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正文 [大汉天子]废后复仇第9部分阅读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陈阿娇一下就觉得不妙:“黄先生,怎么了?”

    黄烁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短短的胡子,“夫人初时胎象不稳,有气血两亏之态,又因为心思郁结,所以胎里是带着玄煞之气,本来这些天夫人已经调养好了,可是这最近嘛——”

    他抬头,直视着陈阿娇,“夫人最近可曾忧虑颇多。www.6zzw.com并且略沾了茶酒?”

    说到点子上了。

    陈阿娇心下暗叹了一声,“先生神断,近日的确有些烦心事。”

    “我不是诊脉诊出夫人烦心的,而是看出夫人烦心的,您眼底结着困郁,仔细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的。”黄烁笑了笑,然后到一边去提笔开方子。

    李氏将诊金放入了他带来的背袋之中,然后看向了陈阿娇,陈阿娇的表情还是那样看不见喜怒,只是眼垂着,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等黄烁开完了方子,回转来的时候,陈阿娇问道:“近日我将有一场远行,不知道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先生可有——”

    “夫人您若是想滑胎,就尽管远行去吧,再好的郎中都治不好不听话的病人,提醒过您多次,要忌茶酒,最好一点也不要沾,您沾了些也罢,不是很严重,看得出您也是知道度的,然而远行——万万不可啊。”

    黄烁差点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没直接数落陈阿娇了。

    陈阿娇表情不变:“如若是胎象稳固之后呢?”

    “要胎象稳固那也得再过一个月再看看了。”黄烁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摇了摇头。

    陈阿娇暗叹,却知此事暂时没可能,只好让李氏送黄烁出去,自己却去了书房,门是开着的,一进去往东角一望,便看到主父偃坐在书架下面的地上,一腿屈起,一腿平放,背靠着书架,手中拿着一封竹简,正在看着,不过这姿势,让陈阿娇觉得他一点也不尊敬这竹简之中的内容。

    她走进来的时候是没声音的,脚步很轻,走近了主父偃才注意道。

    这一身痞气的男子抬眼,一挑眉:“夫人?”

    “阅治国正道之书,须正衣冠,危坐,心诚而智敏,尔放浪形骸,何阅此简?”

    主父偃忽然觉得,说出这一番话的陈娇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吐词发音都很清楚,就像是庙堂之上别人的吟唱一般,她直视着他,眼底一片沉静,端立在他身前丈余处,虽然发髻梳在身后,看上去比较温顺,然而这让主父偃有一种错觉,她是挽着高髻,用高高在上的尊贵来俯视自己,并且很不赞同他。

    正衣冠,危坐,心诚智敏。

    主父偃忽然大笑起来,手腕一转,那竹简在他手中一晃,却是敲打在了自己另一手的手心之中,接着主父偃将这竹简随手往地上一扔,箕踞笑道:“此人著书立说,全是妖言惑众!”

    那一刹,陈阿娇的眼神一下变得犀利起来,凤目微冷,主父偃昨日还对这竹简非常感兴趣,今日态度却忽然之间来了个大转折,她倒是不急着跟主父偃争辩理论,只是走过去弯腰将主父偃扔掉的竹简捡起来,翻开一看,却微怔。

    主父偃瞧着她表情,觉得有趣儿,于是调笑道:“哎呀呀,夫人现在也跟小人一样的想法吧?如果小人没有猜错,这些竹简全是一人所著,一家之言,自有自的一番歪理邪说!”

    这一卷《盐铁官营》。

    她倒是也不急着跟主父偃生气,慢慢地将这一卷放回到书架上,然后才转身,那宽大的袖袍摆动着,她就面对着站在书架前面,而主父偃背对书架坐着,他听到陈阿娇那拖长了的,清清冷冷的声音:“这乃是有大智之人所著述,你却道他妖言惑众,自有自的歪理邪说,过得八年十年,若再来看此盐铁一论,你便知他深谋远虑。”

    “夫人藏有如此多的经义策论,此人身份大是不凡,若小人不算愚钝,此著书立说之人,当是月余前名传长安的东方朔。”

    主父偃对“妖言惑众”“歪理邪说”一事暂且不提,却说了东方朔此人的身份,他猜得极准。

    陈阿娇与他对视,却坦坦荡荡,凤目潋滟,唇线轻勾,带上了几分闲雅:“前些日子廷尉府带人搜东方朔故宅,整个长安都传开了,你知道也不难。”

    的确是不难——主父偃叹气,“夫人藏有如此多的治国之术,莫非将登九五?”

    陈阿娇一下大笑起来,“先生想多了。”

    她话音刚落,李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边,对着里面一躬身行了个礼,李氏提醒道:“夫人,喝安胎药的时候到了。”

    陈阿娇顿时头疼,药还是得喝啊。

    她转过身,却看到主父偃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尤其是自己的腹部,这目光极其放肆无礼,让陈阿娇很是不悦,她皮笑肉不笑道:“先生何故看我?”

    这一笑简直像是魔鬼,主父偃打了个寒战,讪笑道:“小人思索夫人方才说的那心诚智敏之言,还在领悟,领悟呢,夫人您去,我看书,看书……”

    他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一封竹简来摊开,陈阿娇一见却笑了,这人连竹简都拿倒了,可见手忙脚乱、心慌到什么地步了,正想要过去,却听主父偃“咦”了一声。

    “推恩令?可惜……”

    她对这三个字极其敏感,当下回转身看主父偃,却见主父偃已经将竹简倒转回来,看了一眼,又回头去书架上翻找。

    “先生在找什么?”她问道。

    主父偃头也不回答道:“找上篇啊。”

    那一瞬间,陈阿娇浑身都发冷了,她心一沉,站在原地,像是僵硬了一般,良久凝重地一挥手,广袖一扬,却是对门边的李氏道:“安胎药先热着,我随后便来。”

    李氏惊诧,可是感觉陈阿娇方才那手势带着威压,凝重极了,甚至透出几分肃杀之意,她不敢多言,直接退了下去。

    主父偃倒是惊讶,“夫人,您怎么了?”

    陈阿娇走上前来,从第一格书架开始翻找竹简,看一封丢一封在地上,嘴上却平直道:“你方才说推恩令只有下篇?”

