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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7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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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刚说到这儿,门前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天爱奴急促地道:“噤声!”便飞身没入黑暗当中。

    “来御史提审杨帆,带人犯出来!”

    有人站在牢门外喊了一声,便有两个衙差进来,将那枷锁脚镣从拴系在房间四处的长链上解下来,便押着他走出牢房。看着一行公差押着杨帆远去,张立雷把锁头往门鼻儿上一挂,嘟囔道:“折腾!”

    天爱奴非常意外,门半开着,光线就从那门缝里传进来,过了半晌,她才轻手轻脚地走去,轻轻握住门柄,悄悄向外观望,院子里有几个衙役正在走来走去,天爱奴候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一个院中无人的短暂时刻,她立即飞身掠了出去……

    ※※※※※※※※※※※※※※※※※※※※※

    新任大理寺监丞龙川从小柴房中悠悠醒来,忽然发觉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不见了,他急忙从柴草堆里往外爬,忽然发现自己被剥去的官衣就卷成一团塞在他的怀里。

    龙川拿起官衣仔细检查了一遍,鱼符在,革囊在,不过革囊已经空了,大惊失色的龙川几乎把脑袋都钻进了革囊,最后从里边摸出一片纸,一片盖着御史台大印的交接清单。

    龙川茫然了,他当然不会认为那个俊俏的小尼姑脱了他的官衣,问了一大堆御史台的事情,又把他绑起来,打晕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他去送一回公文。这里边一定有蹊跷,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可以安心回去交差,只要他不说破,或许什么事都没有,而一旦说破,他刚刚升职,会不会因此……

    很快,龙川就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他穿好衣服,走出柴房,骑上他的骏马,先去了一趟御史台,远远观察一阵,没有发现任何意外,他就转回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的同僚发现龙川辛辛苦苦蓄了大半年的胡须不见了,颌下一片光滑,不免很是惊奇,却不知他想了什么理由,这才遮掩过去……

    小蛮刚一回到家,门子就迎了上来。原来的门子陈寿已经“告假探亲”去了,现在的这个门子是小蛮雇佣的下人中的一个,名叫莫玄飞,能说会道,和家仆们闲着没事摆龙门阵,当真说的玄之又玄、流云乱飞,小蛮便让他做了应门的家丁。

    莫玄飞一见小蛮,就急急迎上,说道:“夫人,有两位客人来访,现在堂上相候。”

    小蛮一听两位客人,不禁喜道:“是楚大哥他们么?”

    楚狂歌和马桥上次来,莫玄飞也是见过的,知道小蛮说的是谁,摇摇头道:“不是,这位贵客身着男袍,却是女子,他们的车马就停在墙侧,还带了许多的家仆下人,看那气派,着实不凡。”

    “哦?”

    小蛮听了很是疑惑,急忙走到二进宅院的客堂,到了堂上一看,只见两行青衣小帽的仆役站列左右,一个个精神饱满,神完气足。这些人小蛮一个也不认识,定然是那两位贵客带来的了。

    小蛮急忙又向客座上看去,这一看却不禁大吃一惊,上面坐着的,竟然是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

    桃梅和三姐儿正侍候着客人,一见女主人回来了,急忙上前道:“夫人……”

    小蛮一摆手制止了她们,快步上前,裣衽施礼道:“小蛮见过……”

    上官婉儿飞快地站了起来,截住她的话道:“小蛮,今日我冒昧前来,实是有一件要事与你相商,这里不方便说,可否……”

    太平公主坐在那儿,不动如山。看这样子,只是上官婉儿想借一步与她说话,这位公主殿下并不想参与,小蛮奇怪地看看太平公主,只好放弃施礼,对上官婉儿道:“有请足下,书房叙话!”

    ※※※※※※※※※※※※※※※※※※※※※※※※※

    小蛮把上官婉儿请进书房,上官婉儿未及落座,便把太平公主的事情及其要求对小蛮说了一遍,小蛮听了不禁呆在那里。

    上官婉儿羞愧地道:“小蛮,是姐姐无能,不能救他脱困。如今皇帝已经下了内旨,估摸着临刑前三天,就会正式昭告天下了。如今,公主既然有办法,为了救他性命,我们……也只好应下了……”

    小蛮听了,默默地低下了头。她没有想到,太平公主竟然如此喜欢她的郎君,难怪当日太平公主在皇帝面前为郎君请求赐婚,原来是为了破坏婉儿姐姐和郎君的感情。难怪我和郎君成亲之日,她送了那样一份厚礼来,原来是希望郎君不要忘了她的情意。她利用我给婉儿姐姐和郎君之间设置障碍,现在抓住了好机会,又想把我也一脚踢开……”

    小蛮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奇怪的是,当她想明白这一切时,她对太平公主却生不起什么恨意,哪怕是太平公主如今趁人之危想要她离开丈夫。

    不管太平公主当初劝皇帝为她指婚是出于什么用心,可是如果不是太平公主,小蛮很清楚地知道,她永远都不会与郎君走在一起,且不说她与郎君之间一直没有什么感情的接触,光是凭着郎君与婉儿姐姐之间的感情,她就不可能和郎君走在一起。

    如果有朝一日相认,她和郎君也只能顺理成章地做一对好兄妹。所以她现在对太平公甚至有一种深深的感恩,感激太平公主给了自己一个如意郎君。如果是武则天为她指婚之前的小蛮,或许不会在乎这一点,而现在……她舍不得。

    或许她对杨帆早就暗生情愫了,只是这情感就像潺潺的溪水,缓缓地积蓄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等到她成为杨帆的妻子,共同的生活,不知不觉就把情感发酵的更深、更浓了,等到郎君入狱,这种情感得到了催化,她才猛然意识到,她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今天,她又知道她的郎君就是她苦苦寻找的阿兄,亲情和爱情重叠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种巨大的情感力量,甚至战胜了早已深入她骨髓的皇权至高无上的信念,叫她与郎君分手,她如何愿意。

    对太平,她没有恨意,可是太平公主的要求,杀了她她也不会答应!然而,太平公主既然这么说,那么她对救出郎君应该会有比较大的把握,如果不答应,就只能等着公开行刑的那一天去劫法场。

    对于劫法场,小蛮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御史台已经被人侵入过了,还杀了十五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行刑当天不出意外,朝廷岂能不严加戒备,那时想杀入重围救出郎君谈何容易?

