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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醉枕江山

正文 醉枕江山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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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剑并未归鞘!

    杨帆和段未峰被人一击致昏,虽不致死,却也头痛欲裂,今夜的巡弋任务只能交由另两人负责,他们回去歇息了。

    段未峰等一批新来的所谓坊丁因为晚到,另行安置了住处。马桥陪着杨帆回到柴房,给他喝了些水,看着他歇下,便继续巡逻去了。

    四更天,杨帆的酣声忽然停止,悄悄地坐起来。

    他一直以来的习惯,的确是得手即走,另寻良机。但是这一回,他必须得提前了。

    杨明笙已经怀疑到内部可能有人与那刺客有勾结,他的处境日益艰难,同时,一再刺杀成功,使得防范更加严密,再想偷袭得手已然不易,对方如果再变更住处,将更加困难,此时动手,一则是打个出其不意,二来也是为形势所迫。

    门口有树,树上有巢,巢中有衣。青衣短打、青色头套,短刀短剑,抓地虎靴,都用油布包得好好的,当杨帆把它们一一换好,再把那张驱傩鬼面戴到脸上,整个人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一回,他要正面作战!

    杨帆伏在斗角飞檐上,就像雕塑在那儿的一只辟邪脊兽。

    他在飞檐上伏了已将近一个时辰。

    点点灯光,幢幢人影,虽然今夜刺客已经来过,依照常理,今夜已然平安无事,可是在诱敌无效,收缩防御之后,防卫还是明显变的更严格了。

    这本就在杨帆意料之中,他原也没打算依旧能出其不意地斩杀敌人,今夜他本就要大开杀戒。杨帆缓缓抽出短剑,星光满天,倒映在剑刃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杨帆作势欲扑,两个举着火把的巡弋坊丁突然从墙角转了出来,杨帆又伏下了,因为那两人当中有一个是马桥。

    幸好他们没在原地多逗留,很快就走开了,杨帆知道马桥还有一个时辰才会交班休息,而他转悠一圈,至少也要三柱香时间。

    杨帆静静地等候着,当他估摸着马桥已经走远的时候,又有两个巡逻的人从壁角转出来,杨帆双腿一弹,飘然落地。

    流哨是两个人,原地还有两个固定哨,草丛中有两个弓箭手,弓箭手固然潜藏隐蔽,可是杨帆在檐上已潜伏了一个时辰,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始终一动不动。所以每一个人的方位杨帆都已了然于胸。

    杨帆要对付的首先是弓箭手,对他威胁最大的无疑是这两个人,箭矢之快,又是在夜间,他并没有把握能避得开。

    两个巡弋的人堪堪走来,杨帆倏然落地,从两个巡弋坊丁中间一掠而过,仿佛一道黑色的阴影,径直扑向一名隐在草木丛中的弓手。

    弓箭手被刺客贴近,就只能任人宰割,杨帆一刻不停,利剑一挥,随即一脚,将那弓箭手的身体狠狠砸向另一处藏有弓箭手的角落,然后和身扑去,此时,他掠身而过的两名巡夜人才抚着咽喉颓然倒地。

    “刺客来了!”

    两个站在门口的明哨大叫,拔刀出鞘的刹那,杨帆已结果了第二个弓箭手,向他们纵身扑去。

    “好贼,还敢再来,看你今遭往哪儿跑!”

    吴少东本是和衣睡下的,闻声立即出现在门口,一见一身青衣短打、面蒙青色头套的杨帆,不由双目赤红,拔刀就冲了上来。

    刀风呼啸,吴少东声到人到,掌中一口刀刹那间一连劈出十几刀,杨帆身遭周围好象旋起了一道道光晕,吴少东的攻势可谓悍猛异常。

    杨帆在两名侍卫和一个千牛备身的联手合击之下仍然游刃有余,短剑如电,一名侍卫打着旋儿狂叫着摔跌出去。杨帆纵身扑近,短剑在另一名侍卫刀上一点,身形一矮一弹,靴筒中的刀已握在掌中,自下斜上,刺向吴少东的咽喉。

    “杀!”

    斜刺里突然亮起一片刀光,杨帆这一剑虽能要了吴少东的命,自己的手臂势必也要被斩下来,杨帆及时收刀,旋身避让,身形倒纵间,反握剑柄一刺,另一个侍卫哀嚎一声,仰面摔出,气绝身亡。

    杨帆双足刚一落地,两口刀便罡风呼啸、同时劈来。

    中郎将蔡东成到了,与千牛备身吴少东,合战杨帆。p:各位英雄,杨帆单挑蔡吴二将,求推荐票支援!!!

    第七十六章 以血还血

    梆子声、锣鼓声响作一片,隐藏在杨府各处的游哨暗哨们纷纷向这里聚集过来,弓箭手张弓搭箭,紧紧地瞄着走马灯般战作一团的三个人,却不敢发射。

    三个人走形换位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们的眼力根本跟不上,这一箭射出去,指不定会射到谁的身上。

    蔡东成和吴少东和杨帆甫一交手,就发觉这个人的武功很高明。

    一寸短,一寸险,杨帆手中都是短刀短剑,紧紧缠住他们,招呼的尽是身上要害,他们也想退开,让弓箭手把杨帆射成刺猬,然而杨帆缠斗极紧,他们根本脱不了身,现在只要一退,就会被杨帆趁隙刺中,他们只能不断地变换身形,不断地挥刀猛击。

    表面上看来,两口横刀呼啸纵横,似乎已经把刺客完全笼罩在他们的攻击之下,而实际上他们却是有苦自家知,有心脱困,无力脱身罢了。

    而围上来的侍卫们却看不出此中的门道,他们都以为两位将军已经占了上风,是以只是紧紧地把住四下的门户,防止这刺客逃走。

    杨帆与两人越缠越紧,身形在霍霍的刀光下渐渐萎缩,似乎马上就要被两口锋利的千牛刀切得粉碎,突然杨帆一声长笑,矮下去的身形乍然暴起,手中的短剑突然爆出比蔡东成手中的千牛刀更加灿烂绚丽的光芒。

    他一刀紧似一刀,每进一步,根本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刺了多少刀,而蔡东成则在疾退,每退一步,手中刀都舞如光轮,拼命抵挡着杨帆的疯狂反扑,在他们后面,吴少东摇晃了一下身子,猛地插刀于地,这才撑住了身子。

    一口短剑正插在他心口位置,直没至柄,杨帆在关键时刻脱手将手中的短剑飞了出去,直接贯进了他的心脏,切断了他的心脉。短兵器的防不胜防就在此处,杨帆很清楚,吴少东已命不久矣,所以才放胆集中全力,要拿下蔡东成。

    四下里虎视眈眈,箭锋所向,他也不敢稍有怠慢,只要蔡东成脱离战团,他就危险了。情势急转直下,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所有的弓手都拉开了弓弦,箭簇前指,随着二人急转的身形移动,却迟迟不敢射出这一箭。

    “韶州血案,一百四十七条人命!狗贼,纳命来!”

