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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皇商

正文 大皇商第3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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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年哥,别来无恙。www.kmwx.net

    ☆、155再会

    苍年到底沉稳得多;他虽然时隔两载之后再遇杨中元,却并没有当场表现出来。

    他只是轻轻冲杨中元点点头,然后便把目光错了开来。

    等到偏殿里人都坐齐了;苍年才缓缓往前动了两步,然后便定定站在青金地砖上;目光沉静地看着下面的商贾们。

    “今上仁厚爱民;广纳良言;凡茶酒之大能者,皆可于殿前比斗选拔;最终之极品;当年定为御供,广告天下。”

    这话其实是套话,每年都要说那么一两句,不过在座三十几位大小商人们,还是着实激动了一把,幻想着被昭告天下的美好未来,不由更是期待。

    苍年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又说:“今上不喜动怒,届时殿前面圣,请诸位务必谨言慎行,切莫烦扰圣听。”

    他这话倒是说得朴实,无非就是到时候大家能闭嘴就闭嘴,皇上脾气好,但也不能不懂事扰他不愉快。

    在场诸位都不是傻子,听了立马点头道:“诺。”

    苍年如今已经是永安宫的御前总管事了,他的这个职位特殊,整个永安宫只有他一个,位比七品。可他就算只有七品,从一品尚书见了他,也要客气礼让三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之后,苍年又简单叮嘱两句,便让张祥荣继续说了。

    同他相比,张祥荣的态度堪称和蔼,他语气温和,很快便把所有事情又重复一遍,然后才道:“待会儿请所有茶商酒商随我去正殿熟悉茶器酒器,然后便回到偏殿开宴,大概未时正陛下们才会过来,到时请诸位一定要按照小的刚才说的做,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只是一脸意味深长,商贾们咽咽口水,越发忐忑起来。

    不过,就算他们再忐忑不安,却也知道如今的两位陛下都是好说的人,不会毫无缘由便处罚臣子,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砍人脑袋。

    穆琛虽然有些面冷,可却是个相当有原则的人,有时候大臣犯了欺压百姓贪赃枉法的大事,那肯定要砍头抄家没商量。可他这样,换来的只有百姓的称赞与拥戴。

    他也从来不标榜自己是个明君,不像他的父皇,自说自话那么多年,最后只一个景泰之乱,便把他前头几十年的铺垫粉碎。

    穆琛并未让史官重写史书,当史官来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淡淡道:“如是而言。”

    这一段事情,也被大梁百姓口口相传,作为他的子民,在场的商贾心里都很清楚。

    于是,之后的一个时辰便是张祥荣带着各位商贾熟悉茶器酒器。

    斗茶一般是分两种,御供并不只限于茶饼,质地上好的散茶也要比斗一番,最后定下几个品种,分各家来供。

    这一次杨家所带的散茶,除了连青紫笋,还有烟胧白庭跟金针银叶。这三种里,前两种都是福满楼卖的最好的茶品,而第三种也是红茶,却是今年刚刚从新茶园里栽种的新品种。

    这一个品种的金针银叶刚成树一年,是在金散的主干上嫁接了银叶所得,程维哲一开始只是让老孙尝试一下,结果没想到荣华还没养活,倒是这个养活了一亩地。

    等到春日里采摘下来最嫩的雀舌,烘焙炒制之后味道相当独特。

    既有金散的厚重感,又带着银叶的温补,金散的味道不重,却偏偏压了压银针的甜味,反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清冽。

    刚做出第一批茶的程维哲,只消煮了小半壶,便知道这茶树是种对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把最好的雀舌都采摘下来,做了不过五斤茶叶。并且全部都带来帝京,无非是想试试运气。

    先不说他们带的茶叶,倒是熟悉茶器的时候,张荣祥慢悠悠蹭过来给他介绍了几句。

    杨中元好笑看了他一眼,趁着旁人不注意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如今当上管事啦,恭喜。”

    张荣祥脸上微红,看起来整个人越发漂亮,倒是性格相当温和:“杨哥,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他一对比名单,便知道杨中元这次进京是来斗茶的,因此也没问他茶叶的事来,只想知道他过得如何。

    杨中元是个相当能忍的人,他在御膳房那么多年,同他一起去的还在做着大宫人,他便已经凭借出色的手艺当到了总管。就算旁人不服,也没话好讲,毕竟技不如人,再没脸的人也不会去闹。

    他当上总管之后,对以往的朋友态度依旧,且相当照顾,他跟沈奚靖的情分宫里谁人不知,但是那段过去毕竟不光彩,所以也无人在沈奚靖面前提及,却会私下里多多巴结杨中元。

    杨中元对那些人从来都冷言冷语不假辞色,但是朋友托他办点事,却是义不容辞。

    他对别人好,别人也自然投桃报李,所以久别经年之后,张荣祥再见他,也不过问一声过得好不好。

    这已经足够了。

    杨中元一时间觉得心潮澎湃,旧日往事仿如潮水纷至沓来,可身边的程维哲却一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激动的心绪。

    杨中元扭头看了一眼程维哲,再回首时,面色已经冷静下来:“我很好,这是我的伴侣,如今落户于衢州。”

    张荣祥倒是没想到他这样快便找了伴侣,不过看到程维哲对杨中元那股体贴劲,他心里也是相当欢喜。

    这会儿其他人都在瞧着手里的茶具,只有杨中元年他们躲在正殿一角,小声叙话。

    “杨哥,见你过得好,我心里也高兴。等到来年,我也要离宫,”张荣祥说着,脸上露出小小的梨涡,“我家便是衢州的,到时候我回去,找不到差事做,你可要收留我。”

    他比杨中元小三岁,明年年节时刚好到了年岁,虽说已经做到了管事,可他还是想出宫。

    毕竟,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总比在这深宫之中孤身一人要好得多。

    “好,到时候你可要叫我一声老板。”杨中元笑笑,心情越是明媚起来。

    张荣祥知道不好跟杨中元长谈,他只得叹了口气,同杨中元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一旁的程维哲已经端详完了茶具,见他走了,便又凑回杨中元身边,还偷偷握住杨中元的手,在他耳边道:“我看那小伙子对你依依不舍的,怎么,来年还要去找你不成?”

