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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燃犀奇谈

正文 燃犀奇谈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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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代表禁忌的白色神阙消失了,像被展开的画卷一样,狭窄的白石路平铺开来,转眼间化为光滑石板修成的广场,成串的红灯笼亮起来了,这曾是囚笼的地方,再一次变成了祭奠欢乐的舞台!

    我看见阿宝、夷则、萦廻甚至天狮子混在狂欢的人群中,人潮涌动里我无法靠近他们,环顾四周,身边的“人们”一看就不是人类,但却完全没有骇人或怪异的感觉,反而是那么美丽。“人类!是人类!”每个看见我的人都这样说着:“这本来是大家一起参加的聚会,你们总是缺席呢!”

    这世界从来没有排斥我们,本是整个自然界的欢会,只是人类,总是缺席啊……

    我被脸上满是焦急期待的人们推挤着,沉浸于毫无隔阂的温暖之中,可是我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寻找着一个身影——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呢?又瘦小又肮脏,还不停咳嗽的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弄不清自己的心情,如此想见他,难道仅仅因为是他让我此刻能站在这里?

    海面突然沸腾起来,迎魂火像不断爆开的水泡,朝空气里抛洒着光之微粒,三芳野正体的橘树燃烧起来似的瞬间笼罩上一层青翠的光晕,看到这景象,人群欢声雷动:“时辰到了,青之宫要回正体里去!恭送啊……”

    我曾经看过雷渊的自然之灵天狮子的神体,此刻领有整片大海的青之宫的神体,又会有怎样的神光?就在我揣测之间,从庙宇的废墟里,一道强光以压倒性的力量喷薄而出。这光芒给人带来的不仅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没反应过来,我身边的人群中有一半已经在刹那间化作了五颜六色的光流!

    无数精魅的光流穿越了我的身体,奔向那闪射着神光之处,像被抽掉了力量一样,我因为膝盖无法支持体重而坐倒,甚至连闭上眼睛的余力也失去了。突然眼前一黑,有人从背后遮住了我的眼睛,一个不那么动听的沙哑声音响在耳边:“太不当心了!青之宫的神光不是你的眼睛所能承受的啊!”

    总是在时刻才出现,这奇妙的孩子的奇妙的声音。对于这声音,我的记忆是那么新鲜,而那孩子指尖熟悉的温暖,却分明来自更遥远的时空……。

    神体……经过了!我只觉得一阵温柔而暴烈的风吹过我的身体,带着呼啸渐渐消失在远处。

    遮在我眼睛上的手松开了,但那种温暖却从我的心底被唤醒,我怎么会忘掉呢,那曾经让我这么安心的温暖!这回,我再也不会弄丢了!

    我急忙站直身体四下寻找——那脏脏的背影很快就要隐没在朝向大海欢呼的人群中了!

    “等一等!”我追着他跑了起来,每一次都是这样,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然后任性的一个人承担着一切默默消失,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他逃掉!

    在岛的尽头那狭长礁石形成的天然拱桥上,无路可走的他终于停了下来。即使因为奔跑而不停的咳嗽,弄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他还是固执的不愿回头看我。

    “很辛苦吧……”可能也是因为奔跑吧,我的心跳那么激烈,我深深的呼吸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没有了正体,所以无法再长大,也无法在维持过去的样子,很辛苦吧……”

    那瘦小的肩头轻轻震动了一下,这细小的动作随即淹没在一阵更剧烈的咳嗽里。

    “为什么不牵着我的手呢?你不是说过的吗:如果一直牵着手的话,就不会走散了……”我慢慢的走近那倔强背影,虽然没有了那清爽的香气,那超然的美丽,但是我记得他手指的温暖,那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暖,“你是……十五夜吧!”

    “不要过来!”他那沙哑的喊声几乎是粗暴的,从咳嗽的间隙传出他断断续续的语声,“你为什么要想起来?我不想见你!不想让你……看见我这种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控制自己艰难的声音,我弯下腰从背后轻轻握住他沾满泥垢的小手,“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正体是橘树,即使被砍断也会再次发芽的啊……”

    突然间,十五夜激烈的甩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迎魂火照得他的眼睛清亮无比:“不行!我不能重新发芽!如果重新发芽生长的话,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就会……忘了你的……”

    我想去拥抱那颤抖的小小肩头,却被十五夜用粗野的动作猛地推开,但下一秒,他又依恋似的抱住了我无所适从的手臂:“三芳野说我是傻瓜……我果然是个傻瓜……等你有什么用,你明明,已经忘了我啊……”

    是的,我的确忘记了!来到这片海滩之前,我完全没有任何有关十五夜的记忆,这样的人,为我遭受了这么大痛苦的人,我居然彻底的忘掉了!背负着难以言喻的负罪感,我只能抱紧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即使被我忘记,十五夜也没有放弃我啊!那肮脏的外表下,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橘花般的灵魂。

    这一刻,十五夜因为哭泣而含混的鼻音响在我耳边:“你终于回来了,讷言……”

    讷言吗?我的名字,是火翼啊……和堂弟冰鳍一样,我们的名字象征着强大的幻兽;而为我们取名的人,他却拥有最谦逊的名字,面对着彼岸世界,他总是讷于言辞,静静倾听……

    原来我错怪妖怪们了,他们的时间观念比谁都好。没错的,是几十年了,我也根本不必为我没有这段记忆而自责——在前一次祭典上和十五夜他们在一起的,不是我;十五夜苦苦等待的人,不是我……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他是我的祖父——讷言。

    “是的……我回来了。”在体认到真相的那一刻,我微笑着抱紧十五夜,因为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祖父也在怀念着十五夜吧,这深刻的思念一定强过我百倍;也许因为不愿再次打扰这岛上的平静,也许因为更多我无从知晓的牵绊,祖父封存了这份思念。但这焰火般的一夜一定频频在梦回时叩访他的灵魂吧,以至于那份思念在传承了祖父能力的我心灵深处复苏。

    尖锐的呼啸声划过了天空,伴着短促的爆裂声,一朵硕大的烟花绽开在十五夜身后的星空里,五色斑斓的花瓣瞬间熄灭成金色的光流,慢慢坠入大海,像灿烂的眼泪。无数华丽的光柱争先恐后的投向大海,接着,焰火接二连三的升上漆黑的天空,沸腾的声音里,绚烂的颜色倒映在沉寂的海面……

