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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6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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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道:“想不通的便搁在一边,没有必要非得按照对方给咱们划定的这条路去走!我总不能上门去问,他武懿宗究竟为何对我不满吧?既然如此,就按咱们自己的法子做,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不就行了?”

    许良神色一动:“将军有主意了?”

    杨帆道:“略的心得,不过……还需一位贵人从中相助。”

    杨帆说着,心中已急急闪念,究竟何人能在御前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且能帮助自己的。眼下武懿宗心意不明,梁王武三思这条线暂时不可用;庐陵王这条线眼下用不了,那是未来才有大用的。

    婉儿不消说,自然会全力帮助自己,只是她身在内宫,向来只管文事,忽然插手军伍之事,似乎不妥,武则天还没糊涂到那个份儿上。算来算去,只有太平公主出面最为合适,而且她和自己的私情皇**知道了,便知道她是为自己出头也不会有别的想法……

    杨帆眼下还没有实力同武氏家族抗衡,他需要借势,而且能压下来自武氏家族刁难的,只有武则天,他要借武则天的势,可这就需要一个中间人为他牵线搭桥,思来想去,从自己掌握的各路人脉中选择了一番,杨帆把这个中间人选定在了太平公主身上。

    说起来,自打回京他就成了多方瞩目的人物,紧接着他又组建“千骑”,各方大佬为了避嫌都不与他接触,他和太平可有日子没见了呢,倒是该和她再见见面了。

    杨帆刚想到这里,忽然有人策马而来,杨帆的亲兵上前拦住,双方问答几句,任威便走过来,对杨帆道:“将军,军中来报,太仆寺来人了。”

    “哦?”

    杨帆眉锋一挑,太仆寺也依约派人来了,只希望太仆寺选送的马匹不要再出差错才好。杨帆马上道:“走,咱们去看看!”

    杨帆与许良等人上了战马,随那报信的军卒飞骑赶去,直奔千骑营的马廊。

    千骑营在宫中戍卫时是步卒,但是千骑营的每一名士兵都要会骑马、拥有马,马战步战俱要精通,因此千骑营早就扩建出了足以营纳千匹战马的马廊,因为马廊周围堆放有大批马草,为了防火,它也设置在偏离大营的地方。

    如果马廊一下子千马毕集,那是何等壮观的景像,可是杨帆策马赶到,先就看见马廊中依旧空空,仍是原属百骑的一些战马拴在那儿,心中便已暗暗生疑,绕过几排马廊,才看见见前边有数十匹马,还站着一些身着太仆寺官服的人。

    杨帆一行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杨帆先看了看那些马,纵然是他这不会相马的人,也看得出那些马老的老、小的小,不但雄骏魁伟谈不上,而且俱是老马幼马,根本不堪骑战,杨帆心中登时一沉:“武家的手究竟伸的有多长,难道太仆寺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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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章 一场交易

    杨帆打量那些马匹的时候,几个太仆寺的人已经迎了上来,想必是旁边的亲兵已经对他们指点过,几个太仆寺的人直接迎上了杨帆,其中一个高瘦的一字眉拱手道:“杨将军,太仆寺白一丁……”

    旁边一人马上也上前一步:“牛牟!”二人异口同声道:“见过杨将军!”看他二人态度倒极恭敬,可杨帆对这种面上恭敬已经免疫了,听了白一丁三字,杨帆心中一动,问道:“白一丁?白寺卿是你的什么人?”

    太仆寺卿叫白一寿,与这白一丁只是一字之差,故而杨帆有此一问。

    白一丁恭敬答道:“正是家兄!”

    杨帆道:“不知足下在太仆寺身居何职?”

    白一丁道:“在下在太仆寺忝居兽医博士一职。”他又伸手一指旁边的牛牟,道:“这位是牛兽医!”牛牟忙向杨帆谦卑地点点头。

    大唐以来极重马政,是以主管马政的太仆寺除了行政官员,还有兽医博士四人,兽医六百人,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兽医,因为马政关乎大唐军事的强弱,这些擅长养马医马的兽医在太仆寺是极有地位的,高级兽医在太医院都挂一个衔,以提高他们的地位和俸禄。

    杨帆听说这两个人都是兽医,便察觉其中有些蹊跷,哪怕太仆寺是有心为难他,派来的也该是行政官员,比如少卿、寺丞、主簿、录事等等,派来两个兽医是何道理。

    不待杨帆发问,白一丁便主动解释道:“杨将军,家兄本答应三日之内,将千骑所需战马尽数拨来,只是京郊马场没有足够的马匹,需要就近从其它马场调拨。不料距洛阳最近的安奉马场突然生了马疫,为防疫病流播,在马疫消失前,一匹马也不敢外调。”

    杨帆心中一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延缓交付马匹倒也合情合理,与故意刁难千骑就全无关系了,可他所言究竟是真还是假呢,真的就这么巧,我这里要用马,他那儿就发生了马疫?”

    白一丁道:“家兄唯恐惹起杨将军误会,太而遣在下与陆兽医来向杨将军说明情况。”

    杨帆问道:“京郊马场便连一匹健马也没有了?纵然不能全数拨付,至少也能拨来一些应急吧?”

    牛牟道:“不瞒杨将军,前几日左金吾卫武大将军刚从太仆寺调走了全部健马,说是京都屯军训练骑卒需要马匹,是以京郊马场如今真的连一匹壮马都没有了,将军请看,我们携来的这些,非老即幼,眼下京郊马场只有这样的马匹!”

    白一丁从怀中掏出一份公函递上,道:“这是安奉马场发生马疫的急报,请杨将军过目。”

    杨帆没有接,太仆寺要伪造一份这东西还不易如反掌?肯定天衣无缝的。

    白一丁苦笑道:“实在不是我太仆寺有意为难将军,偏生两件事情赶在了一起,家兄也是无可奈何。家兄与奉宸令素来交好,奉宸令曾对家兄说起过杨将军,对将军那是青睐也加,奉宸令还说过圣人十分重视‘千骑’,将军你想,便是借我太仆寺一百个胆子,又岂敢故意为难将军呢。”

    白一寿和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交好?

