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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大皇商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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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首先是他看不起别人,才认为所有人都应当同他想得一样。m4xs.com

    却不料看似胆小怕事的杨中元,也会有反击的胆量。

    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程维哲却突然握住杨中元放在桌子上的手,低声道:“好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声音异常低沉,低着头,满身都是哀伤与无奈。叫人看了,便能清晰知道他心里十分难过。

    是了,被自家弟弟如是说,论谁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程维哲说完,杨中元就猛地闭上了嘴,但他瘦弱的肩膀却一直在颤抖,仿佛强忍着内心的苦闷与不满。

    他不说话了,程维哲反而看起来越发难受,他紧紧握住杨中元的手,仿佛想要让他安心下来,不再难过。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宾客们想假装没看到,却还是不由自主把目光往那边扫去。

    他们看到,杨中元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而程维哲一直低头瞧着他。

    这一瞬间事情发生了太多,就算白笑竹和程耀见惯的大场面,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特别好的说辞为自己儿子开脱。

    程维书的话说得太满,也太自以为是,白笑竹无论想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事实。

    目前能做的,只能努力让定亲宴好好开下去,把宾客都满意送走为妙。

    白笑竹同程耀对视一眼,深吸口气,正想说些孩子太小还不懂事之类的话,却不料程维哲突然拉着杨中元站起身。

    因为位置的变化,所以在场离得近的人都能看到杨中元红红的眼睛,和程维哲晦涩难辨的脸色。

    只瞧他冲程家主人们抱拳行礼,然后十分僵硬道:“父亲、二叔、二叔父,小杨老板不太舒服,我们就先告辞了。”

    白笑竹刚到嘴边的话被他这一番表态弄得咽了回去,顿时一口气憋在心里,想说说不出来。他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因此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们敬酒的那一桌宾客看到了,心里都嘀咕起来。程家这个家主正君,可真没有传闻那般好心,对待唯一的侄子也能这样作践,不过是先行离场就拉下脸来,难怪程家大哥不在家住了呢。

    程维哲这一次态度有些强硬,他话音落下,又冲程维书道:“维书,四少,再次恭喜二位,大哥有事,下次你们成亲,大哥一定前来祝贺。”

    他说完,还白着脸冲他们二人笑笑,可那笑容里却满满都是勉强,显得十分言不由衷。

    这个过程里,杨中元就一直低着头,他不说话,却牢牢攥着程维哲的衣摆,看起来相当难过。

    在场宾客原以为程维哲说完便会离开却没有动,可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得了程家家主们的允诺才好离开一般。

    程耀看着场面实在有些不像话,只得道:“你先陪小杨老板回去吧,要是身体真的不好,二叔帮你请了大夫看看。”

    程维哲又冲他行了个礼,这才拉着杨中元绕过一桌桌的宾客,往门外走去。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一道饱含愤怒与不满的声音从角落里窜了出来:“站住,谁让你走了?你自己找了伴侣,有没有同我说?我还是不是你父亲了?”

    本来程耀和白笑竹想马上说些什么热络一下气氛,而程维书也和白佑夙被白笑竹一个眼神吓得退到了堂屋后门边上,程赫的这一嗓子成功把所有宾客都吓了一跳,也让他们心里越发好奇起来。

    这程家,还真够乱的。

    一时之间,他们简直都不知道看向谁才好,有的人眼睛都不眨地往程赫那边瞧,剩下的则时不时往程维哲跟杨中元离去的方向偷看。

    程维哲听到了那句话,由于背对着宾客,他跟杨中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一丝一毫难过和害怕都没有,唯一有的,却实舒爽与惊喜。

    程赫这一次,可真是办对了事,原本程维书说错了两句话,本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他们二房挤兑大方,其他的铺子老板也不会过问。但程赫也这样对待自己的长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大梁男人产子,是吃了朱玉丸的缘故,可那产子的过程艰难而痛苦,许多穷苦人家一辈子也只会要一个孩子,或者干脆谁都不吃,就这样相依相伴到老。

    大户人家有银子,条件也好上许多,因此孩子会多一些,但也不过两三个而已。

    丹洛谁都知道程家老大跟他正君感情不好,这个长公子还是勉勉强强生的,以前程维哲认真读书考取了举人,众人还当程赫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可谁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程维哲不知道为何书都不读了,改去做教书先生,后来教书先生当不成了,又去做小买卖。原先在场各位还以为是他自己想换个差事尝试尝试,如今看来,说不定是家中所迫,情非得已了。

    白笑竹一看场面有些失控,而且程维哲和杨中元就背对着他们定定站在院中,不说话也离开,就那么直直地晃人眼睛。

    他只得低声对程赫道:“大哥,切勿生气,等贵客们都走了,咱们再自家讨论此事吧。”

    可是这一次,程赫难得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气急败坏地继续怒吼:“你这个不孝子,别以为你爹走了就没人管你了,我告诉你,你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不同意!!!你听到没有!?”

    他这一次吼叫的声音很大,程维哲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声嘶竭力地说话,觉得有些好笑,可他却一丝一毫笑模样都没有显露出来。

    心底里对这个父亲最后的念想都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有无法根除的恨。

    程维哲突然回过头来,他眼睛也有些泛红,目光却冰冷得仿佛冬日飞雪:“你还有脸提我爹?那你说,我爹的忌日是什么时候?”

    这些年来,程维哲自懂事以后就懒得搭理他了,每次被他训斥的时候多半都是敷衍,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说。所以程赫理所应当地认为,他这个儿子,已经被他父亲的威严所折服,是根本不敢反驳他的。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程维哲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他,甚是经常把他挤兑得说不出来话,这让他十分不满。

    这些不满积累起来,终于在今天这一日爆发出来,就连程维哲都没有想到,程赫居然不听白笑竹的话,非要骂上他一通才痛快。

    可这却正和了杨中元和程维哲的心意。

    虽说国法森严,国法之外还有家规,而家规之中,又数长辈之命难违。

    不过程赫如今这样一番作为,却让程维哲站在了理字一面,无论到时候的脱籍多么艰难,想必这事情慢慢传出去,也没人会去戳他跟杨中元的脊梁骨,说他们不孝。

    他们将来还要经商做大买卖的,不孝这样重的罪名,可真的担当不起。

    “你!!你个不孝子,别跟我提你爹,当初我们这桩亲事,根本就不是我情愿的!”程赫被儿子这样当众顶撞,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原本就比较消瘦,长相也很清俊,如今这样不依不饶抓着儿子怒骂,却令别人看他都觉得面目可憎起来。

    所以说人啊,光有一张皮相,又有什么用?

