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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芙蓉-2003年第6期

正文 芙蓉-2003年第6期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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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可王泽荫接着说:我嫖娼被抓了……我申报副科的材料被刷下来了……我从明天起要蹲禁闭一周……

    我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苏芳,苏芳没抬头,我也就不抬头。突然哗啦一声,王泽荫手中的碗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我和苏芳同时吓了一跳,像两只觅食的鸡,突然把脖子竖起来,伸得长长的。我们看着王泽荫,王泽荫吼一声:我他妈的总要放一把火烧了这个卵家!

    我咕嘟一句:你嫖娼抓了,又不是我们举报的。王泽荫不等我说完,就一个巴掌打得我摔出老远。我懵懵懂懂地趴在地上,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苏芳却扑过来抱着我大哭。然后我感到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左耳洞里也火辣辣的痛,我跟着大哭起来。王泽荫一甩手,出门了。

    一周后,王泽荫蹲禁闭回来了。王泽荫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这一周,苏芳一直在督促我读书写作业,她自己则陪着我,坐在暗处发呆。可我不想读书,我恨死王泽荫了,我再不会为他渎书了,我要气死他去!苏芳以为我在灯下读书的时候,我其实在胡思乱想。我想还是王泽荫回来好,王泽荫—回来,苏芳就会像防狼一样地与王泽荫对抗,那样我倒解脱了。我正这么想着,门锁里就响起钥匙插进去的声音,我的心顿时格登一下。

    王泽荫一步一步走进来,脚下像拖了沉重的铁镣。大概是蹲禁闭把走路都给蹲生疏了。

    由于苏芳和王泽荫暂时的分离,两人浑沌的头脑在这一周内应该有所澄清,所以对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心里都是有准备的。王泽荫往沙发上一靠,就目中无人地把电视打开了,并把音量调到可以称作噪声的高度。我不耐烦地把合上了。苏芳却无事般走过去,倒了杯开水放在王泽荫面前。然后要我跟她去睡觉。我们把房门关得紧紧的,可电 视的声音还是破门而人。我只好揉了两团纸,把耳朵堵上。

    声音能破门而人,当然也会破窗而出,一会儿就有人敲我家的门,我听见王泽荫还是迈着带了铁镣似的步伐去开门,门外的声音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看你看,都十一点了。请把电视关小点好不好?明天我孩子还要上学呢。我想听王泽荫怎么说,可王泽荫半天不说,我正估摸他是在点头还是摇头,突然就听到他一声吼:我在我家看电视,管你球事啊?!跟随着就是门重重的一声响,不知是王泽荫推关的,还是那人拉关的。

    蹲禁闭出来后,王泽荫变了很多,现在他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对什么都肆无忌惮,好像他蹲禁闭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似的。甚至好像他蹲一趟禁闭就换得众生都上了天堂似的。所以什么人都欠他的了,现在他要怎样就怎样。

    从我懂事开始,我记得我家吃饭时一般不说什么话,只能听到筷子汤匙与碗轻触的声音,要么就是王泽荫稀溜溜的吃饭声。现在不是这样的了,现在王泽荫特别爱讲,他讲这十多年来他的工作,怎么把男头爿女女老老少少这一具具腐烂的没腐烂的尸体细致人微地解剖。

    想想看,他一年解剖的尸体就是一百多具,他肚子的故事简直讲一千零一夜也讲不完哪。而…艮他又讲得特别详细,凶杀的尸体该如何解剖;溺水的尸体该如何解剖;强奸的尸体该如何解剖;服毒的尸体又该如何解剖,如果不按正确的方法解剖,就不能从尸体中找到破案的线索。而一具尸体如果被你像白菜一样在案板上摆弄来摆弄去,都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这样的法医就会让同行瞧不起。而让同行瞧不起的法医就比尸臭还臭。

    最难忍受的尸臭就数曝尸之臭,一具尸体如果在六月的太阳底下曝晒十天,那种臭就无法形容了。王泽荫对正在吃饭的我们说:这样的/:i体在我们局里还只得靠我去解剖。这样腐烂严重的尸体不能再抬起来了,因为它的肉已成糊状了,一抬就点点滴滴淋淋漓漓地掉,没—会儿,就会掉得只剩一具骨骼,所以得就地解剖。我是我们局里最不怕臭的人,除我之外,还有一种东西不怕臭,那就是苍蝇。苍蝇沾在尸体上简直就像芝麻沾在了糯米饼上,你要赶开它们,非常难。我赶来赶去,结果它们倒全沾到我身上了。沾在我的衣服上也还罢,最恼火的是它们还要在我的眼角、鼻子、嘴唇边走走停停,痒得我要死,而手上脏脏兮兮的又没法抓。我只好不停地用手在自己脸前挥来舞去。有一次不小心我还用手术刀在自己脸上刮了一道血口。王泽荫说到这里,苏芳早就冲进厕所,稀里哗啦地吐起来。王泽荫看着厕所,抿了一口劲酒,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我跟着他笑,我说:哎呀,你别卖关子啊,你快点讲啊!王泽荫说:好听,是不是?我说:好听,你快讲。王泽荫就说:好听的得等你妈来了再说。我说:你就讲给我听吧,妈不爱听。王泽荫说:那也好。然后又开讲了。不过他把声音提高了不少,仿佛还是把苏芳当作主要倾听对象,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厕所那边,他说:回来后,你妈看着那道血口心疼了,问我这血口哪来的呀,我就说是执行特殊任务时给弄的。你妈就抱着我的脸,用舌头在血口上舔来舔去……我打断他的话问:你当时还没洗脸啊。王泽荫说:哪能啊?我洗了一次。回家后我准备再洗一次的,却被你妈抱着吻了个没完……这话没说完,苏芳已从厕所里走出来,拿起桌边的酒杯就朝王泽荫泼去。王泽荫顿时一脸湿淋淋的。我感到苏芳的行为莫名其妙,我估计两人会大闹一场,王泽荫老大的耳刮子这次要掀苏芳了。但没有,王泽荫捋了捋脸上的酒水,看着苏芳笑眯眯的,仍然一副舒心的样子。苏芳见他这样,也没兴致再闹,她挎着包,出门了。