    杨帆蓦地看了他一眼,隐隐约约中,似乎感觉到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他开口问道:“令兄与奉宸令是朋友?”

    白一丁答道:“是,家兄亦好词赋歌舞,与张奉宸素来交好,前几日张奉宸与一般好友饮宴,家兄亦曾出席。席间有左领卫陆郎将对千骑心向往之,有心想调到千骑侍奉御前,为国效力,想要请托张奉宸对将军您进上一言。

    张奉宸严辞拒绝,讲到了‘千骑’之紧要,陛下之重视,期间便提到了将军您,说将军您一向大公无私、秉公办事,陆郎将若有意入千骑,可向将军毛遂自荐,若要求他出面,必被将军坚拒,所以不愿为他说项。”

    杨帆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军器监为何与他为难他还不清楚,但太仆寺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目的为何终于清楚了。

    原来太仆寺的后台竟然是张易之兄弟,而张易之兄弟想把手插到“千骑”来。可“千骑”的组建又太受各方瞩目,以张氏兄弟如日中天的地位也不愿冒险出头,所以才通过太仆寺委婉地向他施压。

    那位陆郎将在左领军卫中已经是郎将了,如果调到“千骑”里来,绝对没有降级调入的道理,那就只能给他一个千骑郎将,如此一来,千骑五分天下,其中至少有一分就属于张氏兄弟了。

    杨帆心思急转如电,片刻功夫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他的脸上便露出一丝笑意,道:“张奉宸侍奉于御前,所以难免谨慎小心了。其实在本将军看来,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都是人臣本份,何必这般拘束呢。

    这位陆郎将既然在左领军卫中担任郎将,做一个千骑郎将又有何不可?本将军麾下应有五郎将,现在犹有空缺,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本将军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如果这位陆郎将愿意入我千骑,本将军倒履欢迎啊!

    白一丁一听,瘦巴巴的脸上便露出一副笑容,这次可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哎呀,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在下与陆郎将也是相熟的,回头便说与他知道,呵呵,早知将军如此求贤若渴,陆郎将又何必到张奉宸面前去碰钉子呢。”

    杨帆微笑道:“不知这位陆郎将尊姓大名啊?本将军倒想见见他,如果他当真愿意来我‘千骑’,本将军马上就会行文左领军卫,把陆郎将调过来!”

    白一丁赶紧道:“陆郎将名唤毛峰,还请杨将军记住了,在下回去路上,便差人捎信给他,叫他马上来拜访将军。”

    杨帆颔首道:“甚好!只是这马……”

    白一丁马上道:“这些老马幼马可不是供应军中的,只是牵来佐证在下所言。耽搁了将军练兵演阵的时间,家兄也甚为不安,家兄一面差遣在下前来,对将军您有个交待,一面派人往安邑马场去了,要从那里征调上等健马,只是还需请杨将军宽限几日。”

    杨帆道:“马疫是天灾,又不是太仆寺的过失,杨某纵然急于操练新军,也不能让太仆寺无中生有,给我变出千匹骏马呀,呵呵,宽限二字言重了,令兄对我‘千骑’关照有加,杨某已是感激不尽。”

    现场气氛迅速融洽下来,白一丁对杨帆满口允诺,最多五日,必定征调一千匹西域良马交付‘千骑’,这才命人又驱赶着那些充作证据的老幼马匹离开。

    其实千骑的老班底百骑都是有马的,太仆寺再给一千匹马,那就多了一百匹,据说这是太仆寺为了延误交马时间所做的补偿,再者军马总也有病残老弱的时候,多备些马方便及时替换。

    两下里你好我好大家好,圆圆满满,一团和气。杨帆和和气气地送走了白一丁和牛牟,许良便冷哼一声道:“他们这分明是以马相挟,向将军您讨要职位来了,如果将军不答应,恐怕这安邑马场的千匹骏马也要不出所料地患上马疫了。”

    杨帆笑了笑道:“我知道,不过我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许良问道:“什么道理?”

    杨帆道:“自从当今圣人登基,一次次的朝争,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说到底都是为了那张皇帝的宝座。有人想让它姓李,有人想让它姓武。于是,皇帝也好,下面各抱心思的那些王侯公卿权贵大臣们也罢,就此争斗不已。

    一批批人身陷囹圄,一批批人身首异处,如今呢?如今可以说是到了决定江山归属的最关键时刻,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所有的人都是为了今天,那些人真会因为皇帝忌惮,便坐视‘千骑’这支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茁壮成长?”

    杨帆扭过头去,深深地望了许良一眼,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即便他们现在不动手,过一阵子皇帝不再把目光放在‘千骑’身上时,他们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往里插手,那时我们所遭遇的困难,恐怕比一批锈蚀的刀枪、一批老病的战马还要艰巨百倍,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许良默然不语。杨帆喟然一叹,悠悠地道:“我本可以不接受张易之的要求的,因为我所想的那个办法如果能够顺利得以实施,那么不管是甲仗武器还是这批军马的问题,我都能够解决。”

    许良问道:“那为什么还要答应让张易之的人进来?”

    杨帆道:“因为这是我们的一面盾!我们原来的想法太天真了,想着没有任何一方干涉,关起门来建设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呵呵,谈何容易!

    如今张易之有意插手,对我们而言是个大机缘,张氏兄弟插手,是最容易让皇帝接受的,同时,我们接受了张易之的人,就可以用张易之作为我们最坚固的那面盾牌,抵挡其他任何一方的侵蚀!”

    杨帆拍拍许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看住一个姓陆的,总好过各方势力纷纷插手,小小千骑,山头林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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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五十一章 唐僧肉(三更求月票)

    许良恍然大悟,杨帆道:“我想做的那件事,原本打算要去找一个人帮忙的,没想到张氏兄弟按捺不住自己跳了出来,这件事由他二人出面比那个人还要妥当些,我就不用麻烦别人了,直接找他们就是!”

    许良正想问杨帆究竟打算用什么办法迫使军器监就范,任威便领着一个人远远走来,扬声唤道:“杨将军,这位李先生想见见你。”

    杨帆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悦:“这军营里头也真该立立规矩了,怎么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往里领?就算有人想见我,也该请示于我,得我允许再说,如今先斩后奏,还通报我做什么。”

    可他定睛一看,心中那丝不悦登时烟消云散,这个人的确不是辕门守军敢阻挡的,随在任威身边的那个中年人一身月白色儒袍,颌下无须、白净面孔,正是太平公主府的大管事李译!

