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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正文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第2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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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他俩一起玩儿,说什么过家家,陈阿娇就随口跟他说了刀削面,本来她只是信口胡诌,说什么有一种面叫做“刀削面”,在人过生辰的时候做出来给人吃,能长命百岁——其实都是瞎掰,她前一日跟刘彻那呆头鹅说了这话,后一日就已经叫馆陶公主府的厨子做出来吃了,才不是什么生辰呢。m4xs.com

    只是现在陈阿娇总不好告诉刘彻这傻货自己是哄他的,其实陈阿娇往回想想,以前自己哄他的话,还真是张口就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这么一想起来陈阿娇忽然就有些心虚起来,夜路走多了撞鬼,谎话说多了迟早会有被拆穿的一天,自己胡扯瞎掰了那么多,偏偏刘彻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极好,以后若是自己说漏了嘴什么的……

    她忽然就有些心凉起来,以后说话得小心了……

    唉,都是儿时最坑爹啊。

    陈阿娇感叹完,一看刘彻,只好说道:“陛下,您那面不是那样揉的。”

    刘彻是真心地想给陈阿娇做一碗长寿的刀削面,只不过毕竟是膏粱子弟,又是天潢贵胄,自己挽起袖子来做这些事情已经是很失身份,最重要的是——他不会。

    当下被陈阿娇这么一说,他面子上挂不住,死撑着说:“朕就爱这么揉面。”

    郭舍人在一旁默默地鼓捣柴火,不料越烧烟气越多,他郁闷极了,陈阿娇又被呛到,索性直接怒了,喝道:“郭舍人你到底在烧什么?”

    郭舍人委屈极了:“一定是那采买的宫人不对,这柴禾就是烧不燃!”

    陈阿娇扯住了刘彻的袖子往旁边拉,却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天生没见你们俩这么蠢的主仆,郭舍人你还是出去歇着吧,陛下您方才不还在说郭舍人吗?您亲力亲为,去生火好了。”

    郭舍人悄悄地看了刘彻一眼,最后还是觉得听从陈阿娇的比较好,自己在这里也不方便啊。于是他恭恭敬敬地一揖,“老郭这就告退。”

    郭舍人喜滋滋地走了,刘彻苦哈哈地去烧火,还别说——也许是大汉最尊贵的人真的有这烧火的天赋,也许是因为郭舍人走之前那受潮的柴禾已经怄得差不多了,现在竟然轻而易举地燃起来。

    他看着前面陈阿娇,说出去也许都不会有人相信,大汉朝帝后二人,竟然在这小厨房里,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妇,做一碗刀削面。

    陈阿娇其实也不怎么会,不过是看着厨子做过,只是在刘彻这个门外汉看来,那手法已经很是纯熟,水在锅里已经滚沸,刘彻烧火无聊,便抬头看陈阿娇,忽然瞥见她琼鼻之上一点雪白,差点没有暗笑得背过气去。

    陈阿娇力气不是很大,端着那刀便要削面,看得刘彻心惊胆战,干脆走过来从她手中将刀夺下来,“当心别削了手。我来——”

    陈阿娇削进水里的那面条看上去厚厚的一片,她也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只是这个时候刘彻接过了这活儿,她也就看着,心想他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于是抱着手在一边看着。

    刘彻第一刀从揉成粗长棍状的面团上过去,几乎削掉了一半,陈阿娇笑弯了腰,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恼了,干脆拿了那沾满面粉的手往她粉白的脸上一糊,“看你是不是还笑得出来!”

    陈阿娇也恼,干脆也糊了他一脸的白:“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脸带得意地看着,“整个大汉,敢糊你一脸面粉的,怕也只有我陈阿娇一个了。”

    刘彻气笑了,却转过身去继续工作,这一回有了经验,下手稳了许多,他是练过武的,也使得一手好剑法,很快上手,竟然也有模有样。

    按理说,这刀削面的成果最后应当是不错的,只不过在陈阿娇胡乱放了些调料进碗里,又去看锅里的刀削面的时候才狠狠一拍自己的额头……

    煮糊了。

    只是刘彻不知道,他还将那几乎快糊成一团的面捞了两碗起来,也就勉强还看得出是个面条的形状来,这简直快成了面糊了。

    汉武大帝刘彻人生中的第一碗面,献给了陈阿娇,她总不好不吃。

    两个人干脆就坐在了厨房的小凳子上面,挨着坐,靠着墙,手里捧着碗,举着箸,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等着对方先开动。

    其实陈阿娇怀疑刘彻是想毒死自己,但这熊孩子应该没这么歹毒啊……

    她郁闷了好一阵,最终想着刘彻一番心意,还是动筷了,将那厚厚的面条夹起来,往嘴里送,勉强咽了下去,这味道……

    那一瞬间,陈阿娇真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了。

    刘彻也自己吃了,却差点给憋坏。

    接着二人相视一眼,大笑起来,差点没端稳手中的碗,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腰,“这刀削面是吃不成了,朕吃你好不好?”

    陈阿娇直接一筷子夹起面条来,往他嘴里一塞:“陛下自己做的,还是自己吃完好了。”

    笑眯眯的陈阿娇,却又一种邪恶的气息泛上来了……

    这是一顿痛苦的夜宵——此生仅有。

    刘彻唉声叹气,用筷子搅动着碗,两个人像是小时候那样,透过那窗,看上外面挂着的明月,就坐在一起,挨在一起,近极了,身心都暖暖的,他侧头看着愁眉苦脸正想着如何对付这碗里的面的陈阿娇,“阿娇,以后朕带你游历天下好不好?名山大川,文人雅士,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去看什么,就看什么……”

    她捧着有些烫手的碗,回望他,他却捧了她的脸,慢慢地凑过来吻她,呢喃:“好不好?”

    她不言不语地勾起唇,过了许久才道:“好。”

    、第九十九章 猪头脸

    宁成回朝;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好事;相对的;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乃是坏事。

    陈阿娇跟张汤之间,其实已经达成了默认的一致。

    原本宁成是个传奇;可是在他回朝之后;陈阿娇发现这其实就是个固执的家伙;不能否认;这是个聪明人;这是往往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宁成也许是因为过于传奇;到什么地方都能够混出自己的一片天来,所以自视甚高,再被刘彻重新启用之后完全无视了现在朝中什么人才是最有权势的,还将张汤当做了自己的门生,可以说是颐指气使,而张汤始终不动声色。

    这一天陈阿娇在含翠亭中,正好遇到江充出来,他一见到陈阿娇就恭敬地俯身行礼。

    陈阿娇只是打趣了一句:“许久不见,江充大人可还介意当日在驰道之上,陛下因为孤而为难江大人一事?”

