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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正文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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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方才在厅中,漆案上,他袖子一甩,意外挥翻了茶盏,那竹简眼看着就要毁掉,陈阿娇忙上去做抢救,张汤却在一旁冷嘲道:“妖言惑众的东西,要它何用?”

    陈阿娇刚刚伸出去的手,就那样慢慢地缩了回来,她直视着张汤,眼神终于被冰封起来,她那个时候想起,主父偃也说过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主父偃的性格跟张汤,也许也有相似之处呢?

    妖言惑众的东西。swisen.com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张汤。

    张汤只是一磕眼皮,“没了这东西,陛下便收不了各藩国,集天下大权在手吗?”

    这声音冷冷的,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告诫的意味。

    张汤说得很淡,却也很厉。

    陈阿娇却没话说了。

    然后张汤直视她,像是要看破她外表的重重伪装,将那些厚重的面具撕开,尖刺一样,让人想要躲避,却无法躲避。

    她知道那一刻张汤要说的话,那是刘彻曾经对陈阿娇说过的一句话——朕,九五之尊,天下霸主。

    他虽求贤若渴,但并非非东方朔不可,天下可用之才何其多?就连东方朔自己都说“天外有天”,要找到另一个东方朔固然很困难,但也并非不可能。

    就算是没有推恩令,铲除王国的势力,也是势在必行的。

    推恩令,不过是历史的一切在此刻,化作的一个缩影,一个陈阿娇能够看到的缩影。

    她知道张汤是对的。

    可她还是生气。

    因为她不是来辅佐刘彻,也不是故意存了要帮刘彻的心思,带着推恩令来找张汤,只是因为她觉得他应当戴罪立功——而这下篇推恩令,足矣!

    只可惜,张汤这死人脸总是惹人生气!

    陈阿娇心里诅咒着索性让他自己死去,也懒得再跟他说什么,便离开了。

    如今又在他宅院外面看到,她这气却还未消,看到张安世的时候气消了几分,看到张汤却又冒起来,她冷冷地扯了唇角,拂袖而去。

    陶氏低头,有些心惊胆寒,张汤巍然不动,在见她的身影过了结街角之后,才收回目光,看向了张安世。

    小孩子的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只是在看到冷面的张汤的时候又怯怯地,不过他想到陈阿娇告诉他的好方法,又不在乎那么多了,他大着胆子上去,仰着脸告诉自己的父亲:“爹,刚才那位夫人告诉我一个让你回家的好法子!”

    张汤表情不变,“哦?什么法子?”

    张安世满脸的兴奋,上去就要说话,小嘴已经张开,却又缓缓地闭上,那手指已经扬了起来,似乎要进行一番激昂的演讲,可是想到跟陈阿娇之间的约定,他看了看自己的小指,小声道:“我答应了夫人不告诉别人。咦,我好像记错了!”

    陶氏有些不明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孩子怎么忽然一惊一乍起来了?

    张安世一下捂住自己的脸,“糟了糟了,记错了,夫人是说不让我告诉别人是她说的,而不是这方法的内容啊……”

    纠结的小安世一下就陷入了自己黑暗的自我世界。

    张汤倒是好奇了几分,可是想起陈阿娇跟张安世耳语之时那笑容,又觉得陈阿娇是不怀好意的。

    这种矛盾感,一下让他不知所措。

    直到几天之后,刘彻竟然下了一道口谕:廷尉张汤,为父当尽职,敕令日中必归。

    张汤接到这谕旨,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舍人已经笑得肚子疼,悄悄跟张汤说是他儿子张安世来宫里求的刘彻。

    刘彻竟然也允了这小子荒唐的要求,还郑重其事地下了这么一诏,张汤顿时又成了朝中的话题人物。

    但凡认识的官员见了他,必定是一拱手:“张大人该顾家了。”

    然后哈哈一笑,全将他张汤当做了笑柄了。

    只是刘彻没有笑,一杯酒楼之事过后,他变得很沉默。

    张汤回来问过张安世,他有没有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张安世只是很局促地摇摇头。

    他回去之后便将那旨意丢到了一边,只是中午却真的回了家。

    与匈奴开战一事已经敲定,淮南王郡主刘陵也领了赏,准备回封国去,李陵作为先锋,也要参与到对匈奴的作战之中,朝中正是用人之地,刘彻几位心腹之臣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也包括张汤。

    陈阿娇这边却悠闲极了,每每主父偃被她折腾得哀嚎,她总能笑上两声,这一日看着主父偃还在想怎么处理阮月的事情,她随后说了一句:“你现在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主父偃咬着笔杆子,躺在地板上,看着顶穹上挂着的竹帘,眯了一只眼睛,似乎是在努力地看着什么,他听到陈阿娇说这话,完全没有在意:“夫人是什么意思?”

    “解决了阮月的事儿吧。”

    陈阿娇手里捏着黑白的棋子,似乎还在挑选,完全是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

    主父偃那笔杆子一下从唇边滑落下来,他怔了一下才一下翻身坐起,诧异地看着陈阿娇:“您说什么”

    陈阿娇掌中是围棋子,她正在研究些新玩意儿,酒楼正在扩张期,很快解决了后患,她就要再开个分店了,而且除了酒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是可以做的。

    她最喜欢的,还是那钱生钱的买卖。

    只是她不知道主父偃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傻,她将店中的事情交给他也有小半月了,他竟然至今没有提到有关阮月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她含着笑,问了一句:“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跟我装疯卖傻?”

    、第四十三章 人贱【三更】

    主父偃的确是接手这酒楼一段时间了,每日忙忙碌碌,有的东西不懂也问问陈阿娇,可按理说应该还算是让人满意。

    可是这人唯一不好的就是过于轻浮,李氏说这人常常跟店里的人调笑,随着一杯酒楼名气越来越大,这里也有了女客,主父偃这人拾掇拾掇的确一表人才,就是往堂中一站,或者偶尔露个面,都能引人侧目,更不要说一些女客了。

    他最近跟哪些人厮混,陈阿娇不是很了解。

    见主父偃不说话,陈阿娇挑着眉,“今日去歌舞坊,似乎兴致很高?”