    我感到十五夜的手,松开了。他按住我的肩膀退开,身后是不断飘落的金色疾雨,我的视线微微模糊了一下,骄傲的三芳野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已经……是最后了。”十五夜和三芳野的身体上,闪烁起星星点点的荧光,从指尖开始,他们渐渐变得透明,“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讷言……”

    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我明白的,我明白坚定微笑着的十五夜话里的意思——这斑斓的长夜已经走到了尽头,祭典即将结束,所有的一切,将重新开始。用力点头的动作能让我暂时忘掉思考:“我会想你的。”虽然十五夜永远不会知道,但我会怀抱着传承自祖父那里的最深刻的思念,两人份的思念。

    水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久违的光明——不同于黎明那切开黑暗的锐利的光芒,那是夕照温暖的橘色光晕。只是经过一个下午吗,还是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呢?这个岛上,连时间的法则也不再绝对了……

    “火翼!”站在石桥上,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镶嵌在天边的日轮里渐渐出现一团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了,那是海边民居旅馆的老板娘摇着小船,船头上,还坐着我的堂弟冰鳍。

    “你没事吧!今天时七月半中元啊!听说以前在这个时候上岛的人不是死掉就是瞎眼呢!”老板娘一边把我接到船上,一边感叹。原来还是在同一天之内啊,我还真会挑日子,中元时出现的道路是给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走的啊!

    见我露出后悔的神色,老板娘抱怨得更起劲了:“你也太胆大了!这个岛可是用来迎神的,所以叫神迎岛呀!”

    “神迎岛?不是沈营岛吗?”我终于受不了老板娘带着方言腔调的普通话了,如果知道有迎神之名的话,我是怎样也不会上这个岛的!可是这样……也不会遇见这斑斓的长夜了吧……

    “火翼你知道吗,据说从前在中元这天上岛的人,只有一个小孩子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冰鳍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从座位上递来一本古旧的册子,“这个旅馆保留了他的照片呢,你猜是谁?猜对了的话,今天逛夜市我请客!”

    我有些寂寞的笑了起来,照片上的人是谁,不用猜我也知道啊……

    泛黄的照片里,还是孩童的祖父一定正用沉静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无尽的虚空与黑暗;那从彼岸世界里回望着他的眼神,想必也一样沉静而温柔吧……

    咒缚之家

    “……所以,你们把这箱子送到巴家的祖宅之后,立刻就回来,知道吗?火翼,冰鳍!”

    “可是奶奶,你总得告诉我们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吧!”

    “那是……务相屏风。”

    十月初,风的凉意刚刚好,天晴得不像话。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和堂弟冰鳍被祖母支使当跑腿小厮,送一个看起来相当有年月的黑底红纹的漆箱去巷口的巴家祖宅。据说巴家过去是香川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别的不说,看祖宅就可以知道,几乎一整条巷子都是他家的院墙。不过,这家人在解放前逃到国外去了,房子一直空着,之所以能保留下来是因为巴家曾舍了一半的宅子作无量宫,不知祭祀着什么神明,至今越过那高高的黄墙,还能看见给神灵凭依的高大社木。

    做通草花的祖母家以前一直是侍奉巴家的匠人,本来不可能有什么深交,可是祖母说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巴家当时的家主廪先生,一位看起来就非常严厉的古稀老人,曾经在逃亡前夕强硬的将一个漆箱托付给祖母家,据说箱子里装着巴家的传家宝——务相屏风。

    我和冰鳍怎样也不可能对巴家有好感,因为这家的子女正准备回国发展,头一件事就是要收回祖宅,在这块土地上建高楼!还好他们的计划很快就被驳回了——就算曾是他家的祖产,无量宫可是文保单位,而且在旧城区里建高楼根本就是被禁止的;可是,巴家的子女态度非常傲慢强硬,甚至连家主也亲自出马前来交涉。据说这位家主现在就落脚在祖宅里,因为嫌恶这家的作风,巷子里关系融洽的邻居们一家也没去打招呼。祖母也认为得赶快把务相屏风完璧归赵,和这家撇清关系。

    “千万别耽搁太久,这家不干净,有咒缚之家的名声。”临出门,祖母还这样再三叮嘱我们。

    我们也想快去快回啊!在叫门数次失败的情况下,我和冰鳍干脆推开了已经撤了封条的巴家的正门。看着眼前的景象,捧着漆箱的冰鳍大声抱怨起来:“这要怎么走啊!”

    经年累月的荒废之后,又刚经过生命力泛滥的夏天,巴家祖宅正厅前的天井已经被乱草遮盖得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前厅尚且如此,后宅恐怕连三径也不分了。冰鳍咬牙咒骂着:“简直是鬼屋嘛……”

    “不可以说出那些家伙的名字!”我立刻瞪了这小我一个月的堂弟一眼,“而且,我们有说别人的立场吗?”低级的小精魅们会被人类的欲望和执念吸引,所以人来人往,有着强大情绪波动的地方,往往会聚集许多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如果这地方再居住着可以看见它们的样子,听见它们的声音的人,那么这些家伙们更是会以百倍的热情聚集过来,赖着不走——巧的是跟我们过世的祖父一样,我和冰鳍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精魅们的安乐窝,相对于这种意义上的“鬼屋”,空了许久的废宅里,一般反而不会有太多的那种东西,如果有的话,那这废宅里一定居住了能吸引低级的精魅们的,可怕的大家伙。

    这间荒废已久的宅院还算“干净”,只有些过路的低级精魅。所谓“咒缚之家”名声的来历我们是不知道,但说这里是鬼屋,应该是“看不见”的人的一面之辞吧——毕竟看见又大又黑又没人住的老房子,人们心里总会有点毛毛的。我和冰鳍急着交差,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大半个人高的荒草。

    “重吗?”我有些同情的问捧着箱子,又坚持走在前面冰鳍。

    “还好不太重。”冰鳍转身把箱子交到我手里试了试,的确好像只能感觉到箱子的重量似的。虽然箱子里放的是几案上的装饰屏风,但未免也太轻了吧,这屏风究竟是什么做的?祖母真是的,这样的东西干脆交给博物馆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还给这么讨厌的人家!我顺手挥开一条垂到眼前的藤蔓:“什么嘛,到处都长满贫乏葛,这样的家族怎么可能发达!”