    “殿下多虑,江充卑微,又怎敢因此而介怀?”江充连忙低头,陈阿娇的眼神带着一种十分的犀利,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其实这是一种被看破的不舒服的感觉。

    陈阿娇听这句话,却笑得更加厉害了,“江充大人您也只说了不敢,而不是没有。也就是江充大人您内心还是不高兴的吧?不过说起来,也许您最介意的不是陛下刁难你,而是因为您已经想出了对策,却被我打断了吧?平阳公主一事,你也算是出力繁多,却是所有人之中唯一没有加官进爵的。”

    这才说中了事情的核心,江充知道陈阿娇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当时被她看破也很正常,他江充就是汲汲于名利,他很了解自己需要什么,之前平阳公主的事情没有给他加官进爵,本来就已经让他内心不快了,而且他以为陈阿娇是自己的靠山,可是陈阿娇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成全自己。江充内心之中一直有一种愤怒与惶恐交织的情绪,以至于现在在陈阿娇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完全无话应对,一时只能沉默。

    而陈阿娇,却举袖一掩唇,轻笑了一声转身向着台阶下面去,“你跟主父偃一样,都是狼,只是你比主父偃毒,我曾经被蛇咬过,也怕你这种比蛇更毒的人。太厉害,心机太重的人我不敢用。”

    她这是在给江充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个他加官进爵的事情,江充不是不该加官进爵,众人都加了,独独他一个留下来,这之中如果没有什么猫腻,或者有什么人在背后阻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陈阿娇这话说得很前浅显,也很毒辣,让背后跟着的江充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的时候,一些话,就是该说明白了。

    在她无法拿捏江充之前,她不敢放开手,就像是主父偃……

    说起来,放开了主父偃到底是福是祸,其实还很难说。

    江充想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话:“臣的毒,正是殿下最喜欢的。”

    脚步忽然之间停下,陈阿娇危险地一回眸,很想送他两个字——慎言。

    只是她忽地笑了一下,这句话收回了。

    江充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问陈阿娇为什么笑。

    “你既然知道我喜欢的是你的毒,那接下来,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吗?”

    “那也要看殿下,到底能够给臣什么报酬了。”

    江充这一次也不想白白地为陈阿娇效力了,虽然他跟陈阿娇之间似乎一开始就是一种与虎谋皮的关系,可是说直白了,那就相当于一种交易。

    平阳公主的孩子是江充弄死的,他揣度着陈阿娇的心意,事实也证明他完全做对了,此前是卫婠的布置,之后是平阳公主这孩子成为导火索,一步一步紧接着,没有一定的默契是不可能成功的。

    只是江充最终想要的,还是名和利,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

    陈阿娇对这种野心很清楚,只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唯有得不到,才有更加努力地去得到。

    “何必说什么交易,你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与别人扯上关系,始终都落了末流,也不会让别人相信你,尤其是——陛下。你要得到的不是孤的信任,而是陛下的信任。你知道现在什么人,最让陛下嫌恶吗?”

    她只是给江充指明一条道而已,至于江充愿不愿意去冒险,那就要看江充自己了。她摆明了不想跟江充之间扯上关系,也不想为江充的加官进爵添砖加瓦,只是毕竟还是要用的,她曾于此人有恩,只是后来觉得这人台危险,如今江充不是帮陈阿娇,而是在帮助自己。

    “不是孤无情,我们之间,也的确只是交易这样简单。陛下需要人行推恩令,可是在之后……”

    原本的帮手,很可能成为绊脚石。

    江充垂首,“殿下说得如此明白,江充再不明白,那就是不识趣了。只是殿下不信任江充,充却谨记殿下当日只言片语之恩。”

    这话让陈阿娇沉默,她回身,却瞧见江充已经躬身退去。

    过了许久,张汤从亭后的树边走出来,双手揣在一起,“殿下,这一条毒蛇,未必是养不得的。”

    “我不敢。”

    陈阿娇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回头看着张汤,伸手一引,让他到亭上坐:“我听说宁成已经对诸藩王以及他们的朋党出手了?”

    张汤淡淡道:“让他去吧。”

    “你现在倒是比谁都看得开,我看你最近伏低做小,似乎很愉快?”

    宁成一直想将宁月送到刘彻的身边,最近也仗着刘彻对他的器重,偶尔将宁月带进宫来,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来接近,就差没有直接对刘彻说明了,宁成只是对自己以前的遭遇感到惶恐,他毕竟除了刘彻之外再没有能够倚重的人,这也就导致了他宁氏一族的兴衰荣辱完全系于刘彻的身上,宁成想要改变这样的状况,所以后妃和皇帝的子嗣,就成为他谋划的一部分。

    只可惜,这恰恰犯了刘彻的禁忌。

    “陛下最近行推恩令需要人,只是在推恩令之后,应该是盐铁官营。”

    张汤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昔日自己的恩人已经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也让人唏嘘了,推恩令基本与张汤无关,内朝之中负责此事更多的乃是主父偃等人,他们也不过就是平日起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只是盐铁官营一事,本来就起自张汤,五铢钱一说也是由张汤开始,再由桑弘羊发扬光大,所以张汤在后面这件事情的分量上还要重一些。

    宁成不仅是臣,他更是豪强,盐铁官营,势必触犯到他的利益,到时候就算是没有人针对他,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政治,从来都是这么残酷的。

    “殿下,再忍忍吧。”

    张汤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走了,该看的已经看完了,该商量的也商量完了。

    最近帝后和谐,琴瑟和鸣,传扬到外朝,也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只是陈阿娇始终是这种不浅不淡的表情,她看了张汤一眼:“张大人的盆栽,若是有一天好了,也记得请孤瞧瞧。”

    “是。”