    激斗中,杨帆突然舌绽春雷,厉声吼出了这句话!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来意,所有人都在猜测刺客的目的,今日,他公开一战,也公开了自己出现于此的原因,他是为桃源小村所有父老,为他的爹娘、为他的阿姊,讨还一个公道!

    “来”字出口,杨帆突然倒纵出去,人影乍分,蔡东成依旧挥刀、疾退,一连退了三步,方才喘息站定,灯笼火把照耀下,传出一片片惊呼声,蔡东成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汩汩鲜血殷殷流出,瞬间就把他的袍子染成了一件血袍,也不知道他在这刹那间已被杨帆刺了多少剑。

    杨帆的身影却在滚身疾退,一直退到了挺刀僵立的吴少东身边,吴少东已气绝身亡,但是僵硬的身躯依旧拄着钢刀不倒,杨帆兔起鹘落地闪到他身边,一把抢过了他的千牛刀,吴少东的尸身失去支撑,向前仆倒。

    杨帆掌中刀白光一闪,一颗人头便被斩落在地。

    不远处,蔡东成两眼无神地看着这一切,无力地举了举刀,便松开了手掌,掌中刀应声落地,他的身体也慢慢地向后仰去。

    杨帆手一扬,掌中幻化出一道光轮,呼啸着卷向蔡东成,与此同时,他的身影疾退,退向蔡东成和吴少东闪身出来的那间房子。

    只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掠过台阶、掠过门扉,倏然闪到了房中去。人影进屋,两扇门扉立即砰然合拢,几枝适时射到的利箭笃笃地钉在门板上,上好的楠木大门被射穿。

    “呼!”

    旋转如轮的刀轮从将倾未倒的蔡东成颈间掠过,将他的头斩了下来。这刺客杀了人还不算,竟然还冒着被利箭射中的危险,执意要斩下对方的人头,哪怕对方已死,也定要残戮其尸,这是怎样的忿念?

    仔细想来,似乎奉宸卫的一位郎将、四位千牛备身,竟然没有一个不是身首异处,五个人,五颗头,奉宸卫的这几位将军只是来为他们郎中助拳擒贼的,怎么竟招来这刺客如此之大的冤恨?

    所有的人都拿着兵器,举着火把站在那儿,望着地上的两具无头尸体,心头一阵阵的发寒。

    他们正惊慌失措的当口,滚滚浓烟伴着火光从房中冒了出来,刺客纵火烧屋了。紧接着,一处处火头起来,到处都是火光冲天,整个杨府在这一天的晚上,灿烂了洛阳城的夜空。

    整个杨府乱成了一锅粥,救人的、逃命的、抢救财物的……

    哭嚎声、咆哮声、叫骂声……

    坊丁、武侯、官兵、刑部公差、洛阳府公人、杨家的家将奴仆,这些人各有统领,互不相属,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顿时没头苍蝇般乱作一团,在各自上官的指挥下胡乱地应付着眼前的局面。

    刺客居然还没有走,他左一闪,右一闪,不停地纵火,把整个杨府闹得天翻地覆。官兵在他背后穷追不舍,可他时隐时现,在杨家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弓箭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完全失去了作用。

    似乎在斩杀了要杀的人之后,那刺客大愿得偿,只想捣乱,虽在追兵逼迫之下,不能对杨家造成比较大的损害,他也不走,而是到处放火、伤人,被他刺伤的公人坊丁和官兵不下数十人,以至于到最后除了那些红了眼的官兵,其他人只要一看见那刺客出现,就会一哄而散,根本不敢应战。

    “救命啊……”

    “救火啊……”

    “快把里面值钱的东西抢出来……”

    “抓刺客!”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杨帆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他的肩头受了伤,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肩头,身上只穿一身小衣,披头散发,无比狼狈。

    因为执意要斩下吴少东和蔡东成的人头,杨帆的动作还是慢了那么一刹,在他闪身避进房间的刹那,一枝利箭穿过将掩的门缝,射中了他的肩头。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箭伤,他干脆往自己的伤口上又刺了一刀,此前持刀伤人,正是为了这一目的。

    前边一处房舍火势汹汹,刘管事抓着一个人,就吼叫着赶紧救火,刚找人帮他裹好伤口的杨帆也被抓了壮丁,不知他从哪儿折了一段树枝来,拼命地扑打了几下,便趁人不备绕到火头的另一边,趁人不注意,闪进了一处尚未起火的房舍。

    片刻功夫,杨帆穿后窗而出,房中火苗已起。没多久,杨帆又出现在另一处火场,一盆水泼向熊熊燃烧的数丈高火炬,然后拎着木盆再往回跑,在往水池去的路上杀死了两个落单的士兵。

    一会儿,偏院的厨房也起了火,紧接着,杨明笙的寝居前一桶菜油摔在地上,变成了熊熊烈火。

    “哎哟,怎么了,怎么了?”

    杨帆正仓惶乱窜,迎面跟一个人撞做一堆,一起摔倒在地。那人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正是杨明笙的小书僮木钉儿。

    杨明笙现在读不得书,也办理不了公事,连茶都喝不得了,脾气变得越来越怪异,所以木钉儿这几天不用侍候他,他的宿处也借给了一位刑部巡检,自己搬到前宅去住了,这时刚刚跑到后宅。

    木钉儿带着哭音儿道:“刺客放火啦!杀了好多人,快救火,快救阿郎!阿郎的住处起火了”

    “快啊,快救阿郎出来!”

