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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醉枕江山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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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掌柜家的开光、安位法事,你也拒绝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洪秀才家的文昌官运法事,你依旧拒绝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今儿修文坊的苏坊正请您上门办一场祛邪、清洁法事,你还是不答应,咱们观里那口米缸,可就剩个米底子了,明儿咱们吃什么呀?”

    “大道无形,生于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徒弟恼了,顿足道:“二叔,你倒是说话呀!”

    老道张开眼睛,说道:“徒弟,去年春天咱们做的那两套八成新的道袍,为师已搁在三清座前了,你去取了,换些米面回来吧。”

    徒弟愕然道:“二……师父,那袍子是咱出门做法事时穿的呀,把它换了米面,以后怎么办?”

    老道叹了口气,道:“徒弟,弘首观的一浊道友,已经被薛怀义抓去做和尚了,这个时候,为师怎好出门去做法事?万一碰上那薛怀义,你叫为师可怎生是好?”

    徒弟嘟囔道:“信了佛便信佛呗,管饱就成。”

    “胡说!贫道自幼入道,信了一辈子的道,安能半途弃道从佛?”

    老道凛然道:“去,先把袍子取去换些粮食回来,那薛怀义只是一时兴起,断然不会天天上街抓道士当和尚的,过些时日风声过去,为师再接些法事就是了。”

    “喔……”

    小道童撅着嘴儿走进三清宝殿,片刻功夫,他就叫起来:“师父,师父,你说的那道袍在哪儿呢,没有啊!”

    老道刚刚闭上眼睛,闻言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非得把东西挂在你脖子底下,你才看得见。”

    老道起身走出去,到了三清宝殿,往那案上一看,顿时脸色一变,嘴唇哆嗦起来。

    徒弟说:“师父,你看,我没说谎吧?这香案上确实啥都没有。”

    老道狠狠一跺脚,泫然欲泪地道:“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连出家人都偷!连出家人都偷,这是什么世道啊!”

    “咦?师父,这香炉后面好像有东西。啊,是两吊钱呢!”

    “真的么?”

    师父一个箭步抢上去,就见香炉后面果真摞着两吊开元通宝,老道双手合什,向三清道尊揖了一礼,欣欣然道:“无上太乙天尊,天无绝人之路啊……”

    ※※※※※※※※※※※※※※※※※※※※※※※※※范御使被薛怀义手下一群和尚拳打脚踢,生生打得晕厥过去,薛怀义这才冷冷一笑,傲然道:“想跟佛爷我过不去,佛爷就叫你过不去!哼!再不知好歹,佛爷见你一回打一回,走!”

    说罢,领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和尚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范家娘子扑在丈夫身上,放声大哭起来,那小厮和小丫环年纪小不懂事,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也不知道赶紧回家叫人抬了主人去医治。

    薛怀义晃着膀子刚刚走出几步,迎面就有两个小道士走来,脚下各穿一双芒脚,身上一袭八成新的青色道袍,头上挽个道士髻,看年纪都不太大,两人一边走,一边跟路人化着缘。

    薛怀义见了,把眼一瞪,喝道:“站住!”

    两个小道士突然被一群大和尚拦住,不禁有些胆怯,那年少一些的小道童怯怯地问道:“各位大师,不知拦住我师兄弟二人,要做什么?”

    薛怀义道:“你们两个,是哪座道观的道士?”

    小道童胆怯地道:“小道云帆,这是我师兄云桥,我师兄弟二人是云游道人,云游天下,传播教义。”

    “呸!不就是到处乞讨么,说得好听!”

    薛怀义不屑地道:“从今以后,你们不用做道士啦,就拜入本大师座下,做个和尚吧!来人呐,给他们剃度,换僧衣!”

    “不不不,我们不做和尚,我师兄弟二人虔诚向道,我们要从一而终,我们要守身如玉……”

    两个小道士胡乱叫着,被几个大和尚摁倒在地上,一心“度人向善”的薛大师拿过剃刀,又当街来了一次感化异教徒的壮举,片刻功夫,一地青丝随风飘扬,两颗光头锃锃发亮,两个小道童已然被剃成了光头。

    “把道袍脱下来,换上,快把这僧袍换上!”

    “喝!你小子头发一剃更俊俏啊!听好了,我们都是大师座下弟子,是弘字辈。现如今师父座下有十六个亲传弟子,你,从今往后就是弘十七,你,从今往后就是弘十八。”

    “可……云桥是我师兄啊,我怎么排十七了?”

    “入我佛门,当然重新排行,你们道家的排行不作数!好了,跟着师父走!”

    薛怀义志得意满,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一众徒弟晃着膀子跟在后面,那两个刚刚“皈依我佛”的小道士被他们裹挟在中间,一脸的愁眉苦脸。

    薛怀义这些人刚刚离开不久,洛阳尉唐纵便提刀骑马,领着十几个公人从路上驰来,定睛一看迎面走来的竟是薛怀义,不由大吃一惊,连忙翻身下马,避到路旁,牵马垂首给他让路。

    薛怀义心情正好,见他对自己执礼甚恭,满意地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

    唐纵连忙道:“薛师,下官是洛阳尉唐纵。”

    “嗯,我瞧这满街都是你们洛阳府的公人,跑来跑去的,出什么事了?”

    唐纵道:“回薛师,今日十字街头处斩人犯,不想竟有人劫法场,救走了那杀人凶手,下官正带人到处缉捕。”

    “喝!劫法场?真是个人物!行了,忙你的去吧!”