    那宫人长得实在是太出色了些,就算程维哲一贯不是个心思重的人,也不免有些吃味。

    杨中元斜了他一眼,“噗嗤”笑出声来:“好大的酸味,去去去,赶紧熟悉好器具,下午便要用了。”

    他们这边正聊得热闹,却突然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杨中元回过头去,见一个中年男子正默默看着他和程维哲。

    杨中元皱起眉头,狠狠瞪了回去,转过头才道:“阿哲,那是蔡家的。”

    程维哲也看了一眼,淡淡道:“让他看,我就不信,咱们的小荣华比不过他的满庭芳。”

    等到他们都看完了,也到了正午时分,张荣祥又领着他们回了偏殿,这一次偏殿正堂里已经摆好了一条长桌,上面摆着各色菜品,老远便能嗅到香味。

    杨中元挑了挑眉,也不管别人如何看,只拉着程维哲飞快过去占了个座。

    “我走之后当总管的是我师弟,手艺好得没话说,中午多吃点,下一次吃要来年呢。”

    程维哲哭笑不得被他塞了碗筷,心里却思索起来。刚刚杨中元简单几句话,却让他抓住了关键。他离宫之后,当“总管”的是他师弟。也就是说,他原本就是总管,而他跟他师弟既然都有一手好厨艺,那想必是在御膳房当值。

    这样一想,程维哲不由看了一眼正吃得一脸满足的杨中元。

    原来这个人,在宫中已经当到了那个位置。突然的,程维哲心里生出别样的感谢来。杨中元这样出色,却愿意同他在一起,甚至同他有了孩子,受了那么大的罪,最后让他们拥有了最最可爱的豆豆。

    这怎么不叫他感动呢。

    或许是故地重回,又见故人,让杨中元思绪也颇有些起伏,所以他刚才那句话说得根本没走脑子,说完也就忘了。可偏生程维哲却听得清清楚楚,并牢牢记进心里去。

    虽说他们这些商人们来斗茶,肯定不会是总管跟御厨亲自动手做所有的菜品,但是比较大的几样主菜却从来不会含糊。

    杨中元对他们几个的手艺了如指掌,自然能知道哪道菜是谁做的,因此桌上只看他一个劲给程维哲夹菜,闹得旁边的夏君然挑眉看了他好几眼。

    程维哲见他这样,心里的感动与满足越发深厚,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把杨中元给他夹的菜都吃了下去。

    一顿美食享用之后,张荣祥又出现在偏殿里,一排小宫人把席面撤了下去,剩下他对众人们道:“各位,稍等片刻,等到两位陛下来了,小的便过来传唤。”

    苍年只在早上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剩下的事情都是张荣祥在督办,商人们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对着张荣祥说好话,倒是杨中元跟程维哲没有过去凑热闹,只坐在原位喝茶。

    他们喝的自然不是最好的御供,但也不差,程维哲品了品,说是一等的崇岭雪芽。

    一直等到未时初刻,偏殿门口才来了个小宫人,进来直接便同张荣祥低语起来。

    商人们看这边有了动静,便都老老实实坐回位置上,不再言语。

    张荣祥见他们还算淡定,便笑道:“几位,两位陛下说要召见你们,请随小的到正殿。”

    听到皇上与帝君终于能见上面了,商贾们都有些激动与紧张,于是皆面无表情跟在张荣祥身后,一道走进正殿里。

    跟刚才不同,正殿的摆设已经全变了,里面也站了十几位小宫人,御座之旁,冷淡看着他们的,也还是苍年。

    等张荣祥安排他们站好了,苍年才扬声道:“圣上亲临,跪。”

    他的声音坚定而悠长,杨中元和程维哲跟着众人,一起低头跪了下去。

    “圣上万安,君上万福。”话是早就交代好的,他们说起来倒也显得整齐。

    杨中元低着头,在人堆里给程维哲打眼色。

    他在告诉程维哲,待会儿好好表现,他们的茶好得很,根本不用紧张。

    程维哲深吸口气,冲他笑笑。

    就在这时,一把相当熟悉的清润嗓音响起:“都起来吧。”

    杨中元跟随众人起身,冒着被旁人看到的风险,偷偷抬头瞅了沈奚靖一眼。

    两年不见,他身上气度越发威严,人比他刚走的时候胖了一些,眉目里却有些柔和意味。

    是了,昨日他们在车马驿已经听说,睿帝与睿嘉帝君的第二位皇子二月里刚刚诞生。

    礼仁宫并不大,他们虽然一个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一个站在宫门口的红柱旁,却在那么多人里面,清晰地找到了对方的视线。

    沈奚靖自然看到了杨中元,他冲他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陌生。

    想必刚才苍年已经对他说了,杨中元心里一瞬间有些了悟,他冲沈奚靖笑笑,复而赶紧低下头去。

    “诸位爱卿一路上京,车马劳顿,辛苦了。”这一次,说话的却换成了穆琛。

    他声音很淡,却让人无法小觑。

    下面的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南北两位知事异口同声答:“为陛下尽忠,臣自当竭力。”

    穆琛“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身边的沈奚靖。

    沈奚靖冲他笑笑,开口道:“好了,都赐坐吧,苍年。”

    苍年得了召唤,立马“诺”了一声,朗声道:“此番斗茶酒宴,先行斗茶一道,各位当家请先煮散茶,供给陛下品鉴。”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溜小宫人便举着茶桌摆到正堂中央,数一数,刚好南北两地共八个。

    程维哲深吸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杨中元,挺直腰背走了上去。

    这一年的斗茶,开始了!

