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水浒传 全集完整版正文 水浒传 全集完整版第17部分阅读
- 宋江怀中取出书来,递与那人。那人拆开封皮,从头读了藏在袖内,起身望
着宋江便拜。宋江慌忙答礼,道:“适间言语冲撞,休怪。”那人道:“小弟
只听得说:‘有个姓宋的发下牢城营里来。’往常时,但是发来的配军,常例
送银五两。今番已经十数日,不见送来。今日是个闲暇日头,因此下来取讨。
不想却是仁兄。恰在营内,甚是言语冒渎了哥哥,万望恕罪!”宋江道:“差
拨亦会常对小可说起大名。宋江有心要拜识尊颜,却不知足下住处,又无因
入城,特地只等尊兄下来,要与足下相会一面,以此耽误日久。不是为这五
两银子不拾得送来;只想尊兄必是自来,故意延挨。今日幸得相见,以慰平
生之愿。”说话的,那人是谁?便是吴学究所荐的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院长
戴宗。那时,故宋时,金陵一路节级都称呼做“家长;”湖南一路节级都称
呼做“院长。”原来这戴院长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出路时,书飞报紧急军
情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五百里;把
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因此,人都称做神行太保戴宗。当
下戴院长与宋公明说罢了来情去意。戴宗,宋江,俱各大喜。两个坐在阁子
里,叫那卖酒的过来,安排酒果肴馔菜蔬来,就酒楼上两个饮。宋江诉说一
路上遇见许多好汉,众人相会的事务。戴宗也倾心吐胆,把和这吴学究相交
来往的事告诉了一遍。两个正说到心腹相爱之处,饮得两三杯酒,只听楼下
喧闹起来。过卖连忙走入阁子来对戴宗说道:“这个人只除非是院长说得他
下。没奈何,烦院长去解拆则个。”戴宗问道:“在楼下作闹的是谁?”过卖
道:“便是时常同院长走的那个唤做铁牛李大哥,在底下寻主人家借钱。”戴
宗笑道:“又是言在下面无礼。我只道是甚么人。-兄长少坐,我去叫了这
厮上来。”戴宗便起身下去;不多时,引着一个黑凛凛大汉上楼来。宋江看
见,了一惊,便问道:“院长,这大哥是小弟身边牢里一个小牢子,姓,李
名逵。祖贯是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本身一个异名,唤做黑旋风李逵。
他乡中都叫他做李铁牛。因为打死了人,逃走出来,虽遇赦宥,流落在此江
州,不曾还乡。为他酒性不好,人多惧他。能使两把板斧,又会拳棍。见今
在此牢里勾当。”李逵毛着宋江问戴宗道:“哥哥,这黑汉子是谁?”戴宗对
宋江笑道:“押司,你看这恁么粗卤!全不识些体面!”李逵道:“我问大哥,
怎地是粗卤?”戴宗道:“兄弟,你便请问‘这位官人是谁’便好。你倒却
说 ‘这黑汉子是谁,’这不是粗卤却是甚么?我且与你说知:“这位仁兄便是
闲常你要去投奔他的义士哥哥。”李逵道:“莫不是山东及时雨黑宋江?”戴
宗喝道:“咄!你这厮敢如此犯上!直言叫唤,全不识些高低!兀自不快下
拜,等几时!”李逵道:“若真个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闲人,我却拜甚
鸟!节级哥哥,不要赚我拜了,你却笑我!”宋江便道:“我正是山东黑宋江。”
李逵拍手叫道:“我那爷!你何不早说些个,也教铁牛欢喜!”扑翻身躯便拜。
宋江连忙答礼,说道:“壮士大哥请坐。”戴宗道:“兄弟,你便来我身边坐
了酒。”李逵道:“不耐烦小盏,换个大碗来筛!”宋江便问道:“却大哥为何
在楼下发怒?”李逵道:“我有一锭大银,解了十两小银使用了,却问这主
人家那借十两银子去赎那大银出来便还他,自要些使用。叵耐这鸟主人不肯
借与我!却待要和那放对,打得他家粉碎,却被大哥叫了我上来。”宋江道:
“共用十两银子去取?再要利钱么?”李逵道:“利钱已有在这里了,只要
十两本钱去讨。”宋江听罢,便去身道取出一个十两银子,把与李逵,说道:
page 219
“大哥,你将去赎来用度。戴宗要阻当时,宋江已把出来了。
李逵接得银子,便道:“却是好也!两立哥哥只在这里等我一等。赎了
银子,便来送;就和宋哥哥去城外碗酒。”宋江道:“且坐一坐,几碗了去。”
李逵道:“我去了便来。”推开子,下楼去了。戴宗道:“兄长休借这银与他
便好。却小弟正欲阻,兄长已把在他手里了。”宋江道:“却是为何?”戴宗
道:“这厮虽是耿直,只是贪酒好赌。他却几时有一锭大银解了!兄长他赚
漏了这个银去他慌忙出门,必是去赌。若还赢得时,便有得送来还哥哥;若
是输了时,那讨这十两银来还兄长?戴宗面上须不好看。”宋江笑道:“尊兄
何必见外。些须银子,何足挂齿。由他去赌输了罢。我看这人倒是个忠心直
汉子。”戴宗道:“这厮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胆大不好。在江州牢里,但醉了
时,却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强的牢子。我也被他连累得苦。专一路见不
平,好好强汉,以此江州满城人都怕他。”宋江道:“俺们再饮两杯,却去城
外闲一遭。”戴宗道:“小弟也正忘了和兄长去看江景则个。”宋江道:“小可
也要看江州的景致。如此最好。”且不说两个再饮酒。只说李逵得了这个银
子,寻思道:“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
义疏财,名不虚传!如今来到这里,却恨我这几日赌输了,没一文做好汉他。
如今得他这十两银子,且将去赌一赌。倘或赢得几贯钱来,请他一请,也好
看。......”当时李逵快跑出城外小张乙赌房里来,便去场上,将这十两银
子撇在地下,叫道:“把头钱过来我博!”那小张乙得知李逵从来赌直,便道:
“大哥且歇。这一博下来便是你博.”李逵道:“我要先赌这一博!”小张乙
道:“你便傍猜也好.”李逵道:“我不傍猜!只要博这一博!五两银子做一
注!”有一般赌的却待一博,被李逵劈手夺过头钱来,便叫道:“我博兀谁?”