    “就——是——嘛!”冰鳍拖长声音表示赞成。

    “……务相屏风啊要回来了!”突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我身边的厢房里响了起来。还没等我和冰鳍反应过来,又有好几个声音接了上来:“回来了吗?那么,可以开始‘那件事’了!”

    “我们有救了!巴家有救了!”

    “可是廪会乖乖的把屏风交给我们吗?”

    “廪这个家伙根本不能相信!”

    原本以为是空屋的,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聚在里面谈一些家族内部的话!可能是巴家家主的随行者们,刚刚我们失礼的话一定被他们听见了!我和冰鳍对看一眼,惭愧得看都不敢往室内看一眼,别说敲门进去了。

    “喂,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威严而苍老的声音从宽广的堂屋对面的厢房门口传来。那种命令式的语气让人觉得非常不快。我转头去看那个傲慢的说话人,动作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明媚的秋光照不进衰朽的老宅,只能从砖木破损的地方漏下几缕薄光,在湿衣服似的空气里看来如同永远不会生锈刀锋一般——金色灰尘的漫舞着,光与暗之间,浮现着,一张青白的脸……

    爬满岁月爪痕的脸,就好像被一刀和身体切离一样悬浮在空中,这已经很让人害怕的了,更何况这张脸的一半还突然隐灭在一片黑暗的阴翳里,像被猛兽一口咬掉一样!

    “出……出现了啊!”“你好,请问你巴家的家主吗?”

    我没品的大叫和冰鳍冷静又有礼貌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话音一落,我们都彼此惊讶的瞪着对方。

    老旧的地板传出吱呀声,那个“半张脸”要从厢房里走出来了!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躲在冰鳍身后,冰鳍却若无其事:“请问你是巴家的家主吗?我们是通草花家的人。”

    “这还用怀疑吗?”酷烈的目光在我和冰鳍的脸上扫来扫去,“半张脸”说出了让我意外的话。

    从冰鳍身后探出头来,我这才冷静的分辨面前的情况——原来,是我看错了啊!那是个普通的老人,穿着几乎要融入黑暗中的藏青色衣衫,使得过于苍白的脸好像凭空悬浮一样。而那面孔被被咬掉一半的错觉,是因为老人半张脸上长着很大的一块青瘢。

    虽然身躯已呈现老态,可是这位脸上长青瘢的老人气势依然咄咄逼人。我皱起了眉头——看他的样子一定脾气像石头一样,搞不好比石头还硬!不过论到脾气,长相纤细的冰鳍也绝对不输别人,他扬了扬手中的漆箱,毫不畏惧的看着眼前一脸凶相的老人:“我们是来把这东西还给巴家的。”

    “务相屏风吧。”脸上长青瘢的巴家家主看了一眼冰鳍手中的漆箱,意味深长的冷笑一声,“拿箱子的……那个屏风可不轻呢?你力气不小啊。”

    这和……冰鳍力气大小有什么关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冰鳍已经大声怒斥回去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家当年的家主不是因为信任我们家的为人,才把这屏风托付给我们家的吗!”

    原来这个态度恶劣的老人在怀疑箱子里是空的啊!太过分了,这是对帮过他家忙的人的态度吗?

    “当时只是觉得通草花家老实巴交,玩不出什么花样而已。”老人不屑的冷笑看起来尤其讨厌!

    箱子上的确又没有封条又没有锁,但我相信祖母家是绝对不会动那个屏风的!虽然太复杂的事情祖母并没有讲,可是这么多动荡的岁月里,祖母家一直保护着这个漆箱,一定非常辛苦!今天原封不动的还给这户人家,也不指望他感谢了,可这个恶劣的老人居然还怀疑祖母家的诚实!

    “我们走啦!”我用力夺过冰鳍手里的漆箱放在地上,“这样的人家……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冰鳍却拉住我的衣袖,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巴家家主:“不弄清楚,谁都不会罢休的!”

    巴家家主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了,因为两边脸颊的肤色不同,所以看起来带着捉摸不透的诡异。这时,身后的厢房里吵闹起来,似乎一大群人都涌向了紧闭的房门口,屋子里的人意外的多呢!“务相屏风!务相屏风的味道!”“在哪里?在哪里?”好像有几十个人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不觉得挤吗?厢房再大,这么多人呆在里面也不会舒服吧。

    “住口!”老人的吼声异常威严,一瞬间,背后的厢房里安静了下来,我正想回头看看房间里的状况,冰鳍却用力掀开了漆箱的盖子。

    一瞬间,同时响起了三种声音——巴家家主嘲讽的冷笑声,冰鳍压抑的惊叫声,还有身后厢房里象炸了锅一样的嘈杂声——“空的!箱子是空的!”“务相屏风不见了!”

    冰鳍凛冽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包围在吵闹声里的巴家家主闭上眼睛摇着头,发出了装模作样的咋舌声。“怎么……会这样……”我扶着一时搞不清状况的冰鳍的肩膀弯下腰去,察看空空如也的漆箱,衬着褪色红绸缎的箱子内部,还残留着方形重物的压痕,但原本应当放着屏风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张泛了黄的信笺,看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

    我也没想太多就拿起信笺,虽然纸上散落着细小的蠹痕,但墨迹依然很鲜丽,冰鳍也不甘心的凑了过来,在看见那沉静内敛的熟悉字体的一刻,我们都失去了表情——“应廪先生的要求,我把务相屏风送去砂想寺供养了。”那是四十多年前留下的信件,内容大抵如此,可是出乎我和冰鳍意料的是信笺下的落款——讷言。

    ——讷言……是祖父的名字!是在我和冰鳍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的祖父的名字啊!

    这明明是巴家和祖母家的事情,祖父怎么会卷进来的?而且,还说“应廪先生的要求”,这未免太奇怪了吧——祖母还是小女孩时候,巴家家主廪先生就已经带着家人逃到国外去了,一直没听说回来过,他怎么可能和祖父有交往!