    杨帆快步迎上去,对面李译已然拱手微笑道:“杨将军!”

    杨帆也还礼笑道:“李管事,好久不见,怎不使人通报一声,杨某也好至辕门相迎!”

    李译欠了欠身道:“李某只是我家主人身边一个奴婢,当不得杨将军亲身出迎。将军如今身在行伍,又值操演新军的关键时刻,本不该打扰的。只是我家主人备酒设宴,将军您便是主客,是以派我送来一封请柬,有请将军务必出席。”

    李译说着,便取出一封请柬,双手奉与杨帆。

    杨帆有些奇怪,太平设宴相请?没道理啊,太平找他,一向都是在夜黑风高之际,相会于四野无人之时,乒乒乓乓,龙争虎斗一番,纵然有事要谈,也是分出胜负高下之后,于大汗淋漓中相拥而谈,怎么今日这般高调?

    展开请柬一看,杨帆顿时恍然。

    原来太平公主此番相请,打得幌子乃是致谢,感谢他将胞兄安全护送至京。

    杨帆完成使命,皇帝那儿已经有了赏赐,可作为当事人,庐陵王还没有什么表示,他也没法表示,这位即将的皇太子,其实依旧毫无权力,而且在即将被选定为皇太子的关键时刻,他也不敢有所表示。

    对他老娘,这位庐陵王总有点无所适从的感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全无把握,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习他老弟,缩在东宫什么也不做。这样的情况下,有些事情由他的胞妹出面就比较合适了。

    首先,太平是女人,表面上和朝廷、官场是没有关系的,她代表家兄设宴致谢,纯属李家私事,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和各方的猜测,最起码,别人想要发难,理由也不够充份。

    再者,她是武则天最宠的女儿,如果所作所为不甚合乎武则天的心意,回头去御前撒娇弄痴,道个歉说她自作聪明也就了事了,不致于牵累到她那个受气包儿似的哥哥。

    虽说朝廷对天下人公布的是由一位职方员外郎赴房州接回庐陵王一家,其实官场中人都清楚,庐陵王先行还京且一路颇多曲折惊险的故事,也知道杨帆在这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否则庐陵王怕是已经以太子规制入敛安葬,坟头都长出草来了。

    所以庐陵王对杨帆表示谢意是天经地义的,如今他比梁王武三思的宴请晚了几天,已经可以说是很不近人情了,不过考虑到这位未来太子爷的艰难处境,勉强也可以被人接受,可他若是根本不作表示,那就令人齿寒了。

    杨帆想了一想,颔首道:“有劳李管事,本将军一定准时出席!”

    杨帆不是没考虑过武则天的反应,但他根本没有费心去分析自己出席太平之宴武则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要说对武则天的心态之了解、对朝堂政局的看法之准确,太平公主高屋建瓴,比他高明多多。

    他能成为“千骑将”,对李家的未来至关重要,如果他答应赴宴对他会有不利的影响,太平公主根本不会举办这场谢宴,就算要装装样子,也一定会对他提前有所暗示,叫他婉拒不去。

    李译得了杨帆的回复,欣欣然离去。杨帆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一声,心想:“本想这件事不用麻烦她了,想不到她自己找来了,也好,张氏兄弟欠了我人情,也不必急着叫他们还,总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

    那位陆毛峰陆郎将就似早就等在外面似的,白一丁走了没多久,就有人来报,说是左领军卫郎将陆毛峰拜访。

    杨帆接见了这位陆郎将,此人国字脸、剑字眉,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一番交谈下来,杨帆发现此人允文允武,兼而备之,难怪能被二张看重,网罗门下。如果抛开此人的政治背景不谈,倒真是一个难得的将材。

    杨帆已经打定主意要借二张这副肉盾,抵挡“千骑”今后可能遭受的来自各方势力的侵蚀,当即答应邀他加入“千骑”,担任右郎将之职。陆毛峰欣喜不已,自回领军卫准备,杨帆这边也马上行文,着人送左领军卫。

    陆毛峰刚走,杨帆便对许良道:“郎将之职,还有一个空缺,你我得抓紧时间寻摸可用的人才,耽搁久了,难保不会再被什么人惦记上,便是没有旁人插手,只是二张眼热,再塞一个人进来,我们也不好推却,如今还是宁滥勿缺吧。”

    许良点头称是,这时戍守武库的那位队正又来请示,询问几时可以召集兵丁逐批登记,以便在甲仗器具上刻字登记,分配武器。他官职小,进不来帅帐,杨帆让任威出去,只吩咐了他一句话:“杨某不急,你且候着!”

    那位队正人归杨帆管着,不敢多话。前程又在军器监手里捏着,不敢不从。军器监逼得紧,他不能不一次次来催问,杨帆这边始终轻描淡写,对那武库中的甲仗兵器根本不闻不问了,他再来时连话都不给他传,这个队正真似夹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这一日,杨家捎来一封家书,杨帆见了信,马上同许良、楚狂歌等几员将领说了一下,告假离了千骑大营。

    家书是娘子小蛮写来的,其中夹杂的几句看似随意的家常话,其中却大有文章。那几句话的意思是有人要见他,对方是独孤世家的人。

    杨帆与独孤世家建立同盟之后,一直很默契地在行事,但是他给予独孤家的便利,主要集中在由“继嗣堂”打理的商业方面。

    政治上面,在他代理天官侍郎,继而自污下台后,捧上去的那位新的考功郎中就是独孤世家栽培多年的人,这方面倒不需要他太操心,那位赵郎中投桃报李,也会对独孤世家尽可能的照顾。

    如今独孤世家突然要与他见面,杨帆不知出了何事,因此急急返家去了。

    洛阳城南,不为人知的实则属于独孤世家的那桩宅院里面。

    独孤宁珂的闺房掩着厚厚的窗帘,只在角上开了一隙,露出一抹淡淡的清光。

    独孤宁珂躺在榻上,她的胞兄独孤宇坐在榻边,轻轻握着她的手,兄妹二人正低声说着话儿。

    “阿妹,今儿我约了杨帆见面,一会儿要去他府上拜访。”

    独孤宇知道小妹最喜欢听杨帆的事情,平时总是有意把尽可能多的有关杨帆的消息叫人透露给她知道,尤其是杨帆妙计迭出,戏弄得一班武氏杀手东奔西走、狼狈不堪,成功把庐陵王护送还京的那段故事。小妹更是常常叫人说起。每当那时候,她的脸上就会露出一丝俏皮、得意甚至为之骄傲的笑容,那是小妹难得的一笑。不过,亲自由他把有关杨帆的消息说与小妹听,这还是头一回。

    独孤宇知道小妹不会询问,所以主动把寻求与杨帆见面的缘由对小妹介绍了一遍。

    宁珂沉吟片刻,轻声道:“你想插手千骑?”