    心是恶的,即便长得再好再美,也抵不过偶尔显露出的丑恶面容让人记忆深刻。

    大梁又并不是恶习难消的前朝,如果晚辈实在不喜长辈给找的伴侣,去找官府来调解,也并不是没有用。所以程维哲也并不怕他会拆散自己跟杨中元,而程赫也实在没理由说当初的亲事是被逼的。

    他当年一个秀才,有功名在身,长辈高堂更是逼迫不得,何来不情愿一说?

    那既然不情愿,又为何同人成亲,还让对方为自己诞下麟儿,却如此对待程维哲父子俩?

    无论怎么看,程赫这一番话说出来,都只怕跑不了人渣二字了。

    程耀眼见事情已经根本没法挽回了,终于皱眉低喊:“大哥,不要再说了!”

    程赫打小就怕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弟弟,如今被他狠狠叫了一声,顿时一口恶气无处发,这次他是真的不敢再说下去,可看着程维哲的眼神,却充满恶毒。

    看了他的样子,在场宾客无不恶寒。

    这哪里是父亲看儿子的眼神,这分明是在看仇敌。

    程耀跟白笑竹见程赫终于闭上了嘴,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今日事情闹得太大了,程赫刚刚在气头上,那一串话说得比刚才程维书还快,根本拦都拦不住,只怕今天的事情,会变成明日大街小巷流传的丑闻了。

    想到这里,程耀跟白笑竹刚落到地上的心又飘了起来,脸色顿时越发难看。只能希望程维哲赶紧走了,程赫也得马上离开正堂,好让他们找些话来解释一下。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好转起来。程赫怕了程耀,没再继续说,可程维哲不怕。

    只见他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红着眼盯着程赫道:“你说不出我爹的忌日,却可以把二叔父的生日倒背如流,各位,言尽于此。”

    他说完,这次是真的拉着杨中元头也不回走了。

    可留下满正堂的人,却如炸翻了的油锅,宾客们得了如此劲爆的内幕,顿时都憋不住了,他们根本不顾程家家主们还在场,便已经兴致勃勃讨论起来。

    丹洛平静许多日子,终于又有了新谈资。

    ☆、076苦果

    丹洛是洛郡的郡都;对于徽州那种繁华都府自然是差了些,但在洛郡一地也算是富饶。

    这里的大小商铺林立,商人众多,跟程家有过合作的更是不在少数。

    定亲宴上被请去的自然是程家关系最好的那些商铺;可后来发生的那场闹剧,令许多人嘲笑之余;也心生出几分不满来。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

    像程维书这样,呱呱坠地之时就锦衣玉食,从小到大;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得到常人无限期盼、并为之一直努力的东西;又能有多少人跟他一样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丹洛这么多商人;至少有一多半都是靠自己白手起家;凭努力一点一点积累起财富,最终锦袍加身,成就自己的事业与梦想。

    这些人,有许多那日都亲身在坐,听了程维书的那一句话,自然心里是非常不高兴的。

    自己曾经津津乐道的创业伊始,却被这些富家公子批评的一文不值,就算是这些商场上的老油条,都很难摆出好脸色来。

    所以那日后来无论程耀与白笑竹如何圆场,还是有大半的宾客在程维哲走后直接离席,剩下的那部分有的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走,也有的想继续看热闹。

    看到这种场面,程耀与白笑竹也不再勉强说着违心话,只得摆出僵硬的笑脸把掌柜东家们一个都送走,这才关起门来商议。

    可他们这一次请来的商家们几乎占了丹洛大半,人的嘴是最快的,从他们踏出这个门开始,一切蜚语流言便再也控制不住,仿佛点点星火,瞬间便燎彻丹洛上下。

    等第二天程家人再开门时,有关于他们一家人的流言已经传遍丹洛大街小巷,甚至黄口小儿也都知道他们家二房仗势欺人,把长房公子挤兑走了的事情。

    更有甚者,还有好事者绘声绘色编排起白笑竹跟程赫的是非,那言辞极尽猥琐,故事十分荒诞。这一下,就把白笑竹气得病倒了,他风风光光几十年,从小到大都被人称赞,如今突然恶名在外,怎么能令他舒服得起来?他这边病了,程维书想要在跟前伺候,他看到了这个口没遮拦的儿子简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把他遣去自己屋子,闭门思过三十日不得出来。

    最后只留了白佑夙在他跟前尽尽孝心,却这也不满那也不高兴的,折腾得白佑夙整个人都憔悴了。

    他们内宅的事情还比较好办,外面程耀却有些顶不住了。

    能白手起家的人,自有一股气性。

    他们也算是自己打拼出一番基业,如今却被程家一个黄口小儿这样鄙视,心里自然不高兴。他们大多都是痛快人,不高兴,这生意便不做了,万分不用勉强。

    于是短短几日之内,程家米铺生意便少了两成,新收上来的稻米都堆在仓库里,成了程耀一块心病。

    他甚至给这两成的商铺压低了米价,可那些东家老爷们却异常有骨气,说不定了就不定了,你就是白送,我也是要不起。

    吃了你们家的米,岂不是更要被你们家的小子看不起?东家们如是说。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闹心的是无论他走到哪里,百姓和朋友看他的目光,都好像他头上有一顶绿汪汪的盖帽一样,明明胡扯的事情,却被说得跟真的一样。

    程耀这几天压力颇大,恨不得回去把程维书揍死,好解一解他心头之恨。www.6zzw.com

    跟他同样日子不好过的,还有程赫。

    由于那天他自己意气用事,不看场合说错了话,因此程耀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他令人关上竹园的院门,吩咐下人一日三餐都只给他青菜萝卜配窝窝头,洗澡水也都自己烧,衣服也都自己洗,好让他记住教训。