    “怎么办?巴家要完了!”

    “就说廪这小子不能相信!”

    “他从一开始就想破坏掉‘那件事’,所以才偷偷把屏风送给那种人家!”

    “吵死了……”冰鳍咬紧牙关低声咒骂着,可能长这么大也没碰到过这么尴尬的羞辱吧,我看见他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可是……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啊……

    首先,祖母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廪先生就已经年逾古稀,信笺是四十年前留下的,那个时候他就算还活着的话,也该一百左右岁了!而身后的紧闭房门厢房里,七嘴八舌吵闹着的人们,他们居然一直喊着“廪这个家伙”、“廪这小子”!

    这绝对不是晚辈对长辈的叫法!怀着突然高涨的恐惧,我偷偷的瞥了一眼身后的房门……

    “真是出人意料啊……”好像传家宝屏风丢了,还不如羞辱我们家来的重要一样,半张脸的现任巴家家主发出了酸溜溜的叹气声,“你们说怎么办呢?”

    我和冰鳍抬头注视着占了上风的老人,他的“半张脸”上露出假惺惺的为难表情,指着我们身后的厢房:“你们也听见了吧……那些家伙们的声音……”

    “咦?”我下意识的往冰鳍身边靠了靠,可一张那带着巨大青瘢的脸突然凑近了:“还不明白吗,他们是……鬼啊!”

    “啊啊啊……”巴家家主的语声淹没在我突然爆发的大叫里。比起他的话,那突然占据着整个视野的脸更有恐怖的效果啊!

    “不要叫他们的名字!”冰鳍冷静的语声在我的惊叫声结束后响起。

    巴家家主不屑一顾的瞥了我们一眼:“你认为现在那些规矩还有用吗?我家早就被这些家伙们缠上了,它们总是伺机夺走家主的性命。以前一直有务相屏风镇压着,它们就禁闭在屏风里……现在屏风不见了,你们不是应该负起责任来吗……”

    原来巴家就是因为这个被称为不干净的“咒缚之家”啊!说什么传家宝,把屏风给祖母家,其实是想丢下麻烦一走了之吧,现在发现甩不开那些家伙们,又来把屏风要回去!这是什么人家!

    “负起责任来”,听着对方讲得好象理所当然一样,冰鳍冷冷的瞪着那个“半张脸”,咬牙切齿的说:“我们去砂想寺把屏风拿回来就可以了吧!”

    “你们?”蛮横的老人从眼角看着冰鳍,“你们要把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留在这些凶恶的东西们中间吗?你们两个出了这个大门之后就再也不回来我可怎么办啊!”

    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啊!刚刚是谁大喝一声就吓得厢房里那些家伙们全都闭嘴了!

    我看见冰鳍的拳头握紧了,若不是看对方是老人,他可能早就动粗了吧。可那“半张脸”完全不知道收敛,他指着冰鳍发号施令:“就是你去吧,那一个呢,就留下来陪我。”

    “我留下来?”指着自己的鼻尖,我的表情垮了下来,谁要留在这名副其实的“鬼屋”里啊!可巴家家主却讲得好像应该的一样:“就是你了,比起那个不亲切的家伙,你的感觉比较像我的前妻。”

    “前妻?”我和冰鳍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巴家家主则闭着眼睛坦然的点了点头。

    “受不了了!”冰鳍不由分说的把我推向前厅方向:“火翼你去拿,反正砂想寺就隔一条巷子!”

    虽然不想留在这地方,但我还是不得不担心冰鳍的安全,被冰鳍退着走出堂屋的我回头想看看巴家家主的态度,却看见他抱着手臂冷笑着:“快去快回。不然我可不保证你同伴的安全。反正那些家伙们要的只是一条命而已……”

    想要冰鳍作替身为他挡灾吗!虽然觉得这件事里始终有我想不透的别扭地方,但我还是不顾一切的以最快的速度向砂想寺跑去——迟一秒,也许冰鳍就会彼岸世界的家伙们拖走啊!

    敲打着砂想寺红漆大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可能我根本进不了寺院!砂想寺是以修行为主的寺庙,几乎从不和外界联系。方丈僧能寂大师是祖父生前的莫逆之交,又和祖母同为香川城民间工艺社团“青柳会”的成员,即使有这样两重关系,我们家和他的交往也仅只是信笺酬唱,节令之时互赠些应景的物品而已,出家人的人际关系相当淡泊。寺里也许是红尘中的一切烦恼都无法进入的清静世界吧,焦急也好,恐惧也好,悲伤也好,人间的一切感情,在这里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可是我不能在这里耽搁!我必须立刻拿回务相屏风,把冰鳍换出来!像出家人那样波澜不惊的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做不到啊!无论我怎么敲打,怎么呼喊,砂想寺的大门都无声无息的关闭着,在诸多努力都付之东流的情况下,无计可施的我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你在那里干什么啊,火翼?”听见有人不客气的叫我的名字,我茫然的转过头来,被眼泪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虽然看得不那么真切,但还是能分辨出那是穿着一身香川省中运动服,背着篮球队员常用的那种圆筒形的包,脖子上还挂着擦汗毛巾的……和尚!

    ……打篮球的高中生和尚……

    “你那是什么眼神!通草花家的!”穿运动服的和尚凑近我大吼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跟你讲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和尚,只是在庙里长大而已!”

    “是……醍醐啊……”无视他下意识晃动的拳头,我没精打采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即使从小就在砂想寺里长大,他也不用把头发剃的只剩发根吧……突然间,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住醍醐的衣袖——在砂想寺里长大,就表示跟着他就可以进寺啊!

    我的动作令醍醐立刻慌乱起来,拼命甩着手想要挣脱我却又不敢太用力的他,好不容易听清了我“带我进寺院”的要求。“嗄?”他停下动作为难的摸着后颈,“带你进寺院?别开玩笑了!”