    主父偃眼神一闪,心说我有大事要做,怎么能够告诉你?更何况,这事儿要是告诉了陈阿娇,自己立刻就会被炒掉,他讪讪一笑:“夫人,这……也就是找个乐子嘛……”

    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流氓般的痞气,说主父偃正经的时候,他的确是很正经,可是大多数的时候他没个正形,让陈阿娇颇为头疼。

    试用期已经快要过去,阮月最近也很老实,可是陈阿娇不敢用她,毕竟这样的人以后会成为巨大的祸患,很大的隐忧。

    主父偃看着莫测的陈阿娇,忽然弯身将落在席上的毛笔捡起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却随手一转笔,“夫人是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吗?”

    “……”

    如若不是这几日陈阿娇心情还算不错,此刻手中拿着的一把棋子就已经全部塞入了主父偃那鸭子嘴里,鸭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她阴测测地一笑,“不知先生指的是谁呢?”

    主父偃忽地一抖,背后恶寒,他是说错了话了,“夫人,我这嘴吧,它最近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老是忽然之间冒出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话来,您说说这事儿它是不是很奇怪……哈哈……”

    干笑。

    完全没有说服力很迷惑性的谎言。

    不过好在他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陈阿娇将手中这些打磨好的棋子丢到木盒子里去,看着眼前刚刚画好没多久的棋盘,相传围棋起源于舜,绵延中国历史数千年,屹立风霜而历久弥新,这种东西最是修身养性,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现代人有胎教的说法,陈阿娇是一向不怎么相信的,她之所以摆弄围棋,不过是因为慢慢地把棋子摆上去,会很需要耐心。

    这些修身养性的东西,能够去掉人身上的杀伐和煞气,这并不是迷信,她知道自己心里常常有怎样的想法,所以在这段时间,一定要让自己的心境变得平和,张汤那事儿就这么看似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陈阿娇心中的忧虑却并未散去。

    大汉与匈奴开战,张汤不愿意接住推恩令,或者说,不愿意接了东方朔留下的东西为人情,而去戴罪立功,张汤素来与东方朔气场不对,他平日还好,只要事情一涉及东方朔,便失去了分寸。

    推恩令不是他张汤的事情,也不是功过的问题,而是家国大事,他如此分不清……

    算了,怎么说推恩令都没了。

    陈阿娇也不是那过目不忘的人,东西毁了就是毁了,反正历史上的的确确有淮南王造反这么一件事,风雨再大也不是过去不了。

    还是顾着眼前好了。

    她将那棋子放在两边,对主父偃道:“我说了最后的测试由你来做,你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

    主父偃庆幸陈阿娇似乎终于准备将这件事揭过去,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个还在准备,不过等评估的项目举出来,还要夫人您过过目。”

    陈阿娇点头,看着天色还早,便说道:“你随我一起去酒楼看看吧。”

    主父偃左右坐着也没有什么事儿,也干脆地答应了,只是他回头一看那架子上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眼底却带了几分不舒服,他想起前些天消失的推恩令下篇,在出去走到台阶上了的时候,终于还是问道:“在下前些天数了数这架上的竹简数目,却发现时少了一卷,无巧不巧在,正是那推恩令,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陈阿娇摇头,背对着主父偃却停了一下脚步,头顶有日光,庭中芳树抽芽,原本光秃秃的枝条上有了几点柔嫩的绿意,长安的春,已经不知不觉地来了。

    “少说话,多做事。管好你那张嘴,什么事儿,都没有。”

    她拖长了声音,似乎懒洋洋的,现在已经是四个月的身孕,她很少有孕吐的症状,这个时候摸上去,已经隐约能够感觉出胎动来,吃的比往日多,人也比往日懒,睡得多——不过郎中说她应该保持心绪的平和,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虽说孕妇一过三个月,胎基本就稳了,但她自己似乎因为之前的一系列折腾,还需要将养将养,没事儿出去散散步,也算是做了运动了。

    主父偃听她这声音爱理不理的,暗叹自己遇到了个奇怪的女老板。

    大街上走着,行人不算多,不过主父偃也注意着不让人撞了陈阿娇,一路畅行到一杯酒楼,从后面开着的偏门进去,也不用引起别人的注意,陈阿娇刚刚进去就看到了齐鉴手里捏着一个佩囊,看上去绣工还蛮精致,不过齐鉴的手伸出去,去说了一句:“我——”

    然后便没有了下文,陈阿娇看到前面的帘子那边过去了一个人,穿着鹅黄色的衣服,似乎走得很快。

    陈阿娇这一进来就撞见这场面,心中起了疑,嘴上却笑道:“这是有姑娘对你示好?有中意的没啊?”

    齐鉴发窘,他看着手中这佩囊,汉代的荷包什么的,拿在手中要大得多,想要将这东西放下,却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拿在手中跟烫手的山芋一样,又加上陈阿娇那戏谑的表情,他更加窘迫。

    主父偃却坏笑了一声,过去搭齐鉴的肩膀:“哥们儿,传授传授我技巧呗,我可不知道怎么讨姑娘欢心啊!”

    主父偃没有想到的是,齐鉴一听这话就怒了,竟然一把抓过了他的手,“别碰我!”

    齐鉴看不起主父偃的做派,一副流氓模样也不知道夫人是为什么要收留他,虽然观察着主父偃像是个小白脸,不过跟夫人之间是没有半分暧昧——想有暧昧也是不可能的,夫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跟他扯上关系?

    主父偃成日里勾三搭四,以为夫人不在就没人能治得了他,往日里不惹着他倒也忍了,今日这种大事怎么能够开玩笑?

    齐鉴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主父偃喝酒吃肉逛青楼什么都干过了,唯一不爱干的事情就是练功舞剑,这个时候被齐鉴一把摁住了竟然挣脱不开,疼得哇哇直叫,“你快放手快放手,疼疼疼疼要断了!夫人救我——”

    陈阿娇难得看到这么欢快的场面,主父偃这人就是欠抽,她摇头笑了笑,却也知道不能太过,看着主父偃是没脸没皮,自卑却与自负并存,似乎没有人是完全的自负者——齐鉴要是真的热闹了主父偃,以后难过的怕会是齐鉴。

    她咳嗽了一声,强忍住笑意道:“罢了,齐鉴你放开他吧,再扭下去是真的要出事了。”

    齐鉴恨恨地哼了一声,松开手,退到一边,可是一看手中的佩囊却还是纠结,他瞧了陈阿娇一眼,陈阿娇却没有看他,毕竟还是个没长成的小伙子,虽说汉朝早婚,但不代表每个人的心智都能成熟到那个地步。

    他对着陈阿娇行了一礼:“夫人,我先下去忙了。”

    “去吧。”

    陈阿娇在心里默默加了个“去你的吧”,却忽然直接绷不住脸笑了出来。

    主父偃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又转转手腕,看齐鉴走了,才嘀咕道:“这年头小破孩子都不尊重我了,我这疼的哟……”

    还小破孩子?

