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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大皇商

正文 大皇商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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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维哲见他帮自己盖好被子就要走,顿时有些诧异:“你不睡吗?”

    “睡啊,我去小天那屋睡。7k7k001.com”杨中元背对着他,脸上红彤彤一片。

    “小元……小天和泉叔都已经歇下了,再说了……我伤口疼……”程维哲可怜兮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杨中元站在原地天人交战,终于担心压过了羞涩。

    “这几日你伤不好,现就这样凑活,”杨中元转过身,绕到床的另一边,“刚才还说不疼呢,转眼又疼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是在生气。

    程维哲知道他嘴硬心软,自己如今受了伤,是断然不会让他独自一人入眠的。

    “早些睡吧,今日跑了一天,你的腿也有伤。”

    杨中元背对他在床边坐下,脱下夹袄和外袍,只穿着内衫躺到床上。程维哲就着朦胧的月色看他,只见能模糊看到他消瘦的背影,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养胖一点?”

    杨中元背对着他盖好被子,好半天才答:“你喜欢胖子?”

    “不,我只喜欢你。”程维哲带笑的声音响起。

    ***

    午夜时分,一道消瘦的身影从府衙大牢后门跑出,没过多久,便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大牢里,牢头忙了一天,正刚吃了酒打瞌睡,鼾声此起彼伏,扰得犯人们无法入眠。而坐在最外面牢房的虎头,却十分精神地靠坐在草垫床上,他目光往高墙上那个狭小的方窗看去,只看到月亮圆滚滚的半边脸。

    又是花好月圆夜。

    ☆、086邀请

    虽说不用开店;但第二天一大早杨中元便醒了。

    他扭头看程维哲,见他睡得正沉;眉宇之间却并不放松,仿佛做了噩梦一般。

    杨中元叹了口气;他知道程维哲这一宿肯定没睡好,身上的那些瘀伤肯定很痛;他不好翻身;只得平躺着睡,也真是难为他了。

    索性李大夫药里开了安神助眠之物,否则程维哲是别想睡了。

    杨中元轻手轻脚起来,他只简单披上外袍,手里拎着夹袄走到屋外才穿。

    丹洛冬日的清晨异常寒冷,杨中元用铁钳夹了两块银丝碳回屋;轻轻扔进炭盆里。

    银丝碳是丹洛最好的碳了,冬日屋里燃它,无味无烟,非常舒服。

    等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要把地龙烧起来,杨中元如是想着。

    他烧上洗漱用的热水,又把炉灶通开。昨日他跟程维哲已经商量好,面铺子这里他找人把废了的桌椅都收拾干净,便不再开张,先让自己休息一下,也好为以后的日子多做打算。

    他想着待会儿太阳出来以后去菜市买些棒骨回来给程维哲炖汤补补,索性已经不用为生计忙碌,一天到晚也就操持这三餐,他可以想怎么操持就可以怎么操持。

    不多时,烧着的水开了,杨中元趁热洗了脸刷好牙,刚要洗米煮粥,转身功夫却见刘捕头站在铺子外面瞅他。

    “刘捕头,早啊?过来通知我们何时审案吗?”杨中元态度十分客气,笑着说道。

    刘捕头倒是一脸难色,外面的雪化了一地,他身上看起来湿漉漉的,显得异常憔悴。

    “小杨,我有件事要同你说。”刘捕头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如是说。

    杨中元见他这样,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着道:“何事?”

    刘捕头见他态度和善,更是觉得心里难受,却只得硬着头皮道:“实在抱歉,昨日午夜时分,那军师半夜从大牢里跑出来,捕快们寻了一夜,没有找到。”

    “什么?府衙大牢竟这般不牢靠?那虎头没跑吧?”杨中元脸上的笑容收敛回去,声音也低了下来。

    刘捕头看了颇有些愧疚,他昨日还劝这两个年轻人一定要告到底,转日却跟人讲牢里的犯人跑了一个,论谁听到这样的事,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没有没有,虎头还在,昨日事出有因,刘某只能说句抱歉,我们一定会尽力搜捕,尽早把他捉拿归案。”刘捕头抱拳道。

    杨中元叹了口气,满脸都是郁结之色:“我这铺子,也没法再做生意了。昨个夜里,阿哲疼了一宿,到天亮才合眼。刘捕头,您说我们两个,到底招惹了谁?”

    刘捕头被他说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得跟着叹了口气。

    其实到底是招惹了谁,他们心里都清楚,可清楚归清楚,却不能明说。

    就算程家只从商,但他们到底是丹洛的高门大户,那么多年关系摆在那里,除非有非常明确的证据呈在公堂之上,否则其他一切都是虚谈。

    杨中元见刘捕头不说话,也知道不能说的太过分,于是勉强笑笑,道:“唉,你看我这人,着急起来连礼节都忘了,这大清早的外面冷,您快请里面坐,一起吃个早饭吧。”

    “不了,刘某只是过来告诉你们一声情况,至于何时开堂审案,还要等军师找到再说。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估摸着三日之后才会请你们过去定案。早饭就免了,我还要赶回去当差,多谢小杨兄弟。”

    杨中元忙追出去送他,一路送到雪塔巷口,这才回来铺子。

    中午杨中元仔细炖了一大锅棒骨汤,又做了醋溜白菜、茄子焖土豆,主食则配的红豆饭,即补气养血,又滋味绝佳。

    程维哲虽然胳膊和腿上的伤比较严重,但到底没有伤筋动骨,早晨醒了就自己出了院子,杨中元什么都不让他干,他便只能坐在铺子里教徐小天读书。

    他脸上的淤青过了一个晚上看起来还是挺扎眼的,徐小天小心翼翼摸了摸他:“哲叔,以后我要好好学武,我帮你打坏人。”

    程维哲嘴角有伤,不敢笑,却认真点头:“好,哲叔等着你保护我。”

    虽说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索性一家人都没有什么大事,所以无论是周泉旭还是徐小天都还比较放松,不再像前一日那般紧张。

    等到他们吃完饭,都在铺子里溜达消食的时候,程家的一个小厮突然上门,直挺挺跪在街上:“大少爷,老爷请您回去一趟,您跟我回去吧。”

    这成了什么样子?程维哲见他这样,顿时皱起了眉头。

    过往行人有不知道昨日事情的,还以为程家出了什么大事呢,都放慢了脚步议论纷纷。

    旁边有那知道的,便开始给其他人讲起来,话里话外,都说程维哲和杨中元倒霉,也不知道惹了谁,招来这样的祸事。

    至于这招惹的是谁,这不今日就有人上门了吗?