    薛怀义挥挥手,唐纵就退回了一旁,十几个公人都按刀站定,欠身施礼,恭送薛怀义过去。和尚堆里,两个刚刚剃度的小和尚对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诡笑,就从唐纵面前大摇大摆地过去。

    送走了薛怀义,唐纵继续前行,那位范御使的娘子一见公人,连忙拦住喊冤,唐纵听清是薛怀义打人,不禁面现难色。

    范家娘子哭哭啼啼,只管讲诉丈夫的冤屈,待她说到薛怀义拦住两个小道士为他们剃度的时候,唐纵顿时目光一闪,喃喃自语道:“两个游方道人么……”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弘十七,小辩机

    杨帆和马桥进了白马寺,成了两个小和尚。

    一个法号弘十七,一个法号弘十八。

    这个地方当真无比安全,哪怕洛阳城里闹个天翻地覆,有薛怀义这尊大菩萨镇在这儿,也不怕有哪个牛鬼蛇神敢登门闹事。

    杨帆做了三天和尚,就发现了为什么自古以来有那么多的名女人,只要她愿意,有的是精壮俊俏的男子愿意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她却偏偏要跟和尚偷情的奥秘。诸如梁元帝的徐妃,齐武成帝的皇后,乃至本朝的高阳公主……敢情这和尚不事生产,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精气肾水实在是充足得不得了,哪是世俗间男子比得了的。正如《水浒传》里潘巧云临死骂杨雄的一句话:“跟我师兄一晚,胜于跟你十年。”

    潘、驴、邓、小、闲,惟有和尚家第一闲。

    一日三餐,自有人好斋好食地供应,没有俗事烦恼,不为事业担忧。文官武将、士子文人、商贾豪绅,日日为前程利禄奔波,不知有多少事烦心,市井小民每日辛辛苦苦更加的疲劳,怎能与这和尚比清闲。

    这和尚们一天无所事事,专心养锐,不仅身强力壮,而且精力充沛。再加上他们无妻无女需要供养,有的是空闲的时间,这精力之旺盛,可想而知。若这和尚不守清规,再吃酒肉,那更是火上浇油,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杨帆和马桥此刻就在吃肉、喝酒。

    他们做坊丁,每日辛辛苦苦,不过挣些小钱养家糊口,入了这寺庙,自有大施主把那金银当成水一般地供奉进来,一帮和尚简直是富得放屁油裤裆,难怪薛怀义手下这帮大和尚总是惹是生非,实在是精力太旺盛,无处发泄了。

    杨帆和马桥此刻正在白马寺后院里一个专门对寺内和尚们开放的庭院里啃着羊腿,喝着小酒。

    杨帆剃了光头,但是没了头发,反而让人更专注于他的相貌,于是就更觉俏美了。他那副唇红齿白,俊俏可人的样子,听庙里的老和尚说,很有当年高阳公主的情人辩机和尚的风采。

    弘六听了也说他的确俊俏,这等好卖相,不做知客僧可惜了,若让他做个知客僧,往白马寺里一站,就是一块活招牌,定可勾引得不少富家女子趋之若鹜地往庙里送香火钱。没准还能勾引个公主什么的,就真成辩机了。

    杨帆一听他这馊主意顿时吓了一跳,他在南洋时就因容颜俊美,饱受莺莺燕燕之骚扰,哪肯再受这活罪,再说他这身份,能张扬于大庭广众面前么?杨帆赶紧以嘴拙不善言语为由推脱了。

    与杨帆、马桥一起在吃肉喝酒的,还有一个瘦瘦巴巴、满脸皱纹的老和尚,那和尚吃一口肉,念一声“无上太乙天尊!”喝一口酒,道一句:“阿弥陀佛!”念叼得久了,听在杨帆和马桥耳中,仿佛是劝酒令儿一般。

    这老和尚就是他们的十五师兄——曾经的弘首观观主,一浊道人。

    杨帆笑嘻嘻地道:“十五师兄,你肉都吃了这么多了,就不要一个劲儿念叼三清道尊了吧,三位神仙忙得很,本来没看到你吃肉喝酒,你这样一叫,反而被他们瞧见了。”

    一浊道长有些尴尬,便红着脸道:“他们每日逼我吃肉喝酒,不吃也是不行的。吃就吃了吧,其实,无论是佛是道,原本都是吃肉的,贫道这也不算真是破了戒律。”

    马桥奇道:“哦?和尚道士,原本可以吃肉么?”

    一浊道人说道:“正是,佛家戒吃‘荤’,这个荤,可不是世俗中所说的鸡鸭鱼肉之荤,这些叫‘腥’,佛家的‘荤’,指的是气味熏人的菜,比如葱、蒜一类的东西,只要是三净肉,即‘我眼不见其杀者;不是被我所杀者;不是刻意为我而杀之者,那就可以吃。

    出家人嘛,全靠信众施舍,信众施舍什么,便吃什么,哪有这般挑剔,直到梁武帝时,这位皇帝才提出不可吃肉,皇帝金口一开,自然莫不响应,僧人从那时起便开始吃素了,我道家于此并无明确记载,想来也是那时顺应皇帝旨意,这才改了规矩。”

    不远处,球场上十几个和尚正在蹴鞠,杨帆睨了他们一眼,忽见一个和尚控制不稳,皮球脱离脚下,向这边飞来,便即笑道:“既然如此,大师只管吃个坦然,何必忐忑不安呢?哈哈,我去方便一下。”

    杨帆从席上站起身来,僧袍一拂,脚下一双高齿木屐,飘然而去的那股子潇洒劲儿,确实有几分当年的风流玉人辩机和尚的风采。

    “十七弟,把球踢过来!”

    有个和尚见他正好走来,便没有跑过来捡球,而是向他喊了一声。

    “好!”

    杨帆答应一声,便向那球走去,这是一枚鞠球,这时的鞠球不是充气的,而是六块皮革缝成一个球,中间塞上毛发等轻软而有弹性的东西,最中间又加点重物,免得球过于轻盈,不好控制。

    这些和尚们不守清规,喝酒吃肉,打架斗殴,唯独却有一样:不敢碰女人。因为薛怀义是当朝天后的男宠,他的一切都来自于太后,他自己虽然肆无忌惮,无所不为,唯独不敢沾惹女人,惹得太后不悦。

    他不敢碰女人,对手下人在这一点上要求便也极为严格,否则不是他沾惹的女人,只怕在武则天面前也解说不清。

    如此一来,这些精力过盛、无聊之极的和尚在庙里无所事事,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不懂得念经,对此也毫无兴趣,于是,时下一些流行的玩意儿便成了他们的游戏,蹴鞠就是他们每天常做的一种游戏。

    杨帆走到皮球边,并不俯身捡球,而是脚尖一挑,将那球儿挑飞过肩,一个“魁星踢斗”,便稳稳地停住了那球。swisen.com杨帆双手拢住僧衣大袖,以双脚控球,展示起了球技,只见那球上下翻飞,脚尖、脚背、脚缘、膝盖、足踝……球儿在他双脚前流星一般滴溜溜乱转,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始终不曾落地,杨帆貌似只在踢球,眼角却在捎着薛怀义的动静,见薛怀义已然注意到他的举动,忽而极其潇洒地一跳,脚面一弹,“啪”地一声,那只皮球便飞回了场地之中,众和尚登时喝一声“彩!”