    “对啊,这推恩令倒是个好法子,不过前面缺了些,粗粗看上去的时候是对的,可是仔细一思考文义不是很通达……”

    主父偃听到了无数竹简被扔在地上的声音,却是陈阿娇粉面含煞,一卷一卷翻找,他愣了:“您是——”

    陈阿娇却沉声道:“找。”

    找推恩令的上篇,她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第三十六章 评估【二更】

    当初从东方朔那里搬来这一堆竹简的时候,陈阿娇推恩令根本没有多重视,对推恩令自己不是很感兴趣,她看的只是用人之道,可是方才主父偃却说这推恩令只有下篇。

    上篇在哪里,

    东方朔啊东方朔,难道此人食言,将那三千竹简给了自己,却偏偏扣下了推恩令上篇,可是单独扣下这上篇有什么用,

    陈阿娇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却还不敢肯定东方朔是将东西扣下,于是便在这书架上翻找,可是翻了一半了也没有结果。

    她脸色越来越冷,一地都是竹简,后来反而是主父偃看不过去,一摸鼻子,开始将地上的竹简归拢到一边,可是陈阿娇丢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干脆就随便坐在一边捡了一卷又看起来。

    虽则妖言惑众,可若是深究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歪理也是理。

    主父偃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冒出这句话来,再看这竹简的时候,就更觉得复杂了。

    其实并非看不进这所谓的“妖言惑众”,而是这立论的东方朔太过惊才绝艳,让主父偃有一种自愧弗如的感觉,那是一种精神与灵魂上的交战,让他彻夜难眠,昨日在陈阿娇这里看了那一卷帝王之术回去之后,竟然一整夜都在想,今日早早地不受自己控制地就来了,可是坐了下来又觉得自己不该来,这是一种出奇的矛盾。

    一方面是对东方朔此人的赞赏,一方面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负以及自卑。

    正如陈阿娇所言,他既自负,又自卑,有时候自轻自贱,有时候又孤高冷傲,他是主父偃,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就是他自己也很少看懂自己,不过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复杂的心情。

    他一面鄙夷着自己,一面鄙夷着东方朔,看东方朔的竹简,却要在自己心中思考有没有比东方朔之言论更妥当的方法。

    这已经是一种宿命的竞争了。

    自命不凡又颇有才干之人,才是最痛苦的。

    他读着那一字一句,字字推敲琢磨,可是过了许久忽然觉得身周安静了下来,那竹简坠地的声音忽然之间没有了,世界清静下来,主父偃又看了竹简上的字一眼,头虽然抬起来,目光却还黏在竹简上,最后才将目光转向陈阿娇,“找到了?”

    视线之中,陈阿娇手里握着一卷竹简,已经推开了,就那样僵立在原地,似乎浑身都是紧绷的,有一种森然的感觉,看着她这样,很容易让人以为她是终于找到了推恩令的上篇,只不过这已经是最后一卷竹简了。

    在主父偃疑惑的注视之下,陈阿娇的手缓缓地松开,她的手指很漂亮,从来没做过什么重活,没有一点茧皮,也很少有褶皱,如玉纤细,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那逐渐落了地,在陈阿娇沉静而深暗的目光之下。

    “啪嗒。”

    声音不是很响,可是竹片的音质很特别,落下去的时候似脆非脆,似哑不哑,却让人心神一颤。

    陈阿娇侧对着主父偃,视线向前方抬起几分,却将双手都笼进袖中握在一起,手指与手指叠着,却觉得有些冰冷,“没有。”

    只有两个字,听不出喜怒来。

    她说,没有。

    主父偃不明白,“没有?虽然说上篇很重要,不过没有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没有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不过——那要看上篇在什么地方。

    淮南王为什么会造反?

    汉武帝时期的几场重大的叛乱都是从这里起来的——推恩令。

    东方朔自号算无遗策,并且深谋远虑,什么都是策划好的,推恩令必然也是有妥善的解决方法,而不至于将几大藩王逼到造反……

    历史上淮南王既然造反,假设东方朔真的算无遗策,那这推恩令便不该出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刘彻拿到的推恩令不是完整的。

    她怀疑是下人们搬东西的时候漏掉了,可是当时问过了齐鉴,齐鉴说每一册都拿回来了,就连桌脚都找过了,绝对没有给东方朔留下半片竹简,她这才放了心,反正东方朔这人性情捉摸不定,陈阿娇虽然聪明,却自认为无法与东方朔这种经天纬地之才相比,所以只管按着自己的喜好去做事,而不多考虑东方朔的算计。

    她若是步步为营地算计,最后反而落入东方朔的圈套,相互之间猜测心思,反而落下乘,不如直截了当地接受了这些东西。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缺了这么一卷。

    难道这神棍又有什么打算?

    陈阿娇静立片刻,却慢慢地从那一卷竹简上跨了过去,下裾有翩跹的弧度,可是眼神却是冷凝的。

    主父偃虽然看不到陈阿娇的全部表情,却能够猜到她此刻的心情。

    陈阿娇出了这书房,从回廊走过,然后下了台阶,一步步极其稳当,脊背挺直,下颌微抬,目光却落在虚无缥缈的某处。主父偃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收回来,然后看向这一室凌乱狼藉,忽然头疼地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夫人这是要逆天啊。

    之前还对自己随意扔书简的行为表示不满,方才却自己扔了一地。不过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主父偃很好奇,可惜无从得知。

    陈阿娇的身份不简单啊,治国之术,东方朔,宫里来的贵人……

    主父偃想了想,忽然扭头看向这已经空了的书架,东方朔,皇帝的国师,如果他看了这些东西,也能成为东方朔吗?

    可是终究是不怎么甘心的。

    “我主父偃怎么可能成为第二个东方朔……”

    他主父偃,就是主父偃。

    这样想着,他又低下头去看竹简,低声喃喃了一句:“妖言惑众……”

    陈阿娇那边却暂时想不透此事,到了案边,看李氏正在等她,她叹了口气:“这药味道很怪。”

    可是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将那药喝了进去,眉头皱得老紧,李氏接过了碗,递了一小碟梅干上去,陈阿娇拈起来一半,问道:“洛阳风物如何?”