    程维哲冲徐小天招招手,让他扶自己起来,慢慢踱步走到铺子门口。

    阳光下,他脸上的瘀伤一览无遗,只走了几步路,便满脸都是汗。路过的百姓倒是没想到他被人打成这样,一时间更是七嘴八舌谈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程维哲扫了一眼,便扬声道:“谁教你这么没规矩,来了一句话不说就直挺挺跪下,还当我罚你了似的。昨日这铺子被人砸得乱七八糟,我也被人打成重伤,如今即便是你想让我回去,我也没力气走回去了。你先说清楚,到底是何事非叫我这个病人回去?”

    那小厮其实也是自作聪明,白笑竹跟他讲的是如果请不回程维哲便把他撵回家去,他不想被赶回去,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一手,却不料给程维哲多了一个话柄。

    如今程维哲这样说,那小厮只好默默站起来,战战兢兢道:“大少爷,家里确实有要紧的事,老爷说您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否则便要把我赶回家去。大少爷,小的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家里有三位老爷,你说的是哪一位?”程维哲又说。

    那小厮虽说在程家许多年了,可也不过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人,听了程维哲的话,忙道:“是竹老爷。”

    他说完,四周自是哗然一片。谁不知道白笑竹对他这个长房长子看不顺眼,用尽心思把他挤兑出门,现在叫他回去,不定又有什么龌龊事情等着。

    当下,便有那好心人喊道:“程小哥,你病成这样,快家去歇着吧,快别回那个大宅子了。”

    程维哲笑笑冲他拱手,笑容里满满都是牵强:“我到底是程家子孙,当家老爷叫我回去,我是务必要回的,谢谢您。”

    他说完,招手叫那小厮进去铺子:“你们竹老爷有没有说,无论如何也要请我回去?”

    小厮见他似乎是同意了,忙高兴道:“是,大少爷,您可以回去吗?”

    程维哲想笑,可嘴角好痛,于是只得忍着道:“你去车马驿,定了最好的马车过来接我,我就回去。”

    “多谢大少爷,小的这就去。”说完,那小厮飞快跑了出去,生怕晚一步他就反悔。

    杨中元全程一直没有讲话,直到小厮走得不见人影,他才道:“我陪你回去。”

    程维哲诧异地抬头看他,见杨中元满脸都是坚定,于是只好叹气:“好吧好吧,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啊,对了。我们这边出了事,说不得师父早起买菜能听到传闻,不若找个小二过去跟他通报一声,可不能叫他一直为我们操心。”

    程维哲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叫二毛去吧,他知道师父家在哪里。”

    他说完,顿了顿又冲周泉旭道:“泉叔,我们不在这会儿,得劳烦您去茶铺盯着。把小天也带去吧,那边人多,不会有人敢去那里闹事的。”

    “你们俩放心,这点事我还是做得了的。”周泉旭认真应道。

    那小厮或许是真的怕了,也或许是程家特别着急,总之也不过片刻功夫,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便停到了铺子门口。

    程维哲看着那个华丽的装饰,却仿佛特别满意:“好,不错,非常漂亮。”

    杨中元愣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马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也真是,太五光十色了些。

    上面那几朵玫红的山茶绢花,能拆掉吗……?

    可还没等他发表任何意见,程维哲已经拉着他走到马车边上,杨中元只得先上了马车,然后才弯腰把他扶了上来。

    最贵的就是不一样,里面的坐垫都是满绣的,看起来真的特别精致。

    程维哲也不往里面去,直挺挺坐在马车门口,他不让那小厮关门,只说:“凉快,劳烦车夫大哥慢点走,我身上不太舒服。”

    车夫点头,爽快答应下来。

    于是这一日午后,丹洛刚吃完饭下工回家的百姓们,就看到程家那个大少爷坐着一辆特别别致的马车回了程家,想到昨日雪塔巷发生的那一场闹剧,这一个偶尔的邂逅,便成为茶余饭后新的谈资。

    雪塔巷离紫馨巷并不是太远,就算车夫驾车再慢,也在一刻后来到程家大门外。

    仿佛是知道程维哲身上有伤,他跟杨中元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有大管家匆忙从里面跑出来,请程维哲坐两人抬进内宅。

    程维哲没搭理他,由着杨中元一瘸一拐扶着他慢悠悠跨过程家高高的门牙。

    大管家有些尴尬,却还是跟了进去,又说一遍:“请少爷坐轿进去,您身上有伤,可别再劳累了。”

    程维哲扭头看他一眼,从他进来不过片刻功夫,这程家上上下下的改变他都看进眼中,看来,这一次事情,或许真的有转机。

    他用右手轻轻把杨中元耳边的碎发捋顺,然后慢条斯理道:“小元也受伤了,他怎么办办?要是我坐着他走,我会心疼的。”

    ☆、087博弈

    这一句就把大管家顶得说不出话来。程维哲是程家大少爷,坐个两人抬也没什么;可杨中元又算什么;哪有资格让程家下人伺候。

    程维哲见他不说话,面上顿时一片寒霜:“大管家;到底你是大少爷;还是我是大少爷?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这大管家是程耀一手提拔上来的,从前就对程维哲不冷不热的,这一次是因为得了吩咐才会如此行事。可他心里,自己这个大管家却比程维哲这位大少爷要重要得多。

    毕竟;程维哲已经被赶出程家;可他却还身处这所华丽的大宅院中,享受小厮下人们的巴结。

    他接二连三被程维哲这样打脸;面上有些过不去了,可一想到白笑竹对他的吩咐,他却又只得把这些都憋回心中,深吸口气道:“实在对不起,大少爷,如今家里小厮不够使,也只有一台轿子,您看……?”