    张汤刚刚准备转身从含翠亭出去,去不想外面有一阵喧哗的声音。

    “方才我明明看到那个什么江充进去了,你们这拦着我是想干什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这声音一听就十分娇俏,带着几分刻意而做作的怀疑。

    “宁小姐,您无权过问宫中事。”这是馥郁不卑不亢的声音。

    “呵,这宫中似乎藏污纳垢啊。”

    这话说得就难听了。

    陈阿娇想不到,宁月的胆子竟然还挺大的。

    “送上门来给人打脸的。www.6zzw.com

    陈阿娇当初与张汤交往甚密,宁月也在一杯酒楼待过一段时间,她自己应该很清楚的。

    陈阿娇看向了张汤,张汤随口道:“张汤愿往。”

    “那便同往吧。”

    张汤倒是个很识趣的人。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双手揣着,脊背僵直,瘦瘦的一支青竹,却已然隐约带了一点秋日枯败腐朽的味道。

    张汤抬头,直视陈阿娇,迎着她的目光:“殿下因何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张汤呢?”

    她心底带了几分苦涩的意味,别人不知道,她心底清楚得很,她开始后悔自己曾对张汤说过她他必死那些绝情的话。

    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对错能够说清的。

    她不再多言,走了出去,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径,终于出来,看到了宁月——此刻淡妆轻抹的女子。

    “我当是谁,不曾想是宁月姑娘,许久未见,宁月姑娘竟然还活着,真是不符合常理呢。”

    陈阿娇一出来,就说了这样含针带刺的一句话。

    宁月一看到陈阿娇,那眼神顿时冲动了,不过转眼又将自己的阴毒藏起啦,假惺惺地笑道:“臣女落魄的时候还亏得夫人照顾,臣女定要好好报答夫人。”

    陈阿娇眼一眯,绕着宁月这么走了一圈,宁月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看到出来的是张汤的时候,心情其实有些复杂,毕竟张汤当初救了自己,她对张汤有那么几分好感。

    此刻宁月看向了张汤,双手握起来,轻轻地搅了搅自己手中的帕子,然后巧笑面对张汤:“没有想到张大人也在这里,方才我看到江充大人也进去了呢。”

    她以为张汤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是张汤只是很冷淡地一摇头,“江充大人此刻应当在驰道当值,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

    他这一反驳,立刻让宁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张汤乃是自己父亲的门生,难道不该偏向自己吗?父亲甚至还说,如果陛下那边实在不行,张汤倒是一个好选择。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陈阿娇只是鄙夷宁月的智商,她轻笑了一声:“方才宁月小姐说——夫人?”

    “怎么?”

    宁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还很迷惑地看着陈阿娇。

    陈阿娇不看宁月,一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径,然后朝着馥郁一挥手,馥郁会意,上前一步道:“殿下乃是皇后,宁小姐口称殿下为‘夫人’是为不尊,当惩戒。”

    宁月脸色一白,以前在陈阿娇身边待久了,都是喊夫人,哪里想到陈阿娇现在倒摆起谱儿来了,她冷哼一声就要说话,看着远处宁成回来了,竟然也不惧陈阿娇,“臣女只是口误,还望殿下恕罪。”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陈阿娇笑颜如花。

    立刻就有宫人上去将宁月按住,馥郁将那袖子一捞,就走上前去,很抱歉地对着宁月一笑:“得罪了,宁月小姐。”

    “啪!”

    完全不留手的一巴掌扇到了宁月的脸上,宁月跪在地上,想要挣扎起来却不能够,又因为远处的宁成是和刘彻一起来的,宁月仔细一想,计上心头来,干脆就楚楚可怜地一低头,开始哭起来。

    “啪!”

    又是一巴掌!

    馥郁打得很爽,跟在殿下的身边总是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好戏啊。

    她暗笑,也不是没有看到刘彻与宁成来了,但是殿下没有让停,自己也不会停,反正殿下与陛下之间的感情,他们椒房殿谁人不知?想要插一脚?找死!

    “啪!”

    宁月嘤嘤哭起来,泪水流下,嘴角渗出了鲜血,“都是臣女的错,求殿下饶恕,臣女无心冒犯,都是臣女的错,啊——”

    “啪!”

    ……

    刘彻带着宁成过来就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他皱眉看了一眼,诘责抬头看陈阿娇,一挑眉,似乎是在问陈阿娇这是什么情况,可是陈阿娇只是朝他一笑。

    宁成几乎气炸了,“阿月你是怎么回事?!”

    宁月心道给自己撑腰的终于来了,于是装可怜道:“都是臣女的错,想到了旧事,便不小心称殿下为夫人,臣女错了,臣女再也不敢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铁面无私的张大人在这里,本宫也不敢徇私枉法的,馥郁,愣着干什么?继续?”

    她就是要当着宁成的面打宁月,因为没有宁成,这阮月根本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而且——比起小角色宁月,宁成才是心腹大患!

    可是看到宁月这惨状,啧,还真是惹人疼,只可惜再美的姑娘被这二十巴掌扇下去,也给打成了猪头。

    “哟,真抱歉,孤手下的人下手不知轻重,来啊,到时候记得给府上送些化瘀膏。”陈阿娇这边忙完了,看着已经成了猪头脸的宁月,这心里总算是舒坦了几分,宁成那目光简直跟要杀人一样,陈阿娇向着刘彻走来,几乎是迎着宁成那冰寒的冷光。

    然而陈阿娇始终颜色不变,直到走到了刘彻的身边,她才淡淡一转眸,轻声道:“宁大人也想试试二十巴掌的滋味吗?”

    宁成浑身一颤,只因为陈阿娇眼底一片千年寒冰的冷意!那是一种血腥的杀戮,却被美人娇艳的容颜掩盖了——杀意!