    独孤宇道:“是!为兄所图,只是一个位子,并无其他目的。千骑一旦组成,今后之重要不言自明,为兄只是想有备无患而已。”

    宁珂轻轻叹息一声,幽幽地道:“千骑将既是二郎,阿兄何必多此一举?”

    独孤宇忙道:“为兄自无不信二郎之意,只是……求人不如求己,在千骑中有个自己人,于我独孤家总是更方便些。”

    宁珂微带沙哑却不失悦耳柔和的声音道:“你打算调去千骑的这个人,性情脾气、品格秉性如何?”

    独孤宇道:“他叫讳之,论辈份,是你我的侄儿,论岁数,倒比你我还大上十多岁,十六岁便弃文从伍,如今是邠州道折冲府果毅都尉,治军自有所长。他是我独孤家远支偏房子弟,平素与嫡房接触不多,这一次还是他主动请求家族为之作用。

    你也知道,府军之制日益败落,继续混迹府军,根本没有前途。这人的忠心不成问题的,总是咱独孤家的人,如果背弃家族,天下之大,他也将再无法立足,没有人会信任一个连自己家族都会背弃的人。”

    宁珂轻叹道:“以小妹之见,吾家稍涉政坛,有利家族即可,实不宜再涉足军伍。”

    独孤宇不以为然,道:“今有赵郎中铨政于天官府,若再有独孤讳之领兵于千骑卫,我家文武两途便皆有出路了。政途且用之,武途蜇伏之,但有机缘时,亦可为我家立下武功,则我独孤世家崛起,岂非不可阻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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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五十二章 太平宴

    宁珂暗自苦笑一声,近来她的身子每况愈下,再加上她有意让兄长减少对自己的依赖,已经很久不为兄长筹谋了,阿兄一开始还不太适应这种状况,现在看来他已然能够独挡一面,不再对她言听计从了。

    不过,这样也好,让兄长自立,不正是她的目的么?倒不可打击了兄长的信心。想到这里,宁珂便轻轻点头,道:“兄长只要考虑周详了便好。”

    独孤宇沉默片刻,又道:“阿兄此番去见杨帆,要不要告诉他你在洛阳,让他来看看你?”

    “不要!”宁珂大为紧张,立即拒绝:“相见莫如不见,阿兄不要多事!咳咳咳……”因为急促了些,宁珂一语说罢,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独孤宇黯然道:“阿妹,其实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吗?你这般委屈自己,何苦?既然喜欢了他,难道还怕他知道?”

    “我喜欢他么?”

    宁珂的神情稍稍迷惘了一阵,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也许吧,也许我是喜欢了他,也许我喜欢的只是我心里的一个影子。似真似幻的影子才是最美的,真的靠近了去,反而没有了那种感觉。我现在这样子很好,我喜欢是我的事,何必定要让他知道?”

    独孤宇摇摇头道:“你的心思为兄实在不懂,真的不要阿兄提起你么?”

    宁珂答得也非常认真:“不要!真的不要!”

    独孤宇离开了,在角落里整理花盆的船娘洗净了手轻轻走过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微蹙眉头,不解地道:“姑娘何妨与他一见?”

    宁珂安详地一笑,眸子熠熠地放出光彩:“一见何如不见?”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低声道:“我已很久不曾梳妆了,你连镜子都不敢让我照,现在的我,瘦得就像一片羽毛,自家瞧着都难受,何必让人家陪着难受?”

    大抵,这是一种人生应只如初见的觉悟,却不是每一个女儿家都能够够体会到的,那是怎样的心酸?

    “姑娘……”船娘有种想哭的感觉,赶紧扭过头去。

    宁珂痴痴地道:“叫他记得曲池江畔芙蓉桥头的宁珂便好。他偶尔……也会想起我的,你说是不是?”

    船娘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嗯”了一声。她本想说“姑娘这般慧黠伶俐、美丽脱俗,天下间的男人但凡见过的,永远都不会忘记”,可是热泪滚滚打湿了胸襟,她只怕一开口就会发出哽咽的声音。

    “呵呵……,那就行了。”珂淡淡而温柔地道:“只要他能偶尔记起我,记起曾经有个名叫宁珂的姑娘,我就知足了,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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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回到家里没多久,独孤宇便来了,正是按照约定的时间。杨帆没想到来人竟是独孤家主本人,颇为有些意外。等独孤宇说明来意,杨帆才晓得他也惦记上了“千骑”的位置。

    “独孤世家的人,在武李两姓之中,肯定是心向李氏的,只要彼此的大目标是相同的,既便不能把他完全变成自己人,也好过陆毛峰这样有二张背景的人,此人的资历身份倒也做得起这个郎将。”

    想到这里,受到各方势力觊觎,急于“宁滥勿缺”的杨帆便果断答应道:“好!这件事,我会尽快办理!”

    得到了杨帆的允诺,独孤宇大为欢喜,向杨帆拱手谢道:“二郎关照之恩,独孤铭记在心。”

    杨帆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这般客气,说这种话就有些见外了。对了,圣上组建千骑的旨意下了才没有多久,你在长安,没道理知道的这么快,该不会是特意为此跑来洛阳的吧?”

    “呃……,在下确是另有要事!”