    劫法场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小蛮已经作了打算,救得出就救,救不出便与郎君共赴黄泉。如今太平公主若是有办法能救郎君活命,小蛮无论如何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该怎么办才好呢?

    上官婉儿见她面色变幻,久久不决,心中也不禁黯然,看这情形她就知道,小蛮已经真的爱上杨帆了。叫一个付出了真情的女子放弃她的爱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她有得选择么?

    上官婉儿忍不住出口劝道:“小蛮,但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可是,这已是他最后的生机,我们不能……”

    “好!”小蛮突然抬起头,神色迅速平静下来:“我答应!”

    小蛮转过身,拉开房门,对侍立在外面的三姐儿吩咐道:“去客堂上,请那位贵人过来,就说我们商议已毕!”

    不一会儿,太平公主轻摇折扇,仿佛一位玉树临风的佳公子,翩然走进书房,一双妩媚的眼睛往二人身上盈盈一扫,笑吟吟地道:“你们两个商量好了?”

    身后,房门悄悄地关上了,太平公主走过去,转身在锦墩上坐了,轻轻摇着象牙骨的折扇,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地道:“那……你就说说吧,怎么个打算?”

    小蛮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公主施礼,对一个试图抢走她丈夫的女人,她何须卑躬屈膝!皇权?当她在牢房里脱去心头那副枷锁时,就已不再把它看的如何重要了。

    她定睛看着太平公主,沉声道:“殿下有十成把握救他性命?”

    太平公主手中的折扇忽地一停,把握?要说十成的把握,她也没有,阿母为了皇帝的宝座,可以毒死一个亲儿子、再勒死一个亲儿子、活活抽死两个亲孙子,把她最宠爱的亲生女儿拿去做交易,明知道她的女婿无罪,仅仅为了震慑人心,就可以把他活活饿死在狱中……

    十足的把握?她真的没有!但她手中的折扇只是稍稍一顿,就“唰”地一收,眉头微微挑起,道:“那是自然,本宫已有万全之策,一定可以救他性命!”

    “好!”

    小蛮缓缓点头,慢慢竖起右手,拇指与尾指内叩掌心,竖三指向天,正色说道:“我谢沐雯在此向天发誓!如果公主能救我郎君得脱大难,谢沐雯便即与夫君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违此誓……就让我丈夫变成我失散多年的兄长!”

    太平公主听了这样狠毒的誓词,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惊异的表情,怔了片刻,才点头道:“好!这么别致的誓言你都想得出来,本宫相信你了!”

    太平公主在向皇帝进言,赐小蛮为杨帆妻子之后,顺口打听过她的身世,知道小蛮这个孤儿其实还有一个大哥,只不过从幼年时起就已经失散了。

    小蛮当时正心乱如麻,只是简单向她讲了讲自己身世,自然不会解说太细,再说当时在她心中,她的兄长就和亲大哥一样,难道还要强调阿兄与她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太平公主自始至终以为她的那位阿兄是她的骨肉同胞。

    从常理来想也只能是此,谁会想到一个从几岁起就分开,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苦苦寻找着的阿兄,竟然会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小孩子结下的义兄义妹,会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么?如今一听小蛮发出这样的毒誓,太平自然非常满意。

    上官婉儿却是知道小蛮那兄长与她并无血缘关系的,因为小蛮曾对她详细说过与阿兄间的点点滴滴,如今听到她这样的誓言,一双杏眼登时瞪的溜圆:“天呐!小蛮……小蛮……,我好笨!为什么我想不到在誓言上做手脚,偏要乖乖按她所说的誓言发誓。我好蠢好蠢好蠢!”

    小蛮盯着太平公主,沉声道:“现在,殿下可说说如何救我夫君了么?”

    她的语气有点冲,不过心情大好的太平公主不以为忤,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我的计划并不需要你帮忙,你知道详情也无甚用处。现在我问你,你家那十六处店铺,到底是何人所赠?”

    小蛮微微蹙起眉头,道:“这个,郎君却没有说过,他只说是有人托一个叫赵逾的人赠送给他的,内中详情我却不曾问过。”

    太平公主道:“那么这些店铺的‘过书’呢?取来我看。”

    小蛮道:“皇帝颁下内旨的第二天,御史台就把‘过书’拿走了,还说明日就要派人来逐家盘点,查收店铺!”

    太平公主听了顿感蹊跷,眉心不由皱了起来:“拿走‘过书’,或可解释为是为了查案,但是这店铺不封,却只派人来盘点查收,真不知来俊臣在打什么主意了,难道他想中饱私囊?”

    按照大周延续下来的唐律,谋反大罪,当事人及其父亲和他年满十六岁的儿子都要处以绞刑。十六岁以下的儿子及其母亲、女儿、妻妾、兄弟、姊妹全部充官为奴,资财和田宅则予没收。

    皇帝的圣旨只要正式一下,这罪名就确定了,就会按照这个规定进行办理。来俊臣提前拿走了“过书”,又要提前盘点店铺,查收货物,的确给人一种想要抢在官府没收之前占有杨家财产的意思。

    太平公主自然不会想到,来俊臣提前把这些财产拿走,避免它被没收,目的却是为了让小蛮乖乖屈服。

    到时候小蛮成为官奴,凭来俊臣的本事自然能替她改变身份。女人的嫁妆,自己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丈夫无权动用也无权过问,到时候把这十六家店铺还给她作为嫁妆,她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如此双管齐下,软硬兼施,来俊臣就不信这小妮子会不乖乖屈服。

    太平公主想了一想,不解来俊臣用意,便把此事抛在一边,说道:“没有‘过书’也无妨,反正本宫也不是想在你的‘过书’上动手脚,我想了解‘过书’的详情,可以去洛阳府查备底。你记住了,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一概回答不清楚,包括这十六家店铺的来历,懂了么?”

    小蛮点点头,太平公主向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亲热地道:“婉儿,我们走吧,还有些事,倒是需要你来帮忙的!”