    “嗯?”

    本来懒洋洋地斜卧榻上,看着弟子们踢球的薛怀义“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两眼放光。方才看见杨帆踮球的动作,他就开始注意了,再看到杨帆这干净俐落的一脚抽身,薛怀义就象发现了一座烁烁放光的金山。

    当他坐起身来,看到施展出如此高妙球技的杨帆,脚上穿得居然不是皮靴,也不是芒鞋,而是一双只用两根细带子挂在脚趾上的高齿木屐,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能踢得如此一手好球,已经极为不易,脚下居然是一双高齿木屐,其难度更是可想而知,这小子竟有这般好功夫!这……这……佛爷可捡到宝了啦!

    薛怀义心花怒放!

    薛怀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超级球迷。

    老薛自己球踢得很臭,但这不妨碍他喜欢球。老薛非常喜欢蹴鞠,所以做了这白马寺主持之后,特意叫人建了一个球场,闲来无事,就坐在旁边,看一帮泼皮和尚踢球,有时还与其他贵人家的球队比赛。

    只是这些泼皮和尚都是野路子,上不了台盘的货色,跟人家比赛为了赢,无所不用其极,结果把一个蹴鞠就变成了橄榄球比赛,那些贵人不敢与薛怀义争辩,只好忍气吞声。但是从那以后,渐渐就没人愿意与他比球了,老薛这位超级球迷只好自娱自乐。

    如今,年底将近,皇家每年在上元节时都要举行蹴鞠、相扑、马球等运动项目的比赛,以庆祝节日。薛怀义一直有心参与,却也知道自己这些徒弟不争气,他平时与人较技,还可以耍赖撒泼,可是在皇家庆典上,又有哪支球队没个背景来历?

    再说,天后在上边看着呢,也不好做得太无耻,因此这念想也就只是想想,压根就没指望过自己真能在皇室比赛中出人头地。可是如今竟在自己的徒弟中发现了一个超级球星,这可把薛怀义乐坏了。

    “来来来,把他叫过来,他是洒家的亲传弟子吧?叫啥来着……”

    薛怀义兴高采烈地指着杨帆叫道。

    这时候,洛阳尉唐纵带着大批的公差巡捕,浩浩荡荡地闯进了白马寺。

    唐纵对那两个所谓的云游道人产生了怀疑,但是事涉薛怀义,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先派人扮作香客,打探这两个人的消息。白马寺虽然香客如云,不禁出入,可是想到后院瞧那些和尚也不容易,他手下的公人费了挺大的劲儿,才看到了马桥一面。

    马桥的模样已然画影图形,张贴于大街小巷,虽然他剃了光头,那公人如何认不出来,当下急急回报唐纵。

    劫法场这桩案子,在洛京闹得风雨狼籍,事态相当严重,唐纵作为主抓刑事案件的主官,压力不可谓不重。他觉得,薛怀义也是受人蒙蔽,不可能包庇这等凶犯,到了地头儿,只消说明经过,薛怀义再跋扈,也没理由包庇这两个人。

    所以,一俟手下送回确切消息,唐纵丝毫不敢怠慢,风风火火地就赶来了!

    (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屁大点事儿

    薛怀义身边的小沙弥知行赶去召呼杨帆,薛怀义摸着光头原地等着,满脸笑容。

    知行赶过去拦到杨帆前面,把他截到薛怀义面前,薛怀义上下看看杨帆,越看越是满意,不禁哈哈笑道:“嗯!好,好功夫啊!这等神乎其神的球技,洒家还是头一回见到,你是……洒家第几个弟子?”

    杨帆躬身道:“弟子十七。”

    “嗯,好,好好!”

    薛怀义绕着杨帆转了两圈儿,越看越是喜欢,不仅仅是因为他手下有了一个超级球星,他有了在皇室球赛中露脸的机会,更因为他的确是从心眼里喜欢蹴鞠,对蹴鞠高手自然就有些崇拜心理,因此看杨帆是越看越顺眼。

    “弟子这蹴鞠之技,都是不登大雅这堂的玩意儿,方丈大师您过奖了!”

    “屁!什么叫不登大雅之堂?那些咿咿呀呀的诗呀词呀,要下苦功去练,练成了不过搏人一赏。这蹴鞠哪儿与之不同了?要说有用,都是既不当吃,也不当穿,与国与民屁用没有,都是闲得蛋疼时消闲解闷儿的玩意,徒弟不要自甘……嗯……”

    薛怀义扭头看了小沙弥一眼,那小沙弥连忙欠身道:“菲薄!”

    薛怀义粗声大气地道:“对,不要自甘废伯!为师要重用你!知行,你去,把咱白马寺首座的袈裟给扒下来,给……十七换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咱白马寺的首座了!”

    知行小沙弥惊道:“方丈,十七师兄做咱们白马寺的首座,那三山大师怎么办?”

    薛怀义挥手道:“把他降为西堂,各班首和尚,依次都降一位便是。”

    知行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方丈之下,有四大班首,依次为首座、西堂、后堂和堂主。可怜这白马寺德高望重、佛法深厚的方丈三山大师,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先是因为武则天一道旨意,从方丈降为首座,如今因为薛怀义一句话,又从首座降成西堂了。

    杨帆听了,却未露出喜悦神色,而是欠身长揖道:“方丈大师如此赏识,弟子感激不尽,只是……弟子不通佛法,实在不敢当此重任啊。”

    薛怀义笑道:“屁的重任,有事你让三山去做就好,你只负责一样,打球!你替师傅好好打球,好好调教调教你这班师兄师弟,来日宫中再有蹴鞠赛事时,洒家也能一逞威风了。哈哈哈……”

    薛怀义叉着腰,放声大笑起来。

    杨帆嘴角微微掠过一丝笑意,旋即变成一脸悲苦,忽地泣伏于地,哽咽道:“师傅如此厚爱,弟子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可是……可是师父如此抬爱,弟子实在不敢欺瞒师傅,弟子别有一番隐情,不能抛头露面,这首座……实在是不敢当啊。”

    “嗯?”

    薛怀义把牛眼一瞪,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哭个甚么,说!你有何苦衷,自有为师替你做主!走,到洒家的禅房里说!”