    独孤宇怎好说小妹去年自长安到洛阳来,一到洛阳便病情趋重,从此一病不起,他也是因为牵挂小妹才从长安搬来洛阳。对于要不要告诉杨帆,独孤宇也很是踌躇,杨帆见他神色犹豫,似乎还有话要说,忍不住问道:“独孤兄还有事情?”

    “啊!没有,没有……”独孤宇打了个哈哈,掩饰道:“只是忽然记起有位长辈寿诞之期似乎就在这几日,我既到了洛阳,总要亲自前去祝寿才好。正想着应该派人去确认一下这位老人家的寿诞之期,所以一时失神。”

    杨帆看出他言不由衷,想必是别有所思随意遮掩,却也不好追问他人的私事,便微笑道:“原来如此,独孤兄远道而来,杨某本想与独孤兄小酌几杯,叙一叙离别之情。既然有长辈寿诞在即,倒是不好耽搁你了。”

    两人又攀谈一番,独孤宇便起身告辞,杨帆挽臂相送,一直把他送到大门之外,这才貌似很不经意地问道:“某在长安时,记得宁珂姑娘常受病痛折磨,始终难以痊愈,不知如今身子可见大好了么?”

    杨帆其实方才就想问起这件事,那位宁珂姑娘温柔若水,纯真无暇,又兼智计无双,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可是如此天之骄女,偏生身染痼疾,不免令人扼腕叹惜。只是,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探问人家情况,还是向她兄长询问,未免有些冒昧,是以直到门外,杨帆才按捺不住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

    独孤宇神情一黯,道:“承蒙动问,舍妹那身子,是胎里带的毛病,只能调养,无法治愈的。自从去年冬天至今,舍妹的状况愈发地差了,虽不断延请名医诊治,也只能勉强维持而已。”

    杨帆听了也不觉黯然起来,宁珂姑娘出身世家、身份高贵,姿容秀美、才华横溢,如果再有一个健康的身子,那就没有任何遗憾了,可是上苍终究容不得如此完美无暇的人存在于世。

    杨帆黯然一叹,道:“可惜杨某羁縻俗务,不得自由。长安又过于遥远,否则当去探望一番才是。”

    独孤宇脱口就想说出宁珂如今就在洛阳,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胞妹,宁珂或者腼腆一些,但绝不矫情,羞涩腼腆和矫情是两码事,如果胞妹想见杨帆,当时绝不会说的那么决绝。

    于是,独孤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杨帆默默地拱了拱手,藏起一腔悲凉。

    ※※※※※※※※※※※※※※※※※※※※※※※※※※※※

    太平公主的邀宴之期就在次日,因此杨帆没有再往千骑营里折腾,反正那边他故意压了几个士兵名额,迟迟不凑齐千人之数,暂时没有甲仗兵器和军马发放,也不需要操演兵马。

    次日上午,杨帆只在家中陪伴娇妻爱子。这几日阿奴有些恹恹的渴睡,没精打彩的,却又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平日每天早上起来,她都要和小蛮较量一番武艺,习武不辍,强身健体,这几天也停了。

    因为只是觉得没有精神,并没感觉哪儿不舒服,她也没有找人看病,杨帆回来了自然不允,特意使人去请以妇科闻名的姜士淳姜大医士,结果姜家回复说姜大医士被一位贵人请去驻府看病,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杨帆派去的人扑了个空,只得另请一人,这人在太医院还挂着衔,只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平素不大上值,因为这人年岁太大且有太医身份,杨帆也不好大剌剌地叫人过府诊治,便让古竹婷陪着阿奴备车上门求医。

    杨帆陪着她们一起出了门,她们去那位老太医府上,杨帆则驱马直奔太平公主府。

    杨帆并不算是太平公主府的常客,不管怎么说,太平是有驸马的,杨帆很少大模大样地登门到公主府来拜会太平。今日太平公主宴客,驸马武攸暨也在府上,听说专为答谢杨帆,武攸暨并没有在意。

    他与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已经接回洛阳,虽然不能公开身份,但是能够朝夕相处。他广纳姬妾,太平公主也不闻不问,姬妾所生的子女,太平都以自己所生为由,为他们讨要一个正式的出身,如此这般,武攸暨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几年不是夫妻的夫妻生活过下来,他也习惯了现在这种怪异的关系,他不为难太平,太平也不为难他,两个人相安无事,需要“夫妻俩”一起出面的时候,两个人还配合的很默契。

    什么帽子绿油油,武攸暨早就大彻大悟了,既然他压根没把太平当成自己的妻子,太平又如何能以屈辱加之?他现在住在公主府里倚红偎翠风流放荡,太平根本不管,天下间还有他这么逍遥自在的驸马么?

    因此,听人传报说杨帆已到,身为公主府男主人的武攸暨只是泰然一笑,便从容站起,对满堂宾客们很礼貌地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道:“诸位且请安坐,我去迎一迎咱们今日的这位贵客!”

    老中青少众公主们目送这位驸马爷离去,马上向太平公主致以注目礼:“驭夫如此有道,堪称公主楷模,安敢不敬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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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五十三章 象征

    武攸暨迎到府门外,杨帆见是驸马出迎,不免有些意外,不过武攸暨神色如常,杨帆便也不动声色,宾主二人一个是太平名义上的丈夫,一个是太平事实上的男人,行礼如仪,谈笑风生,叙过礼仪,便并肩而入。

    树影摇曳,蝉鸣如雨。

    长廊下,宫娥侍女穿梭如织,手中捧着金的银的各色器皿,内盛各色鲜果美酒、水陆八珍,见到驸马爷陪了一位二十多岁,气度沉着、凝如山岳的英俊客人漫步而来,纷纷避让道路。

    一路无话,武攸暨引着杨帆直奔后宅的“濯月亭”,到了“濯月亭”附近,便见亭里亭外群雌粥粥,俱都是些命妇千金打扮的女子,杨帆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今日这些陪客,俱都是些女人?”