    上官婉儿的心正象被一条毒蛇在慢慢吞噬着:“为什么我想不到?为什么我想不到?”

    上官婉儿欲哭无泪。

    谢小蛮硬梆梆地道:“公主慢走,小蛮不送!”

    太平公主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她若礼节依旧,郑重其事地送自己出门,那才叫人奇怪。是以不以为忤,一见上官婉儿站在那儿怔怔不动,还以为她见小蛮发誓触景伤情,便伸手一拉她手臂,一起向外走去。

    上官婉儿走在门口,回头瞧了小蛮一眼,只留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房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小蛮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书房的窗扉忽然“啪”地一声打开,天爱奴头戴锦绣浑脱帽,身穿翻领窄袖袍,腰束革带,穿一件条纹小口裤,脚上一双透空的软锦鞋,仿佛一个极俊俏的胡儿少年,背倚窗框,双腿一屈一悬,悠悠地荡着,悠悠说道:“你好邪恶!”

    谢小蛮仿佛早知她在外面,忽尔回眸,粲然一笑:“太老实的孩子,会讨不到饭吃的!”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宫里宫外

    洛阳府,司户参军李镜的签押房里,那个油滑老吏一见判司与来客似有要事商谈,虽然两人是在里间屋里,还是避嫌地离开了。前后两间公事房顿时空空荡荡,里间屋里,李参军与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译对面而坐。

    司户参军李镜长得和他的堂兄李译有几分相似,体态也相仿,只是眼角没有李译那样的笑纹,显得严肃了一些。李镜紧紧蹙着眉头道:“堂兄,这伪造文书,可有些为难啊。”

    李译那张极显富态的胖脸上始终笑眯眯的,没有一点为难之色:“难?有什么难的。你呀,要打官腔跟别人打去,跟我就不必了,哥哥使唤你,还能叫你吃亏不成?”

    李家当年家境贫寒,迫于无奈,李译才进宫做了太监,后来他成了太平公主跟前的管事太监,在京里头也有了一些人脉。他这堂弟李译,不但当年读书时受过他许多资助,后来能留在洛阳府这种地方做官,而且熬到司户参军,他的堂兄李译都是有莫大助力的,对他说话自然不用客气。

    李译从袖中摸出一卷东西甩到李镜面前,李镜打开一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李译眯着眼,笑微微地道:“怎么样?你在这儿干五年,连俸禄带孝敬,能有这么多么?”

    李镜定了定神,紧张地道:“堂兄,这人是谁啊,花这么多钱,就为伪造一份文书,这……不是想谋人财产吧?”

    李译把嘴唇一撇道:“谋个屁!谋人财产,有改过书上家的么?”他伸出一根短粗胖的手指,在几案上点了点,说道:“不该你打听的,不要打听!为兄还会坑了你不成?这件事办成了,可不仅仅是叫你捞上一笔!”

    他把双眼微微一眯,缓缓说道:“你还有一年,在这洛阳府的任期就满了吧?就算考功全是上佳,也得挪窝儿,去哪儿?你可决定不了。这件事你要是办成了,那位贵人就能保你一个油水十足的去处,就算你想去扬州,也不是不可能!”

    李镜双眼一亮,急忙道:“此言当真?”

    李译把嘴一撇,微微阖上双目不说话了。

    李镜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把牙一咬道:“堂兄,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保证办得稳稳妥妥,半分破绽都看不出来!”

    李译睁开双眼,嘿嘿地笑了两声,道:“这才对,李镜啊,哥哥我帮得了你一时,怎也保不了你一世,凡事还得你自己争气,胆子该大的时候就得大起来。我回去等你消息,记住哥哥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

    史馆里,几名金吾卫引驾仗的官兵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交头接耳。

    金吾卫本来也是皇帝的嫡系部队之一,丘神绩虽因谋反被诛杀,但是武则天最清楚丘神绩的真正罪名,所以并未因此失去对金吾卫的信任,只是在军中大肆清洗了一番,把那些与丘神绩关系过于密切的将领或免职或左迁,纷纷调离了金吾卫。

    金吾卫设在宫中的引驾仗在这场风波中并未受什么影响。但是之后引驾都尉朱彬以谋反被捕,对金吾卫尤其是引驾仗官兵的排查就严厉多了,弄得引驾仗官兵一个个就像过街老鼠,每回执勤,他们都觉得左卫和羽林卫的士兵在把他们像贼一样防着,可是没办法,让他们的都尉成了叛逆呢。

    按道理说,上官婉儿并非他们的直属上官,他们属于军队系统,上官婉儿无权调他们过来问什么事情,当然,道理上是这么讲,可是当初谢小蛮以梅花内卫果毅都尉的身份找朱彬帮忙,朱彬还不是欣然从命?如果上官婉儿有什么事情却不和他们打招呼,而是直接对皇帝说,他们更承受不起。

    尤其是这样的时刻,他们更得夹起尾巴做人,乖乖到史馆来报到了。他们等了好久,还不见上官待制召见,这时房门一开,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官带着一个小宫娥姗姗地走进来。

    引驾仗云骑尉杜润生认得此人,这个女子乃是宫中一名女官,名叫符清清,杜润生连忙把身形一正,恭敬地唤道:“符姐姐!”

    符清清还不到双十年华,比杜润生小了十六七岁,只不过这宫里头对宫娥女官的敬称都是姐姐,就像对太监的敬称都是公公一样,杜润生如此称呼,只是表达恭敬之意。符清清双手一抚臀后裙幅,在绣墩上风情万种地坐了,脆声道:“今天找你们几个人来,是有两件事儿要问你们。”

    杜润生赶紧陪笑道:“姐姐请问,在下听着呢。”

    要说起来,符清清这位女官的品秩并不比杜润生这位正七品的云骑尉高,而且内官与外官哪怕是平级其实也要低些,但是形势比人强,现在的引驾仗就是个谁来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硬不起来。

    符清清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本来呢,你们引驾仗的事,轮不到我一个女官来管。不过,本姑娘手下几个内侍宫女聚在一块儿乱嚼舌头,可巧被我听见了,所以叫你们来问问,如果没有其事呢,我也好惩罚他们,免得他们以后胡说八道。”

    杜润生和校尉汤千里对视了一眼,杜润生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姐姐说的是什么事呢?”