小张乙道:“便博我五两银子。”李逵叫声“快!”地博一个“叉。”小张乙便
拿了银子过来。李逵叫道“我的银子是十两!”小张乙道:“你再博我五两;
‘快,’便还还了你这锭银子。李逵叫声“快!”的又博个“叉。”李逵道:“我
这银子是别人的!”小张乙道:“遮莫是谁的也不济事了!你既输了,却说甚
么?”李逵道:“没奈何,且借我一借,明日便送来还你。”小张乙道:“说
甚么闲话!自古 ‘赌钱场上无父子!’你明明地输了,如何倒来革争?”李
逵把布衫拽起在前面,口里喝道:“你们还我也不还?”小张乙道:“李大哥,
你闲常最赌得直,今日如何恁么没出豁?”李逵也不答应他,便就地下掳了
银子;又抢别人赌的十来两银子,都搂在布衫兜里,睁起双眼,就道:“老
爷闲常赌直,今日权且不直一遍!”小张乙急待向前夺时,被李逵一指一交。
十二三个赌博的一齐上,要夺那银子,被李逵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李逵把
这夥人打得没地躲处,便出到门前。把门的问道:“大哥,那里去?”被李
逵提在一边,一脚踢开了门,便走。那夥人随后赶将出来,都只在门前叫道:
“李大哥!你恁地没道理,都抢了我们众人的银子去!”只在门前叫喊,没
一个敢近前来讨。李逵正走之时,听得背后一人赶上来,扳住肩臂,喝道:
“你这厮如何如何却抢掳别人财物?”李逵口里应道:“干你鸟事!”回过脸
来看时,却是戴宗,背后立着宋江。李逵见了,惶恐满面,便道:“哥哥休
怪!铁牛闲常只是赌直;今日不想输了哥哥银子,又没得些钱来相请哥哥,
喉急了,时下做出这些不直来。”宋江听了,大笑道:“贤弟,但要银子使用,
只顾来问我讨。今日既明明地输与他了,快把来还他。”李逵只得从布衫兜
里取出来,都递在宋江手里。宋江便叫过小张乙前来。都付与他。小张乙接
过来,说道:“二位官人在上,小人只拿了自己的。这十两原银虽是李大哥
page 220
两博输与小人,如今小人情愿不要他的,省得记了冤雠。”宋江道:“你只顾
将去,不要记怀。”小张乙那里肯。宋江便道:“他不曾打伤了你们么?”小
张乙道:“讨头的,拾钱的,和那把间的,都被他打倒在里面。”宋江道:“既
是恁的,就与他众人做将息钱。兄弟自不敢来了,我自着他去。”小张乙收
了银子,拜谢了回去。宋江道:“我们和李大哥三杯去。”戴宗道:“前面靠
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我们去亭上酌三杯,就观江景则个。”
宋江道:“可于城中买些肴馔之物将去。”戴宗道:“不用;如含那亭上有人
在里面卖酒。”宋江道:“恁地时,却好。”当时三人便望琵琶亭上来。到得
亭子上看时,一边靠着浔阳江,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来副座
头。戴宗便拣一副干净座头,让宋江坐了头位,戴宗坐在对席,肩下便是李
逵。三个坐定,便叫酒保铺下菜蔬果品海鲜按酒之类。酒保取过两樽“玉春”
酒,此是江州有名的色好酒,开了泥头。李逵便道:“酒把大碗来筛,不耐
烦小盏价!”戴宗喝道:“兄弟好村!你不畏做声,只顾酒便了!”宋江分付
酒保道:“我两个面前放两只盏子。这位大哥面前放个大碗。”酒保应了下去,
取只碗来放在李逵面前;一面筛酒,一面下肴馔。李逵笑道:“真个好个宋
哥哥!人说不差了!便知做兄弟的性格。结拜得这位哥哥也不枉了!”酒保
斟酒,连筛了五七遍。宋江因见了这两人,心中欢喜,了几杯,忽然心里想
要鱼辣汤,便问戴宗道:“这里有好鲜鱼么?”戴宗笑道:“兄长,你不见满
江都是渔船?此间正是鱼米之乡,如何没有鲜鱼。”宋江道:“得些辣鱼汤醒
酒最好。”戴宗便唤酒保,教造三分加辣点红白鱼汤来。顷刻造了汤来。宋
江看见,道:“‘美食不如美器。虽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济器皿!”拿起
筋来,相劝戴宗,李逵,自也了些鱼,呷几口汤汁。李逵并不使筋,便把手
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了。宋江一头忍笑不住,呷了两口汁,便放下
筋不了。戴宗道:“兄长,一定这鱼腌了,不中仁兄。”宋江道:“便是不才
酒后只爱口鲜鱼汤,这个鱼真是不甚好。”戴宗应道:“便是小弟也不得;是
腌的,不中。”李逵嚼了自碗里鱼便道:“两位哥哥都不,我替你们了。”便
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了,滴滴点点,淋一桌
子汁水。宋江见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了,便叫酒保来,分付道:“我
这大哥想肚。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少刻一发算钱还你。”酒保道:“小
人这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李逵听了,便把鱼汁劈脸泼将去,
淋那酒保一身。戴宗喝道:“你又做甚么!”李逵应道:“叵耐这厮无礼,欺
负我只牛肉,不卖羊肉与我!”,酒保道:“小人问一声,也不多话。”宋江道:
“你去只顾切来,我自还钱。酒保忍气吞声,去切了三斤羊肉,做一盘将来
放桌子上。李逵见了,也不便问,大把价来顾;捻指间,把这三斤羊肉都了。
宋江看了道:“壮哉!真好汉也!李逵道:“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肉不强
似鱼?”戴宗叫酒保来问道:“却鱼汤,家生甚是整齐,鱼却腌了不中;别
有甚好鲜鱼时,另造些辣汤来,与我这位官人醒酒。”酒保笑道:“不敢瞒院
长说,这鱼端的是昨晚的。今日的活鱼还在船内,等鱼牙主人不来,未曾敢
卖动,因此未有好鲜鱼。”李逵跳起来道:“我自去讨两尾活鱼来与哥哥!”