    ☆、156斗茶

    八位茶艺大家一起煮茶;看起来真是相当的赏心悦目。虽说别家都是个中老手;但程维哲年纪最轻;又显得淡然;举手投足之间相当沉静,做出来的动作也极好看。

    宫里头煮茶,自然是很讲究的。水从金生,而锡兼具了柔与刚两种特质;所以煮出来的不咸涩。一般讲究人家;也多用锡制的水铫来煮水。

    烧茶的柴火;一定要用坚实的木炭,煮水之前就要先把木炭烧红;去掉烟火气;才可当用。等到把水铫放到炭火炉上时,便要快速扇风,以便让水迅速煮沸,这样才会新鲜嫩滑。

    宫中给他们准备的水,是今日刚采的山泉水,用来煮茶当为上品。

    等水沸了,程维哲便马上把水注入早就准备好的鎏金茶壶里,然后才把准备好的金针银叶放入壶内,再把盖子盖严。三呼吸时,便把茶水全部倒入茶盂中,再把茶盂中的茶水重新倒入壶内,再更三呼吸时,方能将茶水倒入杯盏之中,呈与宾客。

    这样煮茶,会使茶汤乳嫩清滑,馥郁鼻端,茶里所有的香气和韵味都被激发出来。

    程维哲这两年里几乎日日都被韩世谦叫着煮茶,一手功夫仿若行云流水般自然,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潇洒和雅致。

    虽说旁边的茶商们也都是个中好手,但程维哲年轻英俊,做起来自然更是赏心悦目。

    并且,他们家的茶,煮出来也确实香。

    茶商们煮茶的手法不尽相同,时间也差了些,所以当程维哲煮完之时,还有的刚要闷茶。

    程维哲却不去看别人,他只是示意旁边的小宫人把他煮好的茶呈上去,然后又向上面的两位陛下行礼,这才退着坐回杨中元身边。

    他们不能说话,但杨中元还是悄悄握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

    随着茶商们一个个都煮好茶,一碗碗香气扑鼻的茶汤被送到御座前,茶商们虽然心里忐忑,却无人敢抬首张望。

    但他们低着头,耳朵却仿佛冒出尖来,都在认真听着上面的声音。

    果然,两位陛下一边品茶,一边也还在低声私语。不过他们两位声音不大,下面的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没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时之间,整个正殿里只能听到上首两人声音,旁的宫人与商贾仿佛不存在一般,就连呼吸都停了似得。

    许久之后,上面才又响起声音,首先开口的是穆琛:“顾爱卿今年的新茶,依旧很好。”

    依旧很好,这是个很高的评价了,不仅对往年他的贡茶做了肯定,也表明今年的仍旧出色。

    顾寒亭虽说一贯冷静,可面对两位陛下也不由有些提心吊胆,听到穆琛这句话讲出来,才算松了口气。

    他忙站起身来跪在座位之旁:“草民谢主隆恩。”

    穆琛又说:“爱卿请起,年年都品你们家的贡茶,朕跟帝君一直都很喜欢。”

    顾寒亭忙又谢了一句,这才站起身来坐回原位。

    一般而言,他们煮茶只挑最得意的一种散茶来呈上,只要最得意的被皇上选中,其他的茶品便会让大总管来筛选,好的自然一起供上,不好的就被剔除出去。这样一来,只要能得皇帝淡淡说一句好,这次斗茶就算没白来。

    之后穆琛又点评了别的两家,最后却是沈奚靖道:“本君倒是觉得有一味新茶味道独特,还真是第一次尝,金针银叶,不知是谁家的?”

    猛地听到他点了自家的茶,程维哲先是愣住了,然后便被杨中元拉着站起身来,一起跪在地上。

    “回君上话,是草民家中所制。”

    沈奚靖自然知道是杨家所制,呈上来的茶盘上都贴有各家名号,他现在单独叫两人出来,其实是相同杨中元说几句话。

    “哦?金针银叶,这名字倒是起的好,本君喝着确实是银叶的味道,不过却又有些特殊。”沈奚靖又说。

    杨中元张张嘴,正想回答沈奚靖的问题,却不料坐在帝君身边的皇帝开了口:“金针二字,应当暗含了金散的名头,对否?”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细细品过那道茶,杨中元心里激动,已经多少意识到此事落了准,因此便向上首二人叩首,才直起身道:“皇上圣明,此道金针银叶,正是草民家中新研制的茶树,由金散和银针并树而生,所得最好雀舌,做了这一味茶。”

    既然上面问了,他就必须要回答,反正他们那一亩地茶树都在崇岭上,又是老孙耗尽心血所养,就算其他茶商知道了真相,他们也不一定种得出来。再说,就算他们能种出来,也炒制不出韩家独特的味道来。

    对于师父的手艺跟程维哲的能力,杨中元是相当有信心的。

    听了他的回答,穆琛也不由点头称赞道:“别出心裁又当真独具匠心,甚好,甚好。”

    能被圣上这样称赞一番,便是对他们两年忙碌的最好肯定,程维哲满心激动,拉着杨中元深深弯下腰,道:“草民谢陛下金口玉言。”

    别出心裁,独具匠心这八个字,不是谁人都能得的。

    按理说,话讲到这里,便应当结束了,却不料沈奚靖并未让二人起身,却是又问:“本君瞧着你们呈上来的单子,里面有一味茶饼,命名为小荣华,可是早先御供的那种吗?”

    他话音落下,程维哲还未来得及回答,却发现蔡荣信的手抖了抖,一张脸顿时白了。

    程维哲冷冷扫他一眼,再抬头时已经满面恭敬:“回君上话,这次的茶饼是草民师父亲手传授,草民苦修两年余,终于做到如今模样。原本不想叫小荣华这名字,但师父却允了,所以此次便斗胆用了。”

    他说完,便感觉离他不远的蔡荣信神情更是不对,但他根本没心思搭理他,只是恭恭敬敬对着上首两位陛下回话。

    杨中元也偷偷扫了一眼蔡荣信,心里面却异常高兴。

    如果这场面能让师父瞧见,他说不定睡觉都会乐出声来。

    话是沈奚靖问的,却由穆琛来作答:“朕幼时听过小荣华这道茶,不过宫里只剩陈物,倒是不当喝,待会儿自当好好尝尝。”

    他这话,无意又给小荣华加了不少筹码,杨中元和程维哲心里都挺高兴的,面上不自觉就带了笑。

    沈奚靖见他这样开怀,心里也跟着欢快了不少。

    虽说他后来一步步往上走,两个人没那么多机会碰面,但是曾经在锦梁宫那几年光景却一直刻印在他脑海中,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当时那样岁月,如果不是他们相互扶持,也很难走到今日。

    而杨中元也从来就不是喜欢攀附权贵之人,从他位居总管高位却毅然选择离宫来看,便知道他压根就没有利用沈奚靖的心。作为同帝君同甘共苦过的幼时好友,杨中元在宫中的日子不可谓不好过,可他却从来没有仗着这个做些仗势欺人之事,也根本就没有求过沈奚靖任何事情,光凭这一点,沈奚靖就知道他依旧把自己当朋友看。

    他到了如今这个位置,能有个好友惦记自己,已是相当难得了。

    沈奚靖不知为何有些感叹,他突然道:“快起来吧,中元也是许久不见,此番你能再度入宫,本君心里甚感安慰。”