    程赫这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己不当家的苦果。

    他五十来岁的人了,一辈子没吃糠咽菜过,程耀对他还算好呢,窝窝头都给最细的玉米面和栗子面两合的,吃起来很甜,味道也很香。

    可他就是看不上啊,他不想吃这个,但不吃就饿,饿了就更想吃鸡鸭鱼肉,但小厮每日端过来的,便只有这个,从来都没变过。

    程赫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不就饿一点脏一点,可是日子长了,他越发不能忍受起来。

    由于挑剔,他吃不饱饭。也由于懒惰,他也快没新衣服穿了。更有甚者,因为他不会烧火,所以实在忍不下去就只能洗冷水澡,活生生在秋末把自己冻得伤寒了。

    一开始伤寒了的时候他还挺难受的,后来转念一想,他病了,弟弟就自然得好好照顾他,惩罚应该也会去了。

    可没想到,来的大夫是给他看了病,开了药,但吃的还是那些,也不过就多了个小厮给他烧热水而已,衣服也还要他自己洗。

    这下,病中的程赫彻底疯了,他想要跑出竹园,去主屋质问自己的亲弟弟,却发现竹园大门紧锁,他打不开门,不会翻墙,甚至连给他烧热水的小厮都使唤不上,只能一个人病恹恹躺在脏兮兮的被褥里,吃着完全没有味道的饭菜。

    从竹园锁上的第一天开始,他也再没心情看书了。

    生活都没得保障的时候,那些夫子圣言,简直成了儿戏。

    他一个人躺在屋里,每日除了吃饭就是吃药,实在挨不住了就用水简单洗洗衣服,不出十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眼眶都深深挖了进去,看上去别提多吓人了。

    但他这个样子,程家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过来关心他,也没有一个会管他的死活。

    偶尔恍惚的时候,他还会想起刚同林少峰成亲时的旧事,他对林少峰连喜欢都谈不上,满心都是厌恶,他讨厌林少峰五大三粗不通诗词,讨厌他成天舞刀弄枪一点都不文雅。后来两个人成了亲,他更是在林少峰的强迫之下才有了程维哲,这个他并不期待的孩子。

    他对这父子俩的感官一直都不是太好,程维哲仿佛天生就不喜欢他,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敌意,而林少峰,后来也渐渐懒得搭理他了。他自己跑镖赚钱,回来就带着程维哲读书习武,没有他,父子俩的日子过得依旧惬意。

    一开始程赫很不满,他会突然跑去打扰他们两个的相处,会不让程维哲跟着林少峰钓鱼骑马,会毁了程维哲喜欢的一切东西。

    可是每每这个时候,林少峰总是把程维哲抱走,然后说:“维哲乖,爹能给你更好的东西。”

    那是第一次,程赫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他只能破坏程维哲的一切,也只能从他眼里看到憎恶与冷漠。

    但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弟弟的正君什么时候过来陪他诗词歌赋,他在乎的是弟弟家的长子又学会什么新的文章,他在乎的,其实是那个没有得到的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问他,正君早亡,父子关系冷漠如斯他会不会后悔,他肯定会说不后悔。

    是啊,他为何要后悔呢?他确实不喜欢林少峰,也厌恶程维哲,时至今日,他唯一感到遗憾与不满的是,白笑竹当年没有选择他。

    如果,当年同白笑竹定亲的人是他……那现在的结局又该如何呢?

    在空空荡荡的竹园里,程赫一个人低声笑起来。

    相比于程家这边愁云惨淡,每个人都不好过,程维哲和杨中元那边却生意异常火爆。

    大概大家听了他们的传闻,于是乎程维哲的茶馆生意竟比往日要好上一倍,而杨中元的面铺子已经人满为患了,想要填张凳子,只怕都难。

    而且,会来他们这边的百姓们,大多都怀着善意。

    经常有人吃完了面多给两个铜板,对杨中元说:“小伙子,你们很般配,要在一起好好过啊。”

    一开始杨中元很不好意思,死活也不肯收,后来程维哲替他想了个办法,一家人早早起来包上几笼肉包,但凡有食客多给面钱,徐小天就会笑着多送一个包子。

    大人很难拒绝天真孩子的笑容,食客们拿了美味的包子走,心里更是对这两个青年赞许有加。

    一来二去,面铺的猪肉白菜大包也火了起来,有人过来不为吃面,却是专程买包子的。

    这可难倒了杨中元,他这面铺子都快没地方下脚了,再来那么多人买包子,实在没法卖。可食客们又很执着,他不卖却都不肯走,那一日面铺子彻底被堵住了,杨中元急得没办法,还是程维哲赶过来救场,才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的意思是,在茶铺挨着面铺的这一扇窗户里卖包子,既然大家非要买,那只得定了价卖,个头也比送的大许多。

    杨中元挑的都是上好的猪肉,三分肥七分瘦,包起来的包子最香,再加一些提前准备好的猪皮肉冻,把白菜拌进其中,等到包子蒸熟之后,一口咬下去香喷喷的肉汤就会随之流出来,惹得满口都是鲜香。

    他做的肉包子自然薄皮大馅,料也都是最新鲜的,因此定了一个八文钱,买上四个只要三十文,绝对的好吃又便宜。

    面铺子的生意相当好,杨中元实在没工夫包包子,于是只能把这项差事交给茶铺的白案师傅干,白案师傅跟程维哲干了好几年,手艺好,人也老实,所以程维哲给他分了一成的利,便让他带着个小学徒热火朝天地开始卖起了包子。

    这一下,面铺和茶馆的生意,比之前哪个月都好,也顺带带动了雪塔巷其他铺子的生意。

    就连来送周泉旭最后一服药的李大夫也感叹:“你们要是走了,会是整个雪塔巷的损失。”

    ☆、077师徒

    虽说铺子里的生意实在是忙得够呛;但每个人却都觉得十分满足。

    累倒是累极,不过每日晚上一家人凑在一块吃饭,然后坐在院中谈天说地;却也觉得累这么些日子异常值得。

    毕竟他们现在的辛苦;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

    短短几日功夫;徐小天就学会了包包子;别看他人小手短,可却比周泉旭和程维哲都灵活,杨中元细细观察他很久,回来跟程维哲感叹:“小天确实有天赋,你看他包的,比你做的好看百倍有余。”

    程维哲正帮他和陷;闻言手顿了顿,却佯装不在意道:“他有天分不是应当的吗?他可是你的大弟子。”