    “洛阳?老身没去过,不过听人说洛阳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富商大贾聚集——”

    “那倒是个适合经商的地方。”而且还不在天子眼皮底下,活动也自由一些。

    陈阿娇心中的算盘又开始打着了,她喝过了安胎药,然后让李氏去外间,自己却又提笔写着东西,今日趁热打铁,干脆将这评估的事情做了吧。

    她这样想着,下笔的速度便快了,看着倒有几分笔走龙蛇的味道。以前是用的电脑以及专业的hr人力资源管理系统来设置问卷,还有专业的公司可以来帮着做测试,现在却要自己动手,长久了不做有些生疏,不过写着写着却有熟练起来。

    那种时光回溯的感觉,就淡淡地笼罩了起来。

    她的亲朋好友,她曾经为之灌注了热情的事业,曾经为之胸怀激荡的成功的喜悦,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才是她迷恋于hr工作的原因。

    只是这样一想,脑海之中却有一个男孩的笑容一闪而逝,就在这一瞬间,陈阿娇手一抖,还好及时提了笔,没在竹简上留下痕迹。

    如果那推恩令的上篇在刘彻手里,那才真的是不堪设想。

    他现在是处在深重的危机之中,内有外戚专权,外有匈奴之患,虽则这小孩儿做了许多对不起陈阿娇的事情,她到现在竟然不恨他,只是可怜他,她几乎看着他长大,又看着他一步步深陷入这种危机之中,帝王的无情和孤独,在刘彻小的时候还没有过。

    自己失忆的时候恣意至极,无论如何却都记得刘彻曾经说过的金屋藏娇,那不是她对刘彻有了什么感情,而是因为在穿越过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能走进自己的心底,只有刘彻,那还是一个没有染上机心的孩子,说出那样的话,虽让她想到日后的悲剧,却也感动于那种心意。

    失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难说的,她都说不清失忆时候的自己是真的喜欢了刘彻,还是只是失忆者抓住救命稻草的那种感受。

    当年没有心机的孩子,如今一步步有了狠辣的手段,雷厉风行,处处算计,甚至无情薄幸,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肖想过他那张龙椅,可是坐在龙椅上的刘彻又是如何可怜?

    她搁了笔,忽然瞥见自己腰上的那玉坠子,拿起来在指间缠了缠,这种廉价的小玩意儿,都是大的玉料才落下来的边角余料,能看到一些杂色,玉色不是很纯,不过难得是颜色挺好,很白,虽有瑕疵,却也颇为可爱。

    兔子形状什么的,也不过是突然之间起了玩儿心。

    当年在馆陶公主府,那猫死了之后,陈阿娇很久没有理会刘彻,刘彻说要给她很多很多的猫。

    后来,他成为太子,果真带着人抓了许多猫来,还兴冲冲地跟她挥手,却被她愤怒地让人将他关在了府门外,馆陶公主戚戚地骂她陶器,陈阿娇那时无所谓地想:把汉武大帝关在门外,我陈阿娇也算是开天辟地了吧?

    她向来觉得自己不是那心慈手软的人,只是看到了猫,却觉得那猫的处境像是自己,馆陶公主是景帝的妹妹,她想要将她许配给之前的太子,可是栗姬却讽刺了馆陶公主,她一怒之下开始撮合自己与刘彻。

    所以陈阿娇对馆陶公主其实没有什么好感,她虽爱女心切,却也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父陈午死后,刘嫖养男宠董偃,董偃向刘嫖建议献出长门宫以博取刘彻欢心,却不想这长门宫乃是整个长安最富丽堂皇之所,其奢华更甚于皇宫,刘彻为此暗中震怒,却隐忍未发,最终的结局却是——长门成为了她陈阿娇的冷宫。

    这样一想,自己还真混得很惨。

    那次刘彻送猫来被自己关在门外,后来他带了很多小玩意儿来哄自己,她心智成熟,怎么可能看上这些小孩子的东西?只不过是看刘彻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想着他在宫中几乎是危机四伏,栗姬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照顾到所有,更有窦太后压制,刘彻也生活得很清楚。她最终还是随便挑了个玉坠儿,刘彻立刻就眉开眼笑。

    不可否认,在那种几乎很难感受到亲情的地方,忽然见到这样不带任何算计的温暖笑容,几乎一下就在她冰冷的心上破开了一道口子……

    陈阿娇忽然一按自己的额头,到底都是什么混乱的感情!

    天气渐暖,这已经是最后一个生火炉的日子,年节已过,很快便用不着了,她将那连着红绳的玉坠儿投入了炭火之中,看着那火舌起来,将那红绳吞没了,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几分。

    荒唐,荒谬。

    她唤了李氏来,却带着自己抄下来的竹简,在过午之后到了酒楼,将门店关起来,把所有的人叫到了大堂内。

    这是一杯酒楼的员工们第一次这么整整齐齐地全部到场,来拜见他们这位神神秘秘的大老板,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过陈阿娇,只知道乔夫人是深居简出,为人很低调,只是在她真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那种惊艳的感觉才慢慢地浮上了众人的心头。

    那一日陈阿娇在酒肆堂中一句话让将主父偃扔出去,那举动可以说是既霸气又帅气,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众人谈论的话题,又因为陈阿娇是真正的老板,所以陈阿娇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然而然地在员工的心底形成了一种对陈阿娇的敬服,此刻站在所有人面前,陈阿娇一点都没怯场。

    穿过来之后,就一直站在很多人的面前,扮演很多很多的角色,然而没有一个是她自己喜欢的,如今这个角色虽然与自己最期望的那个有略微的差距,可已经足够让她满意。

    她有一种在公司里跟其他各个部门的人以及自己的下属开会时候的感觉。

    所有人坐在原本酒客们做的位置上,陈阿娇就站在隔出里外间的竹帘前面,朗声道:“一杯酒楼开张至今,盈利不少,全赖诸位齐心协力,共扶共助,我们这里坐了普通的员工,也有曾经带领诸位来到一杯酒楼的几位主事者。”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了坐在最前方的阮月、齐鉴还有赵婉画三人,李氏不参与这次的评估,她毕竟是管着内院的事情的。

    众人听着都觉得奇怪,还不知道陈阿娇是要做什么事情,都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陈阿娇知道众人心头很疑惑,不过下一句她就解答了他们的疑惑:“诸位进一杯酒楼的时候,大约都曾听闻一杯酒楼三位主事者的两月试用期之事,能过两月试用且表现不错者,便当继续留下,兼长月钱享分红,现下月余已过,为让一杯酒楼更上层楼,也为了能够让三位主事者更好尽职,这一次我们要进行一次工作情况调查评估。”

    工作情况调查评估!