    刘管事一脸烟熏火燎地出现在杨明笙的寝室门口,带着哭音儿喊道:“快着些,救阿郎出来啊!”

    这时的房舍多是木制,本来就容易起火,杨帆又在地上泼了一桶菜油,那火就更猛了,大火熊熊,封住了门窗,隔着三四丈远,就得远热浪扑面,炙得面皮生疼,谁敢上前?

    刘管事举手向天,大吼道:“快救阿郎出来!十万钱,赏十万钱呐!”

    钱这东西,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成,那刺客到处杀人,现在就连杨府许多下人都东躲西藏,自寻生路去了,身边几个家人假惺惺地泼一盆水,扑两下火还成,叫他们冲进火宅救人,谁肯?大家只当没听到。

    “一百万钱!谁救阿郎出来,赏一百万钱!”

    刘管事急疯了心,混乱中也找不到夫人,干脆就当了这个家,拿出了一百万钱的重赏。

    火光熊熊中,杨帆挺身而出:“我去!”

    四下的家丁仆役侍婢们一起看向他,只“见”他站在钱眼里,头顶着“开”,脚踏着“元”,左手撑着“通”,右手扶着“宝”,一向腼腆、羞涩的少年形象,突然变得异常高大起来。

    刘管事激动地道:“好好好,你快救阿郎出来,我绝不食言!”

    杨帆抢过一床棉被,旁边几个家仆马上抬来几桶水泼在棉被上,杨帆把浸了水的棉被一裹,飞奔几步,一头扑进火堆……p:求推荐票!

    第七十七章 火中祭

    房间里的火其实不是太大,外间房里绢制的坐屏已经被高温气浪燎着了,但是家具器物依旧无恙,此刻的房间,就像花果山的水帘洞,外边一片水幕,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杨明笙摸索着走到房间门口,尽管他的脸裹在厚厚的绷带里面,但是手脚受到的烘烤、呼吸吞入的热浪,依旧使他清楚地意识到,房子里起了大火,杨明笙忍不住大叫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

    他曾经觉得已生无可恋,可是当死神真的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郎中大人不必着急,火要烧过来,还要一阵子呢。”

    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苍老中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这个声音杨明笙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这些日子也不知做过多少噩梦,梦里都有这个声音。杨明笙惊得一跳,差点儿一跤摔倒,但是被一双手臂稳稳地扶住了。

    房间里热浪滚滚,杨明笙却彻骨生寒,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用沸水残忍地烫瞎了他的双眼,烫坏了他面容,毁去了他的前程和希望,现在,他又听到了这个声音,杨明笙的身子剧烈地发着抖,突然嘶声问道:“蔡东成呢?”

    “死了。”

    “吴少东呢?”

    “也死了。”

    那人轻轻地笑:“此外,还死了一些人,现在,你这幢宅子正在着火,等到天亮的时候,你的府邸就会变成一片白地。”

    杨明笙嘶声大叫起来:“恶魔,你这个恶魔!”

    “稍安勿躁,杨郎中,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耳畔的声音很温柔:“这场火其实一点都不大,烧掉的也不过就是你杨家的一幢宅子,对整个洛阳城来说,甚至对整个修文坊来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不会影响到别人家,甚至对你自己的亲人和家人,都没有多少影响。”

    外堂已经开始燃烧起来,门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就象过年的爆竹一样。

    杨帆道:“你们夫妻两个并不和睦,我听说,连你的女儿都不是你亲生的。”

    杨帆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那个小丫头,我见过她,长得很漂亮。那眉眼五官,跟你确实一点都不像,郎中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她的确不是你的女儿,难怪你这么不喜欢她。”

    杨明笙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眼眶处一处处的痛楚,应该是伤口绷裂了:“你给我滚开,滚开!”

    杨帆悠然道:“你死了,你的娘子可以改嫁,说不定就可以嫁给她真正喜欢的意中人,而你替人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女儿,也会找到她的亲生父亲,她们都可以生活的更好,至少比在你身边时快活。你的家人奴仆,也可以收拾收拾,另投他人了。

    还有你这个宅院,等它烧成一片白地以后,你的娘子或许会把这块地卖给他人,搬去与她的情人双宿双栖,又或者她会在这里重新盖一幢豪宅,毕竟,她的娘家虽然无权,却很有钱的。他们可以在这里盖一处寝居,在你的尸骨上面,架起她的婚床。”

    杨明笙的身体在发抖,杨帆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深深地刺在他的心里,杨帆所说的每一句话,无疑都有很大的可能会变为现实,正因如此,那种愤怒和悲伤,远比他肉体上的痛苦更叫他难以忍受。

    可他现在已不是威权极重,手掌生杀大权的刑部司刑郎中,熊熊大火中,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刺客随时可以把他像一只蚂蚁般辗死。

    他在发抖,抖得像风中的一片落叶,杨帆的声音渐渐冷下来,就像一阵萧瑟的秋风,从他身上刮过:“而我呢?杨郎中,您放的那一把火,烧的却是我的天,烧掉了我所拥有的一切!

    那天,是我从树上摔下来,在家养了三个月后第一次出门。那天,我娘正在家里给我熬骨头汤,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继续补养,我爹正在削一根戒尺,因为我不肯好好读书,上一根教训我的时候把戒尺打折了……

    那天,秀秀姊正在阳光下绣嫁衣,裘伯伯和方伯伯正在树荫里下着棋,那是一棵槐树还是榆树我已经不记得了,实在是太久了……,那一天,邻居家的三喜子正在野地里放羊,我被一只大白鹅追着,姐姐背着我逃上山……”

    杨帆眼里渐渐蓄满了晶莹的泪水,他看着已站立不稳的杨明笙,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却像映着一块冰似的寒冷:“你一声令下,我的亲人全都死了,我的朋友、邻居也都死了,那座村庄被冠以瘟疫之名,从此成为弃地,现在成了一片荒地。你害死了我全家人,我却只找你一人寻仇,祸不及你妻女,你比我要幸运多了,你说是不是,杨郎中!

    “你……你不是一个老人!”