    程维哲扫他一眼,扭头看了一眼那个轿子,见还是挺宽敞的,等在一旁的两个轿夫也都是二十几许的壮年人,便说:“好吧,我也不能难为大管家。swisen.com我们两个一起坐吧,反正也近。”

    他们两个身材跟那两个轿夫不相上下,一起坐进去,再加个轿子,轿夫能走得动路才怪。

    大管家没办法,见程维哲异常坚持,只得又叫来两个轿夫,不情不愿把程维哲跟杨中元请进轿子。

    从程家虽然是丹落富户,也不过是商户人家,宅院是比普通人家大许多,但比正经的世家名门自然差远了。就算程维哲跟杨中元受了伤,从大门口走到竹园都不是问题,更何况只是去正堂。

    程维哲这样难为大管家,就是想要知道这一次程家到底有多少诚意。

    当轿子颠簸着进入内院院门之后,程维哲心里越发笃定,他轻轻握住杨中元的手,低声对他讲:“今日,是最后一次了。”

    到底是最后一次什么,程维哲没有说,杨中元也没问,但他们心里都有数。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程维哲作为程家大少爷,回到这座精致的牢笼里。

    只不过片刻功夫,轿子便在主屋门口停下。大管家想要过来扶着程维哲下轿,却不料里面的两个都不搭理他,相互扶着下了轿来。

    大管家面色铁青,他勉强笑道:“大少爷,里面请。”

    这一次他学乖了,直接把杨中元当不存在,反正这是程维哲坚持要带进去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程维哲深吸一口气,他稳稳握住杨中元的手,两个人一同跨进主屋的院门。

    “维哲……”他们二人刚一进去,守在正堂外面的白笑竹便叫了一声。

    程维哲抬头,他没向他行礼,也没问好,只是跟杨中元两个一起慢慢往正堂方向走。

    白笑竹脸上的笑容一僵,索性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转身进了正堂,坐在了程耀的身边。

    等到程维哲和杨中元终于慢悠悠走进屋去,程耀这才起身,指了主位左侧的桌椅道:“坐吧。”

    程维哲也不客气,他不跟屋里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只是拉着杨中元稳稳当当坐在位置上。杨中元一言不发,却发现程家主屋里,此刻只有三个主人在。

    程耀、白笑竹,以及已经多日不见的程赫。

    程耀亲自走到门边,合上了主屋的门。

    一瞬间,灿烂的阳光便被阻隔在厚重的门扉之外,屋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细碎的光影从门缝里漏了进来,给屋里阴沉的气氛增添一股暖意。

    一时之间,屋里谁都没有讲话。

    程维哲在这个家里,几乎忍了一辈子,越是在这里,他越有耐心,从来不会着急任何事情。

    程耀跟白笑竹坐在主位,而程赫则坐在程维哲的对面。他似乎被关在竹园时间太久了,此刻看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面色惨白,眼神十分阴郁。

    从程维哲走进来一直到现在,他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的儿子,只是一直低着头发呆。

    见大家都不说话,最终还是白笑竹忍不住了,他突然朝程维哲温和道:“维哲,听说你受了伤,怎么样了?”

    程维哲打了个哈欠:“特别不好,要不是二叔父您非要请我过来,我恐怕还卧床不起呢。”

    他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的,跟往常那种恭敬与谨慎完全不同,白笑竹努力忍着心里的怒意与着急,还是僵硬着笑脸道:“我看你还挺精神的,吃了药吗?”

    “我精神吗?”程维哲嗤笑一声,“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您瞧瞧?您恐怕都没见人受过伤吧?”

    这就有点放肆了,程耀终于皱起眉头,低声喝道:“维哲,怎么说话呢!”

    程维哲猛地抬起头,他目光十分锐利,紧紧盯着程耀与白笑竹看:“我怎么说话?我找人打你一顿,我看你是什么态度!”

    他说完,突然咳嗽出声,杨中元赶紧给他倒了杯茶,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哲,别生气,你昨天吐了好多血,大夫都说不叫你生气的。”

    程维哲被他这样以安抚,脸色顿时好多了,可杨中元话还没说完:“人都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这么对待至亲不是?否则人都跟畜生一样了,好了,快给你二叔认个错。”

    原本程耀跟白笑竹还是只被程维哲的态度弄得有些不高兴,现在听了杨中元这一句,直接便被刺激得不轻,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青年拐着弯骂他们呢。

    程耀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一句教训他,不了程维哲十分给杨中元面子,紧接着道:“对不起二叔,我这一晚上没睡好的,态度也不好,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

    程耀顿时被噎了一下,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他好歹也是驰骋商场的大老板,如今被自己侄子这样百般挤兑却无力还口,简直憋屈死了。

    程耀心里把程维书骂得狗血淋头,心想着等他回来,一定关他个一年半载,看他还敢不敢出去惹事。

    白笑竹见程维哲来了这么半天,就一直跟他们扯东扯西,一句正话都没讲,里顿时急了:“好了好了,维哲也不是故意的,你快坐下。”

    “维哲,此番请你回来,实在是叔父有个不情之请。”白笑竹拉回了程耀,自己却笑着同程维哲道。

    程维哲与杨中元对视一眼,都精神一震。

    “哦?叔父有什么事?侄子能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程维哲懒洋洋靠坐在椅背上,他脸上的瘀伤依旧十分明显,他也丝毫不打算遮掩。

    白笑竹定定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到更深的东西,可最后,他只得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你弟弟,出事了。”

    听到程维书出了事,程维哲心里多少有些了悟。能让这两口子来求他,也只能是程维书的事情了。

    “哦,什么事啊?”