    符清清道:“你们是引驾仗,负责宫中仪驾鸾仗诸般事宜,举凡敝幕、故毡、旗鼓、杂畜、牧养诸般事宜,都归你们管。有人说,你们几个把帐幕、毡毯、旗鼓,私自拿去变卖,还有人把大角手使用的铜号故意损毁,报领新号,旧号则毁为铜块,出售于商贾,不知可有此事啊?”

    杜润生等人听了脸色倏变,他们做这些事,自然不可能完全瞒过宫里人,的确是有些太监宫娥知情,可是这些人也是分了好处的,怎么还会有背后说出来?

    符清清瞟了他们一眼,轻轻一笑,道:“你们不妨商量好了再给我一个答复,我不急!”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啪”地拍了一记巴掌,笑道:“对了,这一位是汤千里汤校尉吧?”

    汤千里谨慎地道:“正是下官。”

    符清清道:“汤校尉与引驾都尉朱彬据说关系非常密切,哦!我说错了,不是你一个,而是……”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轻轻一划众人,笑吟吟地道:“你们一群!”

    几个官兵脸色登时全变了,朱彬已经定了谋反之罪,符清清这么说什么意思。

    汤千里赶紧道:“符姐姐误会了,我等与朱都尉也谈不上如何的关系密切,只是……他是我等顶头上司,日常接触自然多些。”

    符清清剔了剔手指,轻描淡写地道:“是么?我怎么听说,有一回,汤校尉在引驾仗押衙里,对朱彬说过:‘我汤某人眼里只知朱都尉,不知其他。凡事定与朱都尉共进退!只要朱都尉一句话,上刀山下海,在所不辞!’

    汤千里咧了咧嘴,都快哭出来了,要是早知道这等拍马屁表忠心的话也能惹祸,打死他都不会说啊。侍立在符清清身后的小宫娥眨眨眼,天真地问道:“符姐姐,汤校尉这么说又能如何?朱都尉虽以谋反被捕,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定汤校尉的罪吧?”

    符清清道:“这可不好说,翠儿,你知道依照我大周律,什么样的事情算谋反么?”

    小宫娥摇摇头:“翠儿不知道。”

    符清清道:“依我大周律,谋反依据有三。一、但谋即罪。不需要你真的有谋反之举,只要你谋划了,不管有无实施,杀无赦!二、就是已行有罪。只要你有谋反的行动,不管造成的伤害是大是小,杀无赦!三,出言即罪。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谋反,有没有谋划、有没有行动,只要你说了,杀无赦!”

    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得汤千里冷汗涔涔,脸色苍白,不见半点血色。

    那小宫娥“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汤校尉对一个反贼有这样的效忠之词,足以定他死罪了!这几位军士既与他同谋盗窃,说不定也是一路人,只要把汤校尉交给来俊臣审一审,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此言一出,那几个军士顿时全都变了脸色,云骑尉杜润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符清清拱手道:“我这几个手下,见识短浅,可禁不起姐姐你这一吓。姐姐有何主张,就请吩咐下来吧,我们兄弟几个……一定从命!”

    符清清启齿一笑,唇红齿白,端地俊俏,咯咯地笑道:“杜云骑,我瞧着你就像个聪明人,嘻嘻,果然是个聪明人!”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太平出马

    宰相和众多的朝廷大员已经定罪,明天就是行刑前的第三天,需要正式颁旨,诏告天下了。

    这桩谋反大案尘埃已定,涉案官员空缺出来的职位也就需要重新任命安排一番,其实像六部等衙门还比较好办,除非那些空缺职位的下一级官员是武则天早就看着碍眼的,那么只要让官员们顺序递进一位,就可以很容易地完成权力交接。

    真正让武则天为难的是宰相人选,一下子就空出了三个名额,而宰相又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提拔的,这人首先要合武则天的心意,还要有确实可信的才干,同时在朝中要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一旦拜相要能压得住场面,否则就像当初的傅游艺,那等角色一旦调入中枢,也只能是一个摆设。

    武则天认真地琢磨了好几天,依旧难以决定,只好先把此事搁在一边,回头再细细思量。不过,不管是提拔谁入阁拜相,如今来说李昭德显然已经是资格最老的一个,武则天便加他为检校内史,提擢为宰相中第一人了。

    在武则天心中,除了宰相人选最为重要,还有一个重要人选就是三法司,她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对三法司也进行一番调整。

    武则天妇夺夫权,母夺子位,天下间不服气的人很多,“将相阴谋”,“人多逆节”,不能不多加防范。而且,她以女子之身而为帝王,这是旷古未有之奇事,有悖天下人心向背,她想坐稳这个位子,需要比一个男皇帝还要强势十倍才能震慑天下。

    她深居内宫,要震慑百官、要监控天下,就需要耳目。

    她的耳目就是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

    大理寺原本只是负责复核重案,决狱之权在刑部。在她掌权之后,又提高了御史台的权力,把御史台变成了第二个刑部,所以在三法司之中,刑部和大理寺的职位尤其重要,这是她监视百官的一双眼睛,倾听百官心声的一对耳朵。

    如今,她的眼睛和耳朵只剩下一半了。

    刑部现在她用着不太顺心,起码给她一种不太得力的感觉。

    原刑部尚书张楚金本来用着很是顺手,但是周兴想要这个职位,在张楚金和周兴之间,她选择了周兴。谁知周兴得志猖狂,竟参与夺储,与武承嗣勾连结党,被她果断除去。可是这一来刑部却后继乏人了。

    如今的刑部侍郎是崔元综,尚书位空缺。

    崔元综出身清河崔氏的支房郑州崔氏。虽然他的家族与清河崔氏关系已经不是那么密切,但是武则天还是有些忌惮,不管是山东贵族还是关陇贵族,可都是一直反对她做皇后乃至一直反对她做皇帝的。