戴宗道:“你休去!只央酒保去拿回几尾来便了。”李逵道:“船上打鱼的不
敢不与我。直得甚么!”戴宗拦当不住,李逵一直去了。戴宗对宋江说道:“兄
长休怪。小弟引这人来相会,全没些个体面,羞辱杀人!”宋江道:“他生性
是恁的,如何教他改得?我倒敬他真实不假。”两个自在琵亭上笑语说话取
乐。却说李逵走到江边看时,见那渔船一字排着,约有八九十只,都缆系在
page 221
绿杨树下;船上渔人,有斜枕着船梢睡的,有在船头上结网的,也有在水里
洗浴的。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一轮红日将及沉西,不见主人来开舱卖鱼。
李逵走到船边,喝一声道:“你们船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那渔人应道:
“我们等不见渔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李逵道:
“等甚么鸟主人!先把两尾鱼来与我!”那渔人又答道:“纸也未曾烧,如何
政开舱!那里先拿鱼与你?”李逵见他众人不肯拿鱼,便跳上一只船去。渔
人那里拦当得住李逵不省得船上的事,只顾便把竹篾来拔。渔人在岸上,只
叫得“罢了!”李逵伸手去板底下一绞摸时,那里有一个鱼在里面。原枇那
大江里鱼船,船尾开半截大孔放江水出入,养着活鱼;却把竹笆篾拦住,以
此船舱里活水往来,养放活鱼:因此,江州有好鲜鱼。这李逵不省得,倒先
把竹笆篾提起了,将那一舱活鱼都走了。李逵又跳过那边船上去拔那竹篾。
那七八十渔人都奔上船,把竹篙来打李逵。李逵大怒,焦躁起来,便脱下布
衫,里面单系着一条基子布手巾儿;见那乱竹篙打来,两只手一架,早抢了
五六条在手里,一似扭葱,般都扭断了。渔人看见,尽一惊,却都去解了缆,
把船撑开去了。李逵忿怒,赤条条地,拿了截折竹篙,上岸来赶打,行贩都
乱纷纷地挑了担走。正热闹里,只见一个人从小路里走出来。众人看,叫道:
“主人来了!这黑大汉在此抢鱼,都赶散了渔船!”那人道:“甚么黑大汉,
敢如此无礼?”众人把手指道:“搅乱老爷的道路!”李逵看那人时,六尺五
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柳掩口黑髯;头上里顶青纱万字巾,掩映着穿心
红一点须儿,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袅脚多耳麻鞋,
手里提条行秤。那人正来卖鱼,见了李逵在那里横七竖八打人便把秤递与行
贩接了,赶上前来,大喝道:“你这厮要打谁?”李逵不回话,轮过竹篙,
却望那人便打。那人抢入去,早夺了竹篙。李逵便一把揪住那人头发。那人
便奔他下三面,要跌李逵,怎敌得李逵的牛般气力,直抢将开去,不能彀拢
身。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几拳。李逵那里着在意里。那人又飞起脚来踢,被李
逵直把头按将下去,提起铁般大小拳头,去那人脊梁上擂鼓也似打。那人怎
生挣扎。李逵正打哩,一个人在衲后劈腰抱住,一个人便来帮住手,喝道:
“使不得!使不得!”待李逵回头看时,却是宋江,戴宗。李逵便放了手。
那人略得脱身,一道烟走了。戴宗埋冤李逵说:“我教你休来讨鱼,又在这
里和人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你不去偿命坐牢?”李逵应道:“你怕我连
累你?我自死了一个,我自去承当!”宋江便道:“兄弟,休要论口,拿了布
衫,且去酒。”李逵向那柳树根头拾起布衫,搭在肥膊上,跟了宋江,戴宗
便走,行不得十数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骂道:“黑杀才!今番要和你见个
输嬴!”李逵回转头来看时,便是那人脱得赤条条地,匾扎起一条水棍儿,
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头上除了巾帻,显出那个穿心一点红俏须儿来;在
江边,独自一个把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将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
黑杀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是汉子!”李逵听了大怒,吼了一声,
撇了布衫,抢转身来。那人便把船略拢来凑在岸边,一手把竹篙点定了船,
口里大骂着。李逵也骂道:“好汉便上岸来!”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
撩拨得李逵火起,托地跳在船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要诱得李逵上船,
便把竹篙望岸边一点,只脚一蹬,那只渔船,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李逵虽
然也识得水,苦不甚高,当时慌了手脚。那人更不叫骂,撇了竹篙,叫声“你
来!今番和你定要见个输嬴!”便把李逵搭膊拿住,口里说道:“且不和你打,
先教你些水!”两只脚把船只一晃,船底朝天,英雄落水两个好汉扑通地都
page 222
翻筋斗撞下江里去。宋江,戴宗,急赶至岸边,那只船已翻在江里。两个只
在岸上叫苦。江岸边早拥上三五百人在柳阴底下看;都道:“这黑大汉今番
却着道儿!便挣扎得性命.也了一肚皮水!”宋江,戴宗,在岸边看时,只
见江面开处,那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淹将下去;两个正在江心里面,清波
碧浪中间;一个显浑身黑肉,一个露遍体霜肤;两个打做一团,绞做一块。
江岸上那三五百人没一个不喝采。当时宋江戴宗,看见李逵被那人在水里揪