    白笑竹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有些不确定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但最后却还是咬牙道:“你弟弟,你也知道他素来顽劣,这不,昨个夜里惹了十三会的人,现在还没放回来。”

    程维书在他跟程耀的期许下出生长大,虽然平时宠了一些,但他也从来都表现的令他们异常满意。书读得好,也能踏踏实实做生意,就是有些孤高冷傲,但程维书作为程家的二少爷,自然有这个本钱。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给家里惹过事,他所做的,也全部都是给程耀和白笑竹长脸。

    正因为这样,白笑竹对这个长子也越来越好,对他几乎有求必应。

    现在突然听到他被人抓走,心里自然异常担心,这一宿他都没有睡觉,一开始是找不到程维书到底去了哪里,等到早起有人送来书信,他们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心里的焦急自然越发浓烈,当即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得请了程维哲来。

    十三会正是虎头和军师所创立的帮会,一共也没几个人,却个个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们大多都是因为利益结合在一起,彼此之间没什么兄弟义气,却也知道听虎头的。

    毕竟,在他们那圈人里,还是靠拳头说话。

    程维哲听到程维书竟然被十三会的人抓了,顿时眯起眼睛,他想起杨中元跟他说军师越狱的事情,便立刻思索起来。

    这两件事,一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二弟一向循规蹈矩,怎么会惹到那种暴徒?二叔、二叔父,咱们家这么有钱,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赶紧把二弟赎回来要紧,否则他细皮嫩肉的,可别被打出个好歹,那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人哦。”

    他这句话把白笑竹跟程耀说得心惊胆战的,他们虽然也想过,但是害怕程维书真的受什么伤害,两个人都避开了这个话题不谈。

    如今被程维哲明明白白放到台面上说,白笑竹自然顶不住了,忙道:“维哲,维哲叔父求求你,这次一定要帮咱们家这个忙,你二弟的命要紧呐。”

    现在的白笑竹,头发凌乱,一身白衣也皱皱巴巴,哪里还有那个仙人样子。程维哲看着他笑而不语,而程赫却也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平时白笑竹有个什么着急事情,他肯定要先关心两句,现在他这副仿佛当大家不存在的样子,倒还真是诡异。

    可白笑竹跟程耀哪里还有心去管他什么鬼样子,一门心思盯着程维哲看,仿佛等着马上就把程维书解救出来。

    程维哲没有讲话,这一次,倒是杨中元接过话头:“哎呀,阿哲这一次真是伤得不轻,说实话,他能过来已经是硬撑了。二老爷,正君,不知道你们想要叫阿哲做些什么啊?他身体不好,胆子也小,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可做不来。”

    白笑竹这一天受了太多刺激,此刻真的有些不管不顾了,他听了杨中元的话,甚至没有骂他没大没小,直接便说:“只要维哲答应他们不告虎头,那他们便会把维书放回来。”

    他原本以为,说了这话以后程维哲会马上答应下来,却不料程维哲吃惊道:“二叔父,您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虎头他们不仅把杨老板的铺子砸得乱七八糟,这个月里都做不得生意。还把我打成重伤,他们这种恶人,怎么能放出来为非作歹?”

    白笑竹被他顶撞一句,顿时急火攻心,站在那里只觉得头晕目眩,脚步都跟着虚浮了。

    “维哲,算叔父求求你,你弟弟的命在他们手上,你只要简单点头答应下来,你弟弟就会没事。你们是亲兄弟啊……”白笑竹被程耀扶着坐到椅子上,哀声道。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样低三下四求人,求的还是他早年的手下败将。

    可为了儿子,白笑竹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程维哲没有看他,他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程耀看:“我这些年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想你们心里清楚得很。这一次我们铺子被砸了,人也都受伤了,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想你们也都了解。既然你们都清清楚楚,却还有脸面来求我办事吗?”

    这一句话,他说的很慢,却很坚定。

    你们怎么有脸,来求我救他?

    程耀默默看着他,脸庞一如既往严肃,可程维哲却可以从他凌乱的鬓发,窥见他内心的急迫。

    程维书真的是他们的软肋。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程耀突然开口了:“维哲,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程家。只要这件事可以办成,我答应你,允许你离籍。”

    一时间,程维哲只听到自己几乎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等了这么多年,忍了真么多年,终于……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他放任自己被打,只为了能从程耀这里要回本来属于他的东西。

    他的名册,便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如今,那个没用的程维书给了他一个最佳的借口。

    然而,程维哲却依然不满足:“二叔,你别忘了,虎头和军师,不光把我打成这样。他们还砸了杨老板的铺子,我们用来维系生计的所有依仗。”

    听到这话,程耀额头青筋暴起。

    这个几年前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崽子,终于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一口,就要让他连血带肉,一起斑驳而下。

    堂屋里只剩下程耀和白笑竹气急的喘息声。

    程耀不想承认自己居然拿捏不了程维哲,这些年他已经渐渐脱离了程家,他的衣食起居全靠自己打拼,他爹早就亡故,贴身小厮也已经被带走,环顾整个程家,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要挟他的东西了。

    他低头仔细思索,可白笑竹却已经等不下去了,他直接问程维哲:“你还要什么?”

    程维哲没有笑,他一直紧紧握住杨中元的手,淡淡道:“我是程家这一代的长子长孙,十八岁便考取功名,按大梁律,我有资格继承程家。二叔,我说的对不对?”

    程耀心中一凛,马上便知道程维哲打的什么主意了。

    “你父亲已经放弃继承,到了你这一代,你也不要再做梦了。维哲,不要说不切实际的事情,我不可能把家主让给你做,就算我肯让,族老们也不会同意。”

    确实,程耀已经掌管程家将近二十年,他年少有为,同白笑竹一起把家族事业打理得蒸蒸日上,程维哲一个年轻的小子,根本无法跟他抗争。

    程维哲不顾嘴角的疼痛,突然冲白笑竹笑着说:“二叔父,你看,在我而叔心里,儿子不如他的权力重要。”

    白笑竹一张漂亮俊逸的脸,顿时惨白如纸。

    程维哲不给程耀解释的机会,继续道:“二叔,你想得太多了,我怎么会看得上程家这个小小的米铺?你的目光太短浅,只守着丹洛过日子,我跟你可不一样。”

    今日程耀已经做好准备,即使被程维哲怎样数落逼迫,也要让他答应把儿子救回来。可他根本没想到程维哲简直得理不饶人,说出来的话真个气死人。

    程耀在高位时间长了,这还是头一次被晚辈这样不给面子使劲挤兑,顿时铁青了一张脸。

    “这样吧,虽然我父亲不打算继承家业,但我确实于情于理都有继承的权利吧?我们这一代一共三个孩子。我、维书跟小安,维书要掌管家业,我就算他分四成好了,剩下的我跟小安一人三成,这么算不过分吧?”