    陈阿娇忽然觉得,自己该算是老妖婆了吧?

    这样一想,又奇怪地悲凉了起来,她将自己的思绪抽回来,双袖一摆,交叠了一下,“他哪里能跟你比,你都说了一个小破孩子,便不要跟他计较,公报私仇什么都都给我收着点。”

    主父偃挑眉,夸张道:“我主父偃岂是那种会公报私仇之人?夫人您一定是不知听信了何处的留言,误解了在下……”

    陈阿娇眼看着他就要开始滔滔不绝,顿时头大如斗,“别跟我这里贫了,警告我给你放这儿了,以后别犯。”

    她说完就往里面走了,后面设置了休息室,没生意的时候也有人在这里聊天吃点零嘴,方才那穿鹅黄色衣服的人便是从这边过来了。

    陈阿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方才见着那送齐鉴佩囊的女子了吗?”

    主父偃随手从放在这休息室漆案上的盘中抓了块糕点,正想要偷吃,陈阿娇冷不防地这么一问,差点将他手中的糕点给吓得掉到地上,他眼神闪烁,随口道:“我听说齐鉴跟阮月姑娘……”

    陈阿娇听到这里就扭过了头,“我怎么听说,齐鉴是对婉画有意思呢?”

    主父偃双肩一耸,迅速地将那糕点塞进嘴巴里,还说道:“这就不知道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噎死你!

    陈阿娇皱眉冷视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前堂忽然有了声音。

    “桑侍中——”

    这是阮月那惊喜的声音,人便已经迎了上去。

    桑弘羊今日本来是不想来的,无奈司马相如死拉着要来喝酒,说他流年不利,他忖度着这人不过是想来看看这店中的美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一日司马相如还讽刺他,说他见着美人投怀送抱竟然直接推开,那指的是赵婉画,今日来之前,司马相如说了——不知道那阮月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桑弘羊一听到那声音就觉得脑仁儿都疼了起来,好在司马相如才是今日的主角,他心中不屑于此人的言行,却也不表露出来,只是垂手在一旁站着,看着司马相如迎上去,很是温雅地喊了一声:“阮月姑娘缘何只看到桑兄,看不见区区呢?”

    阮月这才注意到司马相如,这人也是出了名的雅士,碰到这么个名人给自己打招呼,她一下红了脸,退了一步,怯怯道:“阮月疏忽无礼,还请公子莫要怪罪。”

    后面的陈阿娇更主父偃对视了一眼,主父偃又吞了一块糕点,像是只大仓鼠。

    、第四十四章 霸道【四更】

    这个时候陈阿娇其实很想问一句,主父偃你到底知不知道社么叫做廉耻,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是时机,隔壁就是自己的密室,她端了盘糕点直接往那边走,推了竹帘进去,往左边一转,看到一架屏风,便是她的密室了。

    主父偃一看陈阿娇也走了,也准备跟上去,不过嘴里塞着东西,看自己这两手空空,简直是不符合自己强盗的作风,他直接从身边拿了一盘糕点,也跟着进去了,然后坐下来就开始吃。

    陈阿娇一看那怂样就觉得丢脸:“你好歹也是最高主事者,能不能别这么一看到吃的就丧失理智?”

    其实她觉得最贴切的用词的是“丧心病狂”,不过想想这人也就是一逗比,她大人大量懒得跟他计较。

    主父偃享受着美食,眯着眼,嘴里填满了食物,好半天才反驳道:“夫人,是婉画姑娘的手太巧,这东西一吃简直都停不下来,谁以后取了婉画,那个幸福哟……”

    陈阿娇想把水给他泼到脸上去,不过外面又有了发展,她给主父偃打了个手势,他那边于是仔仔细细专专心心地吃了起来。

    司马相如乃是风流人物,当年与卓文娟那是一段佳话,不过……

    后来嘛……

    陈阿娇忽然想起那《长门赋》的事情,那样深情的赋,怕不是司马相如写出来的,而真是他夫人的作品。

    司马相如当年向卓文君示爱的时候奏了一曲凤求凰,后来卓文君却当庐卖酒,如果后来不是因为卓文君家财,哪里有现在司马相如的风光?

    说起来,司马相如不回蜀中,现在竟然还在这里……

    “阮月姑娘客气了,桑兄,一起上去,请——”

    司马相如拱手,看上去是个谦谦君子,桑弘羊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去了,阮月一见到桑弘羊,也是心花怒放,现在还有个很会说话的司马相如,让阮月一下就有了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她原本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了。

    楼下的客人们看着也议论了几句。

    “阮月姑娘待人真是温文有礼,看上去跟桑侍中也挺般配啊……”

    “我怎么觉得司马相公对阮姑娘也——”

    “嘿嘿,怕是这一杯酒楼得有一场喜事咯。”

    ……

    齐鉴站在后面,正要去前厅找阮月,将她那佩囊退回去,却不想乍然听到这句,一看自己手心之中的佩囊,原本心里还有些愧疚,心说自己就这样把东西退回去是不是会伤了姑娘的心,可是这一下这千奇百怪的滋味都涌上来,还让齐鉴有一种有恶心又酸的感觉。

    他干脆将那佩囊在手中一甩,抱着手倚着楼下柜台边站着,他听力好,隐约能够知道楼上的动静。

    上面司马相如对阮月那是各种奉承,就差没说阮月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齐鉴正这样想着,猛然之间听到司马相如下一句就是:“阮姑娘天生丽质,仙女下凡,何苦在这样的地方抛头露面受苦呢?”