    这一刻,宁成忽然有一种已经知天命的错觉。

    刘彻跟着看过来,他自然知道方才宁成失去理智的瞪视,只是他也懒得管,就那样一搂陈阿娇的腰:“皇后,我们该回椒房殿,去看看浮生了。”

    “陛下说得是。”

    陈阿娇低头浅笑,于是跟着刘彻转了个方向离开了。

    背后的宁月早就气得背过了气去,一张猪头脸躺着,根本没有宫人愿意上去扶她。

    宁成却看向了张汤,张汤则是弯下腰来,将宁月扶起来,冷肃着一张脸,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在宁成手下不苟言笑的小判官。

    “宁大人,还是先送宁月小姐回去吧。”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不曾有任何的颤抖,平静,深海下面却藏着难以察觉的杀机。

    、第一百章 碗莲

    这长安城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你回想的时候,它很短,在你前瞻的时候;它很长。

    陈阿娇就在这皇宫里,几乎安安稳稳地待到了第三年,又是一池雨荷开的时候了;她从水边凉亭上来,刘彻已经在车内等她。

    有时候你发现生活不过就是寻常的细节组成,不需要波浪壮阔,简简单单就能够过去。

    “陛下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

    陈阿娇一眼就看到了刘彻唇边挂着的笑容;她这么问;并不代表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相反,她其实早就知道前朝参宁成的奏简已经多不胜数,连带着也有许多参张汤的,因为这大半年来,张汤虽然身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但一直对宁成礼敬有加。不管朝廷之中讨厌张汤的人怎么看张汤,但这人十分知道进退那倒是真的,张汤出于当日宁成的提拔之恩,一直没在宁成面前摆那御史大夫的威严,倒是宁成数次对张汤冷言冷语,让别人也有些看不下去。

    刘彻那推恩令的施行可以说是相当顺利,他以宁成为屠刀,但凡是反对他的人都会被宁成治罪,他重新成为了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吏,只不过相比于张汤那种刀尖一样的刻毒,宁成乃是蛮横跋扈,完全是刘彻要铲除什么人他就直接编造罪名屈打成招,也让那个人没有活路。

    本来这些政治上的手段是相当残酷的,然而刘彻做的时候没有一点的亏心,陈阿娇在一旁冷眼看着刘彻做这些事情,也不觉得他的手段残忍了一些,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待久了,也就知道成王败寇就是这么回事。

    刘彻想要的是大局,而挡路的人,不管他们是有怎样的理由,方才推恩令的施行在帝王看来,那就是乱臣贼子。

    宁成办事很得力,刘彻表面上也很器重宁成,只是现在参宁成的奏简多起来,刘彻却很高兴。

    他笑道:“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朕可是一把好手。”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杀机,只是那薄薄的嘴唇一勾,却和善极了,在旁人听来,怕是有一番惊心动魄的。

    刘彻,这是要杀人。

    “那不知陛下要藏的弓,要杀的驴,要拆的桥到底是谁呢?”她明知故问。

    于是刘彻也装傻,“阿娇这么聪明,不如也猜猜?”

    陈阿娇摇头,“没意思。”

    “朝政本来就是这么没意思的事情,还以为能逗你笑,果然朕的魅力是没有浮生大啊。”

    刘彻开始自怨自艾起来,才不过大半年过去,浮生这小子竟然已经能够满地跑了,几乎让满朝文武大臣都惊叹于他的天赋异禀——其实不过是因为这小子总想着去找张安世玩,而且又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母后与父皇合谋将自己的东西藏起来,所以不得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在他和自己的心腹狗腿张安世的努力之下,小浮生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能扶着宫墙走了,现在慢慢走着竟然也挺稳。

    而张安世,已经俨然成为了小浮生的小伙伴,有时张汤来未央宫宣室殿,就会带着张安世,张安世直接到椒房殿跟小浮生玩儿。

    现在小浮生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也只会一些简单的词句,但是人却是越来越精。

    刘彻说小浮生的魅力比他大,那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陈阿娇懒得给刘彻面子,丢下一句:“我以为陛下早知道这个事实了。”

    刘彻顿时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来,“唉,皇后如此伤朕,简直是让朕不知如何是好。”

    “灞水距此不远,陛下不如以身侍奉河神,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这大汉朝,也只有陈阿娇能够肆无忌惮地对刘彻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果然天下最毒妇人心……”

    刘彻哀叹了一声,再看的时候已经进了未央宫,朝椒房殿先去。

    一下车,就听到了椒房殿里面的笑声。

    “安系!安系!”

    “哈哈哈哈……太子您慢点……”

    “安系!看……”

    一听到这声音,陈阿娇就知道,一定又是浮生在叫嚷,他说话的时候吐词不清,所以“安世”喊成“安系”,心里想着这家伙趁自己不在宫中,还不知道怎么欺负安世呢,不曾想一进去就看到浮生拽住张安世的袖子一直不放……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浮生这家伙不知哪里弄来的满手污泥,还捏着几瓣莲花,可张安世的袖子那是一片干净洁白,这小子一巴掌摁下去,张安世不仅是那袖子黑了,小脸也跟着黑了。

    陈阿娇看着立刻走进去,一把将浮生给拽开,板着脸道:“说,你又去哪里混来?怎么满手都是脏东西?谁看着太子?!”

    最后这一句,却是要责问宫人了。

    馥郁与旦白都出来谢罪道:“婢子曾出宫办事,宫人们没有看管好太子,让太子……”

    “怎么吞吞吐吐的?”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四下扫视了一遍,刘彻已经进来,一瞧见张安世那袖子就窃笑了一声,好个小浮生,好个刘弗陵,果然是谁的袖子都敢拽——以前单拽他父皇母后的袖子,管得那手干净不干净,一拽住了你的袖子基本就放不开了。

    馥郁与旦白对望了一眼,最后由旦白道:“太子将您的碗莲——”

    不必再说别的了,只听见这两个字,再想到方才小浮生一手的泥,陈阿娇几乎就直接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她的碗莲……

    陈阿娇想也不想,直接抬步往内殿去,却看到自己出宫之前放在桌案上的碗莲已经被装了半碗的土,里面含苞待放的莲花已经只剩下残破的几片花瓣!

    碗莲者,白玉碗中清水莲,端的是仙气儿,清雅脱俗,连那文人最鄙夷的泥土都不沾,不曾想她来看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一片狼藉!

    浮生竟然在这一只玉碗里头放上了土,还毁了花!

    若不是身边刘彻扶了自己一把,陈阿娇早就晕倒在地上了,给这臭小子气的!