    来得这么突然?!

    下面阮月、齐鉴和赵婉画三人忽然就愣住了,阮月瞳孔剧缩,看着陈阿娇那胸有成竹的沉静表情,忽然捏紧了手指,越加地不安起来。

    其余的普通店员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陈阿娇是要干什么,这难道是想要他们对各位主事者做出评价吗?这难道不会得罪人?这试用期还没过,还有一个月左右,万一被主事者知道,难道不会给自己穿小鞋吗?

    众人都有些惶恐,这个时候就需要陈阿娇来安抚了。

    “请诸位放心,本次评估测试完全匿名,诸位的案前都有三张有编号的白帛,第一张是主事者齐鉴,第二张主事者阮月,第三张主事者赵婉画。每一张上面标注了二十三行四列朱砂红点,一会儿我会将测试题目念出来,共有二十三项,如果对所列项目中该主事者的工作非常满意,便请将第一个红点用手边墨笔涂黑,普通程度的满意则是第二个红点,以此类推,略微不满第三红点,非常不满第四红点。”

    这样的方法倒是又新奇又简单,当下就有人兴奋了起来,这可是评判自己上级的好机会,像他们这种以前做下人的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一般都是上面的人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现在居然反着来。

    上面的主事者们能不能留下来几乎就是自己说了算,还会影响到主事者们的分红,快哉快哉!

    陈阿娇看众人都有些兴奋,她自己却有些无奈,将这种测试程序做到这么简单,简直就是一名hr的耻辱,主要是现在的条件什么的都不够,眼下接受测试的人之中,识字的更是少之又少,本来这一项除了问卷调查之外还应该有接受调查者对于被调查者的意见的,到了这里只能省略了。

    她补充道:“所有的白帛都经我检查,不必担心记号,在回收之时请闭上白帛,投入此木箱之中,不必担心别人看到,评估结束之后严禁讨论。故而请大家都做出自己最真实的选择。这只是一次中期评估,算是最终评估的演练。”

    “那个……夫人……”齐鉴忽然举起了手,似乎有些尴尬。陈阿娇看过来,然后齐鉴道,“既然是我们接受测试,缘何连我们也有这测试的白帛?”

    陈阿娇解释道:“此为全方位测试,参与评估之人包括你们的下属,同级,上级——也就是我。当然,理所应当地要包括你们自己的自我评价。你们三人的白帛之上属于自己的一张被我做过记号,我会单独查看你们的自我评估的。”

    赵婉画凝眉思索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扭头看了自己左手边不远处、表情阴晴不定的阮月一眼。

    大抵阮月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阿娇这么快就玩这么一手吧?

    后厨七人,前台是五人,再加主事者三人,还有一个陈阿娇,便是十六人,一起参与评估。

    陈阿娇将竹简从自己的袖中取出,最后确认了一遍:“之前我宣读的规则,如若大家都明白,我们现在便开始吧。”

    众人都拿起了羊毫小笔,有的人很笨拙,也有的人是像模像样,齐鉴识字,拿笔的时候有一种刚健的味道,赵婉画虽然是初学,但胜在有陈阿娇那种端庄沉稳的味道,只是阮月相比起这两人却显得狼狈许多。

    她手指急急地抓住,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悄悄地去看赵婉画,看到她那不紧不慢的模样,只恨得牙痒,那毛笔在手中怎么握怎么不合适,陈阿娇将她的窘态看在眼中,却轻轻地搭了搭眼皮,没有去管:“第一项——”

    整个堂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陈阿娇的声音,清澈的,带着几分泠泠的雅致,却又很让人信服。

    而在这长安市集上,过了午市,而夕市未开,集市上的人非常少,刘彻等人却从这里经过了,他跟张汤谈论着怎么解决窦太皇太后那边的势力的问题,才说道平阳公主献策“窦中取帅”一事,转眼却见一杯酒楼关着门,有些疑惑:“这酒楼不开市的时候都关着吗?”

    张汤颇觉棘手,却平板着脸摇了摇头,如实道:“臣下不知。”

    “难得想喝杯酒……”刘彻那棱角分明的眉眼,忽地一挑,那眼角又压下来,带着几分冷厉,卫子夫昨日之事还没解决呢,他忽地问道,“你昨日是怎么知道卫子夫来一杯酒楼闹过的?”

    “一杯酒楼中有一主事者,对桑侍中有意思,却被卫娘娘赏了一巴掌,觉得委屈想去找桑侍中,不过桑侍中却在臣下府中……”

    张汤完全颠倒了时间顺序,他是先去了皇宫,回来才遇到避难的桑弘羊的,不过这种小事刘彻绝对不会过问。

    现在的刘彻,注意力也只在卫子夫闹事上面,他手掌按在腰上,轻轻地拍了拍黄玉的腰带,一转身看看周围,人很少,忽地一笑:“走,我们去敲个门,看看今日卖不卖酒喝——”

    张汤想要阻止,可是刘彻已经走上了前去,敲响了门。

    张汤心电急转:“九哥九五之躯,整日往这些地方钻,也难怪卫娘娘那般。”

    他这声音略大,像是急了,刘彻叩了几下门,回头看他,却一耸肩,难得地耍了个赖皮,还是那句老话:“张汤你总是这么没趣儿。”

    敲门的声音换来了回应,却是里面有一女子的声音应道:“此时酒肆有事,还请夕市再来。”

    刘彻自讨了个没趣儿,张汤的心却放了下来。

    刘彻觉得无聊,甩甩手,说道:“罢了罢了,回宫。”

    两人一路逛回去,张汤揣着手,走得是四平八稳,刘彻却时常往四周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这才是他的真实状态,他是刘彻,不是皇帝。

    只是张汤走在他后面,看不见刘彻眼底的那几分思索,正在往前走着,刘彻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不对!回去!”