    “我要把供养在寺里的务相屏风还给巴家,这样才能把冰鳍换回来!不然他就危险了……巴家……巴家是咒缚之家啊!”我急得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冰鳍那小子!”醍醐低声咒骂了一句,丢下我转头沿着院墙径直向前走。就算不是朋友,怎么说冰鳍也是他的熟人吧,居然毫不在意的袖手旁观!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我呆呆的注视着醍醐强硬的背影。

    “喂!站在那里干嘛?你总不会以为能从正门进去吧!”并不回过头来,醍醐停下脚步大声说,是在……叫我过去吗?我环顾空无一人的寺门口之后,连忙朝已转过巷角的醍醐追去。

    混着檀香味道的空气,幽暗的建筑物的阴影,无论来多少次,砂想寺都给我一种不舒服的威压感,明明,不是什么又大又气派的寺庙啊!干净得过分的寺院里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如果不是无处不在的低沉的诵经声,我简直以为是一座空寺了。

    明显畏惧我会被僧人们看见,从角门近来之后,态度一向嚣张的醍醐谨慎的走在前面,绕过偏僻的回廊,我们来到一间可能是地藏堂什么的偏殿门口。这里,就是放置供养之物的地方吧——即使门上贴着经文的封印,我还是能感觉到殿内来自彼岸世界的强大波动,我的耳中充斥着虚空的哭喊与叫嚣!

    “这里……好吵啊……”我胆怯地转头看醍醐,然而他却毫不介意的打开了偏殿耳房的门,将背包扔了进去,犹豫了一下又将脖子上的毛巾甩到了背包上:“是啊,每一天每一天……”

    “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醍醐不之所谓的话,我看见耳房里简陋却还算整洁的摆设,难道,这里就是醍醐的房间?就算他不是出家人,不能和僧人们住在一起,也不要住在这种地方吧!

    “习惯就好了!”醍醐粗鲁的摸着后脑勺,推开我走向偏殿,毫不介意的去打开上了封印的正门!我惊叫着阻拦不及,那扇禁闭着彼岸世界的险恶之物的门,已经敞开了……

    诡异的波动立刻高涨起来,封印无力的垂下来,洞开的门口,仿佛有一股混浊的激流要决堤而出!

    “吵死了!笨蛋!”醍醐突然大吼起来,像被无形的墙壁挡回去一样,奔突的凌厉之流瞬间平息下来,缩回了偏殿里,不甘心的蠢动着,明明灭灭……

    看着我惊呆了的样子,醍醐得意的露出了白白的犬齿:“对付这些不识相的家伙们,就是不能客气,什么供养品,越当回事,它们就越登鼻子上脸了!”不仅私自打开封印,还能把那些家伙们吓退,醍醐这家伙的神经……到底有多粗啊?

    “磨蹭什么,给方丈看见挨板子的可是我!”醍醐对着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我喊道,“我又不认识什么务相屏风!”我也……不认识啊……战战兢兢的绕过室内乱七八糟堆放着的供养物,我开始翻找起来。无奈这间偏殿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仅有历代砂想寺僧人们的漆器作品,还有附着不时恶作剧的家伙们的供养物,甚至还有醍醐不用的初中教科书和穿着清凉的女明星杂志——知道这个偏殿一般不会有人来,醍醐显然把这里当成秘密仓库用了。

    见我的进展实在太慢,醍醐不耐烦起来:“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啊!等你找到冰鳍已经被吃掉了!”

    “吃掉了!吃掉了!”那些家伙们模仿着醍醐的腔调,兴高采烈的呼喊起来。我的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束手无策的看着醍醐。“你的眼睛不是很好吗?不会看啊!”醍醐发出不耐烦的咋舌声:“说起来,巴家的务相屏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用眼睛看吗……虽然不知道务相屏风的外形,可是外形有时候并不重要!我直起身来,环顾堆满杂物的宽阔房间——哪里都有兴奋异常的那些家伙们,做着鬼脸,模仿着我的动作,尖声怪叫;除了……空荡荡的佛龛下面。那里就好像是是真空地带一样,却散发着异常悲哀的味道……

    “那里吗……”我指着佛龛的方向,醍醐立刻跨过乱放的物件走了过去,一阵乱翻之后,他举起了一个黝黑的长方体,然后把它轻巧的展开来——屏风!那是个四叠漆器屏风!

    我磕磕绊绊的跑到醍醐身边去察看,虽然丢在这里很久了,但那屏风并没有什么磨损,醍醐粗鲁的用衣袖擦去灰尘,图案的细节就展现了出来——好像并不是盛产漆器的香川城的制品,这屏风装饰风格相当原始质朴,红黑两色瑰丽奇异的花纹之间,用夸张的手法绘着变形的人物,好像是个故事:某位首领带着很多人在跋山涉水,然后他和一位美人相爱了,接着是首领与众人陷入了艰难困苦之中的样子,最后一张图是那位美人长了蜉蝣一般的翅膀飞在空中,而那个首领则做出弯弓射箭的姿势。

    “好奇怪啊……这些图是后羿和嫦娥吧?奔月图为什么不画月亮,嫦娥还长翅膀?”

    “是巴人的手笔。”醍醐沉着的察看确认着。因为他以成为师匠为目标跟着方丈僧学漆器工艺,所以讲的话多少有些可信度。可我还是有些怀疑:“没弄错?这就是务相屏风?”

    醍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火翼,你知道‘务相’的意思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醍醐怎么突然讲起这个不相干的问题,醍醐则将屏风搁在了肩膀上:“巴家的务相屏风……我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送这个去就没错了,我陪你走一趟吧!”

    “那个……还是我来拿吧……”站在巴家祖宅那湮没在荒草里的正厅前,我再一次向醍醐提出了请求。醍醐不耐烦的从上方看了我一眼,终于把屏风从肩膀上撤下递过来,可是还没完全接到手上,我已经被那意外的重量压弯了腰——明明是普通的漆器屏风啊,怎么会这么重?

    “冰鳍这小子,怎么让你去拿啊?害我浪费那么多力气!”醍醐嘟囔着收回屏风。我的脸立刻红了:“因为……因为巴家家主那个那个怪老头,说我比较像他的前妻……”

    “前妻?咒缚之家的媳妇,挺适合你的!”醍醐不屑的嗤笑着,可是他的笑声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喊打断了:“小偷!把我们家的屏风放下来!你们两个小偷!不要动!我要报警了!”