    现在想来,那时苏芳也的确太脆弱了,动不动就吐得一塌糊涂。王泽荫不过说说而已,她就吐成这样,换了她是王泽荫,还不得去死啊。我就喜欢王泽荫这一肚子故事。现在若有一具死于非命的尸体摆在我的面前,我也能解剖出个四五六来,说不定就把线索给找出来了。王泽荫的工作挺富有挑战性的,长大了我看干这一行也不错。王泽荫说每一具尸体都会说话,关键是如何打开它们的“话匣子”,让它们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后来王泽荫每次上桌,都要提一瓶酒,给自己摆个酒杯。不怎么吃饭,只喝酒吃菜,一边讲他的故事。王泽荫这回开讲的是他怎么解剖水里的尸体。有一回江边发现一具孕妇尸体,要他去解剖。孕妇大概已在水里泡了一个月,肚子胀得老大。王泽荫看不出她怀孕几个月了,就想把她肚子里的婴儿抱出来看看。他把锋利的手术刀拿出来,轻轻在她肚皮上一划,只听得扑哧一声,从里面冒出一股恶气,朝王泽荫迎面冲来。王泽荫赶紧屏住呼吸,把头扭在一边,再伸手过去,要从虚掩的肚皮里把胎儿弄出来,谁知胎儿没摸到,却捧出一捧白花花的尸蛆。尸蛆平静的生活被打扰后,顿时群情激昂,汹涌澎湃。不一会儿,从肚里爬出来的尸蛆就将孕妇的全身都覆盖了。王泽荫只好用桶提着水对着尸体冲,冲了半天,才把尸蛆冲干净。这时再看江面,只见满江蛆蜉……

    苏芳听到这里,又开始呕吐起来。等她从厕所出来,王泽荫怪怪一笑,夸她有进步。苏芳从不喝酒,这广次却找来一个杯子,狠狠喝了三小杯。一会儿她脸上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了。本来是该去上班的时间,她却摇摇晃晃倒在床上睡着了。

    中午我放学回来,王泽荫光着上身,坐在客厅里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一眼瞥见我,就顺手扯了件衣服把上身掩住。苏芳则坐在卧室的床上嘤嘤哭着,她全身一丝不挂,衣服扔得满地都是。苏芳的大奶挺在胸前特别刺眼,我的心猛地砰砰砰地跳得厉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王泽荫他妈的老奸巨猾,不愧比苏芳大七岁,现在他终于得逞了。我说:哦,你们有事?那我到外面随便吃点什么算了。说罢扭头就跑出去了。我担心苏芳又会回娘家去。但没有。苏芳慢慢变刚强了。晚上我回到家里,苏芳已把晚餐做好了。她除了头发仍然披散,其余已看不出中午的半点影子。苏芳的晚餐没做好,每一道菜都咸得要命,让我和王泽荫吃得直皱眉头,苏芳却夹着菜大把大把地往嘴里送,一点反应也没有。放下筷子,他妈的王泽荫端起酒杯,又开始讲故事了。王泽荫这回讲的是种种死亡后的尸变情况。王泽荫说只有服安眠药死的人最好看,很恬静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在睡觉,甚至比生前还要美,尸体放一天都不会出现尸斑。王泽荫说十多年来他一共解剖了三十几具安眠药致命的尸体,其中年轻的女尸就有十多具。王泽荫喝一口酒说:解剖这样的尸体真是一种享受啊——!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好长好长。这回苏芳没呕吐了,她一边夹着菜往嘴里送,一边似听非听的样子,时不时还要瞟一眼王泽荫。

    六

    苏芳出事了。在手术室里,苏芳差一点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当尸体解剖了。好在旁边有几个护士看着,飞快夺下了她的刀,才没有酿成大错。但婴儿的小鸡鸡上从此肯定多了一道无法抹去的疤痕。当天医院各部门的头头就开了一个大会,会议的结果是撤销苏芳护士长的职位,从此调离手术室,正式在走廊的接待室里搞登记。这是苏芳做过的旧事,只不过以前是临时,现在是正式的。

    苏芳出了事,回到家里却没事一般。她把挎包随手一丢,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也不看王泽荫,就说:以前都是我做饭,今天你也给我做餐饭看?王泽荫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走进厨房。我和王泽荫是后来过了好久,才知道那天苏芳出了事。知道后王泽荫也没跟我说什么,只咧开嘴巴笑了一下。

    王泽荫的故事就这么一直讲着,我不记得他是讲了一年还是两年。到后来,无论他讲叙怎样腐烂恶臭的尸体,苏芳都不会呕吐了,相反,她还要询问几句相关的细节。看不出是真心询问,还是带有讥讽意味。这期间,王泽荫有n次想“强暴”苏芳,但成功的次数寥寥。苏芳自从把手术刀放了去接待室搞登记后,就像大家闺秀被放逐,成了民间野女,王泽荫要“非礼”她,她就又抓又撕,有一次她甚至还用嘴去咬,把王泽荫的手背咬得鲜血淋漓。当然事后她再一次吐得口若悬河。王泽荫常常满脸满胸脯是伤,却难以取得实质性战果。

    苏芳和王泽荫的战事我有的碰上了,有的没碰上。没碰上我也能从王泽荫脸上红丝丝的抓痕中辨识出。如果碰上了,我就会惊叫一声:买嘎头!你们总这样,烦不烦哪?!王泽荫听我这么说,一般会偃旗息鼓,不情愿地从苏芳身上爬起来走开。有时苏芳的胸脯露在外面,苏芳就会马上扯点什么遮掩一下,好像怕我看见似的。我鼻子里哼了两声,已是见怪不怪了。

    王泽荫讲故事的兴趣渐渐不那么浓了,以前他几乎每天都讲,现在他非要喝得微微醉了,才讲几句。但往往开头没多久,我就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话说三遍不好听,饭炒三遍不好吃。你讲来讲去,全是重复的。别再讲啦!王泽荫一双红眼盯着我,问:我都讲过啦?我冲着他说:早讲过啦!王泽荫缓缓点点头,埋头续继喝酒。

    王泽荫又开始喜欢夜里往外面跑了,他跑我也跑。我和我的同伴在深夜的街头,总一副乐得一塌糊涂的样子。我们有时拾起石子砸路灯,砸中了就傻乐;我们也用玩具手枪顶着一个陌生人的腰,要他举起手来,待他真的举起手了,我们就风一般地旋走,一路傻乐个不停。我们有时也围着一个衣服又脏又烂的街头落魄人,不做什么,就冲着他傻笑不已,让这个落魄人惊惶地望着我们,原地团团转着。有时我们就一路把店铺里的卷闸门砰砰咚咚地砸得山响,就像谭盾敲编钟似的,把里面的守店人吓得“半夜鸡叫”,我们就笑得东倒西歪。甚至特别无聊的时候,我们还会把胜利广场花盆的摆设图案完全给换过来,这是项比较庞大的工程,但当我们按照自己的设计意图,把花盆重新组合后,—个个就挺有成就感地傻乐!