    禅房内,薛怀义坐在禅床上,左手酒坛子,右手大海碗,等杨帆和马桥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时,那一坛子酒已经被他喝去大半。

    “方丈,就是这样了,此事毕竟有违国法,弟子心虚胆怯,原本不敢说的,只是方丈对弟子推心置腹,弟子纵然一死又岂能稍有隐瞒?如今,弟子都说了,方丈您想,弟子有此罪业,怎敢位居首座,随侍于方丈左右?眼下……,唉!我们……还是去自首吧!”

    杨帆一脸的情真意切,眸中还隐隐带着泪光,泪光柔弱,带着忧伤,旁边被他叫过来的马桥粗枝大叶的,本来还没明白杨帆的意思,一脸懵懂地站在那儿,被杨帆暗暗踩了一脚之后,登时也换上了一副彷徨无助的神情。

    “呃~~~”

    薛怀义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道:“洒家还道是多大的事情,就这么一点屁事儿?”

    “是啊,方丈!”

    “那没事了!”

    薛怀义把大手一挥,大着舌头道:“你尽管按洒家的吩咐去做,我看哪个吃了熊心豹胆,敢来寻你的麻烦!”

    薛怀义刚说到这儿,知客僧就急匆匆闯了进来,惊慌地道:“方丈,方丈,大事不好,洛阳府来了大批公人,包围了咱白马寺,说是……说是要抓什么逃犯。”

    “什么?”

    薛怀义一听勃然大怒,把酒坛子往地上狠狠一掼,摔得粉碎,酒水洒了一地。薛怀义袒胸露怀,赤着双足跳将起来,破口大骂道:“好大的狗胆!洒家去瞧瞧!”

    薛怀义怒气冲冲挽起起袖子,把僧鞋一趿,对杨帆拍胸道:“洒家这个和尚,既不会念经,也不会学佛,什么都教不了你,就是能护得你周全,你在外边惹了祸,自有洒家给你兜着!念什么经,拜什么佛,洒家就是你们的佛,安心候着!”

    杨帆向马桥使个眼色,一起拜了下去:“多谢方丈大师!”

    薛怀义放声大笑,把衣袖一拂,大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唐纵带着人先围了白马寺后院僧舍,访止两个人犯逃逸,这才让知客僧向薛怀义通禀一声,想着进去向他说明情况,带了人犯就走。

    他正站在后院僧舍门口等着,忽见一个健硕魁梧的大和尚,袒着胸怀,健步如飞地冲出来,后面追着知客僧和一堆弟子,定睛一瞧,正是薛怀义,赶紧整理整理衣冠,刚刚作下揖去,薛怀义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薛怀义瞪着一双眼睛,大喝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围洒家的白马寺!”

    唐纵赶紧道:“薛师息怒,薛师请听下官解释,这件事……”

    “呸!”

    薛怀义一口唾沫星子喷了唐纵满脸,怒不可遏地道:“带着你的人,马上给我滚!你还不配跟佛爷说话,叫洛阳府尹吕哲来见洒家!”

    薛怀义说完,把唐纵狠狠一搡,厉声喝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打将出去!”

    薛怀义手下一班弟子拎着哨棒,唿哨一声就扑了上来。那些巡捕公差徒有刀具在腰,哪敢与这些和尚动手,薛怀义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呢。

    唐纵躲闪不及,也挨了两棒,心中恚怒之极,可他除非不想活了,岂敢拔刀反抗,只得强忍怒气向后退去,几步退出去,脸色已一片铁青,他实未想到,薛怀义竟然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打,统统给我打将出去!”

    薛怀义立在台阶上,放声笑骂:“真是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谁他娘的敢把洒家的白马寺当成他家后花园,洒家就把他葬在这后花园,呸!一群衙狗子!”

    ※※※※※※※※※※※※※※※※※※※※※唐纵狼狈地逃回衙门,还没来得及向府尹吕哲诉苦,白马寺方丈、左武卫大将军、梁国公薛怀义的一张名刺就投到了洛阳府,洛阳府尹吕哲立刻丢下案头一切事务,快马加鞭赶到白马寺拜谒薛怀义。

    不过两柱香的时间,被薛怀义骂了个狗血喷头的吕府尹就仓惶地离开了白马寺,回到府衙之后马上唤来唐纵,吩咐他立刻撤去九城张贴的画影图形,追回发放各州县的海捕文书,放弃对马桥和秘劫法场的神秘人的追查,销去一切案底。

    唐纵大惊道:“府尹,这样一件泼天的案子,就这么算了?”

    吕哲沉着脸色道:“本官如此吩咐,你照做便是,何须多问?”

    唐纵急道:“大人,劫法场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居然都叫咱们给碰上了,朝野间风闻此事的人太多啦。如果就此偃旗熄鼓,那咱们……”

    吕哲冷笑道:“那又如何?谁会过问此事呢?是自顾不暇的刑部张尚书,还是老谋深算的秋官周侍郎?哼!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若有一点差迟,本官唯你是问!”

    唐纵压了压心头火气,愤愤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吕哲唤住他,声色俱厉地道:“唐少府,此案撤销,必须撤得干干净净,如果你心有不甘,暗中再做什么手脚……,嘿!本官可以不在乎,可是白马寺那一位,却是有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主儿,你最好……三思而后行!”

    唐纵在此案上丢了脸面,确实有些不甘心,原还想利用自己的职权阳奉阴违,暗中调查一番,听了吕哲这般嘱咐,心头也是凛凛生惧,再次答应一声,那胸中不忿,已是淡了几分。

    唐纵离去,依照吕府尹的吩咐,派人去撤了遍贴全城的通缉告示,销了府衙存档的案底,又叫人立即追回发付各州县的海捕文书。然后又派了几个讼棍油吏,分别去了吴广德家里和鲍银银娘家。

    吴广德险些丧命,是马桥自首才得以逃生,对马桥已是恨不起来。又知道事情原委竟是自己娘子蛇蝎心肠,偷情不算,还想杀了他,与人长相厮守,反倒是她的情夫为自己鸣不平,他除了虚惊一场,不过替他除去一个蛇蝎娘子而已,哪里会追究。

    而鲍家因为马桥自首,真相大白,一时声名狼藉,已是羞惭不已,再被那些讼棍和油滑的老吏一通分说,也是再也生不起追究的念头,这桩惊天大案,竟是从此无人再提了,仿佛它压根就不曾发生过一样。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衣锦还乡

    白马寺后院的塔林中,幽谧安静。

    马桥对杨帆兴奋地道:“小帆,你真是神了,竟然想得到要借助薛和尚的权势帮我脱困,嘿!洛阳府竟然销了案,这下咱们就安全了,莫非从你偷道袍准备混进白马寺的时候就已有了这个想法?”