    杨明笙听着他的话,突然回过神来。

    杨帆静静地道:“对,我不老,那年我才九岁,拜你所赐,从那一年起,我就成了一个孤儿!”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恢复了清朗的少年人嗓音。

    杨明笙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绝无生路,对方不会放过他,又何必再害怕?他毕竟不是一个普通人,这时灵识渐渐清明起来,回想着当初的一切,他已谈不上再恨,毕竟对方有足够的理由来找他复仇。

    虽然如果他有一线可能,他依旧不会放过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但这本身与仇恨无关,可他也知道,这种机会也是绝不可能的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个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冒险闯进房来见他?

    “杨郎中,你的性命,就到今天为止了,我来见你,是想问清楚,到底是谁,让你们千里迢迢赶到韶州杀人,幕后主使是谁,目的是什么?”

    杨明笙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嘲弄地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杨帆道:“因为,蔡东成几个人都死了,你马上也要死。如果你不告诉我,很可能我就永远都查不出韶州血案的真相。”

    杨明笙冷笑道:“那又怎么样?难道韶州血案不能平冤昭雪,我就死不瞑目?”

    杨帆冷静地道:“那样一来,我就找不到真凶,我找不到真凶,就无法继续查下去,我无法继续查下去,那么……对我而言,固然是一个遗憾,但是我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可以买房置业、娶妻生子,好好地生活一辈子,而你背后的真正主使,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直到寿终正寝,我想,这些,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这些话听着有些饶嘴,但是杨明笙听懂了,所以他沉默起来。

    杨明笙沉默了很久,火已越烧越近,连杨帆都有了窒息感和灼痛感。时不时的,会有一块燃料的木料从房上砸下来,火星子就扑到他们面前,这幢房子已经快塌了。

    杨帆裹起了被子,说道:“本来我想给你一个痛快,现在,你在火中慢慢地燃烧吧,火焰吞噬你的肉体时,记得好好想一想,曾经有过多少无辜的人,就是这样死在你的手下。”

    杨帆想要纵身奔出屋子,杨明笙突然叫道:“等一等!”

    杨帆站住脚步,杨明笙尖声道:“苗神客、丘神绩!”

    杨帆闪到他身边,抬脚一踢,用一张方几,撞飞了掉下来的一根木梁,漫天火星中,追问道:“苗神客、丘神绩?他们为什么要屠灭那个山庄?”

    丘神绩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但是苗神客却不曾耳闻。

    杨明笙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听着有些像是在哭:“我怎么知道!哈哈哈,权贵眼中,我杨某人也不过就是个鞍前马后的无名小卒,叫我做事,就得做事,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哈哈哈哈,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帆从火堆里冲出去的时候,身后的房子摇晃了几下,轰然塌了下去,火焰随即大炽,烘得人一连退出十多步去,才能站得稳脚根。

    杨帆身上的衣服燎坏了多处,头发眉毛都烧焦了,刘管事一把扶住他,急问道:“我们阿郎呢?”

    杨帆摇摇头,道:“火太大了,小的……没有摸到郎中,后来实在是捱不住,就跑出来了。”

    天边一抹鱼肚白,漫天飞舞的火焰当中,则天门上的钟声敲响了。

    满城钟声,掩住了杨明笙府上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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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姜神医驾到!

    “你呀,杨郎中府上有那么多的军士和公差,什么时候轮到你去逞能了,偏偏你要冲进去救人,瞧你伤的,这要是落个残疾可怎么是好……”

    江旭宁坐在榻边,一劲儿地埋怨,她娘和马桥站在一旁,话都让江旭宁一个人说尽了,连他们都插不上嘴。

    面片儿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而杨帆是个单身的小伙子,所以江旭宁平时不到杨帆家里来,这一次听说杨帆在郎中府上受了伤,情急之下,才拖了老娘赶来探望。

    杨帆腼腆地道:“宁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伤是闯进杨郎中卧房救人之前就已经伤了的,那刺客在府中到处乱窜,放火行凶,我正在屋里睡觉,听到府中吵嚷,迷迷糊糊跑出去,迎头就挨了一刀,亏我跑得快。只是可恨,那刘管事一开始明明喊给一百万钱的,要不我哪能冲进火场玩命……”

    刘管事当时情急之下,喊的是赏一百万钱,不过人既然没救出来,这悬赏自然就理由很充份地缩水了,最后只给了他一万钱。

    江旭宁在他额头点了一指,娇嗔道:“你呀,要是你冲进去,把脸烧伤了怎么办?烧得跟个丑八怪似的,那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了,真是要钱不要命!气得我真想不管你来着,这是我娘一早就给你熬上的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她扶着杨帆坐起来,江母从瓦罐里倒了一碗鸡汤,杨帆接过来刚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抬头问道:“宁姐,这鸡汤哪来的?你……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

    江旭宁点了点头,杨帆惋惜道:“唉!那只老母鸡很能下蛋的,怎么就杀了,怪可惜的!”

    江旭宁白了他一眼道:“不然你哪有鸡汤喝?一只老母鸡比你的性命还金贵么?”

    江母在一旁道:“是啊!小帆,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虽然你跟我们家非亲非故的,可就跟一家人一样亲,上一次,宁儿那婚事,亏得你帮忙,要不然,她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了。大娘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死了都闭不上眼。”

    她抚摸着杨帆的头发,和蔼地道:“大娘没有儿子,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的。还有马桥……”

    江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桥,马桥自打进屋就没怎么说话,偶尔偷偷看向杨帆的目光里,会隐隐带着一丝怪异的味道,只是因为面片儿一进屋就对杨帆数落个没完,杨帆无暇他顾,也没看出他的怪异来。

    江母道:“马桥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跟宁儿也是极要好的朋友。大娘岁数大了,以后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街坊邻居的住着,彼此要相互照应呀。”

    杨帆道:“大娘放心,我跟宁姐还有桥哥儿,虽非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可这份情意却不是假的,我们会相互扶持、相互照应的。以后,我们不管谁富贵发达、不管谁穷困潦倒,这份情意都永远不会变。宁姐,桥哥儿,你们说是不是?”