    偶尔我也去跟踪王泽荫,但王泽荫反侦探的能力太强了,我跟不了一段路就会跟丢。我不知道王泽荫为何把自己搞得神秘起来?以前王泽荫夜里出来,—般像散步似的走路,现在他一出门就伸手招的。这也是我跟踪不了他的原因之一。我本来也可招的跟踪,但当我要的士司机盯上前面那辆车时,的士司机就会狐疑地打量我半天,我还必须找个充分的理由,他们才肯照我说的去做,可这时前面的车子往往已溶入万千流灯之中。

    当然王泽荫也不是像前两年那样每晚都往外跑,除了工作需要晚上加班外,他每周大概有两个晚上在外面度过。7k7k001.com其余的晚上就呆在家里看碟,都是些黄片,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以他的职业大概要得到这些东西并不难。我不往外跑的时候,一般十点半睡觉,但现在王泽荫往往十点就命令我去睡觉。我把卧室的门一关上,他就看黄片。开始我听到客厅里隐隐约约有声声断断的呻吟,还以为是王泽荫和苏芳发出的。我感到很意外,心想苏芳与工泽荫怎么就从对立走上统一了呢?我就把耳朵凑在门背想听仔细,苏芳却突然推门进来,把我骇得心都跳嗓眼了。我嗫嚅道:我以为你们又打架了……苏芳不理睬我,她把自己撂在床上,拖着被子就把身子和头全蒙上了。隔一会儿,她又猛地把被子从头上扯下来,对我说:睡!我说:我睡不着。苏芳说:睡不着也睡!我只好上床。

    王泽荫除了看黄片外,偶尔也看恐怖片,苏芳怕听恐怖片的声音,躲在被窝里簌簌发抖;我不怕,我觉得恐怖片的声音特刺激,特过瘾。有时我就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客厅与王泽荫一块看。王泽荫不让我看,他赶我去睡觉,我就说:要看一起看,要不都不看。你吵得我们睡不着。王泽荫来了脾气,他冷不防就给了我一个耳光,但我早就习惯了他的耳光,我捂着发烫的脸,还是那句话:要看—起看,要不都不看!王泽荫气呼呼的,他把头侧过一边,意思是懒得理我。我停一会儿就在旁边坐下来了。苏芳在卧室里辗转反侧,她把卧室的灯揿亮,还是睡不着。后来她也跑到客厅了,不过不看影碟,而是远远坐在一个角落里织毛衣。

    半夜三更,苏芳的尖叫声把我从恶梦中惊醒,我全身是汗,虚弱地喘着气,我问苏芳怎么了,她说她做噩梦了。我不知隔壁的王泽荫是不是也在做噩梦。

    恐怖片以美国和日本的片子较好,那些片子能制造出足够的气氛,让你进入角色,然后出奇不意,吓你一大跳。有时它步步紧逼,让你没有退路,只能一步一步坠入恐怖的深渊。你看着看着,就感到心儿悬到嗓眼上了。相对来说,香港的恐怖片就要差些,香港的恐怖片好多拍得血肉淋漓的,不是恐怖,是恶心。但王泽荫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不管是什么碟片,他都并来一大堆。

    七

    这一阵,市里各家医院陆续发生离奇案宗,各医院太平问的年轻女尸连续被人挖去丁乳房、肚脐和别的什么,有的连头都砍去了。虽然罪犯只与死人过意不去,但全市的活人那几天都谈案色变。特别是年轻的女人,生怕自己哪天死了,也被人这里挖—块,那里挖一块。市领导要重案人队务必破获此案,重案大队的头头没有办法,只能把他自己和手下的全部喽罗都派到各个医院的太平间守株待兔。但收效甚微。王泽荫也忙起来厂,因为每一具被损坏的尸体都需要他去解剖,但这种案子,他又能从中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呢?他把各具尸体摆弄来摆弄去,最后对重案大队的头头说:从下刀的手法看,这应该是一个人所为。而这种判断,不用解剖,重案大队的全体民警早已达成了共识。甚至有多半市民都推测是一个人作案。所以王泽荫说了等于没说。技术科的头头对王泽荫很不满意,可既然他都找不出蛛丝马迹,再派别的人去,一样会无功而返。

    王泽荫又缩回家里看碟了。重案大队忙活了整整三个月,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好在罪犯也销声匿迹了。市民们很快淡忘了这事,因为隔不了几天报纸上就有新的噱头,把市民的心抓得紧紧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芳对王泽荫看黄碟也见怪不怪了。不再像开始那样,只要那种声音叫起来,她就会气冲冲走进卧室,同时把门重重地一关。现在王泽荫看碟,她在客厅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有时也会远远坐下来,表情严肃地同王泽荫一起看。他俩就一步一步向统一的趋势发展,我却被他们害苦了。我不能看黄碟,我若跑到客厅去看,王泽荫就不单是掀我耳光,他甚至会拿椅子砸我。苏芳也跟他一样凶巴巴的。很多时候,我在卧室里坐立不安,心里空空荡荡慌得厉害,像饿的感觉,却又并不饿。然后我就把卧室的门悄悄拉开一点,让那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尽可能地挤进卧室,挤进我的耳朵。更多的时候,王泽荫一看黄碟,我就气冲冲地甩手而去。我在夜色如水的街上走来走去,我头脑里尽是电视里的那些画面。王泽荫和苏芳尽管不让我看,可我总能找些借口看几眼,我不知男人和女人之间还可以这样。我感到体内有火在燃烧,有时我真想把身边男孩的裤子一把拉下来,想看看他们究竟有何秘密可言。可我一直没有这样做。我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用脚踢人。我以为大家会舍我而去,但没有,我越这样粗鲁,他们就越对我推崇备至。他们还给我取了一个非常难听的诨号,叫鬼脚魔女。因为我一动怒,就朝他们的下体踢。