    在大梁,做茶商的不知凡几,举国上下也不过选了八家上京觐见,这里面便有杨家的一席之地。

    没有真本事,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沈奚靖也是明白这个,才不由感叹一句。

    可他这个位置,自然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别人却不是那样想了。

    听到杨家同帝君还有交情,在场几位不太相熟的茶商都变了脸色,而这其中,蔡荣信的脸色已经难看之极。

    他已经多少猜到杨家跟韩世谦的关系,也大概能确定程维哲口里的师父便是韩世谦,原本他还觉得没什么,可猛然听到皇上提到小荣华,又听到沈奚靖同杨中元早年便认识,就算一直以来稳重如他,也彻底慌了。

    有时候,做的亏心事多了,当真会遇到鬼。

    杨中元听了沈奚靖的话,也根本没顾上别的,只觉得心口里极温暖,眼底也潮潮热热,仿佛就要流出泪一般。

    他们相识于微末,却并未相忘于江湖。

    程维哲此时心中也是心潮澎湃,但他都顾不上表现什么,却一直紧紧握着杨中元的手,让他冷静下来。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了。

    穆琛自然见不惯下面那些茶商的面色,他的帝君想说什么就应当说什么,还管他人怎么想。

    思及此,他拍了拍沈奚靖的手臂,给了苍年一个眼神。

    苍年会意,立马道:“散茶到此结束,请各位茶商准备则个,接下来便是茶饼。”

    结束的意思,便是此番散茶只选了之前说过的四家,这里面,并没有蔡家。

    他话音刚落下,却不料正殿里真有一人,敢冒以下犯上之禁忌,站起身来直接跪到地上:“草民斗胆,认为此番定论,有偏袒之嫌。”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目无尊上。杨中元和程维哲交换了一个眼神,低下头去扯动嘴角。

    蔡荣信,也不过就是如此。

    沈奚靖抬头扫了他一眼,那目光里的冷意仿佛能锁住寒冬,他轻笑一声,却道:“本君便就是偏袒,你当如何?”

    是啊,他是帝君,是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人,他说谁好那便是谁好,同他讲公平,简直痴人说梦。

    再说,刚才就连睿帝穆琛也那样称赞过杨家的茶,这会儿出来反驳,那简直是找死啊。

    沈奚靖冷冷瞥了一眼蔡荣信,又转头对杨中元笑着道:“怎么办,中元;有人说本君偏袒你呢。”

    他这话虽然是跟杨中元打趣,可话语里直扑蔡家的冷意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蔡荣信跪在地上的身躯瑟瑟发抖,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刚才那般冲动,只这一次,都是因为杨中元说了小荣华的名字,让他想起了那个不愿意被提及的人,他才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终于酿成了大祸。

    杨中元微微抬头看着坐在上首的沈奚靖,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锦梁宫东书房被人打了都只能求饶的安乐了,他如今是帝京沈氏唯一的后嗣,也是睿帝穆琛唯一的元君。

    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五年有余,日日夜夜,他身上的威严越发重了,可杨中元再看他,还是觉得亲切又怀念。

    沈奚靖从来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他一步步走到高位之后,同他交好的所有人都跟着日子好过。在杨中元心里,他是相当感激沈奚靖的。

    如果没有他,就算他能力再出色,都不可能年纪轻轻坐到总管之位,也不可能拜于御厨门下,讨得一门求生手艺。

    此时此刻,听到沈奚靖那样同他玩笑一句,杨中元觉得仿佛回到了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两个下了工,一起站在屋子窗口吃饭,偶尔菜里有对方爱吃的东西,他们总会给对方夹到碗里。于危难之时的友谊,才显得弥足珍贵,也令人怀念至今。

    ☆、157荣华

    被蔡荣信这样一搅合;就算是脾气极好的穆琛也不大高兴了;或者说;他心里已经动了气。

    蔡荣信此时此刻的行为和言论;不仅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也使蔡家陷入深渊。

    陪他来的是他的长子,蔡大公子见父亲这样没脑子,也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忙跪到地上:“陛下;草民父亲年事已高不辨是非,还请陛下开恩,饶他这一次吧。”

    他说完,就“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道:“君上;求您开恩。”

    睿帝同睿嘉帝君感情有多好,就连坊间小儿都知道。他父亲这样得罪帝君,到头来生气的肯定是皇帝。而得罪了皇帝……那跟求死也没两样了。

    穆琛这会儿已经被他气得不行,正想让人把他拖出去打十个大板才能冷静,却不料沈奚靖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同他讲:“别生气,不值当得。”

    虽说真的不值当得,但是……下面那个跪着的老东西,也太大不敬了。

    穆琛扭头看他一眼,见他面上含笑,因为再育一子而显得越发慈祥的面容更是温和,不由跟着冷静下来,冲他眨眨眼睛。

    沈奚靖知道他贯不爱听旁人讲自己不好,可如果真是因为他让皇帝当庭杖责百姓,那不仅传出去不好听,也坏了穆琛十几年来的忍耐。

    他们能有今日,是当真不容易的。

    穆琛见不得别人说他不好,他也见不得别人说穆琛一句半句。

    沈奚靖轻轻拍拍他的手,转过头来轻声道:“对于斗茶一事,不知蔡爱卿有何指教?”

    他这话说得轻巧,语气也破有些温和,但蔡荣信已经被吓得慌了神,根本不敢回答。

    只看他战战兢兢跪倒在青金地砖上,满目都是仓皇。

    穆琛见他一字不答,不由冷哼一声,慢慢道:“怎么,刚才还是伶牙俐齿的,这会儿帝君问你话,你怎么不答了?”