    面对着这前后矛盾的句子,我和醍醐转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只见一堆贫乏葛和铁葎之间,出现一张毫不相称的白白胖胖的脸,这个人大约和巴家家主差不多大,可能因为长期养尊处优的关系吧,长得相当富态,也格外软弱,所以即使突然出现也没引起我多大恐惧。看来他也是巴家人,看见那副又紧张又恐惧,鼓起好大勇气才向我们高喊的样子,我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老头子!说话客气点!谁是小偷啊!”提醒别人注意态度的醍醐却完全没有自省,面对这凶神恶煞的高个子,对方虽然满脸沁出细细的油汗,但却表现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就是你!你拿的务相屏风是我们巴家,不……我的东西!我就是巴家的家主!”

    “你是……巴家的家主?”我难以置信的说,怎么可能,这个人和我刚刚碰见的脸上长青瘢的老人,就存在感而言简直是天壤之别!在那个蛮横又威严的老人面前,这个发福的软脚虾简直就是个无所事事只会花钱的万年少东家。“我就是要把屏风还给巴家家住的!你才是小偷骗子!真正巴家家主我刚刚见过!他很凶的样子,脸上还长着这……么大一块青瘢!”我不屑的说着,在自己脸上比划着那块青瘢的大小。

    “脸上……有青瘢……”一瞬间,血色彻底的从对方那张又白又胖的脸上褪去了,假冒的巴家家主露出见了恶鬼一般的恐惧表情,突然间他冲了过来,不自量力的想从醍醐手中抢回那扇屏风!

    反射神经一流的醍醐的闪到一边,假冒的巴家家主收不住脚步,以滑稽的姿势跌倒在地,可他还是满嘴不干不净的骂着我们“小偷”。

    “老头子,嘴里放干净点!火翼讲得没错,小偷是你们!或者……叫你们强盗、杀人犯更合适!”醍醐突然居高临下的露出了凌厉的眼神,单手扬起沉重的屏风,“这个屏风,就是罪证!”

    强盗?杀人犯?我无法理解醍醐尖锐的措辞,也不想管太多,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要和他罗嗦了,醍醐!只要把屏风还掉就行了,冰鳍的安危更加重要啊!”

    “你要把屏风交给谁?那是我的东西!”假冒的巴家家住从地上撑起身体,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那个……不是你的东西吧!”从正厅的门里,传出了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十人分的嘈杂:“务相屏风!我们的屏风!”

    “回来了,回来了!‘那件事’可以开始了!”

    “巴家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是真正的巴家家主和缠着他的死灵的声音!那个假冒者立刻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脸上长青瘢的威严老者的身影从正厅的幽暗里浮现出来,冰鳍静静的跟随在他身边,他身后是隐隐约约的黑影——那些家伙,已经现形了吗?我立刻跑去把冰鳍拉到身边,可能与死灵相处太久的缘故,冰鳍看起来有点疲倦,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站在厅前的醍醐一眼,低声说:“你不要太粗暴了,他……也不能算坏人。”

    我还没想透冰鳍话里的意思,假冒的巴家家主突然朝着“本尊大人”,爆发出不可遏抑的哭喊声:“爷爷……请你饶了我啊!爷爷!”

    “我说过,务相屏风再也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了!‘那件事’任何人也不准再提!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阿富?”巴家家主用让人血液都为之冻结的眼神注视着蜷在地上的假冒者——阿富。

    阿富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可是……可是爷爷,没有务相屏风不行的!巴家……巴家已经败了,自从‘那件事’不再进行之后,巴家就败了啊!”可能因为辈分的关系吧,两人的岁数差不多,可阿富却要叫家主爷爷,听起来还真别扭。

    “用那种方法得来的财富,不要也罢!”巴家家主沉下那张长了青瘢的脸,看起来更加恐怖了!

    阿富目瞪口呆的看着巴家家主,表情渐渐曲扭,他虚弱的嘴唇哆嗦着,不成腔调的语句漏了出来:“爷爷……爷爷你当然能这么说,因为你已经享受过了吧!那种富有的生活……你不是为了那种生活,也作了……‘那件事’吗?”

    “住口!”巴家家主雷鸣般的咆哮着走向阿富,他身后的死灵们骚动起来,呈现出妄图吞噬一切的危险波动。我和冰鳍慌忙后退着,阿富更是面若死灰。

    “够了!”伴随着一声低吼,死灵们的动作像被冻住似的停止了——醍醐单手举起屏风,拦在了巴家家主面前。鄙夷的眼神从醍醐上扬的眼角流露出来:“长青瘢的,不要充好人了——你和他一样,都是务相的子孙啊!”

    “务相的子孙?”我不解的重复着,冰鳍静静的点了点头:“务相是巴人的先祖,廪君的名字。”

    “还好冰鳍果然不像火翼笨的那么彻底!”到现在还不忘揶揄我们的醍醐露出了尖尖的犬齿,“巴家的‘那件事’,就是屏风上所画的‘廪君的传说’吧!”

    “所谓‘廪君的传说’,简单的讲,就是弑神!”虽然摆出不和醍醐一般见识的样子,但冰鳍还是不肯服输,“廪君为了族人能得到丰饶肥沃的土地,曾射杀了化为蜉蝣的盐水女神。这个传说里暗含着原始祭祀或巫术的仪式,我想巴家可能是古代巴人的一支后裔,只有他们掌握了传说中弑神的秘仪,通过杀戮神明盗取他的力量,获得财富和丰饶!”

    所谓的神明……就是某种自然之力的凝聚和化身啊!从冰鳍和醍醐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原来务相屏风上绘的根本不是什么嫦娥奔月,而是这样一段传说:在廪君务相率领族人寻找新国土的路途中,真心爱着并信赖着他的盐水女神,为了把他留在身边,率领眷族化为飞虫遮蔽了人类的道路,而廪君想得到比盐水之滨更肥沃的土地,他假意将自己的头发送给盐水女神作为信物,当欣喜的女神将着缕头发系在身上化为蜉蝣欢舞的时候,廪君据此将她从成千上万的飞虫中辨认出来,一箭射杀!