    我在外面越玩越晚,有时深夜同达。我把易拉罐踢得咕咕咚咚滚着,让响声吸引陌生的行人。有人表情茫然地望着我,我也就表情茫然地望着他;有人瞪我一眼,我也就瞪她一眼。

    有一次深夜,同伴们陆续散去,只有大宝还跟我同一段路,我突然说:大宝,我们去看录像。大宝诧异地望着我说:好晚了。我说:你不敢去!你怕你爸打烂你屁股。大宝说:你别激将,去就去!你买票!我看着他怪怪地一笑。刚才经过野马录像厅门口时,我见今晚午夜场放映的是《春城淫妓》。我不动声色地把大宝往野马录像厅带,不动声色地买票,然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大宝。大宝比我小一岁,他肯定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他一脸惊惶。我冷笑着就往里走,大宝只好硬着头皮跟我进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全一场黄片。那些场景给我的感受,我无法用几个词或几句话表达清楚。看完之后,我感觉自己突然长大成人了。

    大宝与我从录像厅出来,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在深夜清冷的街头飞跑起来。他的脚步声咚咚当当一会儿就响远了。我冲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我笑着笑着,突然感觉肚子好疼,就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随后的晚上,我们再在街上找乐子的时候,大宝总离我远远的。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的脸就绯红绯红的。然后我想,我就从他身上开始探知秘密好了。我不相信男人那东西会变成录像中的那样。男婴的东西我见过,可录像里男人的东西与男婴的东西简直大相径庭。我想知道大宝那东西是怎么样的。

    然而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大宝再不肯与我单独走在一起了。我不知道女人究竟要怎样才能走近男人。我想等到夏天就好了,我的胸脯已有小笼包的模样,夏天我穿背带裙,里面一定显山露水了。我知道录像里的男人都喜欢盯着女人的胸脯看,就不知大宝会不会注意我的胸脯?

    可到了夏天,我正要穿背带裙的时候,医院太平间的女尸又连续遭损。这次不单单是丢乳房肚脐外阴和头,有的连手脚躯干都被人切走了。重案大队的民警又全体总动员。苏芳说什么也不让我夜晚出去。我自己当然也有些怕。而我即使出去,大宝和其他同伴也一定不在外面。白天他们就告诉过我,夜里他们不出去。我只好每天呆在家里陪苏芳,而王泽荫呢,又去做他的本职工作了。这事一闹又是三个月,但破案一点眉目都没有,各级头头脑脑都气急败坏,最后重案大队的大队长引咎辞职。其实他不辞职,领导也会让他作替罪羊的。所以他干脆先走一步,以保全自己剩下不多的面子。这些天来,他可是被各级头头脑脑骂饱了。他在心里咒骂那个罪犯,怎么不把那些当领导的头脑给偷偷砍走?若砍走了,他就不会每天兜着一身臭骂回家。

    秋天来了,秋天这个城市的雨水可真多,一直下,一直下。我还是不能常出门。我像笼中的一只困狮,在卧室里兜来转去,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发霉,而发霉的身体却到处长出意念和幻想的菌芽。王泽荫还在客厅里放黄片和恐怖片,或者是带有暴力的恐怖片,或者是掺杂恐怖的黄片。苏芳对这一切开始安之若素。她看上瘾了。我则卖了一台耳机,到了晚上我就用话塞儿把自己耳朵堵上,我听各种各样的流行歌,港台欧美的都听。不想睡的时候,我就听点缠绵悱恻的;想睡的时候,我就听打击乐,我喜欢那些重金属的音乐在头脑中砸打的声音,我感觉头脑就像一块重锤之下的薄铁,砸着砸着,就给砸麻木了。然后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然后意识就飘浮起来,然后整个人恍惚了,往往不等一盒磁带放完,我早就睡着了。

    有一回我从梦中惊醒,我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是凌晨三点多了。我再看旁边苏芳的床,上面却没有人。然后我听到客厅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像母兽在暗吼。我想王泽荫又放什么怪片了?我转动一下身子,想再睡。可睡不着了,客厅里闷雷一般的呻吟声夹着母兽的低嚎,一声声让我越睡越清醒。我便悄悄坐立起来,趿着鞋,轻轻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再把眼睛贴近一看,客厅里的情景让我惊呆了……

    电视里的男女在做爱,王泽荫和苏芳也在做爱!他们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苏芳仰躺着,王泽荫半跪在沙发前。那些时不时的几声低嚎就是由苏芳发出的!而那一声声暗雷般的呻吟,则是由王泽荫发出的。我不知他们什么时候由对抗走向统一了。本来父母能有一场水乳交融的爱,我应该高兴才是。可那晚,我感到一切都怪怪的,客厅里的灯很暗,逆光的王泽荫有两个影子,一个是他本身,墨汁一般非常凝重;另—个是他的真正影子,很淡很飘很散,从地上一直拖到墙上,像一块巨大的黑色悬浮物,在夜风中晃来晃去。而顺光的苏芳,我只能看到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躺着的苏芳好像一直想站起来,所以隔不了一会又一跃而起,搂着王泽荫的脖子往下按,并发出一声母兽般的低吼。而王泽荫显然并不想让她站在上面,所以每一次她跃起来的时候,王泽荫就抓着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并低声喝道:别动别动!叫你别动!我都怀疑苏芳的肩胛骨要被王泽荫抓碎去。但苏芳并不肯妥协,依然要把他扳下去,后来王泽荫抬起手给了她两记耳光,我以为苏芳要么会暴跳如雷,要么会放声恸哭,但苏芳的表现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她发出一串的啊啊声,非常满足非常痛快的样子,然后她就顺从王泽荫,死人般地不动了。王泽荫突然换了一种姿势,动作特别流畅,他的嘴在不停地抽气,发出响尾蛇般的咝咝声……

    我站得全身都发凉的时候,王泽荫才躬身一颤,然后像一截木头一样倒在了苏芳身上。我心惊胆颤,蹑手蹑脚退回到床上。我不知苏芳与王泽荫这样的活动已经开展多长时间了,同我不懂王泽荫一样,其实苏芳我也一直不懂。