    他这话已经带着十足的怒气了,两侧坐着的所有商贾这会儿也坐不下去,纷纷站起身来跪倒在地上,求陛下息怒。

    蔡荣信这辈子所有的计谋都用在二十几许的时候,却不料叫他一招得手,不知是韩家人太过纯善,还是他太过机敏,总之那一年之后,他们蔡家便顶替韩家成为北地最大的茶商,从此风光无限。

    这十几二十年里,也不是没有其他北地的茶商想要出头与他抗衡,最后都因为自家茶品不够上乘而惜败,于是年年月月,蔡家坐稳了北茶的名头,他自己也渐渐有些得意忘形。

    再加上年纪大了,更是有些自满自大。当年那事情害的韩家几乎满门俱灭,他心里害怕,逼着自己把过去那段记忆都深埋心底,从不叫任何人知道。

    但有时候,时间便是最厉害的武器。

    他忘了自己曾经多么处心积虑谋财害命,也忘了当年的自己如何谨小慎微谨言慎行。

    如今殿堂之上,御座之前,他居然犯下这样不敬皇族的大罪,即使现在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当庭杖责他,但以后,蔡家也别再想做皇商了。

    哪怕你茶叶再好,皇家也不要以下犯上之辈的东西。

    想到这里,蔡荣信心中终于有了深切的悔意,他一时间老泪纵横,瑟瑟跪倒在地上,不停磕着头:“皇上,帝君,草民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他这样求了,其他的商贾们虽然高兴看他笑话,却也不得不一起跟着他给上面两位陛下行礼,异口同声道:“求陛下开恩。”

    蔡家不想做皇商,他们还想呢。都是蔡荣信这个拎不清的,御座之前胡言乱语,搞得他们也难做。

    其实他们一同求圣上开恩,不过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下面的人都开口求,那才能有足够的台阶给陛下踩。要不然只光凭蔡家父子两人,根本不够格。

    果然,他们都求了,穆琛脸色也好了一些,淡淡道:“好了好了,本来好好的日子,弄得像什么话,都起来吧。”

    他都开了口,下面的也必须要给皇帝面子,纷纷道谢站了起来,却都没敢坐下。

    只有蔡家父子还在地上跪着,压根不管春日里地砖冰冷刺骨,面色越来越苍白,话也根本就不敢说。

    见下面人都站着,穆琛也不想再开口,沈奚靖才笑道:“都坐吧,站着累得慌。”

    确实累,心里也忐忑,可他们没说让坐下,给天大的胆子都不能坐。

    像蔡荣信那样的傻子,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了。那不叫胆大包天,那叫愚蠢。

    等商贾们都又坐下,蔡家父子还是没动,穆琛连看都不看他们,却说:“茶饼还没比,蔡爱卿又说朕有失公允,那怎生是好?”

    他话音落下,正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商贾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而宫人们仿佛都不存在一般,皆悄无声息,只有沈奚靖笑着看了他一眼,等了好久之后,才开口道:“诸位爱卿都是茶酒行当的老人,不妨多多献计献策,省得最后谁都不痛快,要讲皇家的不是。”

    穆琛跟沈奚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蔡家两位整个人都贴跪到地上,其他的商贾也都沉默不言,不想触两位陛下的霉头。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僵了。

    杨中元看了看在场诸位,见他们都不肯言语,只好心里思忖一番,想要起身跪下说上几句。

    这事情虽然是蔡家闹出来的,可他们杨家也被牵扯进去,他不说一句,实在是过意不去。

    然而,他刚想要站起身来,却突然被身旁的程维哲拉住手腕,杨中元疑惑地抬头看他,却见他微微用下巴向对面抬了抬。

    杨中元悄悄回头,便看到夏君然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先向上首两位行礼,然后才跪下道:“草民有言,不知可否陈请陛下。”

    夏君然年纪跟他们差不了太多,又相当出色,他们家做的酒几乎已经摆满了御膳房的酒间,是当之无愧的酒中之王。对于他,沈奚靖跟穆琛还是很有好感动,因此见他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话,不由对他又高看几分,道:“爱卿平身,讲。”

    夏君然站起身来,朗声道:“蔡当家言不公,草民却是不信。杨家的茶这一年在衢州可谓口口相传,如果不好,定然不能一年便做到如今地步。草民不才,虽不懂茶艺,但也觉得杨家的茶相当舒润,是为上品。”

    他讲完,顿了顿,又说:“两位陛下皆是人中龙凤,对茶艺定然相当了解,这些年来,年年御茶都是最好,蔡当家也供过好几次的御茶,难道你们以前也是不公所致?”

    他说话很稳,声音清亮,面容里满满都是对两位陛下的恭敬,说的话也合乎常理,不由便令上首两位陛下心里舒坦了一些,却也让蔡家越发胆寒。

    夏君然为何当年能年纪轻轻执掌夏家,他私下里的性格是一方面,可正经的时候,却也当真厉害。

    这个夏家的家主,不得不让人道一声服气。

    他说完这话,特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两位陛下所选皆为上品,但有人非说不公,那也实在是空口白话一张嘴,想什言什,都无从考校。陛下,草民斗胆,不知之后的茶饼斗茶,可否改成盲选?”

    如果这是衢商在开常会,那现场气氛一定异常热烈,他们平日里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可如今在这场面,却都心定着呢。

    夏君然话音落下,整个正殿仍旧安安静静,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是一缕青烟,根本没发生一般。

    然而,却又有一把清润嗓音缓缓响起:“夏爱卿不愧是衢州商人典范,年轻机敏,聪慧沉稳,不错,不错。”

    他倒是没说那盲选的形式可不可行,反而大大称赞了夏君然一番,可见对他之前言论相当认同。

    杨中元见上面二位脸色缓了缓,心里便有了底,等到沈奚靖说完,他便也拉着程维哲起身跪到地上,言说:“陛下,草民以为,夏当家所言甚是,盲选一道确实可行。”

    他这边说完,程维哲也接着道:“陛下,草民一直研习茶之一道,自问算是精心,无论怎样选拔,都不能掩盖草民亲手所制茶之精妙。草民以为,盲选可行。”

    之前沈奚靖没表态,就是要下面陈请再三放能作答。索性杨中元也着实懂得宫里面这些门道,率先扯着程维哲发表了赞同之言,在场的大凡商贾都是精明人,见他们几个都跪着说了,便也跟着点头称是,给足了两位面子。

    皇家的脸面可大可小,当坚持的,是必须要坚持的。不当坚持的时候,自然要看陛下心情了。而如今这样的场合,便是务必要坚持的,否则传出去,原来一个普通的百姓也可当堂顶撞两位陛下,那实在是有些不好听。

    百姓不是言官,不用谏诤封驳,作为一个平头百姓,当庭指责陛下,如果皇上不责罚,便会乱了社稷朝纲,如果责罚了,便又会被说厉刑昏庸无道。所以说,有时候做皇帝也着实不易。