    马桥听到杨帆这番话,眼中埋藏的一层疑虑像清晨的雾霾一样被驱散了,他重重地点一头,道:“对!不管咱们今后变成什么样儿,始终是好朋友、好兄弟!”

    说着,就涎起脸,对江母道:“小帆喝汤,我来吃肉吧,反正这肉味儿都炖出去了,柴得很,不吃可惜了的。”

    江母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呀,就知道吃!喏,拿去,把肉捞出来。唉,瞧这屋子里乱的,大娘和宁儿帮着拾掇一下。这男人呐,家里头要是没个女人照应着……”

    说到这儿,江母忽地想起杨帆的准新娘子刚跟人跑了,不由自悔失言,赶紧闷头干活,不再言语。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杨帆的家么?”

    话音未落,门就已经被推开了,一个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马桥抬头一看,不悦地道:“哎!这位大娘好没道理,怎么不经主人允许就撞进来了。”

    那女人一听,脸顿时就拉长了,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大娘,谁是大娘?老娘还是位姑娘!”

    这位还是姑娘的大娘大概有三十三四岁年纪,身材有些丰腴,模样还挺耐看的,细皮嫩肉,只是薄唇微勾,杏眼微挑,怎么看都有一种跋扈之气。她穿着一身青衣,从发式上看,也确实是未婚的姑娘打扮。

    这位青衣姑娘看看一旁的江母和江旭宁,瞪起眼道:“不是说杨帆独身一人,没有亲人家眷吗?你们是谁?”

    江母不知这女人是何来路,便解释道:“哦,我们是小帆的邻居,小帆受了伤,我们过来帮忙照顾一下,这位姑娘是?”

    这时杨帆也把汤碗放到了一边,看着这位自称姑娘的大婶,有些疑惑地问道:“我就是杨帆,姑娘是哪位?”

    那位青衣姑娘绕过江母,看见杨帆坐在榻上,登时唇角一抿,眉梢一顺,换了一副开心的模样,那声音都透着一股子腻人的甜:“这位就是杨家二郎了吧?啊!还好还好,虽然头发燎坏了,可是却没灼伤了皮肤。哎哟,这是伤着哪儿了?不要紧吧……”

    姑娘一面说,居然就动手动脚地想要替他检查起来。杨帆莫名其妙,连忙躲开这位自来熟的大婶,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青衣姑娘笑道:“奴家名叫彩云,我家主人听说二郎受了伤,特意让奴家带了医士来给二郎瞧瞧。”

    唐朝时候,做医生的被称为大夫、医师,到了五代末,北方仍称大夫、医师,南方则开始称为郎中,到了宋代就被称为医生了。这个时代,做医生的称为大夫、医师就没有错,但是能被称为医士的,则必定是在医道上有所建树的人,不说是杏林国手吧,也得是响当当的一方人物,对方竟然请了一位医士来,足见对他的重视。

    杨帆一愣,讶然道:“不知姑娘的主人是哪一位,素昧平生的,何以延请名医,为在下疗伤呢?”

    彩云双眸一飞,笑靥如花地道:“我家主人是杨郎中家族里的一位远房长辈,二郎冒险入火救人,虽然不曾救得郎中出来,可是此等行为我杨家还是感念在心的,那刘管事只以一万钱相酬,家主人听说之后很是不悦。

    杨郎中虽然不在了,可杨家还在,如此薄情寡义之举岂能出自我杨家之手?因此上,我家主人才延请名医,叫奴家领来,先为二郎诊治一番,家主人正忙于为郎中处理后事呢,等丧事办妥还会亲自登门致谢的。”

    彩云说罢,就像一只喜鹊似的飞出去,站在门口喜孜孜地叫:“姜医士,快请进来。”

    杨帆和马桥面面相觑,江旭宁在一旁欢喜地道:“难得,这杨家的远房长辈倒是个明事理懂人情的,要是他们杨家对小帆不闻不问的,还真要叫人戳脊梁骨,以后怎么在修文坊里住下去?”

    杨帆暗暗一蹙眉,心中总觉得那个叫彩云的婢子所言有些不尽不实,杨家的一位远房长辈,如此爱惜杨家名声,为了不致叫人说他杨家寡情薄义,就主动延请名医上门为他诊治?他这么做就不怕杨家不痛快?”

    “难道有人对我起了疑心,寻个借口查我的伤口?”杨帆暗暗戒备起来。

    院门儿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随着彩云姑娘的一声喊,从车上走下一个圆领大袖的青袍老者,头戴湖丝幞头,颌下一缕长髯,风度翩翩,仪度不凡,紧接着又从车中走下一个小厮,挎着一口药匣,在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陪伴下走进来。

    那老医士乃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医生,姓姜名业淳,在杏林中很有些名望,绰号就叫“妙手回春”。只是这位郎中唯利是图,如果你没有钱,就算你马上要暴死在他家门口,而他只要伸一根小指就能救你的命,他也是绝不出手的,因此医德有亏,所以声誉一向不大好。

    不过,这位姜医士一身医术确实极高明,平素一向出入的都是豪门大宅,如今钻进这么低矮的小屋,姜大医士很是有些不情愿,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用手帕掩了口,睥睨着房中众人。

    杨帆暗暗提着小心,说道:“有劳先生了,在下只是中了一刀,受了些小小的外伤,如今已经敷了药,无需再诊治的。彩云姑娘,还请回复贵主人,就说足下好意,杨某心领了。”

    杨帆话音刚落,姜大医士便拈着手帕向他一指,叱喝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小小外伤?无知!无知之极!磕碰扭挫、跌仆撞击、乃至虫蚁咬伤,烫伤、烧伤、冻伤等,无分大小,皆可致命,岂可等闲视之?”