    她一看这案上的情况,强行压抑住怒气,一掀袖袍坐了下来,刘彻只站在旁边,回头对小浮生和张安世扬了扬眉毛。

    张安世已经七岁,可以说是懂礼知义,很得刘彻与陈阿娇的喜欢,此刻他白色的内衫袖袍上染着一只黑黄的手印,看上去糟糕极了,他抬头看到刘彻和陈阿娇不同的反应,又扭头看小浮生。

    小浮生站在那里,双手悄悄地背到身后去,似乎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手上又这么多的污泥,他一副心虚的模样,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感觉到张安世在看自己,他转过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两眼里闪着泪花,那小模样凄惨极了。

    只可惜陈阿娇是个铁石心肠,天知道暮春的时候自己就在准备碗莲了,培植了这许多,只有这一碗拿得出来,竟然被这小子毁成了这样,她如何能不生气?

    “来人,拿戒尺来。”

    刘彻叹了口气,“他还小——”

    “还小不是借口!”陈阿娇一转眼,眸底带着几分凌厉,几乎是以一种压迫性的反驳与刘彻对峙。

    刘彻知道,自己是没法插手这次的事情了。

    陈阿娇奉行的教育方法其实与刘彻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亏欠孩子,什么都想要给他。可是阿娇觉得给得太多,会让孩子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应得的,他也不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长久下去的结果,就是养出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尊卑教养、一味自高自大的纨绔来,她绝不想自己的孩子变成那样。

    宫人请来了戒尺,陈阿娇将之拿过来,让浮生走上前来。

    他两只手上还沾着泥,一直背在身后,有些怯怯地看着陈阿娇,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就低下头来,似乎是为陈阿娇那冰冷的眼神所震慑。

    “怎么?心虚吗?”

    她一手握着戒尺,一手压在另一头,轻轻敲了一下,笑着问小浮生。

    小浮生知道自己母后这样笑的时候往往代表她已经愤怒到极点,他老老实实道:“浮生错了。”

    这一句还勉强算是清楚,声音软糯。

    陈阿娇沉默了许久,又问道:“可知错在哪里?”

    小浮生望着她,“碗莲……”

    “错不在碗莲。”

    陈阿娇摇头,然后道:“你过来,摊开手。”

    刘弗陵,也就是浮生,一步一步挪了过去,这在别人眼中天赋异禀的小子,在自己老娘面前也就是个渣,怕极了。

    陈阿娇半分情也不留,直接一戒尺落下去,打在了浮生的小手上,这孩子倒是也能忍,他知道自己是错了,但是还没有想到到底是哪里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陈阿娇学来的,有痛不会喊出来,有委屈也只会自己咬着牙忍。这外表软糯,内心倔强,几乎与陈阿娇自己如出一辙。

    她打一下也有些下不去手,手一抖,却还是一闭眼再次一戒尺下去。

    “啪!”

    “啪!”

    她连着打了五下,最后是张安世看小浮生咬住了嘴唇,几乎留下了一道白印子,有些不忍心,走上前来道:“皇后殿下,太子只是一时顽劣,并非性情天生如此,还请殿下留情。”

    陈阿娇正好已经无法动手,看浮生这孩子咬住嘴唇,那眼泪含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掉下来,死忍着,这要强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将那戒尺一扔,陈阿娇冷肃着脸道:“带他下去洗干净,另为安世公子换下脏污衣袍。”

    “是。”

    之后陈阿娇又对浮生说道:“你自己想想错在哪里,我不再问你,后莫再犯。”

    宫人带着张安世和小浮生一起下去了,小浮生的手肿着,张安世换好了衣服就走了过来,他看到宫人正在给小浮生上药,于是道:“姐姐可否先下去?”

    那宫人忙放下药,知道这小公子乃是极得宠的,而且很是懂事,不敢违命,退到了一边。

    张安世年纪虽小,已经有日后翩翩美男子的气度了,只是此刻他站在那里,比小浮生略高一些,他坐下,然后垂眼,颇有他父亲张汤低眉敛目的时候那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以后不可再胡闹了,皇后殿下和陛下可不喜欢你这样一直胡闹下去。”

    张安世是知道陈阿娇并非单单因碗莲而生气的。

    小浮生听到玩伴说话了,那眼泪终于落下来,又用手背使劲擦,看得张安世无奈,这小子跟大人一样去哄他,然后劝道:“殿下不问你,是要你慢慢想,大了就知道了,我父亲也有碗莲,回去我问父亲讨了,你再给殿下吧。”

    小浮生点了点头,终于不哭了。

    而殿内,刘彻叹了口气,手抚上陈阿娇的脊背,轻笑:“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你自己下手那么狠,不知道是不是伤到自己呢?”

    陈阿娇一抹自己眼角的泪,却又给他气笑了,“要你多嘴!”

    刘彻将她揽在怀里,“傻阿娇。”

    他自然知道她为什么罚浮生,不是因为碗莲,而是因为张安世的袖子。

    “你才傻!”

    她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

    郭舍人在殿外通报道:“陛下,义纵、减宣有事求见,已在宣室殿等候。”

    “陛下先去吧。”陈阿娇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事了,联想了一下近期朝堂上的情况,她也大致知道了。

    推恩令的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后面需要的是长效措施,之后就是——盐铁官营。

    宁成反对盐铁官营,这原本就在陈阿娇的预料之中。

    她看刘彻去了,转身回头,弯腰捧起已经装了半碗泥的碗莲,喃喃道:“青莲污浊……”

    还在夏日,天气总是变化得很快的,一转眼,已乌云覆顶。

    、第一百零一章 倾覆

    张汤府中;他难得有一日休息的时候;正在窗前站着;手中握着一封竹简,这是最新出的盐铁律;他眼底的深邃不曾变浅;双手一背;那脊背笔挺,却是轻轻地扯了一下唇角,几分冷笑。

    眼底的煞气,缓缓地凝结起来;又渐渐地隐没在了最深处。

    他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张安世从宫中回来了。

    陶氏问道:“怎么换了一身衣裳?”

    张安世答道:“不小心弄脏了。”

    于是陶氏沉默;她应该能够想到是怎么回事,良久摸了摸张安世的手,又道:“换了就好。”

    张汤走到正屋里去,果然瞧见张安世换了一身衣裳,不过他没有多问,只是张安世一看到他,却像是有什么话说。

    “有事?”张汤淡淡问了一句。

    张安世低头,答道:“太子于椒房殿中毁了皇后殿下今岁新养的碗莲,孩儿瞧见父亲也有一碗……“

    这一下,张汤的目光移向了自己窗台上放着的那青瓷大碗里面的莲花,几片翠色的荷叶浮在水面上,也有的高高地支出水面,亭亭净植,一朵莲花已经是菡萏欲开。

    “留着也无用,改日进宫拿去吧,昨日要你背的书可曾会了?”