    杨帆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活神仙,哪能算得那么远?很多时候,都是先走一步,眼前豁然开朗,这才发现还可以再多走一步。当时,我只是为了脱身,想起这位薛大和尚喜欢度化道士罢了。”

    杨帆倚着舍利塔的基座坐下来,说道:“到了庙里以后,我发现这位方丈大师特别喜欢蹴鞠,又听说宫里头年年要举行球赛,想到咱们这位方丈一向喜欢争强好胜,这才想到,或可展示一下蹴鞠的本领,得到他的器重。”

    马桥也在他旁边坐下来,听他说着,杨帆道:“这位方丈大师,就连当朝天后武家的子侄,见了他都毕恭毕敬不敢得罪,你的案子,在民间,那算是惊天动地了,可是在朝廷上,哪个大人物会放在眼里?有这位大和尚出头,咱们定可化险为夷的,果然……”

    杨帆说到这里,微微地笑了。

    自从到了白马寺,他所想到的,何止是借助薛怀义的权势为马桥脱罪,同时他还想到了察探仇人下落的办法。

    最初,他把第一个目标放在苗神客身上,结果一番打听,这苗神客诡奇地消失了,下落只有宫里的那个上官婉儿才知道,于是退而求其次,先对丘神绩下手。刺杀丘神绩失败后,他本以为要蜇伏一段时间再找机会,谁知柳暗花明,又有了查找苗神客下落的机会。

    或许撺掇薛怀义带着他进宫参赛,就有机会见到那个上官婉儿,虽然在皇宫大内,想要接触这位天后面前的红人,可想而知会有诸多困难,但是至少有了一线希望。而这个打算,他当然不便告诉马桥。

    马桥感动地道:“小帆,若不是你闯法场救我,我已经被处死了,如今又多亏得你,不然我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个藏头露尾的逃犯,这份大恩大德,我……”

    杨帆打断他的话道:“我不当你是兄弟,就不会为了你这么做!既然当你是自己兄弟,又何必说这种外道的话?当日在杨郎中府上,你还不是一样,明明看到了我的举动,依旧为我竭力遮掩么?”

    马桥道:“这两件事的难易,岂能相提并论。说到此事,我就更加不安了,你潜伏在修文坊,本来是身负血海深仇,如果因为救我暴露了你的身分,耽误了你的大事……”

    杨帆肃然道:“桥哥儿,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仇,我当然不会忘!不过,就算明知会暴露,我还是会救你!就算因此一辈子都报不了仇,我也依然要救你!如果我为了给死者报仇,而放弃活着的亲人和朋友,那是何等的愚不可及?如果为死者复仇和为生者谋生路,两者只能选择其一,放弃其一,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复仇,也要保住活着的亲人和朋友。”

    他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南方,感慨地道:“仇是我的责任,但是不该因为仇恨而把我自己变成一个冷血的工具,这是我的太师父说的。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英雄,小时候,我最遗憾的就是他没有亲口指点过我武功。

    那时候,我在海边练功,他在海边钓鱼,他对我说的最多的,是做人的道理。可那时候,我之所以愿意跟他说那么多话,听他说那么多话,其实只是想讨他开心,说不定他就肯亲自指点指点我的武功。

    可惜,他一直就只是跟我聊天,说些我其实不大爱听的话。等我渐渐长大,我才发觉,他老人家教给我的东西,远比教我几招拳脚更有用。是他,让我没有变成一个愤世嫉俗、六亲不认、为了复仇而不择手段的人。”

    马桥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目光向南方望去,敬仰地道:“那位老人家住在南海么?”

    杨帆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以前,他是住在南海,现在……”

    杨帆仰起头,看着南面天空中那几抹悠悠飘动的云彩,轻轻地道:“他住在天上!”

    ※※※※※※※※※※※※※※※※※※※※※※※※※※※次日一早,杨帆和马桥回了一趟修文坊。

    这一次回来可非同一般,随侍在杨帆左右的有八个大和尚,个个膀大腰圆,手提禅杖。

    薛怀义倒不是担心还有人敢找杨帆的麻烦,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心目中的球星撑场面,所谓衣锦还乡嘛,薛怀义本是市井间一个卖药的,虽说这几年攀上了武则天,结交了许多权贵,见了些世面,可根子上的东西并没有变。

    杨帆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白马寺首座大师。

    杨帆内着五条衣,再着七条衣,七条衣外又穿了大衣,也就是伽服。

    僧人的大衣分为三品,三品各分三种,杨帆是白马寺首座,穿的是上品中第一等伽服,二十五条、一百二十七隔,外披孔雀羽和真丝织就面料的大红袈裟,金钩玉环,宝相庄严,八面威风。

    马桥陪在他身边,穿的却只是普通的灰青色僧衣。马桥担心老娘牵挂他会急出病来,所以归心似箭,杨帆知道他的心情,因此脚下匆匆,走得非常快。

    杨帆和马桥正往前走着,迎面一辆牛车缓缓驰来,街道很宽阔,那辆牛车的帷幔遮得又严密,所以二个人对这辆牛车全未注意。

    这牛车是自魏晋以来,门阀士族最喜欢乘坐的车驾。除非是出远门或者赶急路,他们必乘牛车,因为牛车缓慢而平稳,车厢宽敞高大,可以任意坐卧,更适合养尊处优、肆意游荡的士族大姓子弟出门。

    这种风气此时依旧流行于士族豪门,要一直到隋唐五代结束,宋朝兴起时,才会渐渐消失。迎面而来的这辆牛车是一辆油幢车,长方形车厢,上有立棚,后开车门,垂遮帷帘。棚前和两侧开有棂格窗,拱形的棚顶,前后各有一个长檐。

    车上垂着帷幔。绣以梅花图案,四边垂缀丝穗,极为华丽。御车人扶辕步行,悠闲自在。一位三旬上下的白衣公子端坐车中假寐,旁边坐着青衣俏婢天爱奴,挑起帘儿轻轻看着街头景象。

    她知道已经到了修文坊,看着街头景物,不禁又想起了杨帆,那个家伙,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为了替他的朋友解围,自己赠他的金珠玉宝,全被他挥霍一空,想必这家伙如今还是没有娶到一位可心如意的小娘子吧?