住,浸得眼白,又提起来,又纳下去,老大亏,便叫戴宗央人去救。戴宗问
众人道:“这白大汉是谁?”有认得的说道:“这个好汉便是本处卖鱼主人,
唤做张顺。”宋江听得,猛省道:“莫不是绰号浪里白条的张顺?”众人道:
“正是,正是”宋江对戴宗说道:“我有他哥哥张棋的家书在营里。”戴宗听
了,便向岸边高叫道:“张二哥不要动手!有你令兄张横家书在此!这黑大
汉是俺们兄弟,你且饶了他,上岸来说话!”张顺在江心里,见是戴宗叫他,
却时常认得,便放了李逵,赴剽岸边,爬上岸来,看着戴宗,唱个喏,道:
“院长,休怪小人无礼。”戴宗道:“足下可看我面,且去救了我这兄弟上来,
却教你相会一个人。”张顺再跳下水里,赴将开去。李逵正在江里探头探脑,
假挣扎赴水。张顺早赴到分际,带住了李逵一只手,自把两条腿踏着水浪,
如行平地;那水不过他肚皮,淹着脐下;摆了一只手,直托李逵上岸来。江
边的人个个喝采。宋江看得呆了半晌。张顺,李逵,都到岸上。李逵喘做一
团,口里只吐白水。戴宗道:“且都请你们到琵琶亭上说话。”张顺讨了布衫
穿着,李逵也穿了布衫。四个人再到琵琶亭上来。戴宗便对张顺道:“二哥,
你认得我么?”张顺道:“小人自识得院长,只是无缘不曾拜会。”戴宗指着
李逵问张顺道:“足下日常曾认得他么?今日倒冲撞了你。”张顺道:“小人
如何不认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李逵道:“你也淹得我彀了!”张顺道:
“你也打得我好了!”戴宗道:“你两个今番做个至交的弟兄。常言道:‘王
打不成相识。’”李逵道:“你路上休撞着我!”张顺道:“我只在水里等你便
了!”四人都笑起来。大家唱个无礼喏。戴宗指着宋江对张顺道:“二哥,你
曾认得这位兄长么?”张顺看了道:“小人却不认得。这里亦不曾见。”李逵
跳起身来道:“这哥哥便是黑宋江!”张顺道:“莫非是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
司?”戴宗道:“正是公明哥哥。”张顺纳头便拜道:“久闻大名,不想今日
得会!多听的江湖上来往的人说兄长清德,扶危济困,使义疏财。”宋江答
道:“量小可何足道哉。前日来时,揭阳岭下混江龙李俊家里住了几日;后
在浔阳江,因穆弘相会,得遇令兄张横,修了一封家书,寄来与足下,放在
营内,不曾带得来。今日便和戴院长并李大哥来这里琵琶亭二杯,就观江景。
宋江偶然酒后量些鲜鱼汤醒酒,怎当得他定要来讨鱼。我两个阻他不住,只
听得江边发喊热闹;叫酒保看时,说道是黑大汉和人打。我两个急急走来劝
解,不想却与妞士相会。今日宋江朝得遇三位豪杰,岂非天幸!且请同坐,
再酌三杯。”再唤酒保重整杯盘,再备肴馔。张顺道:“既然哥哥要好鲜鱼,
兄弟去取几尾来,”宋江道:“最好。”李逵道:“我和你去讨。”戴宗喝道:“来
了!你还得水不快活?”张顺笑将起来,绾了李逵手,说道:“我今番和你
去讨鱼,看别人怎地。”两个下琵琶亭来。到得江边,张顺略哨一声,只见
江上渔船都撑拢来到岸边,张顺问道:“那个船里有金色鲤鱼?”只见这个
应道:“我船上来!”那个应道:“我船里有!”一霎时,却凑拢十数尾金色鲤
鱼来。张顺选了四尾大的,折柳条穿了,先教李逵将来亭上整理。张顺自点
了行贩,分付了小牙子把秤卖鱼;张顺却自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宋江谢道:
page 223
“何须许多?但赐一尾彀了。”张顺答道:“些小微物,何足挂齿。兄长食不
时,将回行馆做下饭。”两个序齿坐了。李逵道自家年长,坐了第三位。张
顺坐第四位。
再叫酒保讨两樽“玉春”上色酒来,并些海鲜晏酒果品之类。张顺分
付酒保把一尾鱼做辣汤;用酒蒸一尾,叫酒保切。四人饮酒中间,各叙胸中
之事。正说得入耳,只见一个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纱衣,来到跟前,深
深的道了四个万福,顿开喉音便唱。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事务,却
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的话头。李逵怒从心起,跳起身
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额上一点。那女娘大叫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
看时,只见那女娘桃腮似土,檀口无言。那酒店主人一发向前拦住四人,要
去经官告理。正是:怜香惜玉无情绪,煮鹤焚琴惹是非。毕竟宋江等四人在
酒店里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话说当下李逵把指头捺倒了那女娘,酒店主人拦住说道:“四位官人,
如何是好!”主人心慌便叫酒保过卖都向前来救他,就地下把水喷。看看苏
醒,扶将起来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晕昏倒了。救得醒
来,千好万好。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先自惊得呆了半晌,那里敢说一
言。看那女子,己自说得话了。娘母取个手帕,自与他包了头,收拾了钗环。
宋江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家?”那老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夫妻
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他爹自教得他几个曲
儿,胡乱叫他来琵琶亭上卖唱养口。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
只顾便唱,今日这个哥哥失手伤了女儿些个,终不成经官动词,连累官人?”