    杨帆被骂的一愣,忍不住说道:“姜医士,在下只是中了刀伤,不是跌打扭伤,也不是虫蚁咬伤,更不是烫伤冻伤啊。”

    姜医士吹胡子瞪眼,又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老夫这么说,是告诉你,一个不慎,小恙便成大疾,轻则瘀血肿痛、筋伤骨折,出血化脓,重则损伤内脏,昏迷抽搐、经久不愈,甚而变成痉症(破伤风)不治而亡!况利器创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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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妙手回春强探春

    屋里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江母,平素磕了碰了刮道口子从来都不当一回事的,如今被姜医师这么一说,好象杨帆得了绝症马上就死似的,一个个都骇得变了脸色。

    姜大医师滔滔不绝地道:“再说烧烫伤,火毒入体,轻者损伤肌肤,创面红肿热痛,炙起火泡,重者肌肤烧成……”

    杨帆赶紧打断他的话道:“姜医士,在下没有烫伤,只是被火燎了一下,眉毛头发烧得卷曲了而已。”

    姜医师眼睛一瞪,又大喝道:“无知小儿,是你懂还是我懂?这烧烫伤有明有暗,明伤烧在表面,热毒外泄,肌肤溃烂,若是暗伤,热毒内侵,中伤脏腑,轻者火热内攻,体液渗出,烦躁不安、发热口干、尿少尿闭,重者亡阴亡阳,而致死亡。”

    江母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对杨帆道:“小帆,你可不要执拗,姜医士可是咱洛阳城里的七大名医之一,姜大医士的话总归是不会错的,你快叫姜医士给你好好看看吧。”说完她又小声道:“反正不是咱花钱。”

    姜医士把大袖一抖,露出两只手来,朝身后一背,朗声说道:“扬戈,准备诊治!”

    他那小徒弟答应一声,放下药匣便往外赶人:“出去,都出去,我师傅要准备诊治了。”

    江旭宁诧异地道:“我们只在一旁看着,并不说话,就不用出去了吧。”

    扬戈如他师傅一般,把眼一瞪,老气横秋地道:“糊涂!病患乃是男子,身上有伤,若要诊治,难免宽衣解带,你一个女子,如何方便待在房中?”

    江旭宁一听也是道理,便与母亲退了出去。

    马桥说道:“我是男人,不用出去了吧?”

    扬戈又把眼睛一瞪,斥道:“糊涂!家师医术,一向秘不外传,我们怎知你懂不懂医术,会不会偷学?难道不该避一避嫌疑么?”

    马桥听了,狼狈而出。

    那彩云姑娘也退出去,把房门一关,屋里便只剩下杨帆、姜医士师徒和那两个青衣小帽的豪门家奴了。

    杨帆冷眼旁观,隐隐觉得,这位姜医士此来目的绝非如他所说,心中暗暗起了戒备,面上却仍是一副任由摆布的模样,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姜医士走到杨帆身边,俯身看了看他,点头道:“嗯!头发燎掉了几绺,眉毛也有些烤糊了,不过这没有关系,将养些时日,也就长出来了。实在不济,老夫还可以调治几服药物,内服外敷,保证毛发浓亮如初。”

    杨帆干笑道:“姜医士,头发就算燎光了,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吧?您是不是……应该先给我看看伤势?”

    “哦!对,对!你伤在哪里?”

    杨帆指了指左肩道:“在下左肩中了一刀,好在不是要害,我感觉,活动起来并不太受影响,想是不曾伤了筋骨。”

    姜医士松了口气道:“只是伤在肩上?那就好,那就好!解开来瞧瞧。”

    那小徒弟上前给杨帆解开肩头缠绑的绷带,杨帆也不言语,只是任由他们摆布,待伤口露出,姜医士俯身仔细看了半晌,点头道:“嗯!不错,虽然伤口较大,却不曾伤筋动骨,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他又嗅了嗅杨帆肩头所敷的药物味道,一脸不屑地道:“这也叫金疮药么?至少缺了四种关键的药物,伤口痊愈的必然较慢,如果换药不及时,难免还会化脓腐烂,及便痊愈,也要留下一个大大的疤痕,不美、不美,殊为不美。”

    姜医士仰起头来,鼻孔朝天地道:“徒儿,刮去他伤口所敷药物,给他换上为师自配的上等金疮药。”

    扬戈答应一声,便打开了药匣,取出一盒如玉白瓷的药膏,打开盖,一股浓郁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来。杨帆任他刮药敷药,并不拒绝。虽然他怀疑对方为他诊病的用心,却不怀疑对方药物的真假。

    如果对方在伤处看出什么破绽,大可敷衍一番,转身便走,调来大批官兵包围这里,不可能事先准备做了手脚的药物拿他,官府毕竟是官府,不是下五门的飞贼。再说,如果真是官府要拿他,直接把他抓进大狱再查他是否冤枉才是最可能的手段。

    药物敷好,患处顿时传来阵阵清凉,痛楚感觉顿时大减,看来这姜医士虽然医德不好,为人狷狂傲慢,但是确实有傲的本钱。待药物敷好,换了上好的白叠布细细包扎完毕,姜医士又道:“来,解去他的衣衫,老夫再细细检查一下别处。”

    扬戈答应一声,便给杨帆宽了上衣,姜医士眼睛一亮,打量着杨帆两块结实的胸肌,和腹部垒垒板块似的腹肌,啧啧赞道:“好!看不出,你相貌清秀,外表清瘦,身子竟是这般结实,嗯,不错,相当不错!”

    看他那副别具意味的笑容,就像一个老鸨子突然低价买入了一个自卖自身的绝代佳人,看得杨帆有种毛骨怵然的感觉。姜医士笑吟吟地又道:“来来来,你们两个也上去帮忙,解开他的下衣,让老夫检查一下。”

    杨帆大惊失色道:“姜医士,我的下体并没有受伤啊。”

    姜医士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这就是老夫方才所说的火毒的问题了。若是火毒内侵,不能外解,则损伤经脉,致经络淤闭。女子属阴,火毒攻心,则反映在脸面上,红肿热痛或有瘀斑。男子属阳,火毒攻心,则现其表象于**,是故,要查下体。”

    杨帆可不是个没读过书的普通百姓,会被他这套玄之又玄的医病理论轻易唬住。他不但读过书,而且所习的功夫也不是普通的拳脚,而是极上乘的武功,上乘武功与经络筋脉等医学知识有相通之处,一个高明的武术高手,至少是半个郎中。

    可是杨帆不好反抗,只好拿出他最拿手的扮相来,一脸腼腆,拉紧腰带执意不从,姜医士不耐烦了,把眼一瞪,怒道:“病不讳医,有病不要紧,讳疾忌医才是大错,你是男子,老夫也是男子,怕甚么!给我摁住他,好好地查!”