    那一瞬间,齐鉴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抖落了下来,上面却没动静了。

    过了一会儿那楼上走下来一个桑弘羊,他是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齐鉴百无聊赖地玩着那佩囊,越看越觉得这东西轻贱。

    赵婉画知道陈阿娇来了,便去后面泡了茶,端着从后面过来,却正好撞上下楼的桑弘羊,忙退了一步,这才低头行礼:“桑侍中。”

    桑弘羊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撞到什么的,他反而退开了半步给赵婉画让路:“是在下挡了路了。”

    赵婉画低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了声谢,便转去了密室。

    主父偃正好吃得太多,有些噎着,一见赵婉画端着茶来了,简直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两眼一放光,扑过去端过一壶茶来就往自己嘴里倒,赵婉画一见就急了,想要说什么,可是主父偃的动作太快,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陈阿娇一下就笑了,果然,主父偃那茶刚刚往嘴里一倒,立刻就烫的直跳脚,提着茶壶那一脸的苦相……

    陈阿娇忽然觉得自己是非常对的,主父偃是个逗比。

    赵婉画从主父偃的手中夺过了茶壶,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而是又转身出去了。

    主父偃忽然就不叫疼了,讪讪回头:“婉画姑娘这是?”

    陈阿娇似笑非笑,“重新泡茶去了。”

    “……”主父偃忽然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陈阿娇道:“来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来之前夫人给我说了什么事情吗?”主父偃眼神一闪,又在装傻了。

    可是陈阿娇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值得装傻的。

    “主父偃——你有事瞒着我吗?”

    主父偃瞪着眼睛:“哪里有?我是真的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啊,哦对了,难道是说阮月之事?”

    还算他机灵,再敢在她面前装傻,陈阿娇立刻就敢让齐鉴将他丢出去。

    她双手十指交握,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坐在垫高的位置上,“试用期到了的时候,你必须想办法把阮月解雇掉。”

    “可是阮月没有很大的过错,而且看上去很得力,夫人您不如给在下一个理由,再让我炒掉她。”主父偃的态度,很奇怪。

    有些暧昧不明,像是愿意炒掉阮月,又像是要为她说情一般。

    主父偃果然是有事情瞒着自己,奇怪的是自己没有怎么听到风声,看样子自己该查查自己身边的人了。

    婉画是自己可以信任的,齐鉴也没那么深重的心机,李氏已经算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会做出这么犯傻的事情来,其实现在唯一不知道陈阿娇身份的人是阮月。

    陈阿娇对阮月一直带着很大的顾虑,后来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她所料,张汤当初怕也是晃了眼,竟然挑出了这么个人来。

    “你是最高主事者,向我报告,现在我告诉你,必须给我炒掉这个人,你自己给我找个理由,不要问我。”陈阿娇咬着牙,这样一字一顿地给主父偃强调。

    主父偃此人,捉摸不定,流氓习气是改不了了。

    陈阿娇不说话了,主父偃也闷声不响,倒是一直在吃东西,他似乎是无所谓,反正光坐着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整个密室,忽然就有了萧杀的感觉。赵婉画终于又重新泡了茶过来,算是打破了这密室之中的沉默气氛,她将东西放下,陈阿娇那冷着的眼神也总算是化开了一些,她端过了茶来,没让赵婉画动手。

    只是一低头,却看到赵婉画只带了一只茶壶和一只木杯。

    赵婉画没什么表情,“夫人没有吩咐,我便去柜台了。”

    赵婉画的年纪还小,可是沉稳极了。直到退出去,她也没看主父偃一眼。

    主父偃这是被嫌弃了。

    他很清楚。

    陈阿娇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也不准备将茶分给主父偃,自顾自喝着:“明日去看长安酒肆的新店,不过我更想开的是之前跟你说过的商会,贩夫走卒,南来北往,各地特色货物汇聚长安,却多是富商豪强,也都是自己的家族力量,我这个商会,要成为一个信息交互之所,当然——交流货物信息需要先给入场费。”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看向了竹帘外面。

    穿着鹅黄色襦群的是阮月,她脚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却不想撞见了一个人在楼下喝酒的桑弘羊,顿时羞红了脸:“桑侍中……”

    桑弘羊冷淡地“嗯”了一声,“阮姑娘有事吗?”

    阮月点点头:“其实阮月又一次去您府上找您,可是您不在,不知道——”

    “我那个时候在。”桑弘羊不欲再继续纠缠,他估计自己以后也没心情来这么喝酒了。

    阮月愣了,她表情之中闪过迷惑,可是转眼又变得脆弱:“桑侍中,您……”

    说谎,仆役明明说他不在的!

    桑弘羊看着这周围的人都看着,不想自己的名声败坏,说自己欺负女人,起来对着阮月拱手:“阮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说完转身,就到了柜台前面去结账。

    不知道上面司马相如是在搞什么,他不是说自己倾慕阮月吗?怎么现在地方给他们留出来了,自己下来喝酒竟然也喝不安宁?

    赵婉画刚好来到柜台边,齐鉴还站在这里看戏,赵婉画一来,他一愣,那佩囊就掉到了地上,恰好在赵婉画的脚边上,赵婉画低头一看,却见那边角上竟然绣着一个小小的“月”字,字迹比较拙劣,大约是阮月自己写的。

    这东西分明是阮月女儿家的东西,竟然也出现在了齐鉴的手中。

    赵婉画扭过头,全当自己没看见。

    东西掉在了赵婉画的脚边,齐鉴也不好弯腰下去捡,竟然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他心里哀嚎了一声:婉画肯定是误会了!