    穆琛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在他看来,自己隐忍那么多年,到头来当了皇帝还敢有人给他找不痛快,不打一顿难消心头之恨。但沈奚靖却是在意的,所以穆琛也一直被他管着,鲜少无缘无故动怒。

    如今这场面,倒也是夏君然开了个好头,后面杨中元跟程维哲才能接上好话,把一桩烂事变成了美谈。

    想想,盲选而出之茶,定然是最好的那一味。

    果然,在所有商贾都再三陈请之下,穆琛才发了话:“诸位爱卿所言甚至,便依爱卿所言,苍年,准备则个。”

    茶饼要先烤一下,出来的味道才更纯更香,于是各家茶商根本不理仍旧跪着的蔡家父子,径自找到自己先前的茶桌,动作优雅地清洗茶具。

    这一道,也是必要的过程,茶商手艺好不好,端看他清洗茶具便知一二。

    等到他们把茶杯都洗净,正要准备烤茶的时候,苍年已经领着几个小宫人,抬了几扇屏风进了正殿。

    他走进来,先同两位陛下行了礼,然后便安排小宫人们一字排开,把屏风全部展开,组成一道严严实实的墙壁,遮挡住了所有的茶商。

    屏风后面,茶商们也无暇旁顾,先是烤茶,然后煮水,最后闷茶,一道道工序都井然有序,就算经历了之前那样的事情,可他们一旦摸到茶叶,还是会屏气凝神,静下心来。

    不多时,浓郁的茶香便飘满正殿之中。

    茶饼同散茶不同,自打先朝开始,茶饼大多都加入香料,使其香味浓郁,有珍香馥烈之感。

    其实虽说是比盲选,可许多茶品都已经做过御供,两位陛下定然熟悉。可既然已经做过御供,那便说明茶品相当不一般,就算再次选中,也没人再好说些什么。

    说实在的,他们年年来斗茶,就算选不上,可当地官府却也会贴出告示说他们上京斗茶,光是能来参加已经是大大的有面子了,谁还会那般不实相呢。

    于是,就在茶商们满怀心思之间,一盏盏茶汤被呈了上去。

    剩下的,便只有皇上跟帝君的裁决了。

    屏风未撤,煮茶的商贾们还站在原地,都静静聆听上首的低声私语,跟刚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又仿佛已经有什么不同了。

    毕竟,茶桌已经从八个变成七个,而其中应当站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年轻人,却跪在大殿之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他们说什么错什么还不如不再言语,等待上面最后的判决。

    杨中元跟程维哲的位置靠后,因为有屏风阻挡,所以程维哲特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却满满都是坚定与安慰。

    他仿佛在告诉杨中元,今年的御茶茶饼,他一定会拿下!

    每一次的斗茶他们都要精心准备一年之久,然而事到临头,却又嫌时间过得太慢。

    在安静等了许久之后,上首的沈奚靖才开口道:“顾爱卿,今年的千重雪比去年要更好一些,恭喜你了。”

    他直接点了顾寒亭的名字,就是因为品尝出了千重雪的味道,这本就是几年里一直没断过的御供,而且味道非常独特,旁的茶商们只有羡慕,倒是少了几分嫉妒。

    毕竟,他们成日里同茶打交道,人也多半比较平和,那些鸡鸣狗盗之事,也相对少一些。

    沈奚靖说完,他身旁的穆琛才道:“第二个要恭喜的,便是这一味茶饼,这个味道朕是第一次品尝,帝君也相当喜欢,就是不知是谁家的了。”

    他话音刚落下,苍年便马上领着小宫人撤去屏风,然后亲自去上首取了茶盏,闻过之后,才举着它走到各家茶桌前,细细对比。

    一时之间,在场各位茶商们,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之声。

    然后苍年一家家走过,茶商们失望之余,最终把目光定在了程维哲身上。果然,当苍年站在程维哲面前,高高举起他手里的那块茶饼时,茶商们也不约而同轻吸口气,终于算是知道了最后的答案。

    见这茶是程维哲做的,就连沈奚靖也不由有些诧异,道:“唉,所以说,中元家里的茶就是好。苍年,给各位当家的都呈上一杯,让他们自己品品,这茶到底怎么样。”

    他说完,苍年便麻利地吩咐小宫人们倒茶,瞬间功夫,小荣华的香味便散了开去,令在场所有人都深吸口气。

    这味道,当真宜人。

    再等他们品上一口,那味道更是绝了,因此早先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的都不再吭声,算是彻底折服了。

    如果这味茶只原本还原小荣华的味道,他们还不会这般心悦诚服,然而程维哲独具匠心,把小荣华又提升了一个档次,那才叫实力了得。

    沈奚靖看了看下面众人脸色,便知道这一次自己没有选错,于是笑道:“程爱卿,不知这茶是否便是小荣华?”

    程维哲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行礼道:“回陛下话,这茶依托于小荣华,却又不是小荣华,草民从师父那里继承了方子,自己独自改进一年,才有了现在模样。”

    “甚好,朕很喜欢。依稀记得,早年御供小荣华的茶商姓韩?可惜后来他们家出了事,这茶宫里便再也没有了。朕这也是第一次尝到,这茶如今还能再有,已经是实属难得,也没辱没它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这茶失而复得,也或许是韩家的遭遇实在可惜,穆琛难得说了这么长一句话,末了还感叹了一句。

    程维哲听了,简直激动的要流出泪来。

    师父,您家的茶,一直到今日都有人记得,高兴吗?