    想起同杨帆相处的那些时日,想到这个有点儿蔫坏,但是有贼心没贼胆,其实绝无奸恶行为,对亲人朋友又特别热心义气的俊俏少年郎,天爱奴的唇边不禁轻轻绽起一抹动人的笑容。

    但是这笑,马上就凝固在她嘴边了,因为她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一位红衣和尚。

    这和尚,身着八宝吉祥宝莲纹妆花缎的大红袈裟,上边布满法螺、法轮、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袈裟上缀如意钩,紧紧悬挂祖玉环,和尚手中持着一串古檀木佛珠,身边伴着一个灰袍弟子,后面八个僧人紧紧相随,排场极大。

    如此排场,本该是一位年高德昭的有道高僧,可是一瞧他模样,光头锃亮,秀眉亮眼,鼻梁挺直,唇形清晰,秀气得如同一个女孩子,这就够叫人吃惊得了,再仔细看,这个和尚竟然就是她刚刚才想到的那个有些痞气、很讲义气、看似无赖,却无邪行的坊丁杨帆。

    “噫!”

    天爱奴娇躯一震,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闭目假寐的白衣公子张开眼睛,瞟了她一眼。

    天爱奴赶紧放下窗帘,白衣公子道:“阿奴,你近来的性子,可是大大不如从前沉稳了。”

    “是,婢子……”天爱奴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白衣公子目光微微一闪,问道:“怎么了?”

    天爱奴微微垂了头道:“婢子……又看到他了。”

    “他?”

    白衣公子稍稍有些疑惑,但天爱奴的生活非常简单,结识的外人着实有限,公子脑中只稍稍一转,便恍然道:“救过你的那个人?看到他,何须大惊小怪?”

    天爱奴微微露出苦笑,道:“他……现在做和尚打扮。”

    “哦?”

    “哪怕是个小和尚,婢子都不会奇怪,可是几天不见,他不但做了和尚,而且看那架势,在寺庙里的品级着实不低,旁的僧人念一辈子经,怕也到不了他这个位置。不是婢子想要大惊小怪,是他……实在令人不能不觉奇怪。”

    一向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白衣公子也不禁起了好奇心,和尚升职,实在比官场上升官还难,一个前两天还是坊丁的小子,突然做了和尚,而且能让阿奴为之动容,想必这地位真的不低……白衣公子也忍不住掀起窗帘向外看了看,这一看就有些发怔。

    “公子?”

    “查查他,到底怎么回事。”

    “喏!”

    天爱奴很奇怪一向心无旁骛、目高于顶的公子会对杨帆感兴趣,不过,能有机会再接近他,或者了解一些他的消息,天爱奴由衷地感到开心,所以她很自然地忽略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马母教子

    原修文坊的两个坊丁,几天功夫,摇身一变成了威名赫赫的白马寺首座和执事僧,仅这一件事就足以在修文坊引起轰动了。而其中一个前两天还刚刚上了刑场,此事就更加充满了传奇色彩。

    刚刚踏进修文坊的时候,两个人心中都有些忐忑,马桥的担心自不待言,杨帆倒不是怕官府公人突然闯出来锁人,而是担心事主闹上门来,终究不好面对。

    然而,与此无关的普通百姓固然神色有些怪异,但是大多数熟识的人还是主动向他们打了招呼,而那位行脚商人吴广德虽然就住在坊里,却也没有出来闹事。

    同平素交情深厚的街坊邻居们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就赶回马桥家里,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片刻功夫,面片儿和她娘也闻讯赶来了,面片儿娘安慰马母道:“老姐姐,儿子平安无事,你还哭个什么,该高兴才是!”

    马母擦擦眼泪,便给了马桥一记耳光,骂道:“你这小畜牲,不听为娘教诲,偏不学好,与人勾搭,败坏门风,又闹出人命,若非义士搭救,早就葬送了这条性命。如今虽然留得一命,却遁入空门,你爹就你一个儿子,断了马家香火,是为大不孝,你这忤逆的不孝子,我真想生生打杀了你!”

    说罢一扭身抄起笤帚,面片儿娘赶紧上前拦住,又是一通解劝。

    马桥跪在地上不敢言语,杨帆上前道:“大娘不要担心,我二人入的是白马寺,不过是避避风头罢了。现如今白马寺主持是薛怀义,想必大娘也听说过这个和尚,不打紧的,等过些时日风声过去,桥哥儿想还俗就还俗,一句话的事儿。”

    马母听了稍稍放了心事,看看杨帆,纳罕地道:“小帆呐,你怎也跟他一块入了白马寺了?”

    杨帆道:“当日我刚刚回到坊里,听说桥哥儿出事,就赶去南市,到了那里,恰好碰到桥哥儿被一个蒙面义士所救,仗着腿脚灵便,我一直追着他们下去。那义士救桥哥儿脱困后就扬长而去了,我就与桥哥儿一同躲藏,因为公人追得甚紧,便偷了道观两套袍服,谁知……”

    马母叹道:“我这不孝子,还连累了你。”

    杨帆道:“不妨的,不妨的,大娘你也看到了,外面那八个大和尚,都唯我之命是从,哈哈,小帆如今威风的很!大娘,叫桥哥儿起来吧,他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已经知错了。”

    面片儿娘也道:“是啊,老姐姐,你也别生气了。那鲍娘子我也是见过的,极风骚一个妇人,桥儿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受得她勾引。说起来,桥儿也就做了这么一件错事,一俟察觉她心肠歹毒,便即决绝。错手致死人命后,不肯让人替他冤死,又主动自首,也算一个有担当的义气男儿!”

    面片儿娘和杨帆规劝了好一阵,马母才气呼呼地对马桥道:“行了,你滚起来吧,若非你大娘拦着,又有小帆替你说话,今日断不饶你。”

    说罢,马母拉住杨帆的手,道:“小帆呐,多亏了你,若非你机警,老身这个蠢儿子,必然被官府抓到,如今又能让官府销了案底,这都是你的功劳!如今桥儿连累了你跟着去做和尚,大娘真是过意不去。”

    杨帆道:“大娘客气了,小侄与桥哥儿情同兄弟,他有危难,小侄怎能袖手。相信我若有事,桥哥儿也是一样的心思。”

    马母转向马桥,把脸一唬,喝道:“过来!”