    然后,继续前进的廪君得到了夷城,建立了巴国。这个神话传说也可以被解读为弑神之后,就可以得到丰饶——讨取神的欢心之后,再杀死他夺走力量,换取丰饶富足,这就是巴家秘仪!

    “你们家舍了一半宅院作无量宫,就是把所谓的神明当菜鸽,养肥了杀吧!”醍醐还是那么口不择言,但他的话却的确一针见血。他的话让巴家家主肤色不一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没错……我们巴家在无量宫里供养着一位失去神体的神明,也就是你们街坊传说的,居住在千寻之井里的龙神。其实……他究竟是什么神明我们也不知道,只是他相当依恋人类,我们种下银杏树作为神木让他凭依,所以……他有着美丽的……绿色头发……”

    “爷爷你果然做过那件事了,我为什么不行?我也是家主啊!”阿富用变了调的嗓子大喊起来。

    “住口!小孩子乱说什么!”巴家家主怒吼着,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喊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为“小孩子”,可是却可以看出他凌厉的眼神里流露出的舐犊之情,“爷爷就是不想让你和我一样,才送走务相屏风的!”

    巴家家主的视线扫过我们几个,终于叹了口气:“阳炎……我们家历代都是通过对他的巧取豪夺,来维持奢侈的生活的……弑神和娶神是联系在一起的,是少主成为家主的秘仪,完成了这个仪式,家主才算真正成人。弑神并不能杀死阳炎,而是夺取他的力量,务相屏风会吸收灵气。而失去力量的阳炎则回到新生儿的状态,作为结婚对象被交到下一代少主的手里,少主从小就竭尽所能的关怀他,爱护他;对他越好,阳炎的力量就恢复得越快越强大,也越能全心全意的信任少主,这样阳炎才会在在新婚之夜,心甘情愿的,再次被屠杀……”

    原来巴家家主所讲的“前妻”,就是神明阳炎啊——难怪醍醐叫巴家是杀人犯和强盗……

    “不止吧!”醍醐指了指巴家家主的身后,“那些家伙是巴家的历代家主吧,如果没猜错,这些死灵背负着弑神的罪孽,困在吸收灵气的屏风上,如果不举行新的仪式,他们就会持续的带来灾祸!”

    “没错!已经成为恶性循环了,这就是弑神的代价!这就是巴家被称为咒缚之家的原因!”巴家家主大笑起来,“可是这不重要!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看看自己的双手究竟能握住多少东西,实现自己野心的那种满足感,那种可以操纵一切的至高无上的满足感,你们难到从来没有渴望得到过吗?”

    “变态!”“值得吗?”醍醐和冰鳍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只觉得胸口被揪紧了,我也皱起了眉头:“可是如果是我的话,一想到阳炎……也快乐不起来啊……”

    突然间,巴家家主泄气似的笑着低下头:“看来……你们比较聪明……历代只有家主能看见阳炎,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那种样子,不知道是少年还是少女,不会长大也不会衰老,像一张白纸一样,什么也不懂……虽然对他好的时候,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成为巴家真正的家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回想起来,是我在逃避自己真正的心情吧——我不快乐,在杀了阳炎成为巴家家主的之后,在我夺取他的力量一个接一个的实现野心之后……我一点也不快乐……”

    “所以你把屏风送给了我家?廪先生!”冰鳍皱起了纤细的眉头,一字一字的说。阿富虚张声势的叫声跟着响起:“果然是你,爷爷!你太自私了!自己不需要了,也不让我——你的亲孙子享受!”

    他是……廪先生?祖母在童年时代曾经见过的廪先生,曾经要求祖父将屏风送去砂想寺供养的廪先生!这个阿富应该和祖母同辈,那么身为他祖父的廪先生……到底多少岁啊?

    “我并没有把阳炎交给我的继承人,我把他送进无量宫,并且把那里封闭起来。”廪先生脸上的青瘢渐渐被黑暗侵蚀了,“有一阵子我身体很差,我害怕就这样过去的话,一切都会恢复原状,而且那个时候我家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就算全家到国外,只要务相屏风还在的话,小辈们就可以利用它继续弑神,所以,我把他交给了通草花家,因为这家人没有什么野心。”

    “那为什么会送去砂想寺呢?”我问道。廪先生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其实我每年都来察看屏风的,开始你家总是没人,后来每次都是个叫讷言的小子接待我,他人倒是不错,大约四十年前的时候,屏风上的恶气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所以我就让讷言把他送去砂想寺供养起来。”

    廪先生,他叫我的祖父……讷言!讷言——是祖父在和彼岸世界交流的时候,才会使用的名字!

    ——难怪那个阿富坚持说自己是巴家的家主,却在听见我说巴家家主的脸上有一块青瘢的时候吓破了胆,因为,那明显就是他已经过世的爷爷,先代巴家家主的相貌特征!我惊恐的退了两步看着冰鳍,冰鳍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哦?终于发现了,你还不是一般的迟钝啊!”

    比我更迟钝的人,是廪先生啊!他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弑神之罪,也被务相屏风的诅咒束缚住了!完全没有自觉的他看着身后逐渐浓重的黑影:“看来……供养也不够了。应该考虑,破坏掉它!”

    “这也不难!”醍醐敲了敲屏风,轻描淡写的说,“可是,老人家你没问题吗?”看来没看出廪先生是死灵的,只有我而已。

    “我不允许!”突然间,巴家真正的家主阿富以意想不到的激烈动作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向醍醐,那种超越的极限的气势和力量使醍醐猝不及防,被他抢去了手中的屏风!歪斜的笑挂在阿富的嘴角:“还不明白吗?爷爷,你已经死了啊!还霸着屏风干什么?你根本就用不到了!”

    “这小孩讲的什么疯话!你这个不孝子!”廪先生怒吼起来,阿富却完全失控了:“什么小孩子,只有你的时间停止了!你看看我——我已经到了和你一样的年龄了!其实出国前你就咽气了,就因为这样我们才始终找不到屏风的下落,巴家就是这样衰落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是家主,巴家不会完的!我要过连你也没过过的日子!”