    张汤只是轻易地就答应了,然后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而陶氏,不知为何抬起头来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

    近暮的时候,有人来报张汤,说是宫中召集议事,他终于将那一封竹简放下了,穿上官服,乌木簪子将冠束好,在夜将至的时候,到了宣室殿。

    宁成也终于该倒了。

    前些天一批大臣屡次上本参宁成,指证宁成多有徇私枉法,宁成又是一方豪强,盐铁收归官营,利润都归于朝廷,触犯了宁成的利益,他自然不愿意主动推行此法,甚至还多番反对,公然在朝廷上指责刘彻的心腹桑弘羊等人,就是张汤在一旁劝他,竟然也被宁成骂成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现下,正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在进宣室殿前,他不知为何向着椒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才进去。

    刘彻脸上没有表情,殿内已经掌灯,看上去还是挺亮堂。

    “义纵、减宣治宁成事,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且结党营私,已经触犯朕的底线,此人不能再留,朕已经着人缉拿宁成,包围其府邸,今夜还要请诸位一同为其定罪。”

    刘彻波澜不惊地说着,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看样子他的心腹们都是很聪明的人,早就想到了自己会对宁成下手,这个时候都不怎么惊讶。

    于是刘彻又继续道:“另有宁成等人的豪强朋党,一并拿下。减宣、义纵治宁成事。”

    减宣与义纵二人皆出领命,张汤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身前三尺的地面,不动声色。

    次日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宁成已经不在自己的府中了,而是在廷尉诏狱里。

    张汤已经有许久没有踏足此地了,他已经是御史大夫,不再是当年的判官和廷尉,现在他位列三公,全朝唯有卫青能够与他比肩,就是中大夫朱买臣等人,也曾经被张汤治过罪。张汤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了,因为刘彻很是信任倚重他。其实张汤知道自己手上杀孽太多,而且最开始发迹也并非那么干净。

    从小吏之子一路走过来,从地方上的小官,一直走到今天,哪里有什么绝对干净的说法?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官场尤其如此。

    他不喜欢穿颜色太浅淡的衣服,因为那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

    张汤收回自己打量这熟悉的庭院的目光,在此前一天,这里还是宁成在管辖的,只可惜——已经让张汤有些认不得了。

    宁成生性乃是暴戾,最喜以酷刑折磨人,所以这庭院之中完全是一片血腥的惨淡,他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深褐色的。

    他重新进入了诏狱之中,经过了阴暗的甬道,像是很久以前那样,踏进去。

    只是他不再是廷尉,而是御史大夫。

    以位列三公之尊,踏足此处,让张汤忽然有一种走到尽头的预感。

    只是他毕竟没有多想,进去了,着人开门,坐在了宁成的面前,带来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

    宁成坐在里面,像是当年一样,这是宁成第二次进诏狱,第一次他没有死,甘愿受辱,逃过了死刑,只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他看着自己昔日的门生,今日却在暗中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人。

    “张大人好厉害。”

    张汤坐在他对面,已经将该摆好的全部摆好了,宁成将死之人,自己也不必太过掩饰,他长久地以平淡遮盖起来的妖戾,终于全部露了出来,眼底的狠辣和凶厉,再也藏不住。

    “欠你的,在宁月一事上,我已还了。更何况,当初你能逃狱,也是张汤在背后施以援手,两年前你归朝,已经是我施恩与你,自然是我厉害。”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你厉害!”宁成大笑起来,看张汤为自己斟好了酒,端起来一饮而尽,“不曾想我宁成竟是给鹰啄瞎了眼!未料到你张汤是如此阴险卑鄙的小人!不,不,不,你并非小人,你乃是佞臣,酷吏。我虽好酷刑,但来廷尉府之后,看到你当年研究出来的刑罚,当真是匪夷所思之极,以惨绝人寰来形容亦不为过,你这样便不怕来世六道轮回,进畜生道吗?”

    六道轮回?那是什么?

    张汤也端起酒来,自己慢慢地喝了,刑罚之事,说是兴趣也可以,毕竟自己当年除了这些,似乎也找不到别的事情做了。他的生活是单调枯燥的。

    将深色的袖子挽起来一点,张汤又给宁成倒上酒,“佞臣酷吏又如何?不得善终又如何?六道轮回,朝中酷吏不止张汤一个,自然不止我一人进畜生道。更何况,过了奈何桥,一入轮回,前尘往事皆忘,我不是我,你也并非你,即便是轮入畜生道,又能如何?”

    宁成忽地沉默,他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虬髯乱糟糟地,他能文能武,不想今日栽在了自己昔日倚重的门生手上。他是看得明白的人,这背后若是没有张汤的推波助澜,自己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失去一切,更何况,现在他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张汤此人,看上去谦卑,实则自负。

    “你当初在我门下的时候,我看着你谦卑,可是在治律一事上你却十分顽固,当初一小吏因与你争执旧律一事,次日便被人说收了贿赂,查证了给革职,当时我就觉得与你有关,此事成为了我心中的疙瘩,但我一直没有问。如今我不问也知道,那必然是你。由此看来,你非但不谦卑,反而更自负——在你的心目之中,自己治出来的律才是最好的,你觉得自己能够将很多事情做好,过于相信自己了。”

    所以他宁成就算是死,也不该这么憋屈——他也留有后招的。

    这诏狱之中死的人多了,但不该有他宁成。

    张汤杀的人很多,也不该有他宁成。

    他说的这些,都切中了张汤的内心,他没有反驳,翘起唇来一笑,“你说的基本没错,不过廷尉狱中,让你惊讶的刑罚,大约是密室幽禁、水刑、滴血这一类吧,其匪夷所思,便是张汤在听到的时候也是很惊讶的。”

    “这些刑罚难道不是你想出来的?”