    八

    留到我出事了。我出事还是同一篇报道有关。如果事情不被公开,这种琐事就是我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游戏罢了。但事情一旦公开,就成大事了。就像是肯萍之末的微风,突然就掀起了轩:然大波。报道是省内法制报一个叫王小麻的记者写的,其中有这样一段:……老头姓张,今年69岁,长得慈眉善目,在某小学大门口摆摊已有七八年了,孩子们都亲热地叫他张爹,而张爹却是一条老谋深算的大色狼。他利用孩子们年幼无知的特点,用小利小惠诱惑女孩子去他家,然后关了门,将孩子抱在怀中,肆意摸捏孩子的全身,待兽欲得到满足后,便塞给孩子一些玩具和几元零花钱,让她们回校。小孩尝到了甜头,便经常跑到张爹家里要零花钱,张爹哄着她们自己将裤子脱了躺在床上……孩子的年龄从 9岁到13岁不等,含苞的花蕾就这样被摧残了。也不知孩子的父母为什么这样大意,竟没发觉自家孩子的异样?以致后来几个孩子每星期都要去一次张家,以上床为条件换来几元零花钱。如果不是居委会大妈发现这位独居的老头行事乖僻,及时向管区民警报告,还不知有多少幼芽将遭到他魔爪的摧残……

    而我,就是这个记者笔下被摧残的对象。他妈的,我若见了这个记者,非得叫几个哥们将他大卸八块不可。在这篇通讯中我虽用了化名,可他却说我的父亲是法医,母亲是护士。这样的报道别人看了,也许不会知道我究竟是谁,可苏芳看了,就一目了然。苏芳知道这事后,有一天没吃东西,有三天没上班,有一周时间不与我和王泽荫说一句话。那时,王泽荫也不和我说话。事发后,我被管区民警带到了派出所问话,是王泽荫把我领出来的。那个所的所长王泽荫很熟,王泽荫领我出来时,那个老所长什么也不说,只用手摸着王泽荫的肩膀,轻轻拍着。王泽荫被他拍得咬牙切齿,等所长转身进去后,就一个巴掌把我打得摔出老远,不等我爬起来,又冲向前踹了我两脚。要不是这时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王泽荫那欢可能会要我的小命。王泽荫我不恨,我恨那个记者。真叫我碰上他了,就有他好果子吃。我要他小麻变大麻!

    其实事情完全不是他说的那样嘛!我至今还是处女一个呢,张老头凭什么就成了摧花辣手?!我之所以接近他,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为了捉弄他。哈,他那东西可真是丑啊,他要我握着,我不情愿地握着。他要我轻轻动着,我却不听他的,我飞快地动着,动作很野蛮,老头的脸就逐渐红成猪肝的颜色,他张开嘴,喘着气,整个身子像一架破风箱。仿佛一口气就要给憋死过去,他叫道:停、停、停、停……

    可我偏不停,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老头惨叫一声,就趴在我怀中不动了。我哈哈大笑,觉得太有趣了,比在打铁铺里拉风箱可要有趣得多。张老头躬着身子把脸贴在我的腹部,像只温驯的羊羔。那时我发现,在女人面前男人其实永远是幼稚的,是脆弱的,特别是小孩和老头。张老头干橘皮似的老脸下有一颗不被常人觉察的,易感易敏却又非常孤寂的心。我听到他嘴里嘀咕着不知说什么。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对刚才捉弄似的粗鲁动作有些后悔。我其实可以按他说的去做。

    有时,张老头想进入我那里,我也想知道那东西进去后究竟是什么感受。但老头毕竟太老了,他无可奈何。那时我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憋得慌,我拨开老头,逃也似的跑了。张老头在背后喊,他想像平常一样,给我点零花钱和玩具。但我哪是想要他的钱啊

    真正让我感到受辱的是在派出所的传讯室里,两个办案民警问的都是一些什么鬼内容啊!他们问我与张老头有几次了,问张老头是否还坚挺,是否还能射,是否插入进去了,插进去了多少厘米还是多少毫米;又问我是否是自愿的,又问我当时的感受如何,痛不痛,有没血。在这以前我已经很少哭了,可那天在派出所的传讯室里我却哭得一塌糊涂,我使劲地摇着头,什么也不说。办案民警就叫我不要怕,说他们一定能找到足够的证据,将这个万恶的老头送上断头台!我突然擦了眼泪叫道:我与他是自愿的!你们少管!!两个民警就看怪物似的看了我半天,然后邪邪地笑起来,说:你这是在卖淫,知不知道?!我说:卖你妈的淫!一个民警冲上前要揍我,另一个民警忙扯住了他,说:这样的坏妖精,让他父亲来收拾她!我就说:你们敢让我父亲知道,等出去后我就叫几个人砍死你们这些心理阴暗的家伙!他们望着我,仰头大笑起来。下午我父亲就来了。

    记者王小麻在文章的后面发出这样的追问:当这些幼小的苗儿被摘掉了正芽,会不会旁生出无数条邪恶的枝丫?她们阴暗的心灵会不会在长大后,演化出社会不可容忍的罪恶?

    我不懂他的狗屁追问是什么意思。别的女孩与张老头怎样,我不知道,但我与张老头只是玩些游戏罢了。我坚决反对张老头诱奸一说,这词多难听啊。但苏芳显然是信了报上的鬼话,她呆呆地坐在卧房里,不吃不喝整整一天。据说当年她知道王泽荫是法医时,也只有一餐饭没吃。而她后来知道王泽荫嫖娼时,简直就没有一点表示。显然这次我是伤透了她的心。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在她心中有这么重的分量。早知这样,我……唉,早知这样,我还是不知要怎么做才好。我想向她解释几句,告诉她情况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糟,也没有报上报道的那么糟,可她一直不理我。

    九

    我估计苏芳的死多多少少与我有些关系。但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啊,苏芳生了一个星期的气,就恢复正常了。该吃的时候吃,该上班的时候上班,该睡的时候睡。看不出她有想死的迹象啊!唉,也许是我没注意到吧?我只希望苏芳的死与我没有直接的关联,要不然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活得非常不轻松的。我才十三岁,我不想背着逼死母亲的骂名而活一辈子。

    ……苏芳走了也好,我知道,苏芳活得一直犹犹豫豫,不够清爽。她老是无缘无故地叹气;好像日子长得过不完似的。现在她终于选择了逃离,也好,也罢。要不然她若知道王泽荫后来的事,又不知会痛苦伤心多少天。她的承受能力的确是太差了。身边发生的很多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折磨。就这么撒手去了,对她也许反倒是一种福气。