    马桥乖乖走到母亲身边,马母点着他额头道:“从今以后,断不容你再惹事生非,尤其是这女人,决不许拈花惹草,再闹出一丁半点的丑事来,否则,但教为娘听到,立即上吊去寻你爹,省得为你提心吊胆,在街邻面前还丢了脸面。”

    这话说得可重了,马桥脸色一变,赶紧跪倒道:“娘,儿子不孝,断然不敢再惹娘亲生气了,阿娘勿恼,娘亲的嘱咐,儿子都记在心头,从此以后,儿子绝不再犯!”

    马母脸色稍雯,又对他耳提面命地道:“小帆与你一向交好,为人品性也是极佳,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你要记在心里。咱马家人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为娘这番教诲,你可不要忘了。”

    马桥重重一磕首,道:“阿娘放心,儿子全记住了。”

    一旁,江旭宁望着杨帆,一脸新奇地道:“小帆,当日救走桥哥儿的,真是一位不知名的义士,不是你么?我瞧那人背影,可是与你极为相似。”

    她这一问,马母和面片儿娘都向杨帆看来。

    杨帆微微一怔,打个哈哈道:“宁姊,你真会说笑话,小帆倒是有膀子力气,寻常的拳脚功夫也能比划几下,可是在众多公人刀下救人,我可没那本事。救人的,确是另有其人。”

    马桥也知道杨帆的真正身份暴露不得,也帮腔道:“是!救我的,的确是一位蒙面义士,他看见小帆追来,还当是衙人公差,若非我喊住了他,只怕小帆就要挨他一刀了。”

    马母和面片儿娘都自觉很熟悉杨帆,原就不信他这个一向跟在马桥屁股后面胡混的小兄弟居然深藏不露,有一身好武功,听了这话更是毫不怀疑,只道真是因为马桥不想连累无辜,主动投案,感动了江湖游侠仗义出手。

    马桥母子重逢,接下来就要在白马寺当一段时间的和尚,短时间内已不能回到坊中照顾母亲,再加上这些日子马母日夜牵挂着儿子,如今母子重逢,必然有很多话要说,所以又坐了一会儿,面片儿娘便带上女儿告辞。

    杨帆也知机起身,说要回自己家里看看,瞧瞧有啥需要处理或者带走的东西,午饭时间再回来。

    ※※※※※※※※※※※※※※※※※※※※※※杨帆回到自己的小院,开了房门进去,看看这住了大半年的蜗居,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从天爱奴走后,他的房间又迅速恢复了单身汉风格,被子麻花一般扭在床上,根本不叠,用过的大瓢还盛着半瓢水,就搁在几案上,墙角还有随意丢下的几块啃过的鸡骨头,除了那地板因为时日尚短,依旧保持着天爱奴擦洗出来的原木本色。

    杨帆在地板上坐下来,抱着双膝静静地看着这似乎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一切,思索着今后的前程。

    薛怀义此人身份极为特殊,大唐宰相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得罪他的也是寥寥无几,就连武后的两个侄儿武三思、武承嗣都不敢。能成为薛怀义的心腹人,要进皇宫大内就不难。

    这对他接下来的行动无疑很有利,他已经打算在和尚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上好好地干一阵了。只是不知法场救人一事是否会传开,是否会被有心人与自己联系起来,从而猜测出更多的东西。马母和面片儿娘好糊弄,却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如此容易被骗过。

    如果一旦让人由此联想到杨郎中府上的血案,虽然有薛怀义这尊保护神,这事情也过于严重了些。尤其是,一旦叫他的敌人因此锁定他的身份或者对他产生怀疑,那么他隐身暗处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杨帆正静静地思索着这些问题,忽然听到院中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杨帆心中一凛,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他本来是盘坐于地,以肘支膝,以手托腮,静静沉思的,这一动直如脱兔,快捷已极,一个箭步已闪到门边。

    “啪!啪!啪!”

    三记缓慢的掌声竟然从他身后响起,杨帆霍地转身,就见后门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打开,天爱奴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双手击掌,似笑非笑地挪揄道:“六识聪敏,身手灵活,好一个坊丁呀!杨帆,你骗得人家好苦!”

    杨帆微微一惊,随即欣喜地道:“阿奴,你怎么回来了?”

    天爱奴哼了一声,板着俏脸道:“你别打岔!方才我在坊间问了问你的情形,心中便有些疑虑,如今一试,那个劫法场的所谓义士,恐怕就是你本人了吧?小坊丁,哼!好一个小坊丁,你竟然骗我!”

    杨帆忍不住笑了,道:“瞧你那副幽怨的样儿,我既没骗你的身子,又没骗你的心,只是没告诉你我会武功而已,何必这般模样?”

    天爱奴脸蛋一红,皱了皱鼻子道:“你又说荤话,就不能正经点么?”

    杨帆摊手道:“我倒想正经来着,就怕你更不开心,嫌我有眼无珠,看着一个绝色大美人儿就在眼前,居然毫不动心,简直就像一块木头。”

    “哼!”

    天爱奴哼了一声,对他变相的赞美,说不出是该欢喜还是该反驳,只好岔开话题道:“你有这样的一身好本领,为何屈居此处做一个坊丁,暗中又做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呢?”

    杨帆道:“武功者,小道也,不然我还能做甚么?难道去豪门里应征,做一个看家护院的武师不成?”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请借阿奴一用

    后世武侠小说泛滥,给了人们一种错觉,似乎武术高手无所不能,可以凌驾于世间一切权力之上。高官贵人、公侯王爷,甚至皇帝,见了武林高手都毕恭毕敬、奉若神明。

    但是实际上,武功一道的确是不上台盘的东西,即便是在文武并重的唐代,所重的也是征战沙场、挥指千军万马的武功,即将兵作战、统帅千军的能力,而不是匹夫之勇。

    人们可以习武强身,但是不会把它捧到一个极高的位置。

    在后来的唐代剑侠小说中,似空空儿、红线女、聂隐娘之流,武功被描写的已是登峰造极,达到传说中的剑侠境界,可是他们的身份依旧是大将军、节度使或者一方权贵的门下死士,鹰犬之流。

    拥有一身超卓的武功,从古到今,都算不上什么晋身上位的有效途径。不过,不管什么技艺,但有一技之长,也不致于如此没落,要屈身做个小小坊丁。天爱奴知他必有所图,只是自家的秘密不能说与他知道,当然也不方便追问人家的秘密。

    杨帆迎上去,欣然笑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心里丢不下我么?你可知道,你那日一走,坊间纷纷传说,我杨帆的小娘子跟别人私奔了,那段日子,人人都在议论我,处境苦不堪言呐!”