宋江见他说得本分,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
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那夫妻两口便拜谢道:“怎敢只望许
多。”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慌。你便叫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
那夫妻两儿拜谢道:“深感官人救济!”戴宗怨李逵道:“你这厮要便与人合
口,又教哥哥坏了许多银子!”李逵道:“只指头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
曾见这般鸟女子,恁地娇嫩!你便在我脸上打一百拳也不妨。”宋江等众人
都笑起来。张顺便叫酒保去说:“这席酒钱,我自还他。”酒保听得道:“不
妨,不妨。只顾去。”宋江那里肯,便道:“兄弟,我劝二位来酒,倒要你还
钱。”张顺苦死要还,说道:“难得哥哥会面。仁兄在山东时,小弟哥儿两个
也兀自要求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识尊颜,权表薄意,非足为礼。”戴宗劝
道:“宋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只得曲允。”宋江道:“既然兄弟还
了,改日却另置杯复礼。”张顺大喜,就将了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带
了这个宋老儿,都送宋江离了琵琶亭,来到营里。五个人都进抄事房里坐下。
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与了宋老儿。那老儿拜谢了去不在话下。天色
已晚,张顺送了鱼,宋江取出张横书付与张顺,相别去了、宋江又取出五十
两一锭付与李逵,道:“兄弟,你将去使用。”戴宗也自作别,和李逵赶入城
去了。只说宋江把一尾鱼送与管营,留一尾自。宋江因见鱼鲜,贪爱爽口,
page 224
多了些,至夜四更,肚里绞肠刮肚价疼,天明时,一连泻了二十来遭,昏晕
倒了,睡在房中。宋江为人最好,营里众中人都来煮粥烧汤,看觑服待他。
次日,张顺因见宋江爱鱼,又将得好金色大鲤鱼两尾送来,就谢宋江寄书之
义;却见宋江破腹泻倒在床,众囚徒都在房里看视。张顺见了,要请医人调
治。宋江道:“自贪口腹,了些鲜鱼,坏了肚腹,你只与我赎一贴止泻六和
汤来,便好了。”叫张顺把这两尾鱼,一尾送与王管营,一尾送与赵差拨。
张顺送了鱼,就赎了一贴六和汤药来与宋江了,自回去,不在话下。营内自
有众人煎药伏待。次日,戴宗备了酒肉,李逵也跟了,迳来抄事房看望宋江。
只见宋江暴病可,不得酒肉。两个自在房面前了,直至日晚,相别去了,亦
不在话下。只说宋江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日,觉得身体没事,病症已痊,思
量要入城中去寻戴宗。又过了一日,不见他一个来。次日早膳罢,辰牌前后,
揣了些银子,锁了房门,离了营里,信步出街来,迳走入城,去州衙前左边
寻问戴院长家。有人说道:“他又无老小,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里歇。”宋江
听了,直寻访到那里,已自锁了门出去了。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多人
说道:“他是个没头神,又无家室,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
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
亦有人说道:“他自在城外村里住。便是卖鱼时,也只在城外江边。只除非
讨赊钱入城来。”宋江听罢,只得出城来,直要问到那里,独自一个,闷闷
不已,信步再出城外来,看见那一派江景非常,观之不足。正行到一座酒楼
前过,仰面看时,傍边竖着一银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浔
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
便道:“我在郓城县时,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这里。我虽独
自一个在此,不可错过。何不且上楼去,自己看玩一遭?”宋江来到楼前,
看时,只见门边朱江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
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栏举目,
喝采不已。酒保上楼来问道:“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道:
“要待两位客人,未见来。你且先取一尊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
便不要。”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托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
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盘肥羊,嫩,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
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馔,齐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
州!我虽是犯罪远流到此,却也看了真山真水。我那里虽有几座名山名迹,
却无此等景致。”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栏畅饮,不觉沈醉;猛然蓦上心
来,思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
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利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
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潜然泪下,
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起
身观玩,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宋江寻思道:“何不就书于此?倘若他
日身荣,再来经过,重一番,以记岁月,想今日之苦。”乘着酒兴,磨得墨
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便写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
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雠,
血染浔阳江口!宋江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
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心
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敢来黄巢不丈夫!宋江写
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
page 225
一回,再饮数杯酒,不觉沈醉,力不胜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
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开了房门,便倒
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
当日害酒,自在房里睡卧,不在话下。且说这江州对岸另有个孩子,唤做无
为军,却是个野去处。因有个闲住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这人虽读经书,
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褊窄,只要嫉贤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
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
时常过江来请访知府,指望他引出职,再欲做官。也是宋江命运合当受苦,
撞了这个对头!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
些时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迳去府里探问蔡九知府,恰退撞着府
里公宴,不敢进去;却再回船,正好那只船,仆人已缆在浔阳楼上凭栏消遣,
观见壁上题咏甚多,也有做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冷笑,正
看到宋江题西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反诗!谁写在此!”后面
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
有权谋。’”冷笑道:“这人自负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
牙忍受!’”侧着头道:“那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
那堪配在江州!’”又笑道:“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个军。”又读道:
“‘他年若得报雠,血染浔阳江口!’”摇头道:“这报雠兀谁,却要在此间生
事?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
漫嗟吁。’”一点头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
笑黄巢不丈夫!’”伸着舌,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
谋反待怎地!”再读了“郓城宋江作,”想道:“我也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
管是个小吏。”便唤酒保来问道:“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
道:“夜来一个人独自了一瓶酒,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
酒保道:“面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里人。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
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
黄文炳下楼,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使,一迳又到府
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使人入去报复。多样时,蔡九佑府遣人出来,邀
请在后堂。蔡九佑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物,分宾坐下、
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
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迳入来同坐,何妨?下官
有失迎迓。”左右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
佑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有书来。”黄文炳道:“不
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太史
院司千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随事体察除。’
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
在山东。’因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黄文炳寻思了半晌,笑道:“恩相,
事非偶然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不想却在此处!”