    我母亲苏芳死的那一天。王泽荫开始还在家里,后来就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同事大街小巷,到处找他,不见他半点影子。打他的手机,手机是通的,却没人接。三天过去后,大家怀疑王泽荫也出事了。于是王泽荫和苏芳的领导就与我外公外婆协商:先把苏芳火化安妥后,再找王泽荫。我外婆哭得泪人似的,没有主张,我外公点头同意了。

    等把苏芳的事办完后,大家的头脑似乎清醒了。有人提出:既然一时无法找到王泽荫,就先找王泽荫的手机。说不定王泽荫就在他的手机旁。大家就都叫对对对,说先找手机,就算王泽荫不在手机旁,也许也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大家心里都明白,手机在王泽荫身边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手机真在王泽荫旁边,那王泽荫肯定是死尸一具了。

    要找手机不难,因为王泽荫并没关机。通过现代电子技术手段,然后磁波定位,最后发现手机就在本市,就在西区,就在马南街四十二号三幢四门一楼。

    大批民警在傍晚时分聚集现场,这时微雨从暝暝暮色中悄悄而来,华灯在暮雨中折射着,反射着,倒影着,把整个城市涂上了一层荒诞的色彩,雨使很多色彩变得夸张而又恐怖,色彩不再定型,而是在不停变化,仿佛任何两种色彩彼此都能直接过渡。在流光溢彩的环抱之中,马南街四十二号三幢四门一楼却铁门紧闭,幽冥昏暗。大家敲门喊窗,叫着我父亲的名字,但里面没有任何声音。领头的民警决定把门撬开。两道门只花了三分钟就撬开了,大家冲进屋里,揿亮灯,在橘红色灯光的照耀之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我父亲王泽荫就在这个屋里,就在手机的旁边!而且他还活着,他畏缩着靠在墙角里,手机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三天时间人们把他的手机都打爆了,可他就是没接,一直静静地靠在墙角里。也许三天都没吃东西,现在他虽然活着,但与一个死人已经非常接近了。他不能开口讲话,他摇着手,做出一个让别人滚出屋外的手势。然后就有两个民警在他们头头的指示下,将他扶起来,架着走出屋外,进了汽车。

    真正让大家震惊的,并不是王泽荫在这套房里,并活着守在他的手机旁!因为在门还没被撬之时,就有民警在窗外喊着王泽荫的名字,也就是说,还是有人认为他与自己的手机在一起。

    真正让大家震惊的是这套房子的陈设。房子里到处都是密封的玻璃瓶。客厅中央一个大大的玻璃缸内,装有一个美仑美奂的裸体女尸,而环墙设置的各个小玻璃瓶内,则是女人美丽的头颅、乳房、肚脐及其他什么。这些东西都用福尔马林泡着。很多年轻的民警受不了这种触目惊心的场景,在架走王泽荫后,纷纷外撤。只有少数一些老民警还能勉强应付,他们仔细察看,结果发现那个美丽的裸女竟然是拼凑而成的。就是说,头颅是一个人的,躯干是一个人的,双乳又是另一个人的。其它四肢臀部什么的,也分别来自不同的人。王泽荫居然就将它们拼凑上了,而且浑然天成。凡是看到的人,都说是自己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体,然后纷纷惊叹我父亲王泽荫的技艺出神人化。

    ……两年以来,这个城市的系列女尸肢体被盗案终于大白于天下。各级领导本只想简单地报道一下这件事情,给市民一个答复,但记者不让,不管是电视台的、报社的还是杂志社的记者都倾巢而出,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新闻做大做精做细!他们还真是有办法,居然把拼凑女尸的照片都印上报纸了。然后把我家零零碎碎所有的事都一锅端了,内容提示的最后一句都是:以飨观众。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全城的人都在谈论女尸,淡论我的父亲王泽荫和我们家庭。那段时间我在大街小巷走着,听到的每一句话几乎都与女尸和我家有关。大家兴奋莫名,像在过一个盛大的节日。我外公外婆哪受得了这种场面?他们匆匆逃离城市,在乡下租套房子隐居起来了。他们本来是想带我同去,但我平静地对他们说:无所谓,我已麻木了。

    我去上学,全校的学生都对我指指点点,却又与我保持适度的距离。我故意往人群里走,人群就会被我劈成两半,像潮水—般往外退,然后又在我身后的某处汇合。当然也免不了电视台报社的记者来找我问话,我呢,什么也不说,猛地就发疯般地抢过他们的录像机照相机往地上砸。在他们两台录像机和三台照相机被砸坏后,就再没记者来找我哕嗦了。当然,我砸录像机照相机,朝他们吐口水,骂他们是大便的事情也都一一上了报纸、电视。

    无论怎么汹涌的波澜,总有风平浪静的一天。当人们从内心习惯了我父亲王泽荫的事后,兴趣的泡沫就逐一破灭了。我终于过上同以往一样平常的日子。外公外婆也从乡下搬到了城里。我有时去他们那里吃晚饭。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呆在家里,自己做给自己吃。现在这个家属于我一个人的了,我把苏芳和王泽荫的东西统统清理出去了,连他们以前的照片也没留一张。我去找以前交往的伙伴,譬如大宝和刘聪龙他们,但我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我不再与人交往,我开始一个人溜街、逛商场、逛书店,或呆在家里听歌、写作业。偶尔也去泡吧跳舞,与陌生人扭着身子在舞池里有节制地蹦跳几下。我再不去认识人,也不给人留电话号码。现在我是处女,我希望我二十岁的时候仍是处女。这一辈子我大概不会嫁人了,但也不一定,毕竟我说这话还早。就算嫁人,我看我也还是不要生小孩的好,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样。我现在活得有些茫然了,有时甚至可以用忧伤一词。我想苏芳的死留给我的痛,像闪电后的雷声,现在才隐隐传过我的心底。

    有时想起王泽f,我也会去看望他的。王泽荫从他租佃的那套房子出来后,就一直在市精神病医院呆着。

    十

    昨晚我一个人站在大前门的天桥上,对着夜风叙说了这么些年来发生在我家的事。看久了流光溢彩的街市,我突然抬起头来,发现头顶上的月亮很好,很圆,也很孤独。然后我对自己说:明天若天晴,就去看王泽荫。