    这问题大了去了……

    齐鉴侧眼看着赵婉画,她皮肤虽黑,可是脸型和眼睛都很漂亮,嘴唇偏厚,红艳而饱满,眼角下面虽然拉下来一道疤,可是那并不影响她的美——说赵婉画丑的那些人,都是读不懂她的眼神的。

    桑弘羊直接报了自己方才所坐的位置,赵婉画一翻账目,报到:“三十文。”

    他从囊中摸出了钱来,却忽然听得后面一声饮泣,只觉得头皮发麻。

    “桑公子,你分明答应过我可以让我去府上拜访,你如果在,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阮月眼泪一下掉下来,捂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是怕自己哭出来,她眼泪不要钱一样大颗大颗地落着,看上去还是那惹人疼爱的模样。

    司马相如在楼上等得不耐烦,方才他暗示阮月要带她走,阮月却说自己下去问问自己的老板,他于是欣喜地答应了,下来却看到这一幕,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阮月是要问问桑弘羊肯不肯接受自己,竟然欺骗自己说是要去问问她老板……

    他站在那楼梯转角的地方,手中的一支酒筹敲了一下自己手心,却冷冷地一笑,阮月么?也就是玩玩罢了……

    下面的阮月还没有看到司马相如,她只是满心的委屈,她以为他是真的不在,结果桑弘羊说自己不在。

    里面一直在听着这边动静的陈阿娇和主父偃纷纷摇头,阮月这姑娘得蠢到什么地步去啊?

    桑弘羊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女人会在自己的眼前拭泪,说好听了这是女子追求自己的幸福,说难听了,这还是倒贴的不知廉耻。

    “阮姑娘,如果您非要桑某明说,在下也不介意——”桑弘羊冷冷淡淡的转过身,“桑某的意思是,不想见你。”

    吓——这桑弘羊真是够狠啊!

    这么不留情的话竟然也能说得出来,这整个酒肆里喝酒的人都愣住了,这还是那个几乎不跟人脸红的桑弘羊吗?

    阮月整个人都被这句话给说蒙了,她瞪大了眼睛不相信。

    陈阿娇在里面只觉得这事情太糟糕,简直就是丢人现眼,阮月不要脸,自己这酒楼还是要的,她挥了挥手:“主父偃,出去清场。”

    主父偃愣住,“什么意思?”

    陈阿娇一声冷笑:“阮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夫人说话越发奇怪了,在下听不懂。”

    主父偃不敢直视陈阿娇,声音虽然是稳着的,可是心里虚的厉害。

    陈阿娇怎么知道的?

    “你真当我是瞎的吗?”陈阿娇端了茶壶,慢慢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那水声是潺潺的,听上去悦耳极了,很快就斟满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看上去有些烫,她接着道,“我几日之前就暗示过你,尽早把阮月的事情解决了,你拖到今日,一向一点就透,还有几分小聪明的你,不管我怎样明说暗说,竟然绝口不提阮月一事,我若是还不知道你怎么回事,那便是白活了——”

    她这话话音落地,手中那一杯满满的热茶直接泼向了主父偃,逼视着他,“你且来说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主父偃万万没有想到陈阿娇没有预兆地忽然之间就动手,躲避不及,其实也许本来也没有想着躲避,被那一杯茶泼了个正着,他心里想着也许这是赵婉画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才只给陈阿娇准备了茶的。

    热茶泼到脸上,温度虽然算不上是很高,可是也烫红一小片,主父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满脸的苦涩,遮掩不下的东西,怎么也是无法了。

    “都是小人的错,还请夫人勿要动气。”

    要是让一个孕妇出了什么事情,主父偃才是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尤其是陈阿娇的身份……

    头大。

    陈阿娇也知道自己不该动气,可是看着主父偃这脸,她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我看着原以为你是外表油滑一些,拿捏你,对我来说很容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便是连阮月之流,竟然也能让你舍得背叛了。”

    背叛,这个词很严重。

    论理,陈阿娇的确是主父偃的恩人,甚至还给了他这么好的发展平台,如今他竟然违背陈阿娇的意思,不想处理阮月,还真是奇了怪了。

    陈阿娇扔了茶杯,站了起来,走出去,在经过主父偃身边的时候冷哼了一声:“既然你不愿意处理,那便我自己动手好了。”

    她若要下手,便不会像是之前她打算的那样,轻描淡写了。

    前面正乱着,大家都在看热闹,陈阿娇刚刚出来便冷声道:“婉画,齐鉴,清场。”

    赵婉画和齐鉴一回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齐鉴拍了拍手,周围训练过的护卫都出来了,直接将酒楼之中还坐着的闲杂人等全部清走了。

    待到人散得差不多了,陈阿娇才缓步款款而出,那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有种天生的威严,“桑侍中,司马先生,您二位也滚吧。”

    桑弘羊和司马相如都没有想到,这端庄不失美艳的妇人一出来竟然就是这句话。

    您二位也滚吧。

    陈阿娇心烦着,懒得跟他们计较,挥手示意齐鉴赶人。

    可是阮月不乐意了,她还心心念念地对桑弘羊抱着幻想,冲上来便对陈阿娇喊道:“你不能这么霸道,不许你这样对桑侍中——”

    “啪——”

    陈阿娇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阮月的头被打得偏向了一边,嘴角都渗出血迹来,陈阿娇那大袖,在那一刻高高地扬起来,带着无限的尊贵和凛然不可侵犯,她不该自己动手,可是这里没有人能够像旦白一样替自己动手,所以她只好纡尊降贵,赏她一巴掌了。

    阮月这回是真蒙了,她扭过头,恶狠狠地看着陈阿娇,万万没有想到陈阿娇竟然会对自己动手,她嘴唇颤抖着,“你,你……”

    赵婉画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陈阿娇的身边,生怕阮月做出什么伤害陈阿娇的事情来,齐鉴也连忙过来。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司马相如瞪眼了,这玩儿个女人还玩儿大发了?!

    陈阿娇扬起精致的下颌,含着冷笑,那神态,睥睨,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我霸道,与你何干?”

    、第四十五章 官奴

    陈阿娇忽然觉得,人还有锐气去刁蛮,这样不讲道理,霸道地对待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也是一种幸运和勇气。

    她的生活还没有平淡无聊到每天只剩下写写画画,跟老太太一样。

    阮月的事情本不该如此棘手,是她顾虑太多,明明不是好人,自己还想要做个好人,果然有的路是一走就再也回不了头的。

    汉代奴婢官方禁止买卖,可是私下买卖奴婢的不在少数,陈阿娇是商;秦时以来便有商人不得衣丝乘车,张汤给自己的这几个人,都应该算是私奴,可是她总觉得阮月的态度简直……

    略略抬手一按自己的额角,陈阿娇看向瞪大了眼睛的桑弘羊和司马相如,司马相如还想要看戏,没有想到桑弘羊直接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出去。

    “哎,你干什么拉我啊!”司马相如不明白,出来看到桑弘羊那眼神真是……

    他打了个抖,“你……”

    桑弘羊手一比他脖子,“走吧,别在这里找事儿干了。”

    说罢他自己先走了,留下司马相如站在那里,忽然觉得今天自己是白来了一趟了。

    两个麻烦的人物忽然之间走了,阮月也像是忽然之间醒来了一样。

    她惨笑着看着陈阿娇,眼底却带着堪称炽烈的疯狂。

    “夫人好手段。”

    陈阿娇站在堂前,嗤笑了一声:“莫不是本夫人给你脸,你就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身份了吗?”