    宁成皱眉,抬眼看张汤,却又喝下了一杯酒。

    “宁成大人想知道是谁吗?”张汤也端起酒来,手指却在酒杯上摩挲,虽然身居高位,但张汤竟然还是觉得这诏狱乃是最舒服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又也许……

    他低头不再多想。

    宁成一直看着他,明显是等待着他的下文。

    张汤道:“皇后殿下于刑罚一道,颇有心得。”

    宁成顿时如遭雷击,他看着张汤那艰涩晦暗的眼神,这眼神里带着一种漠然,一种无边的冷淡,雪原之中的血海,缓缓地蔓延开,杀意其实从未褪去,宁成也是一名出色的酷吏,他知道他们这一种人因为天生痛恨不公,所以喜好杀戮,又因为手染了更加深重的杀孽,最终的下场依旧是冲向深渊。他忽地明白,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忽然觉得悲哀。

    宁成说:“你是最名副其实的酷吏。”

    他原来是得罪了陈阿娇的。

    “在你回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死了。”张汤说完这一句,忽然将自己手中的酒喝干了,然后青铜酒尊扔到案上,眼底喊着一种嘲讽,“宁成你真是活老了。”

    宁成的目光随着那酒尊在案上晃了一圈,忽地一捂自己的胸口,带了些黑色的血从他嘴角涌出来,他眼前开始模糊,已经是剧毒入体了……

    目光从那酒尊上移到了张汤的脸上,他手一指他:“你……在酒尊上,下毒……”

    张汤漠然站起来,“当年那小吏,是被我栽赃的。”

    只说完这一句,宁成就已经倒了下去,再无了声息。

    弄死一名权臣酷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张汤出去的时候遇到了负责此事的减宣与义纵,他官位比二人高,由义纵、减宣二人向张汤行礼,“张大人。”

    张汤略一点头,却没说什么,出去了。

    义纵、减宣二人进去牢房之中查看,却对望了一眼。

    减宣阴毒道:“陛下急欲除掉宁成,就算是得知了张汤毒害宁成也不会处置他的。”

    义纵看了减宣一眼,却摇头,似乎不怎么赞同他,笑道:“就算是张汤犯了事儿,也不会出事儿的。”

    减宣哼了一声,却觉得事有蹊跷,不管怎么说,宁成本就是必死,怎会急于一时?他们甚至还没有审过宁成,只是为其定罪而已。

    张汤自然是知道其中奥妙的,他回到府中,将主父偃此前悄悄塞给自己的密报展开了,他已经看了许多次。

    宁成查昔年严助事,君当留意。

    当年严助是怎么死的,张汤很清楚。

    他在朝中如此位高权重,自然不缺少自己的耳目,江充此前向陈阿娇献计,再次辣手治了宁成,参宁成最多的就是江充,况且宁成多次违背礼制,被江充捉下曾要治罪,但因为宁成当时也算是刘彻的左膀右臂,因而没有能够伤及其根本。

    只是后面江充学聪明了,他表面温文儒雅,都被称之为“江绣衣”,因为他乃直刺绣衣御史,“绣衣”此称相当雅致,因着这样的性子,他能够结交众人,还颇受欢迎,此人在朝中的风评乃是相当好的。

    这一次,群臣大多声讨宁成,而声援江充,也终于让刘彻开始注意到江充此人的才能,可以说,宁成一死,江充平步青云的时候就到了。

    只是——这一次,促发了这一场变动的人,应该还是宁成自己。

    如果不是他察觉到张汤并非真正想要亲近自己,而准备去拿张汤的把柄,张汤也不会在行推恩令刚刚结束的时候就对宁成发难,毕竟这样会显得刘彻这皇党们卸磨杀驴的功夫太好,刚刚利用完了江充就将人杀了。

    要怪,只怪宁成自己想不开吧。

    他将这写着字的白帛放到烛火上燃尽了,火焰吞上来,差点烧灼到他的手指,他松开了手指,任由灰烬落下。

    转头看向窗台,碗莲还放在那里,留了张字条,原来是太子改主意了,说要自己为陈阿娇再养上几株碗莲。

    太阳落下去了,宁成死了,陈阿娇在椒房殿里问道:“太子去哪里了?”

    旦白道:“太子说有事,馥郁带着他去亭子里了。”

    “有人跟着就好。”

    她笑了笑,然后走到后殿去,说道:“早早熄灯了吧,今夜陛下那边有的忙呢。”

    刘弗陵,刘彻的儿子,大汉的太子。

    此刻,真趴在亭子里,使劲地将自己身边的莲子硬皮在地上蹭,馥郁无奈地看着,可是又不敢叫他起来:“太子殿下,让婢子来帮您吧,您这样回去我怎么交代啊!”

    “不妨事儿,回头换件衣服就好。”

    小浮生还是一门心思地将那种皮使劲儿地磨薄,栽养碗莲的方法还是张安世告诉自己的,他不想让别人帮忙。

    馥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想哭,这孩子……

    王太后走过来的时候正瞧见这一幕,这些年她与陈阿娇是一直冷战,婆媳矛盾一向是相当要紧的,刘彻本来也不想插手,近来又有些刻意打压田汀氖屏Γ跆蟮哪讣医匆膊缓霉?br />

    她从来没有去看过浮生,也不想看,今日出来散步,倒是看到了刘弗陵,她知道这孩子小名叫做浮生,是个很好的名字。

    站在亭子下面,王太后抬头看着他,周围的人都没有出声,也没有人去提醒馥郁,王太后只是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此后几天,浮生每天都到这里来侍弄他的碗莲,王太后也每日恰巧从这里经过,馥郁第一次不知道,后面几天却并非不知,她将这个情况告诉了陈阿娇。

    陈阿娇一是惊讶浮生的孝心,几乎让她当场就落泪,只是随后就止住了,想到王太后,她垂下眼,只是说:“继续看着,小心些,暂时不管。”

    到了第七天,浮生对于每日路过的王太后也熟悉了,他那天抱着自己的碗莲,站在台阶上,喊道:“奶奶,你为什么每天都从这里过去呢?上来喝茶吗?”

    王太后愣了一下,她惊讶于浮生对自己的称呼,“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太后奶奶吗?”

