龙街”三个汉字。从这里开始,两边的方块汉字招牌多了,像国内那样敞开铺面做生意的也多了。在这里,我才看到了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街,才领略到街的热闹。

    用完饭,从“大可以”返回街上时,是下午两点来钟。气温明显增高了,洒在街头的阳光也显得特别的灿烂。街上人多了,一个个昂首阔步,难得见到有徘徊、闲散、左顾右盼的。就是偶尔见到有年轻的情侣表示亲昵,也是阔步不停,只是突发式的陡然在刘·方嘴唇上啾一下,不曾见忘神的拥吻。

    街上,也曾有几个衣履洁净的老人或中年人,闲倚在街墙边,旁边置一小杯,杯中有些硬币。估计这是求乞者。还遇到一个背着被卷,手牵一条壮犬的年轻人穿街而过。他身体健壮,衣履颇脏乱,想是流浪者。还见到六七个男女,蹲躅街头,从他们身背吉他,衣着怪异的情况看,或许是些流动演出的民间艺人。社会之大,无奇不有;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即或国家再富,也难保没有潦倒落魄者。

    多伦多市巾心的匆匆一瞥,所获倒是蛮丰富的。

    寓教于乐的科学之宫

    安大略科学中心坐落在多伦多市中心东北面十四英里的一个山谷中。离我们的住处并不远,车南行约六分钟,掠过一片高楼,拐向树木密集的山边,一座顺峡谷而建的灰色庞大建筑物横在眼前。这就是科学中心。

    从右边密林簇拥的停车场内紧挨密挤的车群,就知道逢周末来参观的人特别多。果然,当我们下车朝馆内走去时,从另几辆车中扑出一大群高高矮矮的男女孩子,他们全都单衣单裤,瘦精精的,像一群飞逐的小鸟,欢笑着朝门边冲。看到他们一身轻快模样,我忍不住牙缝里“咝”地抽了一口长气。女儿笑着说:“你担心他们冷吧!”我立刻悟了过来,他们怎会冷?一天到晚,从恒温二十多度的家,钻进二十多度的车内,再又钻进恒温的学校,或商场、娱乐场所。一天到晚单衣单衫,已成习惯。人:正创造了一个远避自然界的寒冷的温暖天地,何冷之有?我无可言,回了女儿一个解嘲的笑。女儿又说:“你们穿这么多,进去就等着背衣吧!”

    女儿也是第一次来,没想到馆内的设施如此周到,那长条大厅靠墙处,排着两列长长的金属衣柜。只须投一元加币,就可以扣‘开门,保存好衣物,取走钥匙,在离馆前的这段时间,这个小衣柜就属于你的了。

    存好衣物后,女儿去排队买票。票价是成年人每票十八加元,女儿说明我们是六十五岁以上的人了,售票员就相信了,并不查看证件,只收卜二元。我以为售票员太轻信了。女儿说:“大家都讲诚信,怎会轻易怀疑别人?”

    这是一座建筑风格十分独特的展览馆。规模之宏大,结构之巧妙,使我非常吃惊。在整个参观过程中,一个馆接着一个馆,我只记得自己反复地从一张滚动式的电梯上,接着又从另一张滚动式的电梯下。这么上上下下中,将我们带进一个个神奇的境界。每通过一次电梯,就像穿过一道密林。原来长长的滚动电梯,紧挨着长长的玻璃墙,墙外,就是自然界的密林。那铺雪的落叶林,具有巨幅油画般的魅力。我特别喜爱俄罗斯那些以密林为题材的油画,但那都是些令人陶醉的盛夏之林。我还不曾见过雪中之林。没想到多伦多雪中之林也会如此壮观,如此独具魅力。更让电梯上的孩子们欢呼的,是林间欢飞欢叫的各种各样的鸟,和灵气可爱的小松鼠群。是它们,为这一幅幅嵌在玻璃墙上的巨幅油画增添了无穷的生机。

    展览馆是为成人,更是为孩子的,内容丰富极了。据称:展品超过八百多种。包括人类与物理、科学与技术的各个方面。从日常生活的吃穿住行,到日月星辰、风雨潮汐、人体结构、健身运动;从蒸汽机、热气球,到汽车、火车、飞机;从声音传播,到电报、电话、无线电、电影、电视机、电脑;从奥妙的银河星系,到火箭、卫星、航天飞船、登陆月球等等。大凡人间的生存所需,理想所及,在这里,都能获得形象而生动的解答。

    内容的丰富性,与形式的多样性的有机结合,是这个科学中心的最大特点。陈列于展览馆的,既有普通的常识,也有高深的科学技术知识。但不管是常识,还是高科技知识,它都能让你感到明白易懂,感到亲切。这就是它的成功之点。

    将科技与人们的生活密切联系起来,也就是将科技与普通群众的需求密切联系起来。这很明显是科学中心的主办者的意旨。我以为这是极好的用意。试想,如果普通群众把科技视为高不可攀、只是专门家的事,与己无关,这只能是高科技的悲哀。这样将科技通俗化,群众化,无论对于推动科学技术的应用,和吸引更大的研究队伍,都是极有好处的。这么想着,心里猛然跳出一个意念:这是生活的科学!谁也不会拒绝生活,那么,谁也不会拒绝科学!