    其实这可真的冤枉了太平,太平这次代兄答谢杨帆,也算是李氏家族的一次家宴,来的都是李氏家族的人,之所以变成了众香国的样子,放眼望去俱是彩衣云鬓,群雌粥粥,那是因为李家的男人快被武则天杀光了。

    今日赴宴的人,庐陵王府由世子李重润代表,此外就是七位郡主殿下一并光临,至于另外三位王子,据说庐陵王病体未愈,他们都留在宫中当孝子了。

    如今还顶着皇太子名号的相王李旦那边,则由皇太孙李成器代表,其余的也是各位已出嫁或者未出嫁的公主。

    先帝李治这两房子孙尚有男丁出场,其它李氏皇族即便还有男人活着的,也正在岭南受苦,放眼望去,自然就只剩下以千金公主为首的老中青少四代大唐公主们了,李家现在是严重的阴盛阳衰。

    除了李治这一房幸存下来的两位世子和武驸马,要说现场再无一个男子却也不然,至少还是有一个的,此人看起来威武雄壮,即便懒懒地坐在那儿,也有一种血气奔涌的阳刚之气,远非李成器、李重润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可比的。此人名叫李千里,就是在岭南平定了高力士之父冯君衡叛乱的那位大将军。

    李千里原名李仁,是李世民之子吴王李恪的长子。李恪是在皇位争夺战中被长孙无忌陷害而死的,那时武则天还没有这个能力,等到武则天掌权时,李恪的四个儿子早已被发配岭南了。

    李仁和他父亲李恪一样狡猾,惯会装疯卖傻,人前人后都故意摆出一副二愣子的模样,除了时不时的找点祥瑞进献给武则天,他什么事儿都不管,他在岭南任一州刺史,政事一概委托武则天派来的长史负责,他则整日游山玩水,根本不理政务。

    朝中许多御史弹刻他怠乎政务,可他依旧如故,不理不睬。如此这般,倒真的保住了他的性命,武则天想要登基必先铲除障碍,对李唐宗室大杀特杀,唯独没动李仁,不但没有动他,还特意派人去慰问他,并送给他六个字:“尔,吾家千里驹!”

    一向装傻的李仁这回福至心灵地聪明起来,马上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李千里。

    李千里一直在南方游荡,如今因为武则天已决心传位于子,对李唐宗室不再打压过甚,政治环境趋于缓和,他才得以奉调回京。作为李恪的长子,他现在还没有恢复他父亲昔日的王爵,眼下他在金吾卫里任将军,跟着骑猪将军武懿宗混日子。

    今日是家宴,不论官方品级,李千里是李恪的儿子,而李恪和李治是兄弟。李成器和李重润都是李治的孙子,李千里是皇叔,在男性来宾中辈份最高,所以坐了上首。

    坐在上首的李千里无法掩饰他魁伟强健的体魄,却也不曾表现他的沉稳凝重睿智练达。即便在李唐宗室面前,他也依旧是一副木讷寡言的模样,不知道是对自家人也不放心,还是装傻装得太久已经习惯了。

    看到杨帆进来,动静沉稳,渊停岳峙,李千里的目芒不禁微微一缩,随即神态如常,先端起一碗酒,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他在岭南时,曾带兵剿过冯家的叛乱。这场叛乱虽然不是被他逼反的,平叛之后的处治也不是由他决定的,可他毕竟等于是站在了冯氏的对立面。而杨帆当时正担任南疆六道巡抚钦差,对冯氏采取的策略是抚,他与杨帆一剿一抚,彼此的作为算是大相径庭。

    他还听说冯刺史遗有一子,在杨帆的照料下进了宫。大唐立国以来,还没有哪个太监能作威作威权倾朝野,远非汉末的那些宦官们可比,他倒不觉得一个小小阉人进宫对他能有什么威胁,可是杨帆这么做,毕竟有种和他对着干的味道,所以见了杨帆心里有点不自在。

    驸马武攸暨接了杨帆进来,太平便也迎上去,夫妇二人作为今日宴客的主人,向各位来宾介绍杨帆。

    “这位是金吾卫将军李将军,本宫的皇叔。这位是千金公主,本宫的……大阿姐……”

    太平公主介绍到千金公主时,脸蛋红了一下,有点窘意。

    千金公主是李渊的小女儿,李世民的妹妹,武则天是李世民的儿媳,本应唤她一声姑母,太平公主该称她为姑祖母,可这位老人家偏去认了武则天为义母,结果就变成了太平公的姐姐。

    太平一脸窘态,千金倒是神态如常,向杨帆微笑着点一点头,不但丝毫不介意太平所介绍的身份,也仿佛从来不曾把杨帆请入她的卧室,以一老妪之身想要勾引这少年郎做她的入幕之宾。

    “人才啊!”杨帆看着神色如常的千金公主,在心底里暗暗地钦佩了一把。

    一时间,除了一位庐陵王世子、一位皇太孙,一位金吾将军,满堂俱是女客,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各有封号,听得杨帆晕头转向,一时也记不住那么多。介绍到安乐郡主时,安乐郡主也提裙福礼,乖巧斯文的很。只是向杨帆抿嘴一笑时,那双灵动的眸子里才隐隐透出一抹只有杨帆才能品味到的感觉。

    “濯月亭”年前刚刚重新修缮过,画梁雕栋,藻井艳丽,帷幔飘飘,清风徐徐。几案桌椅,漆亮光洁,歌舞乐伎,环列在临水搭出的一块方圆十数丈的露台上,两侧临时加了屏风,乐工琴师隐于其后,丝竹之声袅然逸出。

    杨帆一到,这宴会便正式开始了,因为在座的男主人是武氏族人,太平公主倒不好公开介绍此番宴请杨帆的本意,反正在座诸人尽皆心知肚明,像李成器、李重润等人,都是趋身上前,亲自向杨帆敬酒时,才会含蓄地道明谢意。

    这边饮宴一起,露台上便有长袖素罗的十二名舞伎翩跹而出,载歌载舞。这些舞伎清丽俊俏,肢体妖娆,而席间就坐的也大多是各色女子、妇人,这一下当真是满堂脂艳,相映生辉。

    可惜的是,堂间坐着的这些女子俱都身份高贵,不能盯着人家看,而席间除了杨帆只有四个男人,武驸马不用提了,纵然他再大度,早就接受了杨帆和太平之间的关系,也没办法做到与他若无其事地交谈。。

    李千里秉持明哲保身的宗旨,一直扮的是装傻充愣的武夫角色,再加上他个人对杨帆小有芥蒂,也不会与杨帆如何攀谈,言多必失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杨帆救回来的是庐陵王,皇太孙李成器差着一层关系,没有越过堂弟李重润与杨帆过多搭讪的道理,而李重润在武三思府上见过杨帆与武三思亲密交谈的样子,对他已经起了忌惮之意,所以也没有兴致多谈。

    如此场合,太平公主也不方便与他过于密切,武攸暨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在这公开场合,这些名义上的事情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的,如此一来杨帆就只好盯着那些舞伎欣欣然做观赏状了。

    杨帆一旦注目这些舞伎,马上发现其中一人有些面熟,仔细一看,竟然是高力士的胞姐冯敏儿,杨帆心中暗奇:“莫非这班歌舞伎不是公主府上的乐舞班子,而是从教坊请来的?”