    他说的也是实情,程耀被他逼的实在没办法,只好道:“为了维书,你只管直说。”

    程维哲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白笑竹,终于道:“一,我要我爹当年带过来的十二台压亲礼。二,我要把我爹的灵位带走,也希望你们族谱之上,把我爹跟我的名字都去掉。我既然要走,就再也不会回来跟你们挣半个铜板。至于这三嘛,小元,你说程家的米铺子,值多少钱?”

    杨中元面带笑容,他声音清亮,仿若早晨最美的太阳那般,带着活力与朝气:“程家在丹洛一共有六间米铺,其中商街有三间,我估计月入三百两有余。只算丹洛一地,程家一月收入便至少有千两。而在整个洛郡,程家一共有十六间铺子,虽说外地不如丹洛繁华,但一月也怎么得有两千盈余,是以,按月来算,程家一月收入估计在三千两银子左右。”

    这一段话说得很长,也十分清晰,程耀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简直都黑成了锅底。

    不为别的,就为杨中元算的这些,居然丝毫不差。

    “你!”程耀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杨中元又笑:“我跟阿哲都不是贪心的人,程家到底赚多少钱我们也不在乎,但是应该属于他的,半分都不能少。他说的第三点,我们只按三成算半年的铺子盈余,只要也要六千两。阿哲,你看行吗?”

    程维哲扭头看他,表情十分柔和:“行,你说什么都行,二叔,我就这点要求。既然小元替我都说全了,那我们就慷慨一些,砸了铺子的事情,便不算了。”

    “程维哲!!”程耀大吼出声,一张脸涨的通红,他后退两步,被脸色同样难看的白笑竹扶住。他们真的没想到,程维哲居然如此强硬,半分都不让步。

    程家各地的盈余确实一月有三千两上下,可这些钱却要养活一大家子人。程家大宅里算上他们这些主子们,至少有三四十口人。这么多人,衣食住行都要使银子,那每月三千两花到最后,虽然有剩余,但也确实不多。

    六千两对于程家是伤不了筋骨,但也让他难过好一阵了,因为他必须要动用祖传,才能把银子给他凑齐。

    程耀只觉得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白笑竹拍了拍他的胸口,问程维哲:“你要离籍,要你爹的压亲礼,要钱,要把你们的名字消了,这都可以办到。我就问你一句,我们答应之后,你能不能答应不告虎头了?”

    说实话,程维哲要求的这一切其实都不过分。他没有要程家半间铺子,也没有要其他什么东西,他要的全部都是原本属于他爹和原本属于他的。但程耀跟白笑竹一直在程家说一不二,如今为了儿子刚被他挤兑到这个地步,自然万分憋屈,想发又发不出来。

    所以白笑竹见程耀已经被气成这个样子,便咬牙把一切都答应下来。

    拿钱消灾,总比他们在这争执这些身外之物,而儿子在受苦得强。

    程维哲听他都答应下来,心中狂喜,他扭头看了一眼杨中元,彼此交换了一个欣喜若狂的眼神。

    “我能答应。叔父,你是知道我的,我说一不二。”

    白笑竹顿时扬起笑容,他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料一直一句话都没讲的程赫突然道:“我不答应。”

    ☆、088落定

    他的话一出口;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目错愕。

    可成为所有人焦点的程赫却半分都不在乎,只看他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阴森森的,透着令人冰冷刺骨的寒意。

    程耀刚才得了程维哲答应;终于喘过一口气来,此刻听了兄长的声音,仿佛犹如天外传音,整个人都是飘忽的:“大哥,你说什么?”

    程赫自顾自喝了一口茶:“我说了;我不同意。维哲是我儿子,以后要给我养老送终,我不同意把他的户籍迁出去。”

    程维哲见他那理所应当的样子;顿时心里满满都是愤怒,可杨中元温热的手却拍了拍他,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他扭头看过去,只看到杨中元自信的笑。

    “你相信我。”他对他比着口型。

    程维哲一愣,随即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杨中元面带微笑抻了抻衣摆,然后冲白笑竹和程耀道:“二老爷,正君,你们也瞧见了,大老爷为了他自己,不顾二少爷的性命,把你们刚刚努力的一切都否定了。我想阿哲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最想要的,其实是脱离整个程家,跟你们、跟大老爷再也没有半点关系。我的意思,你们明白吗?”

    刚刚还对程赫颇有微词的程耀听了杨中元的话,此刻都想杀了这位亲生大哥。没想到这人没出息一辈子,居然到这个时候反水,简直是自私冷情到极点。

    “大哥,维书是你侄儿,只要他能回来,以后自然会给您养老送终。你就算看在我跟笑竹的面子,也应当答应这件事。”

    虽然程耀是族长,但程赫毕竟是程维哲的亲生父亲,他不同意程维哲走,就算程耀同意了也是白搭。

    白笑竹见程赫不为所动,只得走上前去楚楚可怜看着他瞧:“大哥,维书一向那么孝敬您,以后就算没有维哲,我跟阿耀也会把你照顾的好好的。大哥,您就答应吧。”

    他一贯知道程赫喜欢什么,不就喜欢他这副模样吗?以前无论他想要什么,都能两三句话从程赫这里得到,他总觉得,如今也是一样的。

    可这一次,程赫根本一眼都没看他,他盯着看的,却是自己的儿子:“你爹是我的正君,就算他死了,也要跟我的牌位放在一起,以后由你供奉。我就是不同意,你们能拿我怎么样?还把我关进竹园吗?我亲爱的弟弟们?”