    杨中元见他言不由衷,不由笑着凑过去亲了亲他带着面粉的脸颊:“逗你玩的,你也学得很快了。”

    正巧这时徐小天从他们身后路过,轻飘飘丢下一句:“无耻。”就走了。

    程维哲狠狠骂他一句“臭小子”回头又是一张笑脸:“这孩子,倒是越来越开朗了些。”

    “可不是吗,”杨中元点点头,他正揉着面,想要赶在开张前先把第一锅面条做出来,“小孩子,还是活泼些好,省得老是不言不语的,我们才要担心。”

    他们两个凑一起干活,大凡说的都是家里的琐事,虽还未成亲,却实在已经有了伴侣的自觉。因着程家那场闹剧出来,许多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都饱含善意去恭喜他们。

    食客们简短的恭喜两个字,却给了程维哲和杨中元莫大的幸福感,使他们觉得,他们将来的日子会特别美好,干起活来也越发卖力。

    最是平凡普通的百姓,也最是知足常乐,他们和善,温暖,待人诚恳。靠自己一双手努力挣钱,给家人最好的生活,这其实才是大多数人所经历的人生。

    那些高门大宅里勾心斗角与钟鸣鼎食,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刚刚说起了徐小天,杨中元却突然想起已经许久没去看韩世谦了:“阿哲,我们是不是找日子休息一天,去看看师父?”

    程维哲终于把一整盆的肉馅和好,喊来白案师傅的小徒弟叫他端走,这才歇口气道:“上月你忙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一次,老先生每日看书喝茶,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唉,真应该把他接来茶铺子住几天,帮我分担分担。”

    杨中元看了看外面天色,见食客也陆陆续续过来排号等坐,便把刚做好的拉条子都下了锅,然后递给程维哲一个大汤匙。

    因为天气冷了下来,所以面铺的拉条子也不再过冷水,而是出锅浇了浇头就直接上桌,热气腾腾的,跟夏日的冷淘比起来,自当别有一番风味。

    这活程维哲还是干得好的,所以杨中元这边煮面,徐小天打配菜,程维哲浇浇头摆盘上桌,一家三口竟干得十分利索。

    等到了巳时正的时候,早上的客人们可算是都走完了,杨中元这才松了口气,把用过的盘碗都给了打短工的叔叔去洗,自己端着早起程维哲买回来的豆浆喝。

    虽说早上已经吃了两个大包子,可他到底是个二十几许的青年,狠狠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程维哲见他喝豆浆,便自己也去取了一碗,跟他一块坐在院子里喝。

    这会儿周泉旭已经带着徐小天回屋躺着浅眠去了,院中只有他们,倒也十分惬意。

    程维哲一碗热豆浆下肚,正想拉杨中元去他铺子里吃些茶点压压肚子,却不料一扭头突然在铺子大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忙站起身来,惊讶道:“师父?您怎么亲自来了。”

    随着他的话语,杨中元也转过身,十分惊喜地看着韩世谦:“韩师父,您快请进。”

    深秋时节,韩世谦穿着一身浅灰锦缎广袖夹袄,一头花白的长发束在青云冠中,笑得满面慈祥。

    他低头走进铺子,先是四下打量一眼,突然道:“为师原本是去茶馆找你的,可你家的掌柜说你成天待在中元这里,有点乐不思蜀了。”

    程维哲第一次被师父这样打趣,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是杨中元请了韩世谦往院中坐下,才站他身边道:“韩师父,阿哲是为了帮我忙才一直在这边的,可不是乐不思蜀,您快别说他。”

    他话刚说完,陡然就见程维哲跟韩世谦一同笑着看他,顿时涨红了脸:“我就是说说……说说。”

    韩世谦颇为有趣地在他们两个面上看了看,“哈哈”笑了两声,这才说:“中元小友心诚神明,是难得的赤子之心,维哲,以后你们携手共度,切莫辜负了他。”

    听师父这样说道,程维哲顿觉心中温暖,韩世谦避世许久,除了采买日常所需,平日里轻易不会出门。

    就算是采买,也出不去银红巷,此番突然来到雪塔巷中,无非是听说了程家的传闻,自己放不下心来,遂出了这一趟“远门”。

    思及此,程维哲更是坚定了决心。

    “师父,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跟小元努力赚钱,好好孝敬您。”程维哲认真道。

    韩世谦被他这样严肃表态一番,脸上的笑容只增不减:“好,等以后师父走不了路了,就赖着维哲给我养老送终。”

    得了他这句话,程维哲跟杨中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严重看到狂喜之色。

    韩世谦虽说一开始勉勉强强认了他当弟子,却并未真的想什么如师如父之类的事情。在韩世谦看来,传道授业解惑,便是为师之根本,他既认下程维哲,自当认真给他教授自己毕生所学。等将来程维哲学有所成,或许能完成他当年未尽之事,成就他当年未完之梦想。

    是以,他也从未想过让程维哲回报他什么。这些年来,程维哲隔三差五便去看望他一造,给他带鸡鸭鱼肉,陪他吃饭谈天,有时候时间宽裕,他还会帮忙打扫院子。这样的孝顺体贴,只怕许多人家的亲生子也抵不上半分。

    在韩世谦看来,认下程维哲,把韩家百年的手艺都传下去,其实是他占了便宜的。

    这门手艺无论跟谁姓,只要年年岁岁传下去,就不枉他们家几代人努力到今天,成就曾经茶王之名。

    此刻他见两个孩子如此欣喜,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他指了指身边的两个椅子,道:“好了,你们一直站着像什么样子,忙了一上午了,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杨中元看了一眼程维哲,见他坐了,自己也才跟着坐下,笑眯眯对韩世谦道:“韩师父,您吃了早饭没,我什么都会做,您只管点菜。”

    “怎么还叫韩师父?反正家里也没个外人,中元也叫我一声师父便是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杨中元也忘了刚才想要做一桌席面孝敬韩世谦的事,不好意思道:“师父,您怎么也打趣我了。”

    韩世谦十分喜欢他,总觉得他秉性纯良,热心友善,不仅一手厨艺顶尖,还能辨古识今,懂得文玩那些事,实在是难得的好孩子。

    韩世谦看了看他,又扭头看看程维哲,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这两个孩子,身世如此坎坷,却能在分别许多年后走到一起,也真是天作之合。