    精神病医院在郊外,离市区只有十多里路,有公共汽车,往返都挺方便。天晴的时候,医院就放风,将精神病人带到阳光下,让他们自由活动。

    我是上午十点赶到精神病医院的,我一眼就认出了在草坪上追逐一只蝴蝶的王泽荫,那只蝴蝶小得没名堂,若不是王泽荫去追它,我几乎就视而无睹。王泽荫看起来比上次的气色还要好些,四十几岁的人了,脸上却充满稚气。阳光把他的脸照得很红润。他仍然不认识我,但他冲着我笑,要我帮他把蝴蝶捉住,我笑着答应了他。我仰着头,朝着那蝴蝶手舞足蹈。王泽荫跟在后面,手舞足蹈。我想,他认不出我了也罢,这样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后来在医院围墙边的乱草丛中,我突然发现了一张纸,那张纸让我脔心猛地急跳起来——我熟悉那上面的字迹,是苏芳写的!我拾起来,读了一遍,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那是母亲苏芳写给父亲王泽荫最后的一封信。我想我知道导致母亲苏芳死亡的直接原因了。信非常简短:泽荫:

    其实我一直试图走近你,接受你,但你却朝着远离我的方向越走越远……

    马南街四十二号我早就知道了,我以为是你在外面养情人的地方。前天你喝醉的时候,我偷偷地复制了你在那里的钥匙……

    以前女儿是我活下去的全部理由,现在我什么理由都找不到了。既然你这么迷恋尸体,我就把我这具还算完美的尸体送给你,作为你四十二岁的生日礼物吧。我吃的是安眠药,但愿如你所说,吃安眠药的人看起来不像死了,而像睡着了。

    我走了,我早该走了……

    苏芳即日

    尼采与上帝(散文)

    蒋曼天

    尼采说:上帝死了!不久,尼采也死了。

    在一片漆黑的浑浊中,看不到光。尼采感觉自己横摆了起来,飘进了一个又黑又长的通道里。仿似进了黑洞,进得去却退不出。尼采睁开了他的小眼睛,他可不愿意在死的时候,丢了高贵人的斗志,所以连死他也要傲视。

    “不会永远都浮在这个黑洞里吧?他妈的,连死都这么憋气。”尼采侧过头,吐了一口唾液。可真有了点恐慌。不过,这种担忧似乎是早了点。他隐约间觉得前方有缕绿光透了过来。就那么一小点、一小点的光,就足以使尼采的眼睛闪烁光彩。

    “难道上帝真没死?难道真有天堂和地狱?”尼采像个小可怜似的突然愣了起来,这横行的身子瞬间就垂直了。果不出他所料,不远处就能看到一条又长又细的路。前方有一大片碎碎的小石子,迎着他,铺了过来,亮晶晶的。分不清是在黑夜还是白天,也看不到这路有尽头。尼采是个艺术家,所以他觉得有责任要把这段路上奇怪的景象描绘下来,可他也是个哲学家,所以他必须尽可能地做到真实和客观。没办法,高贵又有理想的人,就是死,也要对得起自己这份好不容易累积起来、并发扬光大过的珍贵品质,否则,那就不是尼采了。

    “先描绘描绘这条路吧!”尼采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条很奇怪的路,长而窄并且还很透明,薄薄的。踩上去,就如行走在玻璃上,它的上方是白色的,下方则是黑色的。就目前的观察,还看不出有新的物种出现,当然,除我之外。”尼采为自己在死后还能这么镇静和洒脱地说话,竟情不自禁自恋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尼采累了,奇怪的是,脚步竟不听使唤。于是,他只得继续行进。一路上,只看得到那些个小石子持续地向着他妩媚,头顶上面的白和脚下的黑没有过渡般的分离着,营造出了一种恐怖的效应,这让他不敢看着地面行走,惟恐自己掉了下去,会失重般地狂叫,失了稳重的身分。这时,他有点孤独,不远处,好像有些东西在晃动。尼采来了精神,微闭的小眼睛很快地睁大了。

    “天啦!那是人!”尼采的眼睛里,涌出了真挚的泪珠,他很想跑过去,看个究竟。可是他不能选掸,脚还是继续不听使唤地前行着。好不容易地走近了这群人,尼采很想打招呼,就在这时,这群人中间站着的一·个人,把头转了过来,并对着他微笑着,眼神很温柔的,尼采被感染了,也很温柔地回应着对方。这个人的周围围满了人,个个眼光痴呆地虔诚,找不出任何的生气。脸白白的,就像是没有吃过肉的动物,少些血气。这个人好像是在演讲,因为他的嘴巴在一上一下地晃动,尼采不能肯定他在说些什么,但却能感觉得到,周围的那群人的眼里正流露着,—种类似于无知的崇敬。那种神态,尼采生前是有过深刻体会的。尼采想:这家伙死了还这么有市场!一想到这,他居然有了失落感。先前对这人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接近这人的时候,尼采不怎么友好地盯了他一眼。眼神里,布满了不屑。可就这么一个很难刻意的眼神,让尼采像是回忆起来什么,这人很脸熟,并且他还能肯定,这人生前肯定还小有点名气。至少和他的距离不是太遥远。尼采向来记忆就不错,特别是对友人和敌人。平庸的人哪能上他的眼?

    “哦!记起来了。不就是叔本华!”尼采又开始得意地笑开了,这小子准是又在谈论他的虚无思想。想必那群少生气的人,大抵都是些个禁欲主义者吧!懒得理他们。于是尼采别过了头,不留遗憾地继续着不能自控的步子,高昂地继续前进。

    头上的白色里,有了点动静。两只带翅膀的小怪物向他扑了过来,尼采没有躲避,因为他的身子由不得自己来动弹,在近距离的相对中,他看清了他们的脸。看过后,忍俊不已。这两只小怪物长得没一点区别,像是被克隆过的次品。身子是小孩的样,虽然赤裸着,皮肤却不光嫩。时不时的微笑,让他们的皮肤不停地打皱,他们居然还看不出胖。那两张有点歪曲变形的脸,只要是正常人去看,没有人会找得出纯洁和天真的特征。并且还出奇的苍老。

    “天啦!你们是些什么玩意呀!大白天的想吓我?”尼采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很直白地说。

    “呵呵!我们是小天使呀!”其中一只小怪物嗲声嗲气微笑地说着,脸上的皱纹就像一堆拉面被人强行地从中间拉下。

    尼采一阵冷颤,全身像是被通了电似的,上下不自在。

    “呵呵!你们是准备考验我的忍耐力吧?我可不是徒有虚名的!不过,请问两位小天使,找我有事吗?”