    话说到这里,程维哲便知他是记恨程耀和白笑竹之前把他关进竹园不闻不问,看着他们关系破裂,程维哲心中只觉得高兴,可高兴过后,却依旧有些发愁。

    如果程赫真的不同意,他就真的迁不走了。

    但无论怎么样,该说的话他还是想亲口对他说:“程大老爷,你不觉得你是一个特别无耻的人吗?你扪心自问,当年我爹对你怎么样?而你对他又是怎么样?我不说我是如何在你的冷漠下长大,我只想问问你,我爹过世的时候,你流过半滴眼泪没有?现在想起来他是你的正君,想要让我一起供奉你们两个,你做梦!”

    程维哲一口气说完,仍旧觉得不解气:“我爹临终前跟我讲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就叫我带着他彻底离开程家。啊对了,你恐怕不知道吧,早在他过世的时候,就已经被我迁回林氏祖坟安葬了,程家不是他的家,我怕他住着不舒服。这事,可是二叔亲口答应的。”

    被亲生儿子说道这样,如果是以前,他早就气得冲上来了。可是现在,程赫却始终没有动怒,他只是冷冷看着众人,尤其是程维哲:“为什么我不知道?”

    程维哲嗤笑出声:“但凡这三年来你去给他上一次坟,都能知道他早就不在程家了。所以你知道不知道,我也根本不在意,但是父亲大人,即便你不让我走,我就算背着不孝的骂名,你也休想让我给你养老送终。”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程赫都不为所动。

    他恐怕是觉得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了,所以有恃无恐,心里盘算着以后怎继续折腾他们,直到他们令他满意为止。这几十天受的苦,可真是没白费。

    出于对杨中元的信任,程维哲也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于是他闭上嘴巴,坐在一边看那三个乱成一团。

    说是乱吵,其实主要是白笑竹在求程赫,而程赫依旧不答应。

    等到白笑竹好话都说尽了,程赫还是冷着脸不肯点头,他终于爆发了:“程赫,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一个书都读不好的臭老九,天天学着文豪样子,也不嫌恶心人!你说说,这些年你只顾着读书,衣食都是谁在给你准备?维书对你怎么样?他比你亲儿子都孝顺你,你就这样弃他不顾。程赫,你简直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连狗都不如。”

    他说的这话,简直字字诛心。

    程赫听了不仅没有生气,他反而笑了:“你又比我好多少呢?我起码比你坦诚,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都不掩饰。你呢?我看你当初选择二弟,也不是真心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有能力继承程家吧?收起你那副虚伪的嘴脸吧,我以前是瞎了眼,现在我清醒了。你儿子跟你一路货色,我为何要救他?”

    “我啊,不想叫你们任何一个人好过,呵呵呵。”他的笑声十分渗人,叫人听了非常不舒服。

    可还没等他得意多久,杨中元突然站起身,他从袖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慢条斯理打开往程赫眼前晃了一下。

    “程大老爷,认不认识这个东西?”

    程赫刚刚还沉浸在让所有人都不如意的妄想之中,可转眼间,杨中元就出手反击了。

    那张纸只在程赫眼前打了一个幌,因为屋里阴暗,他根本没看清那上面有什么:“我管你是什么?反正他是不能走了,你也同他成不了亲。”

    杨中元根本不搭理他,直接走到程耀面前,把那张纸递给程耀看了一眼:“二老爷应当知道这是什么吧?”

    “这……这是路引?”程耀疑惑道。

    杨中元把那张纸仔细叠好,又重新放回怀中:“二老爷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大老板,没错,这就是路引,但它却不是一张简单的路引。”

    他说着,扭头冲程赫看去,满面都是笑容:“明帝二十三年春,定离宫宫人路引可在其亲族族长或父亲爹爹任何一方首肯之后离籍。离宫宫官路引,则可带一个亲人之户籍,一同离籍。”

    明帝是位明君,当年听说许多宫人离宫之后回家仍旧被父母典卖,过得十分凄苦,当下便定了这样一条律法。这些年轻人大半辈子都在为皇室服务,好不容易出宫归家,自然不能让他们过得还不如宫中,总得自由一些才好。

    这个条律法,寻常百姓根本不会知道,可几乎所有宫人,却都铭记于心。

    因为这条律法,是他们未来生活的保障。

    杨中元气定神闲,他继续道:“天启元年,我便入宫,至今归家,满打满算十四个春秋。不才在宫中混得还成,我这张路引,刚好可以带阿哲一起离开。如果二老爷答应我们的亲事与离开请求,二老爷,您意下如何?

    程耀听他这样一串话说下来,几乎都愣住了。就连白笑竹,都从来没有关心过杨中元这样一个普通青年的过去。

    他们只知道他突然出现在丹洛城里,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铺子,带着爹爹相依为命。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大梁对户籍管制严格,任何人想要迁出迁入身份名册,都要经过父亲长辈与族人共同同意,后经官府审理才可完成。

    然而百姓之间的亲事便不用这样讲究了。或是长辈之命媒妁之言,又或许是两个青年看对了眼,只要族中长辈有人认可,也并不有违孝道,那亲事便能结成。毕竟,人之一生,能找到挚爱那么难的。

    在亲族之中,族长之命又高于父亲们的意愿,因此程维哲跟杨中元的亲事,只要程耀首肯下来,那程赫便没办法再坚持反对。

    毕竟在丹洛之中,他私自薄幸苛待亲子的名声已经路人皆知,这个时候族长都同意了,他却出来反对,就连官府都有可能介入其中。

    对于饱读诗书的程赫来说,这些他自然都懂。当即便沉下脸来,怨毒地看着杨中元,他不甘心,继续挑拨离间:“程维哲有什么好,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赡养,值得你为他这样?”

    杨中元定定看着他,道:“因为你不值得,所以他才不赡养,可对我,他却千百般好。因为我值得。”

    是的,他真的值得。

    当他从怀里拿出那张路引开始,程维哲一双眼睛便湿润起来,他知道这个曾经的宫人身份是杨中元多不喜欢面对的,也从来不曾对外人提及的,可如今为了他,却在程家人面前什么都说了。

    能有人这样真心对待,这世上还有什么所求?