    “维哲,你家里的事,如今怎么样了?”韩世谦问。

    程维哲愣了愣,好半天才说:“我堂弟如今被关在家中,二叔父听说是病了,二叔整日忙生意,似乎不太好做,其余的,我没打听,也不关心。”

    韩世谦听罢叹了口气:“我知你早就想离开这里,如今程家这样,你且跟中元一同离开吧。换个地方,或许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你们都不是被困在池子里的游鱼,大海才应当是你们都归宿。”

    原本站在长辈的立场,程维哲以为韩世谦会说一番要孝顺长辈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倒是十分开明,劝说两人早日离开。

    这也说明,他是真的把程维哲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看他在程家过得不愉快,只想着让他离开自由自在,那些礼仪道德对于韩世谦来说,都不如程维哲这个徒弟重要。

    程维哲被程赫那样当众责骂的时候没有难过,如今被韩世谦这样关心一遭,他却觉得心里的感动似要满溢出来。

    他顿时红了眼睛,略微有些哽咽道:“师父,师父……”

    他从一开始进不去门,到后来能进院子里说几句话,再到如今终于认了韩世谦当师父,前前后后用了三载光阴,几千个日夜,才终于打动了韩世谦的心。

    何其艰难。

    他仰慕韩世谦的为人,心仪他一手绝活,也因此对茶更是痴迷。

    这一两年,韩世谦对他帮助良多,在他困难的时候会耐心听他诉苦,在他疲惫的时候会认真叮嘱让他好好休养,作为一个不情不愿的师父来说,韩世谦已经做得不能再好。

    这样一个人,其实才是程维哲心里所憧憬的父亲。

    而今天,这个他当做父亲的人,却说了这样一番感人的话,坚强如程维哲,也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

    韩世谦见他眼睛都红了,也不由跟着心口微热,他伸手摸了摸程维哲的头:“好了,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程维哲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他先是看了一眼杨中元,突然站起身跪到韩世谦面前:“师父,徒儿请求您,跟我一同离开这里吧。以后我跟小元一定像孝敬亲生父亲那般孝敬您,我们一家人肯定能过得很好。”

    ☆、078两位

    他说完;便认真盯着韩世谦看,满脸都是恳切。

    在他跟杨中元商量离开丹洛伊始,他们两个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一个是怕他们走了韩世谦没人照顾;一个也真的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德才兼备的长者。

    可是;他们也都知道,要让韩世谦答应离开丹洛;有多难。

    韩家祖上便是丹洛本地人,百年来扎根于此;从一无所有到闻名天下;对于丹洛,韩家人有特殊的感情。自幼便在丹洛长大的韩世谦也更是如此。

    更何况,韩家祖先皆葬在七里村韩氏墓园之内;如果韩世谦跟着他们离开,那每年清明扫祭,年节拜祖,便没人来做了。

    对于韩家最后一位继承人韩世谦来讲,埋葬列祖列宗的那座墓园,便是韩家辉煌过去的象征。

    里面的每一位家祖都曾为韩氏点茶做出过贡献,他们不能少了供奉。

    可韩世谦也确实实在喜欢程维哲跟杨中元这两个孩子,私心来讲,他也想跟他们一同离去。程维哲的手艺还没学完,他曾经说的大茶楼也没有建成,韩世谦到底有些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一生。

    韩家的百年基业可以说是毁在他手上,他还有看到韩氏茶饼与点茶技艺再度发扬光大的那天吗?

    韩世谦不知道,程维哲也不能空口白话就信誓旦旦地保证。

    他从小到大就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能做到的事,很痛快就会答应下来,但凡有一点风险,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承诺出口。

    一时之间,就俩空气都仿若凝固起来,杨中元站在韩世谦身后,他看不到韩世谦的表情,却能清晰知道他的肩膀崩得有多紧。

    师父肯定心中百般纠结,杨中元知道,程维哲也知道。

    所以,就在沉默许久,韩世谦都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之后,程维哲又道:“师父,您留在这里,确实能日日供奉师祖们,可祖宗流传下来的手艺却也要被埋没了去。师父,徒儿没用,努力一载有余,竟也未学到师父三成手艺,离开这里,我也没脸说是您的亲传徒弟。”

    “可是师父,我想让韩家把这门手艺传下去,将来我跟中元有了孩子,便挑一个资质出众的跟了您的姓,韩家的香火,不会断在您这里。师父,您就跟我们走吧。”

    他说到后面,几乎都已经在哀求了。

    可韩世谦却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讲。

    他没有看自己的徒儿,却死死盯着自己一双手。

    曾经,他也做出过龙凤团圆这样一个闻名大梁的茶饼;曾经,他带着龙凤团圆与小荣华懵懵懂懂进了京,最后年轻的他靠这两个拿手茶饼博得文帝的青睐,被圣上亲点为御用茶商。

    从那时起,韩家的事业终于步入辉煌。

    一年又一年,龙凤团圆始终是御用茶饼,他们家的茶馆也开遍了北地各郡,成为北茶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大抵是因为年轻,也大抵是因为那个人真的太会表现,后来的他被情爱蒙蔽了心智,给韩家招来了灭顶之灾。

    何其惨痛。

    他父亲爹爹相继过世,他哀痛至极。茶树毁了,他也无力回天。韩家的茶馆一个个相继关门,他最后典卖了韩家的祖宅,一个人搬到银红巷避世,想要就这样了却残生。

    可是二十年后,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人,敲响了他寂静了许久的院门。

    说真的,那一刻韩世谦真的有点心动了,他想没想过重振韩家?他想过,日也想,夜也想,最终却都在梦醒之后,逐渐淡了那些念想。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也假装不在没有应门。

    可那青年太执着了,他隔三差五便会跑到自家的院子外面,不停跟他说着各种丹洛的趣事,也不停跟他诉说着想要学茶的愿望。

    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韩世谦平静已久的心终于被他打动,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打开了那扇褐色门扉。

    一如他所想,程维哲一看就是个英俊开朗的年轻人。

    然而片刻之后,门外的程维哲,突然张大了嘴,吃惊地瞪着他看,话也说不利索了:“韩……韩、韩、韩前辈?”