    果不其然,群舞之后,众女退下,做众星捧月状,一女姗姗,越众而出,清雅妩媚,檀口高歌如樱桃乍破,竟然是内廷大供奉如眉大师。能请得这位大师出场,这场宴会登时就显出了几分隆重。

    方才在轩中谈笑,不甚在意歌舞的那些公主郡主们这时也都不再谈话,转而凝神听如眉高歌。到了大师这个级别就是有这个好处,哪怕是那些听不懂或者不爱听的人,也得做出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所谓附庸风雅是也。

    杨帆见此情景,忽然明白了今日这场饮宴的意义,明白了太平公主为何坚持要办这场谢宴,她是在试探,试探皇帝的心意。而武则天同意召开这场李氏家宴,无疑也是出于一种政治目的,今天的主角根本不是他,而是庐陵王世子和皇太孙。

    自武则天掌握大权,大力打压李唐宗室开始,相王一家被软禁于东宫,庐陵王一家被囚禁于房州,李唐皇室被大肆屠戮,便再也不曾有过这般聚会的机会了,今天是头一遭,其中意义非凡,

    这是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一个讯号,不出所料的话,今日这场盛筵乃至皇太子和庐陵王两家都派出世子出席的消息很快就要传遍京师,这是在向天下人宣告:李氏家族重新走上了政治舞台,这样的庆典,敢不隆重?(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四章 情挑

    今日这场筵会虽只是家宴,却不可谓不豪华,继如眉大师之后,相继又有两位内廷大供奉出场表演,太平公主此前还真是下了番大功夫。这些大供奉出入的尽是将相豪门,今日情形通过这些大供奉和他们的弟子,很快就可以被京中豪门权贵了解的一清二楚。

    酒宴上女人占了**成,女人多了,男人便有些拘束,酒过三巡,五位男士未见酒醉,倒是许多女子两颊酡红,有了几分醉意。

    这种宴会通常不是宴饮已毕便算结束的,待到杯盘狼藉的时候,侍婢使女撤去杯盘,另换上饮品水果、果脯点心,置放几张几案,这些公主郡主们便依着年龄和彼此熟悉的程度,分别聚在一起玩叶子戏、打马吊、掷骰子。

    也有人跑去旁边林中荡秋千、扑蝴蝶,那都是些年轻的女子了。李千里和武驸马相约去池边钓鱼,李成器和李重润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兴趣相投,也凑到了一起,绕池而行,静静攀谈。

    太平公主向杨帆递个眼色,便姗姗地向林中走去。今日是李氏家族“重新出山”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大日子,太平兴奋不已,席间多喝了几杯,此时已有些不胜酒力,晕红上脸,星眸迷离。

    杨帆知道她有话要说,先负起双手在林中漫游片刻,便向太平公主立足处走去。太平此时正站在林中一处高亭上,林中风起,拂动衣带飘飘,仿佛要凌风而去。

    此时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是一进林中便阴凉无比,杨帆长长地吸了口气,慢慢踱上高亭,亭中有一石桌,桌上置着漆盘,放有一壶酸梅汤,几只洁白细瓷的精致小碗,有两只已经盛了酸梅汤,汤汁盛在碗中如同琥珀一般。

    太平回眸笑道:“要不要饮一杯,解渴醒酒。”

    杨帆端起一碗明显还没人动过的酸梅汤轻轻啜了一口,又摇头放下,道:“我不渴,这酸酸甜甜的,不甚合我口味。”

    太平微微一笑,依旧负手而立,站在亭中,从林梢看过去,看着正并肩而行,绕湖而走,边走边聊的李成器和李重润,欣然道:“二郎,我今日……真的很高兴!”

    杨帆摇头一笑,道:“陛下接了庐陵王回宫,心意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你又何必相试?”

    太平嫣然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你看出来了?”

    她说着,便返身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去端酸梅汤,忽然看到杨帆面前那杯,因已啜过一口,杯沿有一抹红润,太平微微一笑,便放下自己面前这杯,端起杨帆那碗酸梅汤,呷了几口,又轻轻推回杨帆面前。

    杨帆立即转首四顾,以示提醒。太平白了他一眼,娇嗔地道:“胆小鬼!”

    杨帆揉揉鼻子,唯有苦笑。

    太平道:“母皇似有所决,然而我怕夜长梦多啊,这事还得尽快促成,待木已成舟,方才放心。你是不知,近日武三思、武承嗣频频进宫见驾,母后年迈,心意常常一日三变,我怕她会被武氏说服,再生波折。”

    杨帆沉吟了一下,问道:“嗯!那么今日之后,这个讯号算是递出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太平道:“接下来,我还要促成一场宫宴,要让母皇出席,让两位皇兄都参加!”

    杨帆想了想道:“不是很妥当,你就算不把武氏诸王请齐了,但是梁王和魏王也一定要参加才好。”

    太平先是眉头一蹙,难掩厌恶之色,转念想想,又抚掌赞道:“不错!小不忍则乱大谋,该当请他二人一同出席。”

    杨帆道:“只要陛下出席……”

    太平道:“那便是排定了座次!”

    杨帆道:“相王可以趁势请辞皇太子之位!”

    太平道:“百官揣摩上意,亦可趁热打铁,请立庐陵为皇太子!”