    肃立一旁的两个家丁一听,一拥而上,将杨帆摁在榻上,扬戈扑上去,“唰”地一下掀开被子,又“唰”地一下,麻利地扯下了杨帆的犊鼻裤,“妙手回春”姜老爷子便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

    ※※※※※※※※※※※※※※※※※※※※※※※※※※

    房间里的诊治似乎时间并不太长,但是诊治过程似乎挺复杂,江旭宁和马桥候在门口,只听见一会儿姜医士大呼:“病不讳医,你挣扎甚么?”

    一会听见扬戈大喊:“你不要乱动,小心碰裂伤口,刚敷了药的。”

    “按住,按住,把他按住!”

    “不错,哈哈,不错!”

    江旭宁和马桥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江旭宁不知就里,也想不到别处,只以为杨帆的伤势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心下很是担忧。

    马桥却不免想得多了:“病不讳医。他肩头中了一刀,有什么需要避讳医师的?莫非是……,哎呀!那天爱奴居然跟人跑了,不会就是因为……”

    马桥正越想越歪,房门突然大开,姜大医士拍着手,从房间里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江旭宁赶紧问道:“不知小帆伤情如何?”

    姜大医士傲然自得地道:“他的伤固然不轻,不过有老夫的回春妙手,再重的伤也不要紧,老夫已给他留下了伤药,白匣外敷,黑匣内服,每日服用一次、换敷一次,好好静养,十天半月的功夫,就会生肌痊愈了。”

    姜大医士捻着胡须想了想,又道:“嗯,回头老夫再着小徒把调理头发的首乌膏也送来,每日一服,叫他按时吃下。”

    “首乌膏?”

    江旭宁一愣,实在是想不出这位神医圣手怎么会从那么严重的伤势问题上突然转移到头发眉毛的问题上来,杨帆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孩子,用得着这么在乎头发眉毛么……

    姜医士也不等她再问,便大摇大摆地往院门外走去,他的徒弟紧随其后,两个家丁扎撒着手最后出来,彩云姑娘站在门口冲里面说了一句改日再来探望的话,便急急跟在姜医士后面走了出去。

    上了车,彩云迫不及待地问道:“姜医士,怎么样?”

    姜业淳摇头晃脑地道:“其形也,如杵。其色也,嫣红。头大如菇,茎干挺拔,观其形,察其色,隐如龟伏,勃如怒蛙,体魄健壮,肾水充足,实乃大妙之物也。”

    彩云姑娘听得云山雾罩,瞪着眼睛问道:“那到底好还是不好?”

    姜业淳道:“形态雄伟,本钱十足,于妇人而言,自然是一件绝佳的器物!”

    彩云姑娘这回听懂了,笑遂颜开地道:“这就成了,公主一定甚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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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先取苗神客!

    姜医士一行人离开之后,刘大娘母女和马桥回到房中,免不了很紧张地探问一番,杨帆胡乱应付过去,几人帮着清扫了房间,又给他做好了明天早上的饭菜,这才纷纷离去。

    以往这时候,旁人可以走,依着马桥的性子,却总会赖下来与他多聊一阵,不过今天马桥居然也走的甚是干脆,说是老娘又研究了一样赚钱的小玩意儿,要回家帮着干活。

    杨帆心中有事,也未察觉马桥的反常和眼神中时而露出的一抹怪异。等到几人走后,杨帆静下来,才思索起彩云和姜医士这些人的来意。他们所说的理由,杨帆是有些不太相信的,他们的诊病过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那位不着调的姜神医,似乎对他的伤势并不是太在意,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他医术高明,这些伤势确实不放在他的眼里,可是他居然会在乎眉毛头发是否能尽快长好,尤其是以荒诞的火毒理由,强行检查他的下。体……

    杨帆一开始甚至怀疑这些不速之客是天爱奴派来的,那位神秘的女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形象深入杨帆心中,可是因为这位姜神医古怪的行为,却又使他放弃了这一想法,天爱奴这样一位年轻少女,岂会授意姜医士干出这等荒唐行为?

    这件事的来由毫无头绪可循,杨帆自然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便把此事抛在了一边,这些只是小事,只要能确定对方对他没有恶意,事情就总有揭开的一天,倒不必刻意去探问究竟,他现在所要考虑的,还是屠村血案凶手的问题。

    杨明笙临死前说出了两个名字:丘神绩、苗神客。

    他在洛阳磋砣了近一年的时光,眼下距真相终于踏出了重要的一步,他相信丘神绩和苗神客即便不是真正的幕后元凶,亦已相差不远了。

    丘神绩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市井间关于丘家父子的的传说很多。

    丘神绩乃大唐开国功臣丘行恭之子。丘行恭于隋末天下大乱时聚众起兵,后来依附了李世民,频立战功。在与王世充一战时,李世民的坐骑“飒露紫”中箭,丘行恭把自己的座骑让与李世民,手执大刀马前开路,杀出重围,从此成为李世民宠信的大将。

    贞观十七年的时候,代州都督刘兰成被告发谋反,判以腰斩,丘行恭负责监刑,竟然一时兴起,当众挖出了刘兰成的心肝烹食下酒,引得世人一片惊骇,为此受到李世民的责备,此后便稍有疏远。

    丘行恭生有四子,丘神智、丘神绩、丘神福、丘神鼎。其中以第二子丘神绩最具乃父之风,丘行恭的四个儿子里面也只有他继承了乃父的一身武功,如今依旧担任武职,现任左金吾卫大将军。

    这丘神绩比起其父更加骁勇,也更加残忍,他任左金吾大将军时,曾奉命前往巴州监视废太子李贤,丘神绩赶到巴州,便立即勒逼废太子李贤自尽,回京后却说是因为误解了太后的旨意。

    百官哗然,纷纷弹劾,武后见众怒难犯,便把他贬为叠州刺史,但是没多久,就又让他官复原职了,人们这才知道,所谓丘神绩逼死太子,实为武后懿旨。人常说虎毒不食子,武后连软禁之中的亲生儿子都舍得杀,实是亘古少有。

    去年,李唐宗室王爷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等反武后,丘神绩奉诏平叛,等他率兵赶到时李冲已死,无叛可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向朝廷投降,丘神绩便下令把乞降的官员全部杀光,又抄灭其家,受害者逾千余家,其酷厉可想知。

    故而,丘神绩虽是武将,却与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人并列,排为四大酷吏之首,名声噪于京城。这样一个人,要说是他干出屠村血案,实在是寻常的很,然而杨帆却不能确定杨明笙临终所言是否属实。

    还有,那个苗神客,到底是什么人?