    “是我。”韩世谦冲他笑笑,仿佛冰山融化一般,撤去了两人之间所有的阻隔。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般奇妙,也这样令人心生欢喜。

    后继有人,传承不断,才是每个手艺人心里最期盼的事情。

    程维哲大概是这丹洛唯一一个知道他是谁的青年,并且他这样优秀,这样聪明,也这样诚恳地想要学习他的手艺。

    当时的韩世谦,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让他进了家门,却在之后,非常认真地考验了他许久。

    程维哲实在太优秀,他无论学什么都是那么自然而迅速,他聪明,懂事,体贴。明明年纪不大,却已经学会照顾师父,孝顺长辈。有这样一个人做徒弟,韩世谦如今想来,都觉得实在是三生有幸。

    当年出事之时,他觉得天都是灰的,就连明晃晃的阳光,也不能令他觉得温暖。

    可如今,而二十几年过去,他慢慢沉淀了自己,也渐渐学会珍惜每一日生活。

    父亲爹爹俱亡之后,他只剩下自己,如果他连自己都过得不好,那百年之后,又有什么脸面来拜会祖先?

    程维哲的出现,仿佛夏日最明亮的那道光,令他整个人生又重新鲜活起来。

    到底不知道,是这个徒弟挽救了他,还是他安慰了爹爹刚过世的程维哲。

    韩世谦低着头,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他不说话,程维哲并没有起身,杨中元也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一对师徒。

    一时之间,后院里竟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穿流而过的风,带给人们几许秋日的微寒。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有些温和的嗓音道:“这还有什么考虑的?祖宗都是死的,可徒弟是活的,跟不跟我们走,只看你一句话。”

    这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可却意外在理,韩世谦被这把嗓音惊醒,抬头就往后屋看去。

    只见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挺直脊背站在后屋房门前,他看上去跟自己一般大小,却早早斑白了鬓发,话说得十分犀利,面容倒是意外和善。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把韩世谦说的半句都答不出来,只听他道:“看你已经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愣头青年一般左右徘徊?你只要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想跟维哲走吗?想我们就再说别的,不想就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纠结的?”

    韩世谦依旧愣愣盯着他看,什么都没说。

    倒是杨中元突然回过神来,忙过来拉他:“哎呀爹,那都是韩师父跟阿哲的事情,你快进屋歇着去,乱说什么呐。”

    周泉旭瞥了儿子一眼,倒是没再继续说什么,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屋的时候,韩世谦却叫住了他:“这位老弟,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如孩子们洒脱,我在这里给你说声谢谢。”

    他说完,先是扶起程维哲,然后便抱拳,深深冲周泉旭鞠了一躬。

    这次反倒是周泉旭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慌忙道:“哎呀,客气什么,一家人……一家人嘛!”

    他刚才只是因为他一直让程维哲跪着,有些心疼孩子,不满他这个师父犹犹豫豫的,所以才说了那样一番话。可周泉旭到底不是性格强硬的人,如今对方已经向他道了谢,他也立即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没有再讲话。

    韩世谦刚才听到了杨中元叫他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觉得他的性格倒是比两个孩子还要直爽,还要被儿子管。

    不过周泉旭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他便也闭眼定了定神,然后对程维哲道:“维哲,为师同你一起离开。也不用你们让孩子跟我姓氏,只要我家的手艺能传下去,为师也能不辜负祖辈传承。”

    “师父!”得了他的话,程维哲跟杨中元异口同声,都惊喜地叫出声来。

    韩世谦想通之后,看起来又恢复往日那般清明睿智,他让大家都围坐在圆桌旁,然后才道:“我岁数大了,原想在丹洛了却残生,可后来收了维哲做徒弟,却也知道自己并不甘心。维哲,说起这个,为师应当感谢你。”

    程维哲自打听了他愿意跟自己一到离开,便已然激动得神游天外了,此番韩世谦同他说这一句,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字一顿道:“不,师父,徒儿能拜入您门下,才是我毕生之幸。”

    师徒俩一前一后说完,然后突然相视一笑。

    韩世谦平时看上去是个仙风道骨一样的书生,可笑起来却天真得像个稚童,杨中元看他们俩笑个半天,只得摇了摇头。

    倒是周泉旭无奈小声问他:“小元,这是茶艺大家?”

    杨中元正想回答他,却不料韩世谦渐渐止了笑,站起身一本正经冲他作揖:“这位老弟,你好,还未自我介绍,我姓韩,名世谦。是维哲的师父。”

    他都这么正经了,周泉旭也只得站起身,冲他回了一个礼:“韩兄,你好,我姓周,名泉旭。是小元的亲爹。”

    他们客客气气行了礼,也相互熟悉了姓名,面上都带着笑,不过内心的想法却天差地别。

    周泉旭想:这人真是犹豫墨迹。

    韩世谦想:这老弟端是豁达直率。

    妙哉妙哉,真是有趣得紧。

    ☆、079冬雪

    自从韩世谦答应同他们一起离开之后;程维哲着实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十一月末;丹洛下了天启十五年冬的第一场雪。

    只一夜功夫;天地都被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冷风呼啸而过;带来冬日最凌冽的寒意。

    寅时正;杨中元挣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他先看了看床边的火盆;往里面加了些碳,这才披上斗篷;搓着手打开偏屋的房门。

    霎时间;带着潮气的冷风一股脑往他身上扑;杨中元紧了紧披风,慢慢走了出去。

    院中这会儿已经满满都是积雪,虽然天色未明,可莹白雪色却点亮了漆黑的清晨。雪很厚,踩上去吱嘎作响,杨中元刚走了几步,便听到隔壁屋中有个细细的声音叫他:“元叔。”

    杨中元扭头一看,便见徐小天已经打开了正屋的窗户,探出头来望他。

    因为冷,他精致的小脸冻得通红,看起来像是刚熟的苹果一般,十分可爱。

    杨中元冲他笑笑:“小天,屋里冷吗?叔再给你加个火盆吧。”

    徐小天摇摇头,问他:“元叔,你要去上工了吗?”