    、第三十七章 长剑指【三更】

    张汤不明白,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的感觉让他立刻警惕起来,看着掉转头就往回走的刘彻,张汤眼中异色一闪,拦道,“陛下,何事惊急,”

    刘彻眼底忽然就出现了那难掩的焦急和烦躁,冷冷地瞥了张汤一眼,却直接从张汤的身边大步走过去,他狠狠地咬牙,却是有一种战栗的感觉,“那个声音……”

    很熟悉。

    是他记忆里的声音,他在听到的时候觉得自然,等到离开了那么久,竟然才想起——那个人的声音。

    那个女子,曾经是他幼时所仰慕的人,那是从心底不知不觉起来的一种依赖和信赖,少年的感情总是美好纯真,以至于就算后来发展到那样的境界,他每每回想起幼时的陈阿娇,都忍不住心中柔软。

    他心里的那个阿娇,蛮横无理的阿娇,此刻都在他脑海之中,不断地交织着,让他内心烦躁更甚。

    忽然那个念头就冒了出来:如果他要藏的娇,和他要葬的娇,是同一个人,应当如何?

    张汤眼底的阴鹜挥之不去,像是一片乌云,轻抿着的薄唇依旧给人一种寡淡的味道,他不能够让刘彻继续往前走,可是此刻,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刘彻,因为刘彻的眼底,不仅有果断的杀伐和帝王的无情,还带着他心底最深处藏着的那一片已经死去的真情。

    张汤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他在想自己还是说了吧,可是话到了嘴边无数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咽了下去,他是狠辣的人,对别人狠辣,也对自己狠辣。

    别人骂他酷吏,就是郭舍人急了也这样毫不留情地奚落他,可是这个时候,不管他拥有怎样果决与狠绝的内心,此刻却是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

    刘彻在这堪称是空荡荡的冷清大街上紧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他两眼里带着一种迷惘。

    “张汤,你听出来了吗?”

    张汤摇头,故作疑惑:“陛下是怎么了?”

    刘彻头有些晕,过多的事情一下全部涌到心头,可以说是百感交集,再苦难的日子都过去了,竟然害怕败在这一个人的声音上吗?

    他慢慢地将双手背到身后,像是要给自己几分底气一般,他是不是听错了?

    毕竟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的愧疚日日地折磨着他,已经让他痛不欲生,别人看到的刘彻,是带着厚厚的盔甲的,他的十二旒冕冠,玄色绣金的龙袍,都是遮掩他伤痕的盔甲,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天子几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他企图寻找自己的救赎,不过在他选择了无情的帝王之位的时候,就已经背弃了自己唯一的救赎。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喉咙里憋出来,模糊极了,张汤几乎没有听清。

    刘彻说:“看一看,也好让我死心。”

    这天下间就算是有再多的人与她相似,也不可能是她,他不过是在她离开之后去寻找关于过去的点点滴滴的记忆而已。

    伤痛太深,是他自伤,亦是他伤人。

    张汤无言,不知何时,眼角眉梢的戾气化开了一点,那一刻他想,顺其自然好了。

    发现了也好,发现不了也罢,他都认了。

    张汤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机关算尽的人,甚至他做过很多亏心的事情,审讯别人的时候手段狠辣,将廷尉府诏狱变成了活生生的人间阎府,他也汲汲于功名,他小心地藏起自己的欲望……

    罢了。

    他跟上了刘彻的脚步,越接近方才的一杯酒楼,心情越是平静,而与张汤相反的是刘彻,他越接近那地方,越觉得真的是自己的幻觉,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那与阿娇如此相似的声音,张汤从不说谎,他说没有听到……

    然而终究还是放不下,不想放弃探到那一分一毫的可能,终于重新来到了一杯酒楼前面,门还是关上的,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刘彻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这个时候,风吹过来,已经带了几分细细的暖气,虽然整体依然让人觉得冷,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活了过来,他是罪恶,是丑陋,可是他喜欢的那个人还是干干净净的,还是那个会因为一只猫而跟自己置气很久的那个阿娇。

    陈阿娇大他几岁,可是总是成熟很多。

    云也跑得很慢,阳光从云缝里落下来,铺在街道上,锦缎白帛一样,刘彻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敲了门。

    “叩、叩、叩……”

    只有三声,敲击的时候带着几分迟疑,带着怀疑又带着期待,张汤站在后面,觉得自己眼前的男人很可怜。这是他效忠的君主,美人与江山难以兼得。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陈阿娇是窦太皇太后的外孙女。

    很快,里面有了声音。

    “酒肆有事,吃酒请夕市时再来。”

    刘彻还准备敲门的手,忽然就僵住了,他站在门前,表情一下就沉下来,像是忽然之间阴霾下来的天空。

    那紧抿着的嘴唇,僵硬的线条,还有不自然地蜷曲了几分的手指,都反映出他内心的痛苦。

    不对,不是这个声音。

    他咬着牙,直到觉得喉咙里都要冒出血腥味,才慢慢地松开,“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听错,或者说他绝对不希望是自己听错。

    阿娇的声音呢?

    里面的声音虽然沉静,可已经不是方才的那个了。

    陈阿娇的声音他记得很清楚,他曾开玩笑说陈阿娇的嗓子很适合唱街头那些曲赋,结果被突然出现的馆陶公主刘嫖训斥了一顿,说阿娇怎么能够唱那些曲辞。陈阿娇那个时候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他就算是忘记了自己的声音,也不会忘记她的声音。

    张汤叹口气,劝道:“陛下,该回宫了——”

    “不可能!”

    他凌厉的一眼忽然扎了过来,其实不是针对张汤,只是那眼神的确是望过来了,张汤只觉得头皮一麻,几乎就要躲避开,可是最后的理智让他停止了自己的这种举动。

    他没有说话了。

    刘彻重新抬手,表情变得无比平静,像是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继续敲门,“叩叩叩……”

    里面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紧接着就听到了门栓拖动的声音,这一扇原本紧闭的门慢慢地开了。

    “吱呀”地一声,悠长地,缓慢地,门缝慢慢地扩大,那一道缝看上去是黑暗的,可是随着缝隙的扩大,逐渐地,外面的天光斜斜地照进去。

    冬日里头日头很早就偏西,这个时候阳光都是斜着的。

    阳光很暖,刘彻的心很冷。

    赵婉画站在门里,面色淡淡的,有轻微的笑意,她大大的杏仁黑眼里带着几分迷惑,看着刘彻:“客人是要吃酒吗?”