    这话像是刺痛了阮月,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切一切的事情,果真还是不甘心的。她站在那里,扬起脸:“你的意思是我是奴?可是你敢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吗?你的那些秘密我不知道?汉律禁止买卖奴婢,你若是说了,那个奸夫张汤也要受牵连,你敢吗?!”

    原本微微低下去的眼就那样缓缓地抬起来,从温和变得慑人,有犀利的冷光。

    看上去,陈阿娇竟然是没有生气的,她没有上前,只是略微地偏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问题。之前一直没处理掉阮月就是因为这个,而且之前阮月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陈阿娇觉得这阮月简直就像是忽然之间被巫蛊俯身了一般,变得完全没有理智。

    也许是因为研究了自己的处境,并且知道陈阿娇不愿意将事情闹大连累张汤?

    可是她不过是想炒掉她而已,她真以为汉律是完全施行的吗?

    陈阿娇暂时没说话,阮月却以为她是真的怕了。

    当下阮月一声冷哼,此刻身份卑贱又如何,连宫里的卫贵妃都是奴婢出身,她阮月也许也有翻身的一天。

    有的人是天生不甘于贫贱的,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夫人怎么不说话了?也觉得棘手吗?”

    这周围都有人在听着,只是这些人大都是贱籍,而非私奴,不过仍然觉得阮月这行为简直是不知死活,可是仔细一想,阮月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汉律禁止商人买卖奴婢,那么她的存在对此刻身为商人的陈阿娇来说,便是一个致命伤。

    不过她说的张汤又是怎么回事儿?

    奸夫?

    陈阿娇牙都要笑掉了,“你是奴婢没错,我也是商人没错,可是你成为我的奴却在我成为商人之前,你说判官会怎么判?”

    阮月脸色一白,她抿着唇退了一步,脸上疼极了,可是她心里也怕,并非是完全能够豁出去的,因为陈阿娇的眼神太冷,而那姿态太过高高在上,太过稳重,几乎让人看不到一丝的狼狈和慌乱!

    难道她说出张汤的事情,陈阿娇不该惊诧的吗?

    她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更让她觉得厌恶,自己不也该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吗?

    如果不是……

    汉奴来源有二,一者官,一者私,阮月其实是前者,只是没人知道罢了——也许,除了张汤。

    “夫人对汉律真是了解。”

    “不该说,你这么一个小小的丫头,对汉律这么了解,才让人惊诧的吗?”

    陈阿娇之前都没考虑到这个事情,因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人的身上去,她扭头看向了赵婉画,又看向了齐鉴,这两个人的身份,到底又怎样呢?

    阮月忽然一咬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张汤,可是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再提张汤,会死无葬身之地。

    有的人,就是等到犯错了,才会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陈阿娇的目光深极了,“汉律有律依律,无律依例。你以为自己能逃得了吗?”

    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可是阮月却吃吃地笑了起来:“夫人,汉律不得专杀奴婢,婢子无过,夫人责罚是一回事,想要害了婢子,却还没办法呢。”

    赵婉画和齐鉴都愣住了,这样的阮月,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那眼底带着几分专横的味道,倒像是自己高高在上一样。

    棘手——奴制如此,陈阿娇也没办法,她虽有把握,自己知法犯法不会出事,可以这之中牵连甚广,最重要的是张汤那边。

    不过,只要契约丹书在手,又有什么担心的呢?

    张汤给自己的人里,只有李氏不是奴婢,有契约在手都这么困难。

    “李氏取我契约来。”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陈阿娇一直看着阮月,注意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看到阮月眼底划过了一丝嘲讽,然而这嘲讽带着几分不确定。

    看样子,那契约也是有问题的了。

    其实拿契约来,陈阿娇也不能立刻就把阮月怎么样,她顶多能够支使她做这做那,等阮月不遵照她的意思来了,才能处理她——也有人直接就将奴婢“处理”掉,可是陈阿娇不会这么做,找个人杀了阮月?她是商,这身份如果上堂,终究是不会讨好的。

    挥了挥手,陈阿娇让其他人先离开,这一场戏,已经演得很让人糟心了。她让赵婉画给自己搬了软垫来,自己做在漆案边,那案上干干净净,陈阿娇侧着身子坐,根根白皙的手指搭在漆案上,笑着对阮月道:“你为我倒杯茶来吧。”

    阮月眼中划过一片狰狞,她不想去。

    然而陈阿娇依旧是笑着,轻声对她道:“方才你言语冲撞于我,在场之人可以作证,若是我敢拉你见官,你这脖子可就要一分为二了。汉律——古杀奴婢,皆当告官,我若告官,你说是你人头落地,还是归还你自由呢?”

    阮月张开嘴想说什么,然而想到一些不能说的事情,这个时候只能沉默,她双手手指放在两边掐紧了,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就那样恶狠狠地看着陈阿娇,几乎吃人一般。

    她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

    只可惜陈阿娇比她淡定得多,大约是年岁在那里摆着,阮月不过是太小,她要是大了还得了?不过这样的人,怕是长不大了。

    她不喜欢心太野的人。

    只要契约那边没有问题,陈阿娇就准备放弃自己的原则,直接动手了。

    在这种时代,她的原则,似乎依旧是不值一文,然而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便是凶手杀人都有自己一定的规则,陈阿娇的原则是不想让自己内心愧疚——杀猫如此,马上要处理阮月也是如此。

    人若不犯我,我何必犯人?彼此相安无事,不也很好吗?