蔡九知府看了,道:“这是个反诗!通判那里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
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观看闲人吟咏,
只见白粉壁上题下这篇。佑府道:“却是何寺样人写下?”黄文炳回道:“相
公,上面艮题着姓名,道是 ‘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却是甚么人?
黄文炳道:“他分明写着‘于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
军,-牢城营犯罪的囚徒。”知府道:“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道:“相
page 226
公!不可小觑了他!恰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书说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
知府道:“何以见得?”黄文炳:“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
头着个 ‘木’字,明明是个‘宋’字。第二句,‘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
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又作下
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
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
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佑府又道:“不知此间有这个人
么?”黄文炳又回道:“因夜来问那酒保时,说道这人是前日写下了去。这
个不难;只取牢城营文册一查,便见有无。”佑府道:“通判高见极明。”便
唤从人于库内取过牢城营里文册簿来看。当时从人于库内取至文册。蔡九知
府亲自简看,见后面果有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黄文炳看了,
道:“正是应谣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迟缓,诚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
捕获,下在牢里,却作商议。”佑府道:“言之极当。”随即升厅,叫唤两院
押牢节级过来。厅下戴宗声喏知府道:“你与我带了做公的,快下牢城营里
捉浔阳楼吟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来,不可时刻违误!”戴宗听罢,了一惊,
心里只叫得“苦,苦;”随即出府来,点了众节级牢子,都教“各去家里取
了各人器械,来我下处间壁城隍庙里取齐。”戴宗分付了、众自归家去。戴
宗却自作起“神行法,”先来到牢城营里,迳入抄事房,推开门,看时,宋
江正在房里。见戴宗入来,慌忙迎接,便道:“我前日入城来,那里不寻遍;
因贤弟不在,独自无聊,自寸浔阳楼上饮了一瓶酒。这两日迷迷不好.正在
这里害酒。”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却写下甚言语在楼上?”宋江道:“醉
后狂言,谁个记得。”戴宗道:“却知府唤我当厅发落,叫多带从人捉浔阳楼
上题反诗的犯人郓城宋江正身赴官。兄弟了一惊,先去稳住众做公的在城隍
庙等候;如今我特先报你知。哥哥!却是怎地好?如何解救?”宋江听罢,
搔首不知痒处,只叫得苦,“我今番必是死也!”戴宗道:“我教仁兄一着解
手,未知如何?如今小弟不敢耽搁,回去便和人来捉你。你可披乱头发,把
尿屎泼在地上,就倒在里面,诈作疯魔。我和众人来时,你便口里胡言乱语,
只做失心疯,我便好自去替你回复知府。”宋江道:“感谢贤弟指教1万望维
持则个!”戴宗慌忙别了宋江,回到城里,迳来城隍庙,唤了众做公的,一
直奔入牢城营里来,假意喝问:“那个是新配来的宋江?”牌头引众人到抄
事房里。只见宋江披散头发,倒在尿屎坑里滚,见了戴宗和做公的人来,便
说道:“你们是甚么鸟人!”戴宗假意大喝一声:”捉拿这厮!”宋江白着眼,
却乱打将来;口里乱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吏人教我领十万天兵来杀
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与我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
杀你这般鸟!”众做公的道:“原来是个失心疯的汉子!我们拿他去何用?”