    “是啊,”杨中元说着,走入铺子通开火,烧上一壶热水,然后便站在铺子门口又对他道,“小天,外面冷,你且去睡下吧,等到饿了再起来吃饭。”

    铺子里就有两个灶台,所以冬日是不冷的。杨中元把大小都烧上,顿时就暖和起来。

    “元叔,我不困了,去帮你吧。”徐小天说着,想要出门来帮他开门。

    杨中元忙道:“不用,你快回去,听话,早起寒凉,你会生病的。”

    徐小天这才又爬回窗户旁,眼巴巴看着他。

    虽说平日里杨中元和程维哲都很宠溺,可杨中元也不仅仅是徐小天的元叔,更是他的师父。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徐小天还是非常听话的。

    “快回去吧,多睡会儿。乖乖的。”杨中元道。

    见他这么说,徐小天缩缩脑袋,立马乖巧地关上窗户,窜进被窝里继续睡觉去了。

    杨中元好笑地摇摇头,等着屋里暖和些,这才打开了前面铺子的大门。大锅里的鸡汤已经飘出香浓的味道,伴着不停刮过的风,一下便能窜出老远。

    冬日时节,最适宜温补,杨中元用香菇换了山药,让汤的鲜味呈现出另一种特色。

    等到杨中元把桌椅板凳都摆好,又重新扫了地,一壶热水也烧开了。

    他先给自己洗漱用的小盆倒上一些,剩下的则倒进大盆里,好方便待会儿清洗食材。

    把土豆胡萝卜以及三颗白菜都放入盆中之后,杨中元这才拿了杯子,去院子里刷牙。对面杂货铺卖的鬃毛牙刷跟青盐虽说贵了一些,但杨中元多年来在宫中已经习惯,所以现在给家里每个人都配了一柄牙刷,倒也清爽。

    程维哲站在铺子门口跺脚的时候,杨中元刚用热水擦完了脸:“今日还真冷,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杨中元回头看他,顺手给他倒了一盆温水:“索性我也不困了,先起来收拾收拾。”

    程维哲弄干净鹿皮短靴上的雪水,这才低头踏进屋来:“我拿了几块去年铺子用过的脚垫,省的待会儿客人进来踩得满地都是。”

    杨中元把洗脸水给他端到铺子里:“还是你想得周到,快过来洗把脸,醒醒神。”

    “我是谁啊,肯定做事十全十美。”程维哲得意地哼哼一声,先把脚垫放好,这才过来洗漱。

    水很热,兑得刚刚好,程维哲洗完后用热毛巾往脸上一敷,顿时舒爽得直叫:“哎呀,爽!”

    杨中元好笑地看他一眼,把小米放入已经烧开的陶罐里煮上,一面把早就准备好的枸杞和桂圆肉端给程维哲:“半盏茶后加枸杞,再过半盏茶放桂圆。”

    “今个的粥怎么打这么复杂的?”程维哲得令,老老实实坐在陶罐旁边。

    反正天冷,坐在炉子边更是热乎,也更舒服。

    杨中元也把泡着食材的大盆往这边拖了拖,然后坐在他身旁开始清洗。

    “突然下了雪,我怕大家畏寒,做些温补的粥先压压,省得年节下染了风寒。”

    程维哲把枸杞放入锅中,盖上盖子继续盯着杨中元看:“我家小元最贤惠了,为夫非常开心。”

    听他没脸没皮说着这种话,杨中元依旧面无表情削着土豆,显然早就习惯了。

    程维哲只看他手里锋利的刀片上下翻飞,刚刚还是泥巴色的土豆瞬间变成了白白胖胖的圆球球,立马闭上了嘴。

    “咳,我帮你洗吧,别冻到了手。”程维哲放下桂圆之后,终于忍不住继续说话。

    杨中元摇摇头,把削好的土豆和胡萝卜都扔进温水盆中泡着,这才继续一叶一叶掰起了白菜。丹洛的白菜很有名,帮白叶绿,清脆爽口,生吃菜心还有淡淡的甜味,很得老百姓喜欢。

    冬日没什么菜吃,便只能吃这不怕冷好养活的白菜,也算是换换口味。

    “不用了,外面雪挺厚的,天也没有晴,说不得今个还要再下,客人不会太多。”

    他家铺子开门早,所以早上准备食材和开铺子便没有叫帮工的叔叔来,只让他过了饭点再来洗碗,虽说工钱并不是太多,但中午和晚上都管饭,倒也是个好差事。

    杨中元洗好菜,十分麻利地就切好了土豆丁和胡萝卜丁,面条用的白菜倒是还没动手,怕早早做好失了新鲜。做包子的肉馅昨天晚上已经剁好,杨中元回头看了一眼锅里的小米粥,回头就开始剁起了白菜。

    与此同时,程维哲就着热水把铺子的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又拿着刚在院中灶台上烧开的热水烫盘碗,两个人一人一头忙碌,没讲话,却也并不觉得累。

    就在两个人闷头干活的时候,外面黑压压的天终于渐渐亮了起来,冬日里火力并不旺的太阳也勉强从云朵里露出半个脑袋,却还是不肯给大地多一些热度。

    渐渐的,刚才寂静无比的雪塔巷也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都起身准备新一天的忙碌,却纷纷都被满世界的银白所震惊。

    时不时的,就能听到旁边宅院里小孩子见到雪后开心的笑声,杨中元扬起嘴角,扭头问程维哲:“我蒸锅肉龙吃吧?最近铺子忙,咱们总吃包子,也该换换口味了。”

    程维哲依旧在和馅,听罢点点头道:“行,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不累着你就好。”

    杨中元脸上笑容更是深了些,他把刚刚分出来的半碗肉馅又稍稍加了些胡椒粉和油盐,这才把用来蒸包子的面团揪出一块,揉匀之后擀成面皮。

    肉龙比包子简单得多,只要把肉馅均匀抹在面皮上,然后从面皮一端卷成筒状,整条放进锅里蒸便是了。

    杨中元卷好两条肉龙,便一圈圈卷进笼屉里放好:“待会儿小三子来了,叫他一块蒸了,他师父知道火候。”

    程维哲点点头,一边默默流口水,一边越发卖力地和馅。

    因为落了雪,也因为天气越发寒冷起来,所以百姓们出门都比夏日要晚上一些,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雪塔巷里才终于看到匆匆而过的行人。

    杨中元站在门口张望一下:“估摸着一会儿才会有客上门,我们先把饭吃了吧。”