    程维哲从宽广的衣袖中找到杨中元的手,他紧紧握住他的,仿佛一辈子都不想放开。

    真是,喜欢到心坎里。

    程赫见他们旁若无人这样亲密,而今日他所做的一切打算都白费了,顿时气得直直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狼心狗肺,程耀,要不是我当年然给你做这个家主,你凭什么能掌家这么多年?白笑竹,如果不是我对你一直尊敬,你以为你能使唤我几次?还有你程维哲,不孝顺父亲,是大逆不道,我看你将来怎么生存。你就带着你这个下等人过一辈子去吧。”

    他说完,一张脸都涨红了,整个人抖得跟麻杆一样,可见是气得不轻。

    这些日子,他过得还不如程家的下人,他哪里都不能去,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甚至连吃食,也日日都是那些青菜白粥,从来不换花样。

    程赫受够了这一切,他咬牙忍着,终于在今天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一口气把这些让他讨厌的人都打击了个彻底。刚刚白笑竹求他那个样子,令他心里异常舒服。

    可是,他高兴还没一刻功夫,却被杨中元残忍打断了。

    程赫顿时气得浑身都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程耀见他这样,皱眉想要喊人进来把他带走看管起来,却不料杨中元却说:“二老爷,您还没说,您想不想把二少爷换回来了?”

    白笑竹不等程耀回答,马上道:“我们答应,什么都答应,求你们今日就去官府,只要你们不告虎头,那维书便能回来了。”

    杨中元得到他准确的答复,心中甚是满意,他跟程维哲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有狂喜。

    这一场祸事,总算没有白挨。

    可是,杨中元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

    他压了压程维哲的肩膀,突然对程耀道:“既然我要同阿哲成亲,我怎么也要孝敬孝敬峰叔,可我跟阿哲都重伤在身,这事真的不方便做,不如等峰叔忌日之时,请您三位给诵经悼念七日,如何?”

    诵经祈福,便要他们三个一起关在宗祠里,日日对着林少峰的牌位祭拜,想到林少峰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程耀与白笑竹顿时脸上一黑,程耀更是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你们的交换条件已经够多的了,刚才也都谈妥,怎么想翻脸不认人?”

    杨中元态度却十分笃定:“哪能啊,我跟阿哲可都是言而有信的人。可我也并没说我们没有其他的把柄握在手里啊。”

    “什么……?”白笑竹一惊,他这一天已经受了太多惊吓,此刻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杨中元却只说:“贵公子做事情不干净,吩咐什么都叫自己的小厮去,这个小厮,恐怕如今也跟他一起被关在十三会吧?”

    程耀几乎咬碎一口白牙,他紧紧攥着拳头,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青年。

    杨中元根本不怕他,只说:“二位,我手里,可有人证。”

    他话一出口,程耀跟白笑竹俱是一惊,也有些不太明白,儿子到底还做了什么。

    程耀到底老辣,转眼间他便反驳:“小厮做了什么,那跟主子可没有半分关系。说不得是他自己心中所想,你们又怎么能赖到维书头上?”

    杨中元笑笑,只说:“你们程家以后的家业,恐怕要他来继承吧?”

    程耀紧紧抿着嘴,没讲话。

    杨中元又说:“我是个奉公守法的人,有什么事情都喜欢通过官府解决。既然你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我便直接拉着人证报官去了,我相信府尹老爷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一定能仔仔细细查清楚。”

    “你!”白笑竹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晕过去。原本因为事情解决的好心情顿时跌入谷底,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杨中元看。

    可杨中元却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他说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程赫拍了拍白笑竹的背,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次杨中元的铺子被砸,程维哲被打成重伤,已经在丹洛闹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好,就算是虎头和军师出手做的这事,可百姓们心里却不是那么想。

    人就是这样,他们一旦有了排挤侄儿的污点,无论程维哲身上发生什么,矛头都会指向他们。

    最近这些时日,程家的生意一如不如一日,就算程耀以降价稳住了生意,可挣得银子是实打实地见少。如果这个时候程维书再传出不好听的话,那程家的生意会一瞬间跌入谷底。

    好几代人打拼下来的基业,不能毁在他手里。

    就算再不情愿,程耀却也知道,他们根本无法拒绝。

    “我们可以诵经悼念,但你们也要保证,这辈子都不得去官府告维书。”程赫脸色仿佛能滴出墨来,他冷这声音,咬牙切齿道。

    杨中元就知道他们会答应,这些大户人家,要脸面得很,怎么会任由继承人传出嫉妒兄长买凶伤人的传闻呢?

    “二老爷就是英明,你们看,答应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你们虔诚给峰叔祭拜悼念,那我跟阿哲甚至可以立个字句,此生不得反悔。如何?”

    程耀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一字一顿道:“好,我们三个,一定虔诚得很。”

    然而他跟白笑竹答应了,可程赫却还是不答应:“你们都商量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要跪宗祠你们自己跪去,我是不去。”

    他说完话,程维哲的脸色骤变。

    林少峰少说也同他做了二十几年夫夫,到头来一抔黄土,他连祭拜都不肯,简直没有一点良心。

    “二叔,”程维哲寒着脸,突然道,“你们能有这份心,我十分感激。不如这样吧,你跟二叔父只祭拜七日即可,我父亲这样思念爹爹,便让他独自多在宗祠待上几日,也好全了他的念想。”

    程耀这一日忍了程赫无数回,这一次倒是难得跟程维哲意见一致:“好,这里是程家,我还做得了主。”

    到了这里,事情便已经差不多了,杨中元扶着程维哲起身,回头笑道:“那么,三位静候佳音吧,告辞了。”

    他说完,跟程维哲一起离开了正屋,仿佛那屋里程赫惊天动地的咒骂声根本不存在一般。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你说我们凭什么?