    可是,世家力量盘根错节,并不是那么容易铲除的。刑部如今已经无人可用,不用崔元综,更难找到一个得力的人物来执掌这个重要的衙门。

    大理寺卿如今是徐泽亨,此人是高宗时候的旧臣,为官倒还严谨,并不是一个热切拥戴她做皇帝的官员,却也从无反对她的言论。而且大理寺的作用要弱于刑部和御史台,暂时可以不必理会。

    接下来就是御史台了。

    来俊臣和周兴一样,都是以匹夫之身被她提拔重用起来的,这两个人与世家豪门没有关系,与盘根错节的前朝旧臣体系也没有关系,他们也当真争气,虽不学而有术,替她担起了刑部和御史台这两个重要衙门,帮她建立了最重要的一双耳目。

    周兴得志猖狂,如今已然伏诛,她能倚赖的就只剩下来俊臣一个人了,她最信任、最放心的耳目也就只剩下一个御史台了,这让她有些不安,她感觉自己的控制力正在被削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一步步让朝廷脱离她的掌控。

    “御史台有来俊臣,朕是可以放心的,不过……要想高枕无忧,大理寺和刑部之中,必须还得有一个要绝对处于朕的掌握之中才成!”

    武则天暗暗思忖着:“眼下人事变动频仍,暂时不宜动作,而且朕手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一俟物色到忠心可靠、且有足够的能力替朕掌握一方要害的人,再把他安插进刑部!”

    武则天想到这里,朱笔微微顿,在李昭德提交的升迁名单上刑部崔元综的位置停了下来,写下一行小字:“否!尚书位,可暂缺!”

    她决定,刑部尚书这个位子暂且空缺着,依旧由崔元综以刑部侍郎代理刑部尚书的职权,等她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再把崔元综提拔为尚书,把自己信赖的人委任为侍郎,就像当初张楚金和周兴这样的组合,以加强她对刑部的控制。

    武则天把李昭德这份报请委任各部官员的奏章合上,对婉儿道:“就这样吧,马上叫人给李相送去。明日旨意一下,各衙各司新任官员即刻上任,国事不能耽搁!”说完,她抻了个懒腰,又道:“朕有些乏了,陪朕到飞香殿去散散心吧!”

    “喏!”

    上官婉儿双手接过奏章,招手唤过小海,对他低声嘱咐几句,又向他递了个眼色,小海会意,立即接过奏章轻轻退出武成殿。小海捧着皇帝批复的急件,刚一走出正殿,就有一个在院中逡巡的小黄门迎上来,打个招呼道:“海公公好啊!”

    小海向他倨傲地点点头,等他走近了,便压低声音道:“大家已将政务处理完毕,现往飞香殿去了。”

    那小黄门也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便转身朝东而去,小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转向中书省,上官婉儿陪着武则天到了飞香殿,已经先行接到通知的韦团儿早在殿上铺了簟竹的水润凉席,放了盛冰的凉盆儿,又用冰镇了武则天最爱喝的醪糟,等她到来。

    武则天到了飞香殿,由韦团儿侍候着宽去朝服冠带,换上轻便长袍,赤着双足走上凉席,坐在那儿先喝了冰镇的一杯醪糟,便枕着“竹夫人”躺下来,听团儿和婉儿在自己身边说话,听到得趣处,便也笑着插几句嘴,旁边又有羽扇轻摇,凉风习习,渐渐就缓过乏来。

    这时候,一个宫娥翩然而入,娇声道:“大家,太平公主请见!”

    武则天缓过乏来,正是身心愉悦的时候,闻言笑道:“令月来啦,叫她进来!”

    片刻功夫,太平公主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大步走了进来。

    武则天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哟!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朕的宝贝女儿不成,可是跟驸马闹了些什么不愉快吗?”

    太平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他?他敢!借他个胆子!”

    说完,太平公主一屁股坐在凉席上,依旧一副负气模样。武则天坐起来,团儿忙把一个靠枕塞到她的腰下,武则天笑吟吟地道:“乖女,到底什么事不开心呐?”

    “女儿……”

    太平公主欲言又止,武则天会意地笑起来:“你这丫头,一向口无遮拦的,今儿说话怎么还吞吞吐吐的了。”

    武则天摆摆手,笑盈盈地道:“好啦,你们都退下吧,朕跟令月说说体己话儿。”

    上官婉儿和韦团儿应声离开,四下里的宫娥太监们也徐徐退下,武则天握住太平公主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轻轻抚摸着,说道:“乖女,到底什么事啊,跟自己亲娘,就不用有所忌讳了吧?”

    太平公主道:“还不是来俊臣办的好事么!这事儿,旁人管不了,女儿只能向娘亲讨公道了。”

    武则天一怔,说道:“来俊臣?来俊臣做了什么事,惹得女儿不开心啦?”

    太平公主道:“来俊臣胆大包天,竟然封了女儿的店铺,那可是女儿倾尽积蓄才置办下来的产业,原还想着利滚利、利生利,赚些家用的,谁知道……,他不但要抄没女儿的店铺,还把替女儿打理店铺的人也抓走了呢。”

    武则天吃了一惊,失声道:“不会吧?来俊臣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可知道那是你的店铺么,又是以何名义抄没的呀?”

    太平公主冷笑道:“谋反喽!当然是谋反!阿娘想想,这么多年来,但凡是犯到他来俊臣手里的,有哪一个不是办成谋反呐?”

    武则天怔了怔,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她现在已大概猜出了女儿的来意,这样转弯抹角的,看来是要替人求情啊!

    武则天一向反对皇子女们干涉政务,凭着他们特殊的身份,一旦涉足政坛,无疑将引起更大的动荡,结成更多的派系,以致政争不断。如果这是女儿意图插手政治,培植亲信势力的一个征兆,她一定要把这个苗头扼杀掉。

    武则天严肃地道:“女儿在哪里置办下的店铺被来俊臣抄没了啊?被他抓走的人又是哪个?”

    太平公主似乎完全没有看到武则天眼中隐隐闪烁着的危险的光芒,她气愤不平地道:“女儿的店铺就置在南市,足足十六家店铺啊,女儿费了好大的心思才置办下来的。如今替女儿打理这店铺的,就是羽林左郎将杨帆!”

    “杨帆?”