    她的平和,总是要被人打破的,不管是曾经的刘彻,后来的卫子夫,还是之后的张汤,甚或是现在的阮月。

    忽然觉得有些累,可是还不能宣之于口。

    她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腹部,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忽然就有些恶心的感觉了。

    忽略这种感觉,陈阿娇凤目微斜,看向阮月:“不去,便是违抗主人的命令……”

    阮月几乎是含着血泪地行礼退去,赵婉画却接了陈阿娇眼神的示意跟了上去,让阮月一个人去泡茶,陈阿娇心里不放心。

    在等待的时间里,陈阿娇看了那密室竹帘之中一眼,主父偃没有动静。

    阮月却奉上了茶来,陈阿娇端过来一看,淡淡道:“茶色太浓,重新泡一杯吧。”

    阮月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一杯酒楼里别的人虽然没有看到那场面,可是都待在后堂,安安静静地听着,生怕是错过了什么,这些人都是自由身,原本觉得这老板还不错,不过感觉有些好欺负,现下都从心底冒出几分胆寒的意味来。

    冲撞了手里握着自己的契约的人,下场就是这样。

    谁都知道陈阿娇是在故意为难她。

    “这一杯太浓,换。”

    “水温太凉,换。”

    “烹茶之时,当以文火煮至水开蟹眼,此水过烫,换。”

    “茶水溢出杯沿,换。”

    “婉画没有告诉你,茶倒七分满方为上佳吗?你再倒一杯,给我看看。”

    ……

    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将那茶随手泼到地上了,陈阿娇言笑晏晏,始终不疾不徐,就这样来回折腾着阮月。

    老娘这样玩儿自己下属炒掉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跟我斗?作死!

    她心里的想法一个狠似一个,最后却不得不全部压了下去。

    有的事情是能够让人增加杀伐狠戾之气的,她呼出一口气,阮月压着自己狠厉的眼神,之前是她不该对陈阿娇出演不敬,只要一想到那契约,她背心都在发凉,可是此刻陈阿娇如此羞辱于她,她恨得要命,也委屈得要命。

    赵婉画看着阮月倒茶的时候那手一直在抖,她简直怀疑阮月会将这一杯茶给握碎了。

    陈阿娇却带着几分惬意,指点她:“手端稳,小指贴到下面去,你该奉给我,而不是举着这茶盏给我。”

    阮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低头弯腰双手举过头,将茶杯奉给了陈阿娇,陈阿娇这才接过来,却拿在手中没有喝。

    看上去是很不错的,可是在她看来,无论程序如何标准,这茶的味道也不可能比赵婉画泡的好,没心意的东西,寡淡无味。

    “一会儿李氏将你的契约拿来,我便将你送给别人家吧,毕竟——我驾驭不了你。”

    她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这长安,虐待自己手下奴婢的人不少,陈阿娇没有这样做,不代表她不知道可以这样做,开个酒楼,无非是想上下一心,现在阮月这事出来……

    李氏终于算是倒了,她脚程倒是快,不过去陈阿娇的房中找契约花的时间不少,这个时候将阮月的契约递上来,陈阿娇伸手接过来,只是在阮月面前这么一晃,“契约在我的手里,明日为你找个归宿,齐鉴先带她下去。”

    她看了齐鉴一眼,却是带有暗示性的,她不希望阮月再四处乱跑,不要像上次一样惹出事情来。

    阮月似乎是想要看看陈阿娇手中的契约,可是齐鉴上来,她看着陈阿娇正在用她最厌恶的那种高深莫测的目光看着自己,心惊胆寒……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人带下去了,陈阿娇坐在那里,看着那一纸按了手印的契约,却压住自己的太阳穴,慢慢站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眼花,她身子颤了一下,赵婉画一惊,扶住她:“夫人?”

    陈阿娇站稳了,脸色却苍白了几分,说道:“让张汤、来见我!”

    这奸诈狡猾的死人脸,刀笔吏!竟然敢算计到自己的头上!

    阮月分明是个官奴!

    、第四十六章 有孕【二更】

    “夫人,阮月这事儿不如就这么揭过去吧,我看您似乎……”李氏帮她揉了揉额头,有捏了热的帕子给擦了擦,陈阿娇额上一片温暖,她靠在椅上,半躺着,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李氏心下暗叹,却知道陈阿娇是在想事情,只是模模糊糊地答应了自己一声而已。

    主父偃坐在竹帘前面的漆案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陈阿娇忽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了。”李氏答道。

    陈阿娇将额上的帕子揭了下来,递给了李氏,却说道:“你去忙吧,我这边谈些事儿。”

    李氏眼底有着隐忧,走之前道:“夫人操劳这些事情,也该有个度,大人能熬得住,腹中的孩子却不一定熬得住。”

    她这么一说,陈阿娇心中更加烦躁。

    身边除了赵婉画没有能够完全放心的人,更何况赵婉画现在还不是很成熟,不能够完全将自己的事情接过去,一开始陈阿娇是看好主父偃的,不过他后来的这些作为让自己失望了。

    主父偃到底为什么会偏袒阮月?之前根本没有过半分的预兆。

    李氏一走,坐在漆案边的主父偃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他觉得只要张汤一来,这事儿就算是完全说开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不过是偶然一下色迷心窍而已。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陈阿娇挑了一下眉。

    主父偃坦然抬头,“我说了,夫人会动气。”

    陈阿娇手搭在自己的腹部,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她也不想动怒,可是事情已经摆在这里了,怎么可能不动怒?如果她不知道这个事情,一直在这里拖着,她就会一直记挂着,长痛不如短痛,最好今日将这些事情全部解决了,才可高枕无忧。

    “那你现在便不说吧。”

    陈阿娇也淡定得很,等着张汤过来,刚到戌时,张汤便来了,这天色是将黑未黑,将尽未尽,张汤由李氏引进来,对着陈阿娇长身而拜。

    陈阿娇冷笑:“张大人,别来无恙?”