    刘彻退了一步,差点就错脚一步踩空,落下台阶去,张汤伸手扶了他一把,却被刘彻伸手挥开,他此刻就像是受伤的野兽,满心的期待在看到赵婉画的时候化作了失望,乃至于绝望。

    他冷冰冰地问道:“你是谁?”

    这个问题是几乎没有逻辑的,他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听到的声音不是这个女人的声音。

    赵婉画不知为何只觉得身上彻骨地冷,她退了一步,却又用手指指甲扣住了门框,“我是一杯酒楼的主事者,公子似乎忘记了。”

    她想起这个人是常常来酒楼的人,不过赵婉画都只是在柜台那边看过而已。

    她的目光轻轻移开,落在张汤的身上,只一晃便过去了,像是不认识一般,“酒肆方才在内部议事,实非故意怠慢二位,二位若要饮酒,里面请——”

    她侧了一□子,退到门边,然后一比引路的手势,意思是请他们进去,可是刘彻僵硬地站在那里,不像是石块,而像是冰块,他还是死死地盯着赵婉画。

    “刚才说话的是谁?”

    赵婉画心头一突,她几乎已经能够猜到眼前这个人身份地位绝对不简单,因为就连廷尉张汤都站在他的身后,方才他还可以说是无礼地直接挥开了张汤,这男子到底是谁?又抱着怎样的来意?

    她想起了夫人,可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刘彻便已经提步进了酒肆,就那样站在了赵婉画的近前,他比较高,身材颀长,连手掌伸出来都是有力而带着修长的感觉的。

    这一双手能握笔,也能握剑,握着这普天之下的生杀大权,他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从来不该有谁来违抗自己的命令。

    眼前这个赵婉画也是一样。

    “在之前,我曾来敲过门,那个时候,是谁在门里回应?”

    森然的语气,带着凛然的杀机,刘彻一双眼,冷到彻骨,像是要将人浸入寒冬的冰湖里一般。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却伸出来,似乎是想要去掐赵婉画的脖子,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收了回来,他看着嘴唇颤抖的赵婉画,这个女人算不上漂亮,只有一双眼睛很好看,可是此刻他都没有心情欣赏。“回答我。”

    方才这堂内还在进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评估,这个时候人却已经散去,各做各的事情了。

    留在堂内的人不多,阮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齐鉴方才从后面出来,便见到刘彻伸出手来的这一幕,直接大喝了一声,便拔剑上来,一指刘彻,“放开她!”

    刘彻豁然回头,那长剑雪亮,一下来到他的身前,却被他伸出手来直接握住剑刃,青峰三尺太利,只那寒闪闪的剑气就已经伤了刘彻的手指,可是这一刻——

    他这一双眼,便已然、睥睨天下!

    张汤见那刃上滴血,眼底的狠色浮起来,却是冷声道:“齐鉴退下!”

    齐鉴冷不防听着张汤的声音,愣了一下,却已经分神,手上一痛,虎口巨震,已然是伤了,剑脱手而出,落入了刘彻掌中。

    只听着一阵剑吟之声,长剑反折,刘彻手握着直接往前一削,那锋锐的剑尖恰好落在了齐鉴的脖颈喉间,险险便要割入肉中。

    刘彻指上的鲜血方才落在了剑上,这个时候才顺着倾斜的剑刃,慢慢地滑落下来,他冷淡地看着齐鉴,“剑法不错。”

    齐鉴只觉得背心全是冷汗,竟然为眼前这人那眼神震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汤闭了闭眼,将心头涌上来的那些情绪全部压下去,眼前有一刹那的黑暗,藏起了他鲜为人知的刻毒,重又睁开的时候还是那深海一样的平静。

    刘彻伸长了手,端着剑,尽管指上有鲜血,可是却稳稳地,没有丝毫的颤动,就像是刘彻此刻的心。

    他缓慢地回过头,掀起那两片颜色浅淡的唇,却吐出了一句话:“张汤,你,很好。”

    、第三十八章 让他滚【四更】

    张汤一掀袍角直接跪拜了下去,却说道,“请陛下明示。”

    装傻。

    张汤在装傻。

    刘彻立刻冷笑了一声,他瞥了齐鉴一眼,还是个没修炼到家的毛头小子,他手腕一转,那长剑笔直,雪光一闪,竟然一转,直接斩向了张汤。

    有刺骨劲风袭来,那剑是直指着张汤的眼睛的,然而张汤一点也不避闪,连眼神都没有半分的晃动。

    刘彻笑了一声,含着无限的讽刺,“为什么不躲?”

    张汤眼光压低,很沉稳淡然地说道:“臣下无过,为何要躲?”

    “你无过?”

    刘彻又是一声冷笑,一转手腕收回剑,随手丢到了齐鉴的脚边,看都懒得看齐鉴一眼,却还是对张汤道,“你方才让他退下,以为我没听见吗?”

    张汤知道自己是露出了破绽的,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办法补救,“臣下怕他伤了陛下,因而呵斥。”

    摇摇头,刘彻回头看了一眼,这夕市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长安令汲黯带着人过来了,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张汤了。

    “朕原以为你张汤不会对朕说谎。”

    长安令汲黯,张汤的死对头,正在寻街的路上,不想听到人说这边出了事,立马带着人来,竟然看到了当今天子刘彻,汲黯此人多病,看上去面色很苍白,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不过因为根本是个病秧子,所以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此人愚直,不知变通,向来痛恨张汤赵禹之流,刀笔吏一词便是出自此人之口。

    只见汲黯穿着厚重的官服,来到台阶前,对着刘彻一拜:“臣汲黯,叩见陛下。”

    刘彻背着手,随意道:“汲黯起来吧,围了这酒肆,一个人也不准给我放出去!”

    他眼神之中有一段泠然的厉光,低头一看张汤,讽笑道:“你也起来吧,这笔账,朕日后跟你算。”

    整个酒肆里其他人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赵婉画与齐鉴尤其如此。

    齐鉴方才几乎是一剑刺向了刘彻,没有想到刘彻的剑术竟然也是相当高明,一下就被他夺了剑去,在张汤跪下口称“臣下”和“陛下”的时候,一切便已经清晰明了了。

    眼前这个人,是皇帝。

    大汉的天子,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张汤也不多话,慢慢地站起来,他方才呵斥齐鉴的那一声,过于熟悉,倒像是他在呵斥自己的下属一般,刘彻如果连这点都听不出,那便不是刘彻了。

    他起来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去,完全不发一语,如今只能听天由命。

    陈阿娇啊陈阿娇,还真是个祸害。

    人说美人如蛇蝎,即便不刻意害人,却也可能为美色所惑,进而为美色所祸。

    他张汤的这一劫数,莫非是美人煞吗?