    “谢陛下,草民师父确实姓韩,是当年韩家唯一的传人,草民师承于他,自当竭尽全力把韩家名茶重新作出,然后继续传承下去。”

    沈奚靖见他眼睛有些红了,而杨中元也满面安慰,不由笑着道:“这茶,不如今日改个名字吧。”

    “我看,便叫荣华归吧。”

    纵使几经辗转,遭逢磨难,曾经荣华之物,也仍有再显荣华之时。

    荣华归,归荣华。

    ☆、158大结局一

    四月的帝京;倒是春风和畅。

    天启十六年的这一场斗茶和酒宴,便在一片惊诧之间落幕。

    无论是茶还是酒,皆有一家第一次进京的商贾摘得桂冠,成为新任皇商。

    杨中元跟程维哲再次回到车马驿时,旁的商人们已经态度迥然了。

    有人态度热络,也自然有人嫉妒冷淡;但是他们两个却全不在意;只飞快回到客房内,取出洒金信笺来研墨润笔。

    他们要写的;自然是一封家书。

    两个人都还有些激动,杨中元总是不小心把墨汁溅到桌上;而程维哲握着笔的手也有些颤抖。

    展信佳;孩儿身在帝京,一切安好。望家中两位长辈身康体健,平安喜乐。今日孩儿刚刚斗茶归来,想先同两位长辈报喜。师父所授之小荣华不仅摘得皇商桂冠,也有有幸得帝君陛下赐名。不知荣华归这个名字,是否合师父心意。

    另,孩儿今明或会动身返家,勿念。

    落款则是维哲、中元之名讳。

    信不长,寥寥数字实无法诠释他们二人此番心情,但怎么也要在他们归家之前先把喜讯报回去,省得两位长辈日思夜想心中难安。

    虽说早先离家之时程维哲已经难得自傲一番,允诺两位长辈一定能中一样回去,可如今结局,却也真是再好不过。

    从天启十四年夏日里杨中元归家,到如今十六年春,匆匆两个年景划过,他同程维哲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打出了自己的招牌。

    福满楼三个字,在衢州不说人人知晓,也差不离了。

    再到今日,他们的茶品终于获得陛下喜爱,成为今年的皇商。

    这两个春秋,有苦有甜,有痛有乐,时至今日,倒也确实得来不易。

    “阿哲,你高兴吗?我怎么觉得仿佛像做梦一般,脚下轻飘飘的,路都要不会走了。”杨中元坐在程维哲身边,安静看着他。

    程维哲拉着他的手,两个人靠坐在一起,腿上一晃一晃的,仿佛幼时光景。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我高兴啊,怎么能不高兴,我跟你啊是一个感觉。说真的,咱们成功了,蔡家却彻底翻不了身,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的。”程维哲笑着说。

    他脸上的表情傻兮兮的,杨中元见了也跟着傻笑。

    是啊,这次最让他们高兴的,还是蔡家最终的结果。

    那日酒宴也结束之后,商人们都要离宫了,穆琛和沈奚靖仿佛都不记得蔡家父子一般,直接便离开礼仁宫,还是最后苍年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蔡家讲了一句话。

    他说:“既然觉得不公,以后你们蔡家也不用再来。”

    短短一句话,便决定了蔡家以后的生死。

    彻底失去皇商的名号,比从来都未取得要可怕得多。

    毕竟从来都没当过皇商,许多商贾们依旧做得风生水起,在自己的一方城池富贵满盈。而当过以后却被皇族除名,那意义自然便不同了。

    不是他们的茶叶出了问题,便是家主得罪了圣上,无论是哪一点,都会让采买的杂货商们思忖一番,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合作,真的需要重新考量。

    蔡家,已经把自己的后路全部断绝了。

    程维哲跟杨中元心里清楚,要不了多久,蔡家便会从繁盛一时归于沉寂。他们会慢慢没落,蔡家的人只能看着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旧时的朋友形同陌路,而以前巴结的小人却会落井下石。

    这世间,许多事情便是这样残酷。

    当年他们给了韩世谦一个永生难忘的打击,如今,他们自己却走上了这条老路。

    害人终害己,这条古语,从来都很灵验。

    对于蔡家即将面对的遭遇,程维哲和杨中元却是一丁点都不同情。相反,说他们冷酷无情也好,自私自利也罢,蔡家落到如今局面,他们只想说两个字。

    活该!

    天道有序,万物轮回,那些总是满怀恶意的人,却从来都不信这条真理。

    “这话我不该说,可是如果师父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程维哲感叹一句。

    杨中元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们回去了,定要把今日的场面都给他老人家讲了,说不得晚上能多吃一碗饭呢。痛快死了!”

    程维哲笑出声来,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外面传来一把陌生的嗓音:“杨老板,程老板,可是在屋里?”

    二人对视一眼,程维哲站起身来,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小宫人正安静站在那里。

    见程维哲开了门,他又问道:“不知杨老板在否?”

    杨中元听了这话,忙从里屋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认得。

    “你怎么知道我们样貌的?”杨中元请他进屋,笑着问。

    那小宫人虽然进来了,却怎么也不肯坐下,只是拘谨地关好房门,然后站在门边上:“小的今日便在礼仁宫当值,自然认得两位样貌。此番前来,是年叔吩咐,讲明日辰时便会有马车过来车马驿接二位入宫,有故人相见。”

    他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却极为流畅,正正经经把事情讲完之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牌子,那牌子杨中元甚是熟悉,是永安宫进出的腰牌。

    小宫人把腰牌恭恭敬敬递给杨中元,这一次说话声音倒有些热切:“杨哥……不……杨老板,年叔说规矩您都懂,明日也是熟人出来接,安心等便是了。”

    杨中元听到他之前错叫自己杨哥,便晓得他知道自己以前的身份,不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的,我记下了,这是赏你的,回去小心些。”

    他接过腰牌,顺手塞过去几两银子,那小宫人起先不肯要,还是杨中元硬塞给他的:“收着吧,宫里处事不易,年哥既然让你出来传话,想必极看重你,你且好好跟着他。”

    小宫人见他坚持,只好红着脸接了,连声道谢之后,才转身离去。

    留下程维哲跟杨中元对视一眼,程维哲佯装无奈道:“可怎么办,以前不知道你靠山这么硬,如果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烦请多多海涵。夫君啊,以后小的一定尽心伺候,千万不要嫌弃小的!”