    完全不顾旁边馥郁那惊恐的眼神,浮生竟然颤颤地抱着自己的碗走了下去,来到了王太后的身边。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寡居的女人而已。

    她退了一步,摸摸自己眼角的皱纹,忽然有伸手摸了摸浮生的头,“好孩子……”

    然后她转身走了,留下浮生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浮生的小脑瓜还不明白,太后奶奶为什么不跟自己说更多的话。

    刘彻听说这件事之后,跟陈阿娇的反应如出一辙,他说,看着不出事儿就好。

    浮生的碗莲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开花,夏天过去了。

    陈阿娇骗他说,开花了,只是她不小心打碎了。

    于是浮生哭闹了很久,揉着自己的眼睛说要再给陈阿娇养一碗。陈阿娇说秋天到了,冬天也快了,这个时节太冷,碗莲活不起来,还是来年再种吧。

    那一天晚上,浮生死活要翻到陈阿娇的榻上睡觉,把刘彻气了个半死,两父子斗了大半夜才困,陈阿娇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只是刘彻起来却是两只眼圈黑黑的。

    他已经换好了朝服,一转眼瞧见自己儿子还沉在黑甜乡里,简直嫉恨得不得了,“迟早要办了这小子!”

    陈阿娇只是随手从枕头下面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玉佩丢过去打他:“要滚快滚!”

    刘彻眼明手快接住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哈哈……”

    陈阿娇只差没抽他一鞋拔子,直接侧身躺了过去。

    刘彻将那玉佩往身上一挂,便出去了。

    小浮生还睡得香甜。

    他忽然梦见了自己的碗莲,又梦见了张安世,张安世捧着自己家里的碗莲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打碎了,他又梦见自己来年给母后养的碗莲开得很漂亮……

    这个梦,他很快就忘记了。

    第二年,他的碗莲,放在窗台上,果然很快就开了。

    、第一百零二章 囹圄

    减宣是个很懂得进退的人;可是人难免有执念;而他对于权势的执念却是从来都不简单的。

    自己与张汤几乎是从同样的位置上爬上来的;可是现在张汤成为了御史大夫,就是义纵在治了宁成一案之后也顶了廷尉的缺;成为了新上任的廷尉;只有他减宣;还在原地踏步走。

    陛下诏令抄了宁成的家,竟然藏有万金,其罪难免,满门抄斩;监斩官汲黯;乃是所有酷吏都看不起的一个直性子;今日减宣就是要与这样的人一同监斩。

    他从马上下来,走到了汲黯的身边,坐下来:“汲黯大人来得早。”

    汲黯手指敲击着漆案,瞥了减宣一眼,有些不冷不热,只是道:“午时将到,只要不迟,又有何妨?”

    这汲黯,说话的时候总像是要呛人,减宣懒得跟这样的人多说。最近汲黯与田汀淦美骱Γ鞲纲染驮谝慌钥聪罚龀枚加行┤饶郑皇悄烧馐虑椋丛菔弊屏怂腥说氖酉摺?br />

    这两年以来,宁成如何荣宠?却不想,一朝破败,竟然也落得满门抄斩。对刘彻这生杀予夺的果断和杀伐,所有人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了。

    减宣不再说话,而是看向了下面跪着的一排排宁成的家人。

    百姓们围在刑场下面看着,市口上这个时候人来人往,听说要斩的乃是酷吏宁成一家子,竟然已经有人往形台上丢臭鸡蛋和烂白菜。减宣看到这一幕,竟然忍不住笑起来。

    而汲黯,只是回头看了减宣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来。

    张汤这个时候也在角落里,只是他没有接近,而是看着所有百姓指着刑台上那些引颈待戮的人喝骂的场景,忽然想到了自己——有人在骂,这天下间的酷吏都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他一垂眼,在刽子手们举起屠刀的时候转身,迈出回头路的第一步时,人头便已经落了地。

    宁成的家人里面,自然也包括宁月。

    在抄家的时候宁月曾经苦苦哀求张汤,甚至想要逃跑,周围的兵士们甚至没有能抓到她,只可惜——宁月太傻,她竟然跑到了当初与她有过暧昧关系的主父偃那里,却被主父偃掐着颈子问道:“你傻了一次,不曾想竟然还有第二次。痴人愚昧乎?”

    张汤与主父偃看不对眼,这是很正常的,只是主父偃这人的脾气古怪,有时候会连着上奏本参张汤,有时候又会私下递些消息给他。

    宁月,应当是被主父偃亲手送上断头台的。

    恩怨不会轻易了解,可是当死亡到来的时候,就轻而易举了。

    断头台上洒满鲜血,身首异处的人倒在那里,减宣看了一眼,勾起唇角,终于告辞了,回了宣室殿将监斩的情况告诉刘彻,刘彻只是点头,也没什么别的话,死了个宁成,也就这样死了而已。

    只是减宣告退之后,心中一口闷气,始终是出不来,他回了御史府,重新翻看此次宁成案的卷宗,只是看着看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来,宁成出事之前在查以前严助案?

    他手一抖,差点打翻了侍者端上来的茶,忽地站起来,眼露杀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张汤,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张汤!”

    只是,严助一案,到底跟张汤有什么关系呢?

    严助因为与三王之乱有关,为赵王及淮南王美言,当初的定罪是勾结反贼,收受贿赂,严助此案正是张汤负责,他与张汤素来有隙,所以张汤手段严酷一些,也没有让众人怀疑。只是想一想,当初淮南王一案便是张汤在负责,后来严助为淮南王鸣冤美言,又被张汤治罪。又及宁成查严助案,最后也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宁成分明就是被张汤毒杀!

    一切的一切都与张汤有关,一切的一切都与淮南王一案有关!

    减宣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张汤……

    他捏住那卷宗,终于勾起了唇。

    府外忽然有下属送上来一封卷宗,减宣打开一看,竟然是与义纵有关的,果然是天助他。

    减宣这边忙碌着,张汤那边也没闲着,只是这个时候的张汤没心思害人,他只是忙着盐铁律一事,与桑弘羊合作,一直在细细推敲。

    时间过得很快,宁成一家乃是秋后问斩,转眼已经是冬天,盐铁官营这政策他们仔仔细细地敲定了小半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就颁布了,这一次,因为有了宁成做前车之鉴,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因而敢公然反对的人不多,所以表面上推行很顺利。

    只不过,阳奉阴违的人不少,仅仅是盐铁官营推行半年,这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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