    张汤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台阶下面的汲黯。

    朝中素来不合的两人,这个时候撞在了一起,只怕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吧?

    汲黯直视张汤,那一张惨白的脸上隐约露出几分嘲讽,却没有说话,直接一挥手,后面带来的人直接封锁了整个一杯酒楼的所有出口,“都守住了,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赵婉画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忽然想起昨日来闹事的那女人,隐约记得在乔宅朝食之时,主父偃先生似乎提了一句是个贵人,表情还有些奇怪。

    那架势,必然是宫里来的吧?

    她知道齐鉴因为那位“贵人”的事情跑了一趟廷尉府……

    原来如此,那么夫人……

    她悄悄地转过去,却不想身侧一个人跨出一步,拦住了他。

    她抬头,看到是刘彻,一下又低下头,竟然忘记了行礼。

    刘彻站在她面前沉默了许久。

    后面汲黯建议道:“陛下,需要将这酒肆之中的人都抓起来吗?”

    刘彻轻轻一摆手,却道:“朕何时允你自作主张了?”

    一听这话,站在一边的张汤无声地一挑唇角,面上却有霜雪的颜色堆积起来。

    他平静极了,已经坦然地接受了一切。

    他掉不掉脑袋,问题都不大,重要的是,里面的陈阿娇会怎样。

    两耳不闻窗外事……

    闭上眼,索性什么也不理会,闭目养神起来。

    汲黯被刘彻否决了建议,也有些尴尬,一看张汤这奸猾之辈竟然闭着眼睛,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声冷哼,他二人都年纪相当,可是张汤的官却大得多,并且张汤的奸诈狡猾,汲黯以君子自居,向来不愿意与张汤多有交集,上次两人在对匈奴主战主和一事上发生严重分歧,关系交恶,便是连上下朝都避开着走,一时被朝中传为笑谈。

    此刻汲黯也懒得管张汤了,只等着刘彻的话。

    刘彻却站在了堂中,看着那些战战兢兢立在那里,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店员们,原本自己隐藏身份在这店里用酒食的时候,这些人哪个放不开?可是这个时候却因为自己的身份,便不敢看自己了。

    九五之尊,真龙天子,他是这大汉的主人,这江山的裁决者,可是在这个时候却觉得孤独。刻在骨骼上的孤独,无论怎样用华丽的砂纸打磨、无论怎样用时间的灰土遮掩,刻在那里的字是永远深刻着的。

    寡人寡人,孤家寡人。

    他打量着这一杯酒楼,终于重新问了赵婉画:“告诉朕,之前应门的人,在哪里。”

    赵婉画又退了一步,咬住自己的嘴唇,拢在袖中的手指握紧了,“是我自己。”

    在这四个字话音落地的时候,刘彻的表情却没有变,他不想在她的地方上动手,毕竟……

    毕竟她是他最后的,似乎已经死去的真情与挚爱。

    早就该怀疑了的,长安哪里还有人能够做出比馆陶公主府更精细的吃食来?

    可是这之中还有重重的疑窦。

    他那一日拾到的玉坠,遇到了李氏,那一次,也是陈阿娇的声音,只是自己当时竟然没有想起来,直到今日,旧事重提,一桩桩一件件竟然都叠在了一起,让他心痛难当。

    他恨的,只是自己,长久地没有去看她,以为时间消磨情感,那个人既然已经不是阿娇,那么他无处付出的感情就该随着真正的阿娇埋葬,让时间冲淡自己对她的感情,长久的自我催眠和暗示之后,他就能够辣手无情——可是他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所以才接连两次听到都没能立刻想起来。

    人的音色不会改变,可是语气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沧桑。

    阿娇。

    刘彻仰首,用手指压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是要压住自己那翻涌的情绪。

    阿娇……

    每次念这两个字,都有痛彻心扉之感。

    陈阿娇小时候喜欢他叫她“阿娇姐”,可是他逐渐地开始懂事了,便不喜欢叫“阿娇姐”了,他开始叫她“阿娇”……

    当时陈阿娇还很愤怒,说他不尊重她这个身为姐姐的,可是那么小的他,只能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深深地藏起来,藏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中。

    阿娇。

    陈。阿娇。

    娇。

    金屋藏娇。

    他闭了闭眼,想对赵婉画下最后的通牒,可是却没有想到,那密室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叹:“婉画,进来。”

    彼时,刘彻背对着竹帘,听到这个声音,万般的感想涌上心间,竟然让他酸涩极了,差点掉下泪来。

    如此熟悉的声音,如此亲切的声音,却如此——恍如隔世。

    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以为已经斩断了七情六欲,可是在她那一声轻叹之中,所有所有的冰冷都崩溃了。

    这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阿娇,这是他当初全心全意想要去守护的那个人。

    他僵硬地、缓缓转过身去,眼底却已经掠过了变幻的风云。

    与此同时,张汤慢慢地睁开了眼,看向了竹帘后面,那一间传来声音的密室。

    为什么,喉咙里忽然就冒出了血腥的味道呢?

    张汤不知道,他忽然想到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她会重新成为皇后吗?

    皇帝不如他所想的那样铁石心肠,他高估了自己;皇后不如她所想的那样断情绝爱,她大约不是高估了自己,而是对某些事情胸有成竹。

    刘彻看向那间看上去小小的密室,赵婉画愣了一下,扭头看了刘彻一眼,却直接不管他,转身向着密室走去。

    密室里有几张漆案,是平常陈阿娇找人谈事的时候用的,这个时候有几张上面放着之前做三百六十度评估的白帛,上面红红黑黑,需要她来统计。

    这结果原本是很有趣的,可是现在不能继续统计了。

    方才在外面的时候,自己竟然也没有注意,那个时候正在专心而投入地念诵题目,让所有人打分测评,还带着讲解,以前有人在会议室这样敲门的时候陈阿娇都会下意识地直接让他们等。

    可是这一次回答完了才知道自己失误了。

    她在里面很忐忑,几乎立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万幸的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似乎没有听出来是自己。

    很难说那一瞬间自己是什么感想,复杂极了。

    隔着一道门,千山万水,前程过往,还有什么丢不下忘不掉?