    天爱奴脸蛋一红,说道:“那消息是我散播的,我还不是想着免得因为我来去过于神秘,叫人疑心你私藏罪犯,让你受我牵连么。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人家坏的可是自己的名声。”

    杨帆作势一揖,笑道:“阿奴高义,请受杨帆一拜。来来来,咱们坐下说话!”

    杨帆把那床麻花似的被子丢开,向天爱奴示意了一下,请她坐下。天爱奴没有在那床皱巴巴的床单上坐下,而是歪着头看着杨帆的光头,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做了和尚?”

    “和尚?”

    杨帆看看身上,这才醒起自己的和尚身份,连忙合什一礼,对天爱奴肃然道:“阿奴只要答应嫁给贫僧,老衲马上还俗。”

    天爱奴“噗哧”一笑,随即把笑脸一板,说道:“你再不正经说话我就走了。”

    杨帆硬拉着她在榻上坐下,说道:“算啦,别装样儿啦,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谁不知道谁呀,不满足你的好奇心你肯走才怪,坐下,我说就是了。”

    天爱奴一脸无奈,以前压根没有一个人敢跟她嘻皮笑脸,油嘴滑舌,如今可好,这个杨帆……,原来是因为他装傻充愣,那也就罢了。现在明知道他不是一个疯了心地想要讨老婆的光棍,还是油嘴滑舌占人便宜……天爱奴装作没听到他的前半句疯话,问道:“你说!”

    天爱奴是做什么的,杨帆不知道,但杨帆知道她的立场一定是站在官府对立面的,再者他成为和尚的经历,连官府都一清二楚,也没必要瞒她,所以杨帆把他成为白马寺首座大师的原因告诉了天爱奴。

    天爱奴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惊叹道:“真是匪夷所思,也只有碰到这个天底下最不像和尚的和尚,你才能有这般古怪的境遇。”

    杨帆心中一动,忽道:“对了,我正有一件为难事,想找人帮忙,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来的正好。看见你,我才想到,这件事,真是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去做了。”

    天爱奴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要干嘛?”

    ※※※※※※※※※※※※※※※※※※※※※※※※※“阿娘,你回去吧,白马寺并不远,孩儿有空就回来看你。大娘,小宁,各位乡亲,你们都回去吧!”

    天近黄昏了,再不走就要赶上宵禁,来不及回白马寺,此时街上行人已日渐稀落。

    杨帆和马桥向马母、江母等人告辞,临行之际,平素比较友好的坊邻都来相送。经过一整天的时间,大家渐渐适应了这件事情,关于马桥曾经是“杀人凶手”的事,大家的反应已经不再那么激烈。

    毕竟,连官府都装聋作哑了,他们理会这些作甚。

    杨帆和马桥刚要走,一个蒙面人突然掠现在坊门的门楼之上,高高在上,负手看着他们。这人穿一件葛黄色圆领衫,头戴一顶丝网巾,横插一根紫檀木的簪子,未戴幞头,面上蒙了一条洁白的丝帕。

    正送杨帆和马桥离开的众百姓顿时惊呼起来,杨帆和马桥背对着坊门,一时有些不知所谓,转身一看,却不禁又惊又喜,二人急忙趋前三步,翻身拜倒,马桥惊喜地叫道:“这位可就是恩公么?”

    坊门上那人哈哈一笑,朗声道:“某那一日路经南市,见你是一条汉子,酒后乘兴,顺手救你出来,却未送你出城。酒醒之后,心中颇为不安,今日前来,本是想探问一下你的下落,既然你已平安无事,某家便放心了!”

    杨帆大声道:“壮士那一日于法场之上仗义搭救我家兄弟,在下感激不尽。今日能够再见壮士,心中甚是欢喜,我二人愿备水酒,以谢恩公,还请恩公让我二人一偿所愿。”

    马母也惊讶地道:“坊门上这一位游侠儿,就是救了我儿的那位壮士吗,哎呀!多谢壮士!”

    马母赶紧上前拜倒称谢,坊门上的那位壮士似乎不愿受老人一拜,微微一侧身,避了这一礼,说道:“尔等无事便好,某纵横天下,快意恩仇,伸手救你,只为乘我心意,何须一个谢字,告辞了!”

    语落,这人肩头一摇,大鸟般纵掠而去,待众人抢出坊门,早已不见了这人的身影。坊中百姓见这位奇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刹那功夫便不见了身影,免不了啧啧称奇,又是一番议论,恐怕不到明天早晨,无数版本的游侠故事又要新鲜出笼了。

    杨帆此举,是对自己法场救下马桥,容易被有心人联系起来,从而把他列为怀疑对象的的一个补救措施。苗神客现在何处他不知道,丘神绩在孟津,他却是知道的。他上一次赶去孟津时,丘神绩早已有备,显然是杨明笙和蔡东成的死使他提高了警觉。

    虽然丘神绩武功很高,又身在军营,未必会如临大敌地把他这个刺客当回事儿,可是丘神绩必定对当初发生在杨明笙府上的一切是有所了解的。当然,丘神绩可以派人了解杨明笙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不可能派人留在修文坊,关心这个坊接下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马桥法场被救的事他未必知道,就算知道城里发生了一起劫法场的事,也未必就会和杨明笙府上的事产生联系,此前他甚至都未必知道自己这个坊丁曾经在杨府当过值。饶是如此,终究是个隐患,让这个“义士”明明白白地站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这才万无一失。

    天爱奴仗着身形奇快,闪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处无人之处,摘下蒙面丝巾,叹息道:“唉!自打认识这个小贼,本姑娘是越混越回去了,如今竟连装神弄鬼的骗子都要做!”天爱奴摇摇头,便往千金公主府,去见自家公子了。

    天爱奴见了白衣公子,便把杨帆做和尚的前因后果向他叙说了一遍,白衣公子奇道:“此人有一身武功?”

    天爱奴道:“是!婢子心中好奇,特意相试,此人确有一身武功。”

    “唔……”

    白衣公子以手虚抚琴弦,沉吟有顷,又问道:“比你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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