    杨明笙绝望地说出的那两个名字的时候,苗神客的名字是排在丘神绩前面的,那种时候,生死存亡、烈火焚身,一个人是无暇多加思考的,他说出的话就会最直接。这时被他排在前边,第一个说出来的人名,必然是在他心中看来,比接下来的人更加重要的人物。

    比丘神绩更加重要的人物,自己却根本不曾听说过,这个人能是什么人?

    杨帆轻轻抚着受伤的肩头,暗暗思忖道:“看来,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个人的身份。一切,待我伤愈后再说。”

    杨帆正想着,房门忽然又叩响了,有人问道:“杨二,可在房中?”

    杨帆听那声音,似乎是苏坊正的声音,不觉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杨帆坐起来,扬声道:“可是苏坊正吗?请进来。”

    门儿吱呀一声,苏坊正走了进来,转到里屋,见杨帆正要坐起来,连忙上前道:“唉,你身上有伤,不要动了,躺着,躺着,老夫就是来看看你。”

    苏坊正坐在榻边,询问了一番伤情,便从怀里掏出几吊钱来,对杨帆道:“杨二,你是为咱坊里出公差受的伤,坊里头自然不能不闻不问,叫人家背后里戳脊梁骨,说我姓苏的不地道。

    这些钱,是街坊邻居们凑了一些,老夫自己也拿了一些,你且拿去安心养伤,再买些吃食补补身子。坊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夫已找了人来顶你的差使。”

    杨帆道:“多谢坊正,我这伤养上个把月时间也就好了,到时再为坊里做事,这些时日,确实不宜劳动,只好麻烦坊正安排他人了。”

    苏坊正打个哈哈道:“不不不,等你伤好了,也不由在坊里做事了。咱们这小庙,哈哈哈……”

    杨帆微微变色道:“坊正这是要辞了某的差使么?”

    苏坊正赶紧摆摆手道:“嗳,你可千万不要误会,老夫是那种人么?你放心,只要你还愿意做这个坊丁,你自然可以随时回来,老夫欢迎之到。只不过……”

    苏坊正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你呀,否极泰来,攀上了贵人,这等差使,我怕你是再也不会干喽。”

    杨帆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了下午突然出现的彩云姑娘和那位姜医士,连忙忙道:“苏坊正,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什么时候攀上了贵人,我怎么不知道?”

    苏坊正打个哈哈道:“有些事,来日你自然明白,老夫现在却不好说的太多。总之呢,你到咱修文坊时日虽短,可街坊邻居的住着,大家都很和睦,像是一家人一样,不管你将来如何发达,可不要忘了咱们呐,哈哈!”

    苏坊正说着,便站起身道:“好啦,我就不多坐了,你歇息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随时跟我说,老夫帮你安排。”

    苏坊正说完就笑眯眯地离开了,丢下杨帆一个人更是纳罕:“贵人?我几时接触过什么贵人,苏坊正何至于对我如此眷顾?”

    杨帆思来想去,不觉又想到了天爱奴身上。

    本来,因为姜医士诡异的举动,他已经否定了这个想法,可是与他有过交集,又能请得到见钱眼开的姜医士登门,貌似只有这位身份神秘、神通广大的女子了。至于说姜医士检查他的身体……

    杨帆突然想起了西域平民女子选婿时会试婚,而豪门女子选婿时会先遣女奴与意中人同房,以确定其没有隐疾再缔结良缘的事情,难道天爱奴是要……

    这样一想,杨帆心中怦然一动,不觉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和天爱奴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虽然他一直装傻充愣的,可是那无疑是一段很有趣、很值得回味的生活。那个身份成谜,无所不能的小丫头,已然悄悄走到了他的心里。

    杨帆此时当然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当务之急是找到仇人报仇雪恨,再找到阿妹妞妞,至于其它的,他还年轻,大可一步步地来,现在的他即便有条件,也不会让家室羁绊自己的身子。

    可是陡然想到有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姑娘,有意委身于他,那种感觉还是说不出的……舒服。杨帆正舒服着,房门又叩响了,一个细声细气儿的声音道:“二郎在家吧,奴家进房来了。”

    “小东姑娘?”

    杨帆大吃一惊,赶紧钻回被窝,闭上眼睛,变成一副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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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落花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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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东姑娘对他的情意,杨帆心里很清楚。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别人喜欢他,他自然也喜欢人家,可是喜欢与爱是两回事,不可能别人只要爱他,他就要爱上对方,他对小东姑娘,着实没有感觉。

    然而小东姑娘一往情深的,又让他觉得欠了对方的情,难免有些心虚情怯,听说她来,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选择逃避了。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委婉的方法。

    门轻轻地打开了,小东姑娘迈着猫一样的步伐,轻轻地走进来,即便以杨帆的耳力,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她走路永远都是这样,轻轻的,象是担心会踩死蚂蚁似的。

    “二郎?二郎……”

    小东明明是想唤醒他,却又像是生怕唤醒了他,所以声音小小的,杨帆闭着眼假寐,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稳,以免被她看出端倪。

    榻边微微地一沉,小东在榻边坐下了,杨帆依旧“昏迷不醒”。

    过了一会儿,小东姑娘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你呀,好好做你的差使就成了,逞什么英雄,你说你要是真有个好歹,人家官府能管你一辈子么?年轻气盛的,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顿了顿,细细的声音又起:“你没醒着也好,要不奴家还真羞于和你说话。唉!人家知道,自己生得模样儿一般,阿娘又是特别的厉害,我家只能招上门女婿的,二郎这么出色的男子,怎么可能……”

    “奴家知道,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有那个福气,与二郎你做对夫妻的。但是……心里一旦喜欢了一个人,那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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