    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回头追来了……

    赵婉画掀帘子进来,陈阿娇端坐在竹帘后面,招手让她过来,声音放得轻柔一些,轻声道:“你将这竹简交予他,然后——”

    她顿住,从袖中取出一封竹简,这不是什么推恩令,也不是任何一卷东方朔的东西,只是她在这段时间写下来的东西而已,是一些陈词滥调了。

    赵婉画接过来,却还等着陈阿娇说完最后那半句话。

    陈阿娇曲裾深衣交叠在一起,下裾落在案脚边,黑与浅蓝映衬在一起,对比强烈而深重,一如此刻陈阿娇的眼神,以及她脸上的笑容。

    微笑,是温柔的;眼神,却是森然肃杀。

    陈阿娇深深地勾起唇角,眼神变得渺远,双手交叠,好整以暇,目光移到了面前的竹帘上,她看不到外面那个人,也不必看到外面那个人,因为不需要,现在也不想看到。

    管他什么身不由己,管他什么痛不欲生,现在陈阿娇就只有一个想法。

    她轻声对阮月道:“让他滚。”

    、第三十九章 金屋【一更】

    如果不是此刻自己是跪坐着的,而是躺着的,赵婉画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陈阿娇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竟然说……

    外面那个难道不是天子吗,

    陈阿娇知道赵婉画很难理解,她只是对着她笑笑,然后让她起来,挥挥手,且去吧。

    刘彻也该闹够了,她手上还有事情忙,夕市马上就要开始,他九五之尊待在这里,一是影响恶劣,二是妨碍陈阿娇做生意。

    现在她可不是什么衣食无忧的娘娘,也不是馆陶公主的掌上明珠,她就是穿越之前的那个陈阿娇,大多的成功还是要靠自己打拼的。

    她看着赵婉画出去了。

    赵婉画双手奉着竹简,很快地从密室出来了,外面围着的人那么多,此刻堂中却是冷冷清清的,闲杂人等自动回避,站在那里的只有张汤和汲黯,便是连齐鉴都退到了门边上。

    张汤搭着眼皮,在听到陈阿娇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张完全的死人脸了,这一次,自己才是最大的输家——不,输赢还未可知,只是他知道,在某些地方,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而那边的汲黯,却是一脸的平和,不过这东西不能看表现,汲黯固执起来,只能让人沉默,这不对盘的两个人向来是一见面就要相互之间扎几句,却不想这个时候,默立在这里,不敢说一句话。

    因为,连刘彻,都静默无声。

    天子尚且无声,臣子自然不能越过了本分去。

    刘彻此刻,竟然有几分忐忑,他此刻清晰地知道她就在那密室之中,至于她为什么还活着,她是怎么活下来,旧日的阿娇又去了哪里……一切一切的疑问他还没有来得及去考虑,张汤在后面,日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看到赵婉画出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时候的赵婉画,虽然面目丑陋,然而一双眼里完全是不卑不亢,她双手奉着竹简,向着刘彻行了一礼,然后双手托着竹简平举过头,奉给刘彻。

    刘彻喉咙有些干涩,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在别人的眼中,皇帝永远是冷面冷心的,就算是有笑容也是那种带着霸气和宽和的笑,可是此刻的刘彻,却只有满心的不安。

    忐忑。

    这种感觉就是忐忑,不仅是忐忑,还有熬煎。

    他的心是被放到了烈火上炙烤,至今不得解脱,而能够让他解脱的人,就坐在密室之中。

    他嘴唇分开,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要从赵婉画手中拿竹简,“她——可有什么话吗?”

    赵婉画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张汤和汲黯乃至齐鉴也都看着,想知道陈阿娇到底是什么态度。

    本来赵婉画是要大声地说出来的,因为夫人现在的身份几乎是呼之欲出,方才刘彻追问自己时候那种焦急的表情,分明是情感强烈而且压抑到了一定程度才有的,那样惊心动魄,让人一见之下便有些为之动容。

    然而这一切根本不能阻止赵婉画的决心,夫人是给自己交代了任务的,尽管刘彻看上去很像是可怜人,可难道夫人就不可怜了吗?

    她不知道更多的事情,可是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用平淡的声音转达了陈阿娇的意思:“夫人的确有留下一句话,不过也只有这一句。”

    刘彻手指掐紧了那竹简的简片,尖锐的棱角扎入手心,他看向了赵婉画。

    然而赵婉画说出了最大逆不道,惊天动地的七个字:“夫人说,让陛下滚。”

    他刚刚从赵婉画手中拿起来的竹简差点落了地,刘彻觉得自己很冷,又是彻骨的寒风在往他骨头缝里灌,他定定看向了赵婉画,可是赵婉画只是很礼貌地回了一礼,然后退后一步,却像是要看着刘策等人离去。

    汲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呵斥赵婉画:“大胆民女,胡言乱语,来人——”

    张汤冷冷地在旁边笑了一声,他睨视着汲黯,“汲黯大人还是省省吧。”

    张汤这一张嘴很毒,向来容易得罪人,得罪得最深的人就是这病秧子汲黯,他最厌恶的就是汲黯这样的人,自己说着正道直行,可是是否真的能够做到呢?

    他张汤虽然卑鄙狠辣,真小人却是比伪君子好上很多的。

    汲黯面子上挂不住,因为刘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关窍,可是张汤知道,自己不知道,汲黯给张汤气得喘不过气来,当下也是一声冷哼,干脆不管了。

    刘彻的手掌再次握紧,之前所有的,所有的忍耐,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再也不想管,再也不想顾,他甚至就想着,任由自己这满腔的冲动都沸腾吧,什么江山社稷都抛之于脑后,他只喜欢她!

    她说,让他滚。

    从来没有过如此绝情的时候,他只觉得喉中带着腥甜的味道,却大步向前,他要告诉他,他不走!

    密室前面挂着竹帘,里面还有一层竹帘,?</p>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复制本书地址,传给QQ/MSN上的好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