    程维哲点点头,把温在院中炉灶上的枸杞桂圆小米粥盛了两大碗出来,先端来放到桌上,又捡了两个肉龙装在盘中,等他进来的时候,杨中元已经放好咸菜和花生米。一顿早膳看起来丰盛又美味。

    肉龙很香,虽说都是用肉馅,可咬起来却是小麦甜味里飘着肉香,大早起吃这个,可真是十分享受。程维哲一口咬下半个进肚,这才长舒口气:“唉,小元,你说我舍不得你早起,可也只爱吃你做的佳肴了,可怎么办。”

    “大清早的,耍赖做什么,快些吃好了,说不得啥时候就有客上门。”

    同他相比,杨中元吃饭要略快一点,说话的功夫已经一个肉龙一碗粥下肚,顿时觉得浑身都有力气。

    不过这日大抵是天气不好的缘故,很多民户都没去上工,自然也就影响了雪塔巷的生意。

    对此,杨中元倒是不介意,最近实在是太忙,偶尔能趁机清闲一日,倒也开心。

    可他开心也没开心多久,刚用完早膳没多久,第一个客人便踏雪而来,后面的接二连三,不多时小小的面铺子又坐满了人。

    虽说到底比往日少了近一半生意,不过还是比其他家人多了去了。

    杨中元倒也从来不废话,拿出面团就开始抻面,不多时一碗碗面汤就上了桌。

    随着天气转寒,吃鸡汤银丝面的食客倒是比拉条子多上不少,所以他今日也就准备了少少两锅浇头,打算卖完了就关门休息。

    等到食客们都热鸡汤下肚,话匣子也跟着打开,有那面熟的食客,便开始跟杨中元和程维哲聊起天来:“哎呀二位小老板,你们听没听说孟记的事?”

    杨中元跟程维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茫然地摇了摇头,杨中元道:“最近铺子实在太忙,还真没关心这个。”

    那食客也不在意地笑笑,却依然道:“孟条那个死抠门,听说被人骗了好几十两银子,蹲在铺子门口叫骂了好几天呢。”

    ☆、080前奏

    平心而论;杨中元对孟条这个人是一丝一毫好感都无的。自己接连被他坑了两次;甚至差点都要经营不下去,对这样没有品德的人,是个人都不会喜欢。

    猛然听到他被人骗了;虽说有些不厚道,但杨中元却觉得外面的天色都不再阴沉,有那么一点点说不出来的高兴。

    并且,高兴的人还不止有他一个。

    那食客话说完,其他人便不约而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孟条最近生意不好,那几十两银子虽说不至于令他倾家荡产,但却也能让他肉痛一年半载。最起码;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走到哪都用鼻孔看人。”

    他旁边另一个人接着道:“可不是嘛,我家里厨艺都不行,大多都是外食,以前老在他那边吃午饭。他家不仅味道比小老板这里差多了,态度也不好,说点什么都爱答不理的,搞得我夫君特别生气,后来都不让我去了,回家瞎对付。”

    坐他对面的青年男子听了这话,顿时横眉竖眼:“感情,嫌弃我做饭不好吃?不好吃你做啊,做得跟猪食似得,还说我呢。”

    原来这两个竟是一对年轻伴侣,在场食客听了顿时哄堂大笑,一时之间铺子里的气氛竟意外热闹起来,仿佛连寒冷的冬日都阻挡不了大家的快乐。

    杨中元笑眯眯看着他们一边吃面一边谈天,内心的满足怎么也抑制不住。

    他给热爱美食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地方,让大家可以一同享受美味佳肴,分享快乐,作为一个厨子,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早晨阳光不足,路上行人也不多,杨中元只卖掉三成面条便再无食客上门,他乐得清闲,在客人走后赶了程维哲回去休息,自己则进了偏屋补眠。

    倒是周泉旭跟徐小天都已经起来,这会儿正一块坐在铺子里面吃肉龙喝粥,一老一小看起来满脸都是享受。

    “爷爷,上次过来的那个韩爷爷,是哲叔的师父吗?”徐小天一边吃,一边问。

    周泉旭倒是很诧异他还记得韩世谦,于是笑着说:“是,他教你哲叔做茶饼。”

    徐小天似懂非懂点点头,他并不知道茶饼是什么,却晓得程维哲是卖茶叶的,并且经常来的食客总夸他年少有为。

    在徐小天小小的脑袋瓜里,他觉得程维哲跟杨中元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所以程维哲的师父理应更有本事才对。

    “爷爷,那哲叔的师父是不是特别厉害?”徐小天呼噜呼噜吃完粥,放下碗,颠颠跑去把陶罐捧过来,站在凳子上用勺子给自己和爷爷添粥。

    周泉旭笑着看他,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小天真乖。他啊,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可惜时运不济,还好有你哲叔一门心思要拜入他们下,要不然一手神技便要失传了。”

    徐小天乖乖给他摸头,等把陶罐里的粥都盛出来,这才坐回凳子上:“爷爷你错了,幸运的人应该是哲叔,有人愿意把手艺倾囊相授,做徒弟的应当感激涕零。”

    周泉旭听他一句话了连着用了两个成语,一口粥差点没喷出去:“哈哈,小天,你还会说成语哦。”

    被爷爷这么一打趣,徐小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这些成语都是以前的夫子教的,徐安不是个能舞文弄墨的人,所以他说话自然也用不上。不过现在跟着杨中元和程维哲整天在一起,程维哲说话更讲究一些,他耳濡目染,说起话来便更细致一些。

    “爷爷,哲叔也老那么讲话,你怎么不笑话他。”

    周泉旭笑够了,这才正色道:“你哲叔是举人出身,当然满腹经纶,你以后多跟他学学,总比跟我勉强识字强。”

    “我就要跟爷爷学,爷爷最耐心了,学堂的夫子总骂我笨,爷爷就老是夸我聪明。”徐小天放下碗,小心翼翼仰头看着周泉旭。

    他样子本就长得精致出众,这样巴巴看着人的时候也显得越发惹人怜爱,周泉旭心里叹口气,知道这孩子还是有些敏感,有些玩笑话到了他耳中,说不得会变成另一种意思。

    “好,只要小天不嫌弃我,爷爷就一直教你。”

    等到杨中元睡醒了起床准备上工的时候,就看到爷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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