戴宗道:“说得是。我们且去回话。要拿时,再来。”众人跟了戴宗,回到州
衙里。蔡九知府在厅上专等回话。戴宗和众做公的在厅下回复知府道:“原
来这宋江是个失心疯的人,尿屎秽污全不顾,口里胡言乱语,浑身臭粪不可
当;因此不敢拿来。”蔡九知府正待要问缘故时,黄文炳耳在屏风背后转将
出来,对知府道:“休信这话。本人做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疯症的人。
其中有诈,好歹只顾拿来。-便走不动,扛也扛将来。”蔡九知府道:“通判
说得是。”便发落戴宗:“你们不拣恁地,只与我拿得来。”戴宗领了钧旨,
只叫得苦;再将带了众人下牢城营里来,对宋江道:“仁兄,事不谐矣!兄
长只得去走一遭。”便把一个大竹箩扛了宋江,直抬到江州府里当厅歇下。
page 227
知府道:“拿过这厮来!”众做公的把宋江押在阶下。宋江那里肯跪,睁着眼,
见了蔡九知府,道:“你是甚么鸟,敢来问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
教我引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有一颗
印,重八百余斤!你也快躲了!不寺我教你们都死!”蔡九知府看了,没做
理会处。黄文炳对知府道:“且唤本营差拨并牌头来,问这人来时有疯,近
日却疯。若是来时疯,便是真症候;若是近日疯,必是诈疯。”知府道:“言
之极当。”便差人唤到管营差拨。问他两个时,那里敢隐瞒,只得直说道:“这
人来时不见有疯病,敢只是近日举发此症。”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牢子狱卒,
把宋江捆翻,一连打上五十下;打得宋江一佛出芯,二佛涅盘,皮开肉绽,
鲜血淋漓。戴宗看了,只叫得苦,又没做道理救他处。宋江初时也胡言乱语;
次后拷打不过,只得招道:“自不合一时酒后误写反诗,别无主意。”蔡九知
府明取了招状,将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里收禁。宋江打得两
腿走不动,当厅钉了,直押赴死囚牢里来。却得戴宗一力维持,分付了众小
牢子,都教好觑此人。戴宗自安排饭食供给宋江;不在话下再说蔡九知府退
厅,邀请黄文炳到后堂,再谢道:“若非通判高明远见,下官险些儿被这厮
瞒过了。”黄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迟;只好急急修一封书,便
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佑道,显得相公干了这件国家大事。就一发
禀道:若要活的,便着一辆陷车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死防路途走失,就于
本处斩首号令,以除大害。便是今上得,佑必。”蔡九佑府道:“通判所言有
理;下官即日也要使人回家,书上就荐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
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黄文炳称谢道:“小生终身皆依托门下,自当衔环
衔鞍之报。”黄文炳就撺掇蔡九知府写了家书,印上图书。黄文炳问道:“相
公,差那个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自有个两院节级,唤做戴宗,会使
‘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最好。”蔡九知府就后堂置酒管待了黄文炳。
次日,相辞知府,自回无为军去了。且说蔡九知府安排两封信笼,打点了金
珠宝贝玩好之物,上面都贴了封皮;次日早辰,唤过戴宗到后堂,嘱付道:
“我有这般礼物,一封家书,要送上东京太师府里去,庆贺我父亲六月十五
日生辰。日期将近,只有你能干去得。你休辞辛苦,可与我星夜去走一遭。
讨了回书便转来、我自重重的赏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着
你神行的日期,专等你回报。切不可沿途耽搁,有误事情。”戴宗听了,不
敢不依,只得领了家书信笼,便拜辞了知府,挑回下处安顿了;却来牢里对
宋江说道:“哥哥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师去,只旬日之间便回。就太师府里
使些见识,解教哥哥的事。每日饭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着他安排送
来,不教有缺。仁兄且宽心守耐几日。”宋江道:“望烦贤弟救宋江一命则个!”
戴宗唤过李逵当面分付道:“你哥哥误题了反诗,在这里官司,未知如何。
我如今又差往东京去,早晚便回。哥哥饭食,朝暮全靠着你看觑他则个。”
李逵应道:“吟了反诗打甚么鸟紧!万千谋反的倒做了大官!你自放心东京
去,牢里谁敢奈何他!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头砍他娘!”戴宗临行,
又嘱付道:“兄弟小心,不要贪酒,失误了哥哥饮食。休得出去撞醉了,饿
着哥哥。”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若是这等疑忌时,兄弟从今日就断了
酒,待你回来却开!早晚只在牢里服侍宋江哥哥,有何不可!戴宗听了,大
哥道:“兄弟.若得如此发心,坚意守看哥哥,更好。”当日作别自去了。李
逵真个不酒,早晚只在牢里服等宋江,寸步不离。不说李逵自看觑宋江。且
说戴宗回到下处,换了腿膝护,八搭麻鞋,穿杏黄衫,整了搭膊,腰里插了
page 228
宣牌,换了巾帻,便袋里藏了书信盘,,挑上两个信笼,出到城外,!身边出
四个甲马,取数陌金纸烧送了,过了一宿。次日早起来,了酒食,离了客店,
又拴上四个甲马,挑起信笼,放开脚步便行。端的是耳边风雨之声,脚不点
地。
路上略些素饭素点心又走。看看日暮,戴宗早歇了,又投客店宿歇一
夜。次日,起个五更,赶早凉行;拴上甲马,挑上信笼又走。约行过了三二
百里,已是已牌时分,不见一个干净酒店。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蒸得汗
雨淋,满身蒸,又怕中了暑,气。正饥渴之际,早望见前面树林首一座傍水
临湖酒肆。戴宗捻指间走到跟前,看时,干干净净,有二十副座头,尽是红
油桌凳,一带都是槛窗。戴宗挑着信笼,入到里面,拣一副稳便座头,歇下
信笼,解下腰里膊,脱下杏黄衫,喷口水,晒在窗栏上。戴宗坐下。只见个
酒保来问道:“酒便不要多,与我做口饭来。”酒保又道:“我这里卖酒饭;
又有馒头,粉汤。”戴宗道:“我却不荤腥。有甚素汤下饭?”酒保道:“加
料麻辣豆腐,如何?”戴宗道:“最好,最好。”酒保去不多时,一碗豆腐,
放两碟菜蔬,连筛三大碗酒来。戴宗正饥,又渴,一下把酒和豆腐都了。却
待讨饭,只见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就边便倒。酒保叫道:“倒了!”只见店
里走出一个人来。便是梁山泊旱地忽律朱贵,说道:“且把信笼将入去,先
搜那身边有甚东西。”使有两个火家去他身上搜看。只见便袋里搜出一个纸
包,包着一封书,取过来递与朱头领。朱贵拆开,却是一封家书;见封皮上
面写道:“平安家信,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膝下。
男蔡德章谨封。”朱贵使拆开,从头看去,见上面写道:“见今拿得应
谣言题反诗山东宋江,监收在牢一节,听侯施行。....”朱贵看罢,惊得呆
了,半做声不得。火家正把戴宗扛起来,背入杀人作房里去开剥,只见头边
溜下搭膊,上挂着朱红绿漆宣牌。朱贵拿起来看时,上面雕着银字,道是:
“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朱贵看了,道:“且不要动手!