    也算是有小半个月没看到了,再看到张汤,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他才是真的高枕无忧。

    “劳夫人记挂,张汤无恙。”张汤垂着眼,双手握着,却看了身边不远处的主父偃一眼。

    主父偃也扭过头打量张汤,一个是流氓,一个是高官,张汤觉得主父偃很眼熟,主父偃却是记得张汤的。

    在张汤还是判官的时候,他审过主父偃,主父偃被那个时候张汤吓得要死,直接一五一十地招了自己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结果被拖出去打了好几十板,这笔账,主父偃现在还没忘呢。

    陈阿娇不知道这二人有旧怨,她伸出手去,向着自己对面那漆案一指:“张大人请坐。”

    张汤依言落座,其实他本不必向着陈阿娇行礼,可是齐鉴来请自己的时候,就说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张汤也没有想到阮月会闹出这些事情来。不等陈阿娇问,他便答道:“我知道夫人要问什么,此事是臣下考虑欠妥。”

    他说了这开场白,下面却不说了。

    陈阿娇一看主父偃,后者很自觉地直接退出。

    她冷笑了一声:“阮月是官奴,你竟然将这种人塞到我身边来?不知道张大人打的到底是什么如意算盘?”

    陈阿娇介意的果然是这件事,张汤解释道:“阮月是宁成的女儿。”

    只这一句,陈阿娇就沉默了,她看着张汤,很久没说话,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张汤垂着眼,更加平淡,像是入定的老僧。

    一室之中,安静极了。

    “罢了,张汤,你冷也冷不到心底,可是热也热不到心底。别人说你无情,你偏偏似乎还有那么几分情意,能够顾念着往日对你有知遇之恩的人。宁成几年前不是已经越狱走了吗?”

    那个时候的陈阿娇还是皇后,宁成也是汉朝有名的酷吏之一,不过他资历要老得多,刘彻登基之后,外戚权势很大,宁成作为皇权卫士,被外戚排挤,最后没有办法,建元元年,由中尉调任内史,也就是在这个位置上,他发现自己手下的张汤。

    没有当初的宁成,就没有如今的张汤。

    不过他在内史的职位上不满一年就被下了狱,文帝时接受贾谊的建议曾有“将相不辱”的惯例,所以后来蒙了廷尉府诏狱的将相之高位者,往往在获罪接到诏狱的时候便自杀,绝不接受审讯或刑罚加于身体的侮辱,可是宁成没有自杀,他接受了“髡钳”之刑,最后竟然还越狱跑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还在通缉状态的人,他女儿被没为官奴,本也是法理之中的事情。

    阮月是宁成的女儿?

    也就是说,阮月竟然曾经是宁成这身列九卿的人的女儿?

    陈阿娇觉得讽刺极了。

    她看向张汤,张汤低头称是,却说道:“我张汤无情无义,独独不能对不起宁成。”

    “宁成刚愎自用,咎由自取,阴险狠辣至极,他死有余辜!”陈阿娇的漆案上摆着那张契约,眼神平和,说出来的话却森然极了。

    死有余辜。

    这句话刺痛了张汤,张汤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却笑了一声,有些苍凉的意味:“夫人说得对,我张汤日后的下场,怕也跟宁成差不多。”

    “你此刻位列九卿,将来也许位列三公,宁成不肯自杀,你却难受折辱,你张汤要死,也是自刎而死。”

    陈阿娇不觉得自己说话多伤人,因为她此刻的的确确很愤恨张汤,“你这是知法犯法,阮月本该姓宁,你却给她改名换姓,并且交到了我的手中,连这一纸契约都是伪造的,张汤——律法森严,你自己考虑好了。”

    “宁成他不该是这个下场。”

    张汤截然,最后却又黯然。

    “伴君如伴虎,他不该是这个下场,最后也是这个下场了。”宁成现在越狱跑了,估计还在等着刘彻大赦,每一代皇帝都有几次大赦,有罪者无罪,当死者免死,宁成也该等到了。

    卫子夫距离当皇后不远,大赦天下估计也快了。

    到了那个时候,宁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来。

    可是历史上的宁成,此刻怕是在某个地方混得风生水起,根本不管自己的儿女。

    在越狱之后,这位奇人又去经商了,还说什么“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真能把人气个半死。

    张汤说不出话来,伴君如伴虎,这种道理谁不懂?他被陈阿娇一句话给扎伤了,下一句话却想要扎回来:“夫人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狠。

    张汤狠起来也是不要命的。

    陈阿娇忽然大笑起来,张汤却板着一张脸。

    她好不容易顺过了气,却说道:“我跟你就像小孩子,这些事情有什么可争的?你把阮月官奴的七月给我。”

    张汤又许久没有说话,他今晚似乎每句话都要考虑很久,“夫人,我不能。”

    陈阿娇的眼神一下就冷了,“张汤,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阮月对陈阿娇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麻烦,那契约是张汤伪造的,之前陈阿娇在以“契约”一词试探阮月的时候,就已经在怀疑契约的真假,拿到的时候便看出那契约作伪之处——只因为笔记,在阮月那边留了个签名的小篆,然后盖了阮月的首手印,在这个位置本来只应该有手印指纹,而不该是名字,有名字的都是会写字的,可是阮月——阮月在之前根本不识字。

    因为她父亲是酷吏宁成,所以阮月也对汉律略有了解,甚至因为这想要与陈阿娇争辩,更因为她曾是位列九卿的大臣的女儿,所以阮月她带着一种自负和自傲,而如今沦为官奴,她更加不平,可是同时也因为自己那不自行了断的父亲而遭到了很多的白眼和看不起,于是她自卑。

    阮月这种矛盾的性格是完全合理的——在她是宁成的女儿的情况下。

    可是她不想放过她。

    然而张汤也不想陈阿娇置阮月于死地。

    “此事是张汤愧对夫人,还望夫人高抬贵手,阮月她——臣下会带走的。”

    终于又自称臣下了,陈阿娇一下就意识到了自己此刻对张汤的态度过于强硬。

    一句话,张汤不肯将阮月的契约给自己,自己也没办法拿阮月如何。

    她最终还是冷着脸,却笑了一声,说:“你滚。”

    再没有多的字了,现在她觉得自己再对张汤说一个字都是浪费表情。

    张汤心里疼,却说不出来,跟有谁拿着钝刀在割一样,甚至不敢看陈阿娇的脸色,他站起来,却再次长身一揖:“愿夫人长乐无极。张汤告退。”

    告退。

    哈哈哈哈……

    陈阿娇只觉得一阵惨然,李氏在外面早将一切听见了,她也知道事情成了定局,这个时候主父偃想进来,可是远远地看着陈阿娇忽然趴在漆案上,顿时心中一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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