    “住口!我……我怎么可能会死?阿富……倒是你……你怎么变成这种样子的!”廪先生的语气依然强硬,但他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死灵凭着坚信自己还活着的强烈念头而存在,所以只能看见他生前熟悉的状况,廪先生也正是因为这巨大的执念而震慑了其他化为恶灵得巴家祖先,可是现在他看清了阿富的样貌——看清真相体认到自己已经死去的的时候,就是廪先生变的衰弱的时候!

    “开始吧!开始秘仪吧!”

    “动手,现在就动手!”仿佛被解开了束缚一样,缠绕在屏风上的黑影百倍的高涨起来,像突然撑开的雨伞一样笼罩在阿富头顶,阿富的脖子僵住了,他惊恐的转动眼珠:“那……那是什么啊……救……救命啊……”还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求救声,他的身体已经被历代巴家家主的怨灵缠住了!

    “住手!”廪先生的怒吼并没有像前一次那样奏效,黑影发出杂乱的嘲笑声:“没用的,务相屏风在我们手里!等不及了,这个身体,就借给我们吧!”感受到沉睡在社木里的阳炎那甘美的能量波动,这些贪婪的饕餮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欲望了!巴家空旷的祖宅里,回荡着阿富的惨叫声……

    “住手!”还以为自己能像以前一样威吓住恶灵的廪先生怒吼着,灵体却在瞬间变得透明,他惊讶的看着自己渐渐消失的身体——失去生的执念的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觉察的自由操纵力量了,然而错谔和迷惑只是一瞬间的事,“原来我真的已经死掉了……那就没有办法了。”转向醍醐的时候,廪先生已经恢复了威严与坦然,“是你说有能力破坏掉务相屏风吧?还不动手吗?”

    “可是如果被屏风破坏掉的话,廪先生……你也会消失的啊!”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大喊起来。冰鳍一把拖住我:“火翼!干嘛同情他,他和那些家伙们不是一样的吗?”

    一样吗?不,不一样的!因为无法从伤害阳炎的罪恶感中挣脱出来,廪先生甚至忘却了自己的生死啊!他一定在爱着阳炎吧,阳炎,一定也用同样的心情爱着他——就像巴家千百年前的祖先:廪君和盐水女神那样,女神一定也知道那缕头发致命的信物、死神的邀约吧,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的接受了它,因为女神比任何人都了解廪君真正的心情,那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心情!

    “可是她在笑……我看见屏风上,女神在笑啊!”无法恰当的传达出自己的想法,我用力的摇着头,我明明看见的——面对着廪君的弓箭,以蜉蝣之姿拥抱死亡的女神,那最美丽的的笑脸……

    “你和阳炎……还真像!”渐渐变得淡薄的廪先生转头看着我,那长着恐怖得青瘢的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阳炎那个傻瓜……在我杀他的时候,他还笑着对我说,谢谢,他很幸福……”

    幸福吗……就是这样——也许有人悲伤,也许有人哭泣,但是,没有人后悔……

    “准备好了吧?”语调意外郑重的醍醐扬起头,使得我和冰鳍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长青瘢的,我会请师父好好念经超度你的!”说着,展开手臂,扭动手腕,我和冰鳍难以置信的注视着咬紧牙关用力的醍醐——他破坏屏风的方法,居然是凭蛮力!

    出乎意料的,屏风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竟然裂开了!一瞬间,廪先生的身体化作一条弧线,刹那间没入逐渐扩大的屏风裂口中,那裂缝就像巨大的漏斗,包裹在昏迷过去的阿富身上那些混浊的黑色怨灵们身不由己的被剥离,回旋着被吞噬了进去,屏风一边吸引着嚎叫的怨灵一边风化着,不断出现更多细小的龟裂,在最后一缕黑气被吸进的时候,屏风也在崩坏声里化成了一堆灰尘……

    繁华的野心也好,咒缚之家的往事也好,和破碎的屏风一起变成了泡影,一点一点的,散进微凉的秋风中……

    抬起头,还可以看见无量宫高大的舍木静静的耸立着,保护着沉睡在它体内的,害怕寂寞的龙神。“难怪都说龙这种东西,又笨又温柔……”我垂下了头,轻轻地说。

    难得一直安静的注视着飞灰的醍醐,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他那种得意洋洋的声音,和一直注视着高大社木的冰鳍那平静的语调混在了一起——虽然是不同的语气,却说着相同的句子:“人类,也好不了多少吧!”

    时雨山

    “怎么办啊,彻底没法发动啦!”呆在老旧的吉普车上的我,耳中传来了阿潮姑丈夸张的喊声。紧接着,在车前帮忙的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就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他一把将满是油污的工作手套狠狠地甩在座位上,抱着手臂用力坐在我身边:“我早就该知道这个要晚辈照顾的家伙根本不能取信!”

    “有这么糟糕吗?”我探出头去看车外的状况——我们现在正处于棣棠岳山麓中,被称为时雨山的地方。作为世界闻名的风景区,棣棠岳时时刻刻也挤满了来观赏高山深壑,奇松怪石的游人。但这方圆近千平方公里的区域内,真正向游人开放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包括时雨山在内的更宽广的区域都被划作了保留区。可能因为高度的关系吧,这座山常被淹没在天下闻名的棣棠岳云海里,和保留区的其他部分一样,山上除了世居的山民之外,就只有在这里建工作室的艺术家和师匠们。

    自称是画家的阿潮姑丈,刚从一个朋友的手里低价买来一间位于时雨山中的工作室,便迫不及待的想体验一下;不巧家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要上班,生活能力几乎为零的他,只得求学校因故放假而闲在家里的我和冰鳍同行,说白了就是给他做饭洗衣服什么的。可离谱的是,阿潮姑丈竟然连路也认不清,在崎岖的山路上漫无目的的兜了几圈后,临近黄昏时,那辆借来的老旧吉普终于罢工了。

    “你们呆在车上哪儿也别去!我去前面看看,不远处就该有间房子的,也许能叫上人帮忙!”阿潮姑丈这样吩咐我们。正在赌气的冰鳍完全不理他,无法想出更好解决办法的我,有些担心地要姑丈千万小心——因为,山是充满灵气的地方,而这座山给人的感觉,相当怪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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