    武则天的目光陡然又深沉了几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绝地反击

    太平公主愤愤地道:“女儿从金谷园回来后,倒是听说有几位宰相和尚书意图不轨被抓进大牢,万万没有想到杨帆竟也牵连其中。往常隔上三五天,他就会到女儿府上拜见,这回女儿都回京好几天了,还不见他过来,使人去问,才知道出了事。

    阿娘,别人是否谋反,女儿不敢确定,可杨帆绝对不会谋反!他凭什么谋反呢?他可是阿娘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朝里跟任何派系都不沾边儿。再说,他后边有薛师这座大靠山,前程一片光明,他有什么理由依附叛党?”

    武则天缓缓地道:“来俊臣查出,他收受了李游道的巨额贿赂,为娘记得,当时似乎就提到过这来源不明的十六座店铺,难道这些店铺……是你的?”

    太平公主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女儿的,要说起来,杨帆除了这十六家店铺,还有什么财产呢?而这十六家店铺,却是女儿所有。他那所谓的巨额贿额,在哪里呢?”

    武则天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针尖般锐利:“女儿身为天皇贵胄,自然不宜从事商贾贱业,可是……你想要打点店铺,难道公主府里就无人可用了?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一个外人,还是一个不懂经营的将军?”

    “女儿……”

    太平公主说了半句便即语塞,一张俏脸胀的通红,武则天一直紧盯着女儿的神情变化,看到这里,她突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的非常难看。

    忽然间,武则天就想起了许多事,想到当初杨帆与女儿同场击鞠,想到从不热衷帮人说亲的女儿忽然学起了千金公主,帮杨帆撮合婚事,想到她听说的杨帆成亲之日,女儿赠送厚礼的传闻。

    包养面首的贵妇人,很多都是把小白脸的一切都承办下来的,包括帮他成家立业,比如太平公主奶娘之女姚夫人帮柳君e冒旒拮钡氖虑椤?br />

    武则天又想到女儿当年公开选驸马时落落大方,毫不羞怯,敢于当众选择她中意的人,如今偏偏提到杨帆却欲言又止,少有地露出羞意,这意思还不明显么?可她能说什么呢,责备女儿吗?她这个母亲尚且养着面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女儿?

    这些想法在武则天心中飞快地闪过,她缓缓说道:“女儿,杨帆的罪证,可不仅仅是这一点,朱彬、裴宣礼,都已先后承认与他有所勾连。谋反,是对皇朝不忠,对朕不忠,任何人……都不可以宽恕!”

    “母亲……”

    太平公主只唤了她一声,便落下两行清泪:“从小到大,这是女儿第三次求你。第一次,女儿求你赦免无辜的驸马,谋反的是他两位兄长,不是他!母亲不答应,女儿的好驸马,是阿娘赐予的,又是阿娘亲手夺走了他!”

    她珠泪盈睫地看着武则天,又道:“第二次,是女儿不想要那个驸马,母亲却执意要求女儿下嫁,那一次,母亲依旧没有答应女儿的请求。阿娘,你可知道,和一个你根本不爱的男人朝夕相处、白首同归,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轻轻落在武则天的手上,武则天坚硬的心微微软化了一下。

    太平公主道:“这是女儿第三次求你!如果杨帆真的有心谋反,女儿不会保他!男人再亲,总亲不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如果一定要女儿做一个取舍,女儿自然站在娘亲一边,可他……真的不可能谋反啊!”

    武则天烦躁起来,她抽回手,有些愤怒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拂然道:“你是说,来俊臣在欺瞒朕么?”

    到了此时,武则天依旧不愿相信她所信任的来俊臣欺骗了她。

    国人对唯一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认同,因为武则天是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想当然地认为她各方面能力都超强,若非如此,如何解释她在男人的世界中脱颖而出?孰不知武则天的称帝,固然有其自身本领,却也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

    擅长宫斗只是小智慧,管理天下需要大胸襟和大智慧。可惜,有些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在这种人看来,既然她是唯一,必然就很英明,既然她很英明,必然永远英明。唯其愚蠢,崇拜若斯!

    笼罩在武则天身上的英明光环,蒙蔽了太多人的眼睛,反而是她身边的人更能看清楚她,所以上官婉儿和韦团儿才敢暗结心腹,太平公主才敢涉足政坛,周兴和来俊臣等一班酷吏才敢为所欲为。

    可是太平公主可不敢当面说她老糊涂了,只能委婉地道:“女儿没有这么说。不过这桩案子牵连众多,来俊臣亲自受理的恐怕只有宰相一级的高官,像杨帆这等人物,十之八九要交给下边的小吏审理,那些小吏为了邀功请赏,焉知不会屈打成招呢?”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攸然张大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好象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问道:“娘亲方才说什么?举告杨帆为同谋的人是谁?”

    武则天道:“是引驾都尉朱彬和司礼卿裴宣礼,怎么?”

    “朱彬……朱彬……”太平公主轻轻地念了两遍,突然兴奋地道:“对!就是这个朱彬,女儿想起来了,帆郎他……啊!不不不,是杨帆……”

    太平公主好象说漏了嘴,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武则天只好装傻,好象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太平公主道:“杨帆曾经对女儿发牢骚,说他饱受朱彬排挤,后来他立下大功,升为郎将,朱彬嫉妒他升官,还曾当众羞辱过他,杨帆想要女儿替他出气呢。”

    太平公主把话说到这儿,已然是明明白白地说出了她与杨帆的关系。凭什么她放着自己的人不用,要让杨帆替她经营?凭什么她要把店铺过到杨帆名下,叫杨帆占一分利?凭什么杨帆与朱彬不合,要请她替自己出气?这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薛怀义嘛!

    太平公主道:“只是母亲吩咐过,不许女儿仗着皇女身份和阿娘的宠爱插手朝政,所以女儿没有答应他。女儿把店铺交给他打理,其实……其实也不无安抚之意……”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一双泪眼楚楚动人,一双嫩颊红如火焰,别有一种娇艳欲滴的滋味。太平公主道:“母亲,你想,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他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

    武则天轻轻吁了口气,说道:“罢了,娘这就召来俊臣进宫……”

    太平公主赶紧道:“阿娘,不管杨帆是否受了冤枉,事已至此,来俊臣除了维护御史台,还能有别的选择么?叫他来问,怕是问不出什么。”

    武则天嗔道:“那要怎么样?难道要朕这个皇帝充当法官,弃三法司而御驾亲审?”