    杨中元伸手用力扯他脸皮,这才笑着收好腰牌。

    第二日辰时,他们二人出了客房,果然便见到一个熟悉身影站在门口。

    阳光里,那青年眉目如画,仿佛最美的朝霞。

    张祥荣见他们二人出来,忙笑着上前道:“杨哥,程老板,小的出来接二位入宫。”

    这次来的,却是宫人们常用来出宫的小马车,跟杨家自己的差不多,里面陈设也普普通通,却相当舒服。张祥荣要在外面忙着驾车,因此也顾不上同杨中元讲话,索性这段路并不遥远,不多时便来到宫门口。

    这次他们有了腰牌,进宫便顺利得多,张祥荣轻车熟路,一路带着他们直接去了帝君自己的寝宫宝仁宫。

    当年他离宫之时,特地过来这里跟帝君沈奚靖告别,而如今再回帝京,也依旧在这里觐见沈奚靖,倒也同这里颇有些缘分。

    虽说宫里位居高位的总管们都知道帝君常年居住在锦梁宫,但偶尔他也会在宝仁宫处理宫中事物,像召见故人这样的事情,也多半都是在这里。

    杨中元自然懂得宫中规矩,他来之前又同程维哲说了一番,末了叫他到时候看自己眼色行事。

    他说的轻松,程维哲心里虽然忐忑,却并不慌张。

    他们脑子都清醒得很,就算是面对帝君陛下,也万万不会胡言乱语,自己砸自己的脚。

    张祥荣见他们二人都规规矩矩跟着自己往宝仁宫偏殿走,心里有些想笑,却不敢笑不出生来。

    从前杨中元来这里,可不会这般拘谨,不过如今身份不同了,小心些也是应当的。

    一行三人安静地走过回廊,转眼便看到蒋行水。他如今已经是宝仁宫的总管了,是帝君身边最得力之人,虽然跟杨中元并不是太熟,却也算是点头之交,因此此番突然碰面,倒也没让两人觉得惊讶。

    张祥荣见了他,两三步走到跟前,简单点头行礼,然后道:“蒋哥,君上已经过来了?”

    蒋行水冲他点点头,又转身去看杨中元:“小杨,许久不见。君上已经等在殿中,二位这就随我进去吧。”

    他不知杨中元家中姓名,也不好再叫他平喜,只以小杨相称,倒也相宜。

    偏殿的门扉发出轻轻的响动,杨中元跟着蒋行水跨进殿中,只见主位之上,沈奚靖正含笑望着他。

    仿佛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之时,他跟他的表哥坐在万溪车马驿的房间里,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也这样朝着门口微笑。

    一晃十六个春秋过去,这个曾经温文如玉的少年,似乎从来都没有变。

    杨中元恍惚之间走到他面前,然后同程维哲一起跪拜在地上:“君上万福。”

    沈奚靖道:“起来吧,赐坐。”

    杨中元跟程维哲谢过才站起身来,然后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沈奚靖看看他,又瞧了瞧他身边的程维哲,不由笑道:“中元可是好本事,原来当时死活要离宫,正是为了情郎么?”

    这一句话,轻轻巧巧打破了因时间而树起的隔阂,也把杨中元说得满面通红。

    “不是……君上,您怎么还是这般……这般……”杨中元结结巴巴道,想了半天都不敢把最后的无赖两个字说出来。

    沈奚靖仍旧看着他笑,却说:“见你过得好,吾心中甚安。”

    ☆、159大结局二

    私底下的时候;沈奚靖倒也从不在旧识面前自称本君。他多半会用吾这个字眼,显得相当平易近人。

    杨中元记得;当年圣宪太帝君也喜欢自称为吾;但同样一个字,他说出来的感觉却是冷冰冰的;话语里没有半分暖意。

    而这个字出在沈奚靖口中;仿佛带着春日里的朝阳,让人听了便觉得浑身舒服。

    杨中元听到他这句话;也不由跟着笑开了脸:“草民听车马驿的人讲;君上刚刚喜得贵子?中元在这里恭喜您了。”

    说道二儿子汤圆;沈奚靖脸上表情越发温柔:“吾也听祥荣讲,说你也有了长子?”

    杨中元点点头:“去岁春日里生的,一直都很听话,不过这次我们离家上京,他还是闹了一场,最后是师父帮我们镇住了他。”

    沈奚靖一双眼睛认真看着杨中元的脸,见他眼中满满都是幸福,说起儿子的时候也带着笑意,心里不由安定下来。

    “那就好,过些年他大了,带进宫给吾瞧瞧吧。”

    他知道,很多宫人们出宫以后,虽说是归了家有了亲人,但十几年的隔阂在那里面,就算再亲的亲人,也会逐渐淡漠了去。

    过得好的,其实并不多。

    当年杨中元要离宫归家,他并不赞同。一起住的那一段岁月,他们从不讲话到渐渐熟悉,也多少了解彼此家中事情。杨中元的性格在短短几个月里便天翻地覆,从一个嚣张跋扈的富家子变得谨言慎行,什么事情他都能忍得住,也越发低调起来,是个相当能屈能伸的人。所以后来他也多少讲了些家里的旧事,杨中元也从来没同任何人提起过。

    而杨中元家中情况,他也是知道的。

    或许是吃得苦比他多,也见了太多的死亡与离别,所以当杨中元过来同他商量的时候,他便直接摇了头。他家中亲人能在家里那样富裕的情况下把他送进宫来,可见这个亲生骨肉还比不上虚无飘渺的荣华富贵,这样的家里,即使他回去了,也依旧不会有好日子过。

    但杨中元只说了一句话,他却在出神许久之后,点头同意了。

    他说,爹爹还在等我。

    家里还是有人在等他,无论怎么样,回去也有个盼头,也有个依靠。

    虽然他在宫中有沈奚靖照顾,他自己也混得如鱼得水,到底比不上至亲重要。所以天启十四年春,他给了杨中元两张银票,送他离开永安宫。

    今日再见,他是真的未曾想到。

    杨中元一直就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年少张狂便是不服软,后来情势所迫,虽然隐忍了数年,却还是叫他在御膳房混出一片天地。就算是没有他,再过几年,他也能靠着绝顶的手艺成为总管。

    要知道,宫中那么多宫人,可总管却只有一双手指头数的过来。

    在这样的地方他都能混得好,更别提出宫之后了。

    只是他从来都没想过,杨中元居然真的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跟伴侣一起开了大食肆,并和他一起成为了皇商。

    如今福满楼三个字,就算在帝京都突然红火起来,更不用说他们回到衢州之后,生意会好成什么样。

    “你们,倒是当真挺厉害的,只做一年便做到皇商,大梁三百余年,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沈奚靖感叹一句。

    杨中元笑笑,回首看了一眼程维哲。

    程维哲会意,忙起身行礼答:“回君上话,福满楼能做起来,全靠中元手艺了得。而草民自家的茶,也多亏师父倾囊相授。韩家曾经是最好的茶商,就算十几年过去了,也依旧不会没落。”

    杨中元本来只是想让他回答一下,结果却不想他这么一本正经,又是起身又是行礼的,倒让沈奚靖脸上笑意更深。

    就算他是杨中元的伴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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