    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微笑片刻,太平突又问道:“听说你的人闹了户部?”

    杨帆也收了笑容,叹了口气道:“是!河内王不知何故屡次与我为难。他挑唆户部出面,我只好去闹户部,也幸好出面的是户部,否则我这个未成气候的千骑将,还真奈何不了他这位河内王。”

    太平黛眉微蹙,道:“武懿宗这么做总该有个目的吧,难道他是想压你一压,安插他的人进你的‘千骑’?”

    杨帆道:“迄今未止,不见他有任何明示暗示,只是疯狗一般毫无理由地刁难,实在不胜其扰。”

    太平嘱咐道:“无论如何,你不可与他正面冲突,他姓武,而且掌握着金吾卫和京都附近所有的屯兵,可见母后的重视。如果你们之间闹到水火不容,母皇放弃的一定是你而不是他!武三思虽有拉拢你的意思,可是在武懿宗和你之间如果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最终胜出的也只能是他。”

    杨帆道:“我明白!所以,我已经想了一个办法应对他目前的刁难。至于以后,我找了一面主动送上门来的肉盾,而且是放眼朝野,目前唯一能替我挡住来自武懿宗的明枪暗箭的肉盾!”

    太平眸波一潋,脱口道:“二张?”

    杨帆抚掌笑道:“聪明!”

    杨帆把张易之兄弟利用太仆寺向他施压,而他顺水推舟,答应让陆毛峰加入千骑的事情说了一遍,太平欣然道:“妙计,以后与武氏有关的事,你尽可把这个陆郎将推上去,他的背后是二张,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对了,你说应对武懿宗目前刁难的又是什么办法?”

    杨帆道:“这件事我原想要请你帮忙的,二张找上门来以后,我就想让他们出面了,不曾想正好又接到你的请柬,我想也就不必特意为此找到他们,还是请你出面为宜。”

    杨帆把他的主意说了一遍,太平仔细思量一番,道:“法子很巧妙,不过我出面却不妥当。让我为你敲敲边鼓还行,这件事由二张出面最为妥当,他们地位超然,且最受母皇信任。你不必上门托请他们,等那陆郎将到任,你把此事交给他去办就好!”

    杨帆一拍额头道:“是了!我怎么把他忘了,此事着他去办就好。”

    太平忽地眸波一动,复又轻轻站起,转身走到亭边,面朝濯月亭观望。杨帆正觉奇怪,就听身后一阵枝叶簌簌声响,两个女孩儿说笑的声音传来。

    “姑姑,杨校……杨将军!”

    杨帆扭头一看,两个女孩儿正自林中分花拂柳般走来,前边一个娇小玲珑,雪白一张瓜子脸,手中摇一枝花朵,笑嘻嘻地向他们打着招呼,正是李裹儿,后面一个比她高出一头,鸭蛋脸、笑眼细眉,温柔大方,却不曾见过。

    太平转身看了一眼,微笑道:“哦,是仙惠和裹儿啊,你那几个姐妹正在池上泛舟呢,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仙惠性情温柔羞涩,在这位不甚熟悉的姑母面前不大敢说话,闻听此言,细声细气儿地答道:“侄女正要去亭前荡秋千。”

    李裹儿却道:“方才捉蝴蝶跑得口渴,这里阴凉,我来歇歇!”

    李仙惠从亭前绕过,加上了荡秋千的行列,李裹儿却蹦蹦跳跳地跑进小亭,一屁股坐在石桌旁,将花枝丢在桌上,拿手帕摇着风。她说有些热倒也不是随口找的幌子,脸蛋跑得红扑扑的,额头的确有些细汁。

    郡主就在身边,杨帆便不好视若无睹,勉强陪她说了几句话,便很自然地站起来,漫步走到太平身边。

    二人并肩而立,眺望池边,看见有几位公主正与如眉等几位内廷大供奉交谈甚欢,杨帆便道:“如眉大师的歌喉堪称一绝,李大师的胡笳也是一绝,至于向大师的歌舞,我觉得倒不如公主殿下当日与上官待制在伊阙河边那一曲拓技更加精彩。”

    太平公主笑道:“杨将军过誉了,本宫所长不过一曲拓枝,向大师乃宫廷第一舞者,精擅各种舞蹈,技艺精湛的很。”

    杨帆正要说话,后脑突然挨了一记,轻飘飘、软绵绵的,却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杨帆侧身咳嗽一声,回头一看,地上有一朵茶盅大小的花朵,再往石桌前一看,李裹儿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根花枝,手中又揪了一朵花儿,正挑衅似地看着他。

    杨帆向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裹儿丝毫不惧,还向他扮了个鬼脸。见杨帆看她,她又端过杨帆座前那碗酸梅汤,特意把碗转到杨帆喝过的位置,张开小嘴,很慢很妖艳地把红唇凑上去。

    细瓷小碗慢慢倾倒,琥珀状的汁液度入口中,李裹儿笑眯眯地探出细细红嫩的舌尖,轻轻一舔她薄嫩妩媚的唇,情挑之意盎然

    亭中荫凉,可杨帆却有一种要出汗的感觉。李裹儿明知道他和太平公主的关系,还敢这般公然挑逗。杨帆已经二十六七,军伍中衙门里都厮混过的人物,性情已经渐趋沉稳,心态绝非那些不分场合、不计后果的少男少女可比。

    李裹儿如此轻佻大胆的举动,换作轻浮少年或引以为趣,杨帆却只是更生憎厌,他又咳嗽一声,对太平公主道:“看殿下似有了几分酒意,可要喝些酸梅汤么?”

    太平颔首笑道:“杨将军请自便,本宫不渴!”

    杨帆点点头,回身走到石桌前坐下,李裹儿依旧若无其事地摇着花枝,却将她刚刚喝过几口的汤碗又悄悄推回到杨帆面前,眼儿媚,唇含笑,促狭之意满脸。

    “啪!”地一声,亭中传出一声脆响,太平公主闻声回头,裹儿轻抚嫩颊,杨帆若无其事地道:“有蚊子!”

    太平刚转回头去,亭中“啪”地又是一声脆响,回头再看,杨帆就唇欲饮,李裹儿笑得烂漫:“被我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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