    展览的趣味性也留给我极深的印象。“将科学与技术以迷人而有趣的方式展示给观众”,是安大略科学中心的总体意图。我以为他们是切实而成功地做到了的。这也是少年,甚至幼童观众都喜爱的原因。在把科学知识,用有趣而形象的形式交给大众的这一点上,展馆有着许多成功的做法。展馆里,有很多将知识游戏化的设施,不仅让孩子爱不释手,就是成人也乐此不疲。人们是在把玩中获得教益的。在人体专馆中,有一个表现人感冒之后打喷嚏的模型。那模型是盒箱式的。外表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头像,掀开之后,便是那好看的女人眯着眼,咧着嘴打喷嚏的难看面容。由于喷嚏有声,且喷出一沫“口水”,特是有味。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被深深吸引了。他在研究她,一次又一次地掀动,还嫌不解其秘,想要看个仔细,便将眼睛对准那嘴,不料一个喷嚏喷了他一脸的“口水”。孩子生气了,但并没停止他的探求,这一回他在掀动时早有防备,刚一掀,就机灵地用手使劲捂住那张难看的嘴,喷得他一满手的水。也逗得围观的大人、孩子哈哈的笑。我想,有了这次体验,这孩子会对感冒深恶痛绝,也会小心地听爸妈的话,自觉预防感冒的。有更多的孩子,流连在登陆月球的登陆模型车前,他们排着长长的队,等着去领略那番感受。这种寓教于乐的做法,对于启发普通群众,特别是孩子们对科技的兴趣,效果是难以估量的。

    科学中心最叫人难忘的,是在 nix剧场看的那场关于航天知识的电影。剧场是顺着陡峻的山坡而建的。观众成九十度的斜度按位坐着,展现在眼前的,是整个的天穹。我们就像挨天而坐。像是举手就可摸到飘浮的云朵。于是惊人的画面一个又一个地出现在眼前。庞大的火箭装置、发射。卫星的轰然升空,载人宇宙飞船的腾空而起,以及飞人在飞船内工作、生活的情景,真切而生动地展现于眼前。航天人的生活有趣极了。他们喝水,从水瓶里压出的水,成了一个个透明的玻璃圆球,在空际颤颤地飘游、浮动,待航天人自然地一吸,才一颗颗飞人口中,就像鱼在水中吸水一样,太实感了,引起观众阵阵感叹的笑。航天人在飞船中的工作更有意思。他们作业着,轻飘飘的,漂游物一样,像舞,像诗,美极了,令我自然地想到莫高窟的壁画——飞天。我惊异于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竟有如此真切的天体飘浮感悟,并如此栩栩如生地再现在艺术作品之中。更令人惊异的是航空人的舱外作业。他们飘浮在机体之外,神极了,妙极了,就像看一场杂技空中技巧的表演。其实,这比杂技还要美得多,舒心得多。就像飞在我们的头顶上,伸手即可捉住他们的脚,根本就没有看杂技那种揪心般的担心。

    五个多钟头的参观,觉得只是一瞬间,我们完全可以继续看下去,但妻说:累了,也满足了,回吧!大家也就回了。女儿在车上遗憾地说:“时间过得太快,还有不少地方没看哩。”

    与文化结缘的商场

    我在“新鲜”商场,相当舒畅地看了一场有特色的演出。

    “新鲜”商场,是我为它取的招牌。因大门上的一句商场口号:“we’ re fresh obsessed'’,意思是“我们的商品总是新鲜的”,所以我就叫它“新鲜”商场。

    这商场规模很大,实际上是一个屋顶下的一座丁字街市。横竖两条大街,铺店里商品琳琅满目,食品、衣饰、家具、化妆品、书报文具,应有尽有。 我是在寻找酒的专卖店才发现它的。在“香蕉”商场,一位会粤语的老年店员告诉我:酒店叫“lcbo'’,于是我就大着胆子走出商场,打着手势大声问相遇的老外:“lcbo?”老外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我在寻什么,朝“新鲜”商场方向一指。

    竟然不远,横过一条宽马路,便是了。一进大门,我还是懵了,那灯光耀眼,铺面林立,顾客熙攘的场面,到什么地方找酒店?我在行人中穿行,在寻找华人面孔。好一阵,终于发现两个华人模样的女人,我拦着问:“你们chi… nese?”她们摇摇头,用半像不像的华语说:“日本。”

    我正失望地要离开,她们却热情地打着手势问我做什么。我比了一个喝酒的手势,说:“lcbo!”她们立即明白了,笑着问:“白兰地?”我说:“伏特加。”她们连连点头,说了一串:“yes, yes!”一直将我带到店门口。感动得我回报了一大串邵阳腔的“三客悠”。

    这时,我才发现酒类专卖店前有一个大厅,不,不是厅,是个广场,室内大广场。广场中,像大酒店那样布满餐桌、椅,由于屋顶高,且周围有两米多高的玻璃墙,采光极好。特别是厅中有些餐桌上空,还设有遮阳伞,更造成了一种露天的感觉。正面是一个小型舞台。我们到的时候,台上正在演出,台前,围有好几百妇女和儿童在观看。后面的餐桌椅上,也坐满了品酒、喝咖啡、吃汉堡面包的人,这些大都是老人,男的女的,时而听节目,时而谈心,煞是悠然自在。

    我和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桌椅,也买来咖啡,悠悠闲闲,坐于其中。

    表演的是个年轻女歌手,适当的高度,上好的身材,再配上高鼻、碧眼、金发,加之着装不艳不俗,就一袭黄色长裙,看来特别舒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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