    太平公主握住武则天的手,撒娇地央求道:“杨帆对女儿说过,他刚刚升任郎将时,曾被朱彬聚众奚落,可见杨帆与朱彬不和,非只一人知道。娘亲若不信女儿的话,不妨先宣朱彬麾下的军校来问个清楚,若是女儿所言属实,娘亲便为女儿破一回例又如何!”

    太平公主这一撒娇,仿佛回到了她还是一个小小女孩儿的童年岁月,武则天心中一软,又想起自己对薛怀义是那般纵容和宠爱,将心比心,不禁喟然一叹,说道:“罢了!你去,叫婉儿传我口谕,把引驾仗的人唤到这飞香殿来!”

    太平公主连忙道:“多谢娘亲!”急忙起身,急匆匆奔向殿外。

    武则天想到那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男人,又想到自己女儿迷恋的恰恰是那个男人的弟子,不禁暗道一声:“冤孽!冤孽啊……”

    上官婉儿得了旨意,马上派人去召引驾仗官兵来此,随即与太平公主一起回到殿内,武则天道:“给朕更衣吧!”

    太平公主抢着道:“女儿侍候娘亲更衣。”

    武则天笑道:“算啦!你呀就是从小被人侍候的主儿,哪会给朕更衣啊。坐这儿歇歇凉吧,这醪糟是金陵进贡的新酒,滋味极好,你也尝尝。”说罢就由上官婉儿和韦团儿扶着她进了飞香殿的寝宫。

    武则天在寝宫中坐定,一边让两人帮她更换袍服,一边对上官婉儿吩咐道:“婉儿,一会你派人快马去一趟洛阳府,把杨家店铺的‘过书’备底给朕取来。”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帮武则天穿戴整齐,上官婉儿便匆匆离开,安排人去洛阳府。武则天出了寝宫,对太平公主道:“女儿,你那店铺过户于他,总该有所凭证吧?”

    太平公主忙起身道:“女儿不止有‘过书’,还有契约呢,阿娘要看一看吗?”

    武则天道:“这终归不是一件私事,娘虽相信你的话,还是看一看的好,省得旁人闲话。”

    太平公主道:“那好,女儿马上派人回去取来!”

    武则天淡淡地道:“叫小海与你府上的人同去吧,免得回来时又在宫门处耽搁。”

    引驾仗官兵得了圣旨,便急急向飞香殿集结。虽然他们是奉旨而来,可这么多的官兵突然集结到一处,武攸宜可放心不下,引驾仗如今接连出事,可算不上皇帝最亲信的卫队了。武攸宜叫他们解去甲胄、不佩兵器,又派了羽林卫官兵戒备着,来到飞香殿。

    这引驾仗官兵大多不知出了什么事,个个惶惶不安。可要说皇帝想对他们不利吧,又不可能把他们集中到这个地方来,这就有些叫人费解了。众官兵之中只有云骑尉杜润生和校尉汤千里等少数几个被女官符清清叫去过的人隐约猜到了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子驾幸

    等他们在飞香殿前站定,武攸宜控制住局面之后,马上入殿请见。武则天没有出来,只是命上官婉儿在全副披挂的武攸宜陪同下走出来,在殿前石阶上站定。

    六百名大角手紧张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大周内相,上官婉儿朗声道:“众将士听着,大家有话问你们。宫中有传言,说羽林左郎将杨帆与引驾都尉朱彬素来不合,你等伴随朱彬左右,或有见闻,若有经历其事者,速速入殿谒驾!”

    引驾仗众官兵稍微有些骚动,却没有人动弹。上官婉儿高声道:“若有所经历者,速速出列!若匿情不报,一经查出,以欺君之罪论处!”

    云骑尉杜润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举步向前走去,校尉汤千里见状,忙也举步跟上,紧跟着,又有几名士兵纷纷走了出来。

    这些人进了飞香殿,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一一退了出来。外面的官兵都眼巴巴地看着,见他们的神色都有些轻松,顿时也都放下心来。

    内侍小海引着杜润生、汤千里等人退出飞香殿的时候,武则天已面沉似水。

    太平公主委屈地道:“阿娘,女儿所言如何?杨帆断然不会参与谋反的,朱彬虽然死了,但是从这些军校们的供词,足可证明杨帆与朱彬没有勾结。如今只有裴宣礼一面之辞,阿娘可调杨帆与裴宣礼到御前对质,一问便知。”

    武则天沉吟片刻,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觉得朕可以这样做么?”

    上官婉儿深知武则天的性格,尤其是她渐渐年老之后,变得敏感而执拗,以前喜怒不形与色,现在则有些喜怒无常,所以没有直接为太平公主帮腔,而是故意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照理说呢,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法典既定,自有法官依法执行,虽天子亦不可干涉,否则以天子一人之好恶宽严,决天下之法,法纪荡然无存矣!”

    武则天欣然道:“还是婉儿明白朕的心意。是啊,这《大周律》是朕钦定的,如今朕若破坏了它,这不是坏了朕自己的规矩么。”

    上官婉儿又道:“不过,婉儿觉得,刑狱之事,实关于天。典刑者,惟一所循便是天理之公。如今既然证明法官有可能枉法,陛下乃天子,天子即法,法即天子,也不可一味拘泥于成法,而致生冤狱。”

    上官婉儿先站在武则天的角度,完全为她的权威和利益考虑,做出一番解释,随即话风一转,又来了句法理不外乎人情,武则天便不甚抵触了,可她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坏了自己亲手制定的规矩,那无疑是亲手否定了自己的权威,不禁迟疑道:“你是说,朕可以亲自过问此案?”

    上官婉儿乖巧地道:“婉儿怎敢怂恿陛下自毁法纪呢。不过,在婉儿想来,陛下若是想微服私访,到大理寺后堂去听听审,目的只在于考察一下官吏嘛,便不算干涉成法了。如果法官有不公之处,相信有陛下看在眼中,纵不干涉,他们也会予以纠正。”

    武则天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思索片刻,微笑道:“婉儿老成谋国,若非女儿身,朕定提擢你为朝中宰相!”