    ☆、089归来

    当杨中元和程维哲坐着那个金光闪闪的马车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巧看到韩世谦匆匆闪进雪塔巷的身影。

    杨中元自己先下了马车,转身把程维哲扶了下来。

    刚才跟程家那一场厮杀博弈;让他休息一晚上终于恢复过来的精神又都消耗了干净,这会儿身上隐隐作痛,大冬天里;脸上却满是汗水。

    “维哲;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韩世谦满脸焦急;他一路从巷口跑过来;就像一个最寻常的长辈。

    “师父,您怎么来了?”程维哲见他来了;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韩世谦在程维哲面前停下脚步,他面容是难得的严肃;一双总是慈祥睿智的眼睛里也透着凌厉:“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让二毛告诉我没什么事,都伤到了哪里?进去给为师瞧瞧。”

    “师父……”程维哲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韩世谦已经甩袖进了屋里。

    杨中元面无表情看了程维哲一眼,什么都没说。

    程维哲一脸无奈,留下一句“想笑就笑吧”也跟着进了屋。

    知道这一次韩世谦是真的担心他,程维哲心里颇有些温暖,刚才在程家面对的一切都仿佛烟消云散,只剩下师父的关怀备至。

    杨中元进来把药递给他,扭头冲韩世谦道:“师父,您帮他上药吧,我先出去办事。”

    韩世谦还未来得及说话,倒是程维哲皱起了眉头:“你脚上的伤还未好,不许乱走。”

    “你快跟师父好好解释清楚,就别瞎操心了。”杨中元推了推他,冲韩世谦点点头,这才慢慢往外走。

    程维哲想把他叫回来,倒是韩世谦拦下了他:“中元已经大了,就算你们亲近,你也不能事事都管着他。他心里有数的,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真不叫人省心。”

    “跟我进屋去,不把事情说清楚,晚上不让你吃饭。”韩世谦虽然嘴里数落着他,可扶着他起身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程维哲眼睛有些潮,他没再说些什么,只是闷闷跟他进了里屋。

    这边厢,杨中元慢慢往府衙走去。他脚上的伤其实并不是很严重,就是走起来有点疼,所以才一瘸一拐的,但既然他们答应了程家,事情却要办好。

    虽然不情愿,但虎头还是要放出来的。

    杨中元皱着眉头来到府衙外面,正想同衙役说要找刘捕头,却听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杨小兄弟,来府衙有何事?”

    杨中元回头见真是他,脸上顿时暗了下来:“实不相瞒,确有要事相商。”

    刘捕头想起今日在街上听到的传闻,心里便有了谱,事到临头,这一次竟然还是重复了老路。

    等两人进了府衙,杨中元这才抱拳冲他鞠了一躬:“刘捕头,这次我们家出事,全靠您出手相助,我跟阿哲感激不尽。对于来闹事的人,我们心里也十分痛恨,自然希望他能绳之以法,判个十年八年才好。可是……”

    刘捕头叹了口气,见杨中元一脸为难,只好接过话头:“我听了传闻,也知道你们下午去了哪里,你们,是不是要撤诉了?”

    杨中元面容一僵,好半天才苦笑出声:“刘捕头,您不愧是神捕,我还什么都未说,你便已经猜到了全部。是的,我跟阿哲都不打算告他了。实在对不起您,我们辜负了您的期望。”

    刘捕头忙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不是你们都本意,我也知道你们心里才是最不好受的。杨小兄弟,无妨,待会儿我让衙役写了弃诉状子,你签了就可以走了。”

    “谢谢您,刘捕头。我想问问,我们走以后虎头马上便会放出去吗?”

    “不,因为当时你铺子里还有其他客人,所以他这也算是当众闹事,衙门好歹能再关他月余,约莫十二月中旬才会放他出来。”

    听到他好歹能在里面被关一个月,杨中元松了口气:“能关上几天是几天吧,只希望他出来以后收敛一些。”

    当杨中元从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日头打西了。他眼见看到有个穿着破烂的小乞儿飞快窜进巷子里消失不见,心里便明了今天晚上程维书就能回家了。

    如果可以,他和程维哲真的不想用这种方式来争取那些东西,毕竟虎头真的不是什么好人,而那个军师,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但他们也真的没办法,如果不答应,程维书一条命赔进去,他们便也真的不能离开丹洛了。

    杨中元压下心里的不快,回头看了一眼丹洛府衙高大的门楣。

    希望将来有机会,能让他永生蹲在监牢之中,哪里都出不去。

    因为担心程维哲的伤病,所以韩世谦便留在了雪塔巷,眼看茶铺子没人操心,还得要他这个老家伙亲自出马,才能把局面稳下来。

    晚饭过后,一家人都坐在空空荡荡的面铺里闲聊。

    这里白天一直烧着炉灶,所以倒也十分暖和,就在韩世谦刚把一壶荣华煎上的时候,二毛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

    “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程维哲皱起眉头,他同杨中元对视一眼,低声问:“我不是让你回程家守着,程维书没有回来?”

    因为不确定十三会到底会不会放人回来,程维哲还让二毛在程家门外悄悄守着,等程维书被放回来,就回家报信。

    “不是不是,人回来了!”二毛喘了一口气,又说,“可却是被人抬回来的。”

    “什么?”杨中元一惊,“十三会的人竟然这般不讲信用?”

    二毛走进来,端起茶杯便灌了一口热茶,他又跑到门口仔仔细细关上房门,这才回来坐到程维哲跟前,神神秘秘道:“这个时候紫馨巷安静得很,十三会的人来得也低调,可他们到底抬了个大活人,等到程家开门把人迎进去,我就偷偷跑回去偷听了几句。”

    程维哲一顿,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说了多少次最近不要再偷跑回去了,那家人对我们可没什么好感,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二毛吐吐舌头,一脸顽皮道:“没事,那狗洞只有我知道,也就钻过两次而已。少爷您放心,我在程家待了多少年,可比你知道好躲的地方。”

    “下次不可如此鲁莽了。”程维哲摇摇头,拿他没办法。

    “哎呀我还没说完,十三会只来了两个人,我偷偷跟着他们去了正堂,然后躲在外面听,你们猜怎么着?”二毛说着,特别来劲。

    可是屋里几位却都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周泉旭正在陪着徐小天刻胡萝卜花,根本没空搭理这边。而韩世谦却也一门心思煎茶,虽然他看起来是在听二毛的话,却一言不发。

    剩下两个年轻人,一个痛心疾首,一个满面温和,谁都没搭腔。

    二毛被他们噎了一下,却还是声情并茂继续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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