    “上帝要见你!”另一只小怪物抢先说了。并拍了拍他的翅膀,有一小撮毛掉了下来。

    于是,在没经过尼采的同意下,四支小爪子把尼采腾空起来,尼采显然是没有准备的,被架在半空中,急速摇摆,狂叫不已。

    这片白色里,其实还是有东西的,中间是一大朵很连续的白云。现在,尼采被夹着越过了这片云,那感觉竟有点像浮在水面,担心却没有危险,尼采定下了心,起初的惊恐已慢慢平息。但是,这白云中的一切,又让他的嘴巴一直无法合拢。

    这座天堂很现代化,人间所追求的美好一切这里都有。这里住的多是些人,也少有几种动物在四处游逛!只不过很难叫得出名字!这里有漂亮的女人和不怎么英俊的男人,也有不同人种的人在互相私语。他们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调情,也有的在散步,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安详和自然。只是,尼采总觉得这些人阴沉沉的,个个都似乎很有个性。不免让人很难相信这些人也配呆在天堂?如果在地狱的话!或许,就不会生出这样的顾虑。

    “小天使!你能肯定我这是在天堂吗?”尼采困惑地说。

    “当然!难道会是地狱?”两只小怪物异口同声地答道。

    “这群人合适在天堂吗?”

    “这就不是我们负责解答的问题了,你直接问上帝吧!他是个好人。”

    在一间有光的玻璃房里,四处折射来的光,让房间四壁生辉。华丽得让人不能直视。不久,尼采就在这,见到了上帝。

    上帝是个看似慈祥的家伙。尼采向来自我感觉挺好,可眼前这个上帝,却让他犯起了糊涂。上帝长得不老也不年轻,所以很难在外形上肯定出他的确切年龄。他的个性特征也很不明显,很难说得清究竟是男还是女。不过,尼采懒得去想太远了,总之,上帝在他心中已经死了。他存不存在和他没关系。

    尼采就是看不得虚伪的善意,这让他在看上帝投射过来毫不遮掩的善意时,不由自主地说:“上帝!你想报复我?”

    上帝的嘴,含着笑。眼神温柔得就是把整座南极摆在他眼前,也要瞬间融化,四季如春。

    “尼采!你终于回家了。我知道你生前对我有些偏见,我不怪你,人毕竟是需要有个自我反省的过程。当然,也怪不得你,你还没被我轮回过几次,有多点偏激个性是很正常的。”上帝轻轻地说。

    “你这个老妖物!我生前你就使尽了卑鄙的手段,想叫我屈服于你虚伪的爪子下。知道我不欣赏你,你就叫我老爸当个牧师,想将我的个性在儿时就被驯化。可你忽略了我的天赋和意志力,好不容易熬到了成熟,你又叫一群你的爪牙们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和政治迫害。可你又再一次低估了我的高贵斗志,发现我越挫越勇后,你就使弄出几个女人在我身边使劲晃动。利用全天下所有男人的弱点,想叫我屈服于自己脆弱的肉体,然后和那些个女人陷入爱情的迷宫中,整日的谈情说爱、男欢女爱,从此放弃思考和追求理想的动力。呵呵!上帝,不是我说你,你只要翘一下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气味的屁。你也不想想!就那么几个小婊子,能奈何我?我可不是个蠢人!当然,这点你很清楚,所以,我要把全

    尼采看着上方的玻璃天花板,一大朵云堵在玻璃上,让透明的感觉形同虚设。

    “能进我天堂里的人都是些生前极反对我的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上帝说。

    尼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魔鬼说,他比我小,所以要十年才轮回出一个人,而我比他大,应该让他一步,一百年才轮回出一个人。他的要求很无理,可我毕竟是大过他的,所以即便是受了委屈,我也认了。你想想,信仰我的那些个人,思想都不是特复杂的,如果花一百年的时间去度他们,好像是有点浪费了。而那些反对我的人,个性向来就强,短短的时间是很难改造好的,所以,我要把耐心花在这些人身上,让他们对我有全新的认识,我要让这些生来有个性有能力的人j顷应着我的改造,而为我死心塌地……”

    “你认为我会蠢到让你肆意来摆布吗?”尼采打断了上帝的话,说出自己的感受。

    “你是个例外!懂吗?我希望你能再投胎成人,我将保留你做尼采时的一切个性和突出过的辉煌。你还可以继续地侮辱我,反对我。甚至,比你做尼采的时候还要表现得更激进更猛烈些。”上帝边说边激动地微笑着。

    “上帝!你没病吧?我们人类有种流行病,叫自虐狂想症。别是继承你老人家的吧?”

    “嘿!你怎能理解我呢?现如今的人类太平静了,平静得没几个人有信仰了,我也跟着倒了霉。以前,有多少人爱我,宠我。而如今呢?即便是打着信仰我的名,却骨子里到处是欺诈行骗、男盗女猖、虚伪成性 的根。我已经开始被人类所遗忘了,没有多少人能真正的从骨子里敬重我、感恩我。所以,我需要你打着反对我的名,让那些个沉沦着的信徒们,重新醒悟到我的重要,让那些个还游离于我灵魂之外的人投入我的怀抱。”上帝说。

    尼采沉思了一会。他发觉自己呆在那湿湿的黑洞里实在是太久了,很需要激昂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念来刺激刺激麻木的神经。他知道他还忘不了人间的生活,那里才是他存在的土壤。可一想到自己是要被利用才能得以投胎,心中又开始了犹豫。上帝这小子,可不是个好惹的货色。现在是有求于我,可如果拒绝被他利用,也就只能选择一条路了,那就是直接被送往地狱。说不定,魔鬼现在正等着呢!

    “尼采!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不属于你的。你的才华和能力,只有在人间,才能有发挥的空间。我先满足你几样条件吧!首先,我要将你投生于极其反对我的无信仰的贵族家庭,让你拥有高贵的血统和享有正统的教育。当然,我也保证不让你染上低迷颓废的贵族小青年的不思进取的顽好。同时,我让你拥有一个健康强壮的体魄,我想,你生前就是因为缺乏这种健康的身子,而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嘿!也是怪可怜的。其次,我保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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