    上官婉儿听了这句评语,心中很是气苦:“老成谋国?老成谋国怎还不如小蛮会算计,婉儿……只要能老成谋家,那就心满意足了!”

    武则天起身道:“朕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正觉有些烦闷,那……咱们就去御史台走走。”

    太平公主道:“女儿也去!”

    武则天把脸一板,说道:“不成!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你是一位公主,随为娘去御史台,算是个什么名头!”

    太平公主不悦地退开。

    天子要出行,虽说是要微服私访,也要好一番准备,整个宫里顿时忙碌起来,大将军武攸宜急急密调百骑中的精锐护驾,一律换穿了便服,暗藏利刃,准备伴驾出宫。

    武则天回寝宫换穿了一身男服,端端正正地戴好软脚幞头,对着一人多高的铜镜一看,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老年文士,只是颌下少了一部胡须,略减了几分风韵,武则天吁叹道:“朕可有不少年头不曾穿过男服了。”

    团儿笑道:“大家这一装扮,风度翩翩,若是走到坊市间去,可要迷倒不少怀春少女了。”

    武则天听得“噗哧”一笑,点了她一指,嗔道:“就你会说话,长了一张巧嘴儿。”

    不一会儿,装扮完毕,武则天持了一柄折肩,轻轻摇着步出寝宫,这时候上官婉儿和武攸宜也都换了便装,上官婉儿一身文士袍、头戴公子巾,玉面朱唇,明眸皓齿,俨然一位丰神如玉的美少年,武攸宜则穿着一身遥郏嘈圩常饺苏驹谝黄穑鹑缫恢o驶o乓豢么笫鳌?br />

    武则天闪目一看,疑惑地问道:“太平呢?”

    上官婉儿回答道:“公主饮了几杯醴酒,便说此处闷热,到丽景台泛舟去了。”

    武则天可不大相信她这个女儿会这么安份,那杨帆既然是她的人,她能不用心么,自己不带她去,说不定她要准备自己溜出宫去,武则天摇摇头,又向上官婉儿问道:“洛阳府的‘过书’备底和公主府的契书过书都拿来了么?”

    婉儿道:“一应物件俱都取来了,大家现在要看么?”

    武则天摇头道:“你且带着,朕在车上看。”

    一行人出了宫门,武攸宜已经安排在宫门口安排好了车子,众人侍候武则天上了车,便护拥着车驾向御史台赶去。

    其实御史台推事院就设在宫城西侧的丽景门,就在宫城范围之内,寻常百姓除非是举行类同请愿、劝进那样的大规模行动,否则根本不会在这一带闲逛,武则天就算大摆鸾驾赶去御史台,也不虞被百姓们看见,这番微服装束,却是为了掩在宫城各处办事的各司各衙人员耳目。

    飞香殿在皇城东侧,他们就近出了宫门,在宫城东侧启行,绕皇城半周,便能到达推事院。武则天坐在车中,把洛阳府取来的“过书”备底打开,又打开从公主府取来的一应契约反复验看。

    杨帆那份“过书”上原来的店主叫禄万山,御史台曾经认真查找过这个人,结果依着上面的记载,却根本找不到这个人,仿佛这个人压根就不曾存在过。现在公主府却拿出了“市籍”(营业执照)、“房契”、还有“过书”,上面的主人正是那个所谓的禄万山。

    所有这一切,都证明那十六家店铺的神秘原主人,就是太平公主。“市籍”、“过书”和“契约”上的时间自然没有问题,洛阳府司户衙门的大印也确凿无误,接受过户一方的文件上还有杨帆的亲笔签字画押,武则天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对于杨帆谋反的看法更加动摇了。

    “大家,推事院到了!”

    车子忽然停下了,窗口传来小海低低的声音。武则天抬起头,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和攸宜进去,唤来俊臣出来见朕,不许声张!”

    婉儿答应一声,起身走下车子,对武攸宜低语几句,两人便并肩向推事院走去。推事院门前一处拴马桩旁,有个马夫模样的人正在梳洗着马匹,上官婉儿向他看了一眼,那人轻轻点了点头,上官婉儿脸上略显紧张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门前有奉宸卫的官兵认真检查着进入御史台的一切人员,上官婉儿和武攸宜旁若无人,迈步便进,几个士兵赶紧上来拦截,这时武攸宜麾下几个便衣侍卫已经冲上去,亮出了自己的鱼符。

    奉宸卫士兵一看是羽林禁卫,不禁呆了一呆,那便衣侍卫低声道:“羽林卫办事,闪开了!”把他们推到一边,便护着上官婉儿和武攸宜往衙中走去。

    过了不大的功夫,来俊臣便陪着上官婉儿和武攸宜匆匆走出来,一脸紧张地赶到牛车前。

    “上来吧!”

    车中传来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来俊臣身形一震,急忙答应一声,举步登车。又过了片刻,来俊臣从车中走出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紧跟着武则天也缓缓地迈步出来,小海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来俊臣因为已经得了武则天的吩咐,不敢走在她的后面叫人看来诡异,只好与她并肩而行,仿佛是陪着一位知交好友,前衙后衙府中各处都有些来来去去的差人,见此情景,只当是来俊臣的一位贵客,却绝对不会想到这位轻摇折扇的老年文士居然就是当今皇帝。

    “陛下怎么到推事院来了?”

    来俊臣把武则天让到自己的押衙,请她上坐了,这才隆而重之地给她行了一个自创的五体投地大礼。

    武则天淡淡地道:“没甚么,朕在宫里有些闷了,出来转转。这天气,上哪儿都嫌热,近来国事繁忙,又不能抽身去龙门避暑。这三法司中,如今以你来俊臣执掌的御史台最为出色,执法严明,断案公正,从无一案积压,朕想着,就到你这来走走吧,顺道儿,听一堂审,看看你这御史台究竟有何独到之处,来日也可推广于刑部、大理寺!”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移花接木

    “果然来者不善!”

    来俊臣心中一紧,忙强作笑容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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