我常听得军师说,这江州有个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爱相识,莫非正
是此人?如何倒送书去害宋江?言一段书却又天幸撞在我手里!”叫;“火
家,且与我把解药救醒他来,问个虚实缘由。”当时火家把水调了解药,扶
起来灌将下去。须臾之间,只见戴宗舒眉展眼,便起来。却见朱贵拆开家书
在手里,戴宗便喝道:“你是甚人?好大胆,却把蒙汗药麻翻了我!
如今又把太师府书信擅开,拆了封皮,却该甚罪?”朱贵笑道:“这封
鸟书,打甚么要紧急!休说拆开了太师府书札,俺这里兀自要和大未皇帝做
个对头的!”戴宗听了大惊,便问道:“好汉,你却是谁?愿求大名。”朱贵
答道:“俺是梁山泊好汉旱地忽律朱贵。”戴宗道:“既是梁山泊头领时,定
然认得吴学究先生?”朱贵道:“吴学究是俺大寨里军师,执掌兵权。足下
如何认得他?”戴宗道“他和小可至爱相识。”朱贵道:“兄长莫非是军师常
说的江州神行太保戴院长么?”戴宗道:“小可便是。”朱贵又问道:“前者,
宋公明断配江州,经过山寨,吴军师曾寄一封书与足下,如今却缘何倒去害
宋三郎性命?”戴宗道:“宋公明和我又是至爱兄弟。他如今为吟了反诗,
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师寻门路救他。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贵道:“你
不信,请看蔡九知府的来信。”戴宗看了,自一惊;却把吴学究初寄的书与
宋公相会的话,并宋江在浔阳楼醉后误题反诗一事,备细说了一遍。
朱贵道:“既然如此,戴院长亲到山寨里与众头领商议良策,可救宋公
明性命。”朱贵慌忙叫备分例酒食,管待了戴宗;便向水亭上,觑着对港,
page 229
放了一枝号箭。响箭到处,早有小喽罗摇过船来。朱贵便同戴宗带了信笼下
船,到金沙滩上岸,引至大寨。吴用见报,连忙下关迎接;见了戴宗,叙礼
道:“间别久矣!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且请到大寨里来。”与众头领相见了。
朱贵说起戴宗来的缘故,“如今宋公明见监在彼。”晁盖听得,慌忙请戴院长
坐地,备问宋三郎官司为甚么事起。戴宗却把宋江吟反诗的事一一说了。晁
盖听了大惊,便要起请众头领,点了人马,下山去打江州,救取宋三郎上山。
吴用谏道:“哥哥,不可造次。
江州离此间路远,军马去时,诚恐因而惹祸。‘打草惊蛇,’倒宋公明
性命。此一件事,不可力敌,只可智取。吴用不才,略施小计,只在戴院长
身上,定要救宋三郎性命。”晁盖道:“愿闻军师妙计,”吴学究道:“如今蔡
九知府却差院长送书上东京去,讨太师回报,只这封书上,将计就计,写一
封假回书,教院长回去。书上只说教 ‘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便须密切差
的当人员,解赴东京问了详细,定行处决示众,断绝重谣。’等他解来此间
经过,我这里自差人下山夺了。此计如何?”晁盖道:“倘若不从这里过时,
却不误了大事?”公孙胜便道:“这个何难!我们自着人去远近探听,遮莫
从那里过,务要等着,好歹夺了。-只怕不能彀他解来。”晁盖道:“好却是
好,只是没人会写蔡京笔迹。”吴学究道:“吴用已思量心里了。如今天下盛
行四家字体。-是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京四家字体。苏,黄,,米
蔡,宋朝四绝。小生曾和济州城里一个秀才相识。那人姓萧,名让;因他会
写诸家字体,人都唤他做圣手书生;又会使,弄棒,舞刀,轮刀。吴用知他
写得蔡京笔述。不若央及戴院长就到他家,赚道泰安州岳庙里要写道碑文,
先送五十两银于在此,作安家之资,便要他来。随后却使人赚了他老小上山,
就教本人入夥,如何?”晁盖道:“书有他写便好了,也须要使个图书印记。”
吴学究又道:“小生再有个相识,亦思量在肚里了。这人也是中原一绝,见
在济州城里居住。本身姓金,双名大坚,开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图书玉石印
记,亦会棒打。因为他雕得好玉石,人都称他做玉臂匠。也把五十两银去,
就赚他来锡碑文。到半路上,却也如此行便了。这两个人山寨里亦有用他处。”
晁盖道:“妙哉!”当日且安排筵宴,管待戴宗,就晚歇了。次日,早饭罢,
烦请戴院长打扮做太保模样,将了一二百两银子,拴上甲马便下山;把船渡
过金沙滩上岸,拽开脚步,奔到济州来。
没两个时辰,早到城里,寻问圣手书生萧让住处。有人指道:“只在州
衙东首文庙前居住。”戴宗径到门首,咳嗽一声,问道:“萧先生有么?”只
见一个秀才从里面来,见了戴宗,却不认得,便问道:“太保何处?有甚见
教?”戴宗施礼罢,说道:“小可是泰安州岳庙里打供太保;今为本庙重修
五岳楼,本州上户要刻道碑文,特地教小可白银五十两作安家之资,请秀才
便移尊步同到庙里作文则个。选定了日期,不可迟滞。”萧让道:“小生只会
作文及书丹,别无甚用,如要立碑,还用刻字匠作。”戴宗道:“小可再有五
十两白银,就要请玉臂匠金大坚刻石。检定了好日。万指引,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