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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水浒传 全集完整版正文 水浒传 全集完整版第6部分阅读
- 声喏。www.luanhen.com
却早将台上坚起一面黄旗来。
将台两边,天右列着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发起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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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了三通画角,发了三通擂鼓,教场里面谁敢高声。
又见将台上竖起一面净平旗来,前后五军一齐整肃。
将台上把一面引军红旗麾动,只见鼓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
各执器械在手。
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阵马军齐齐地都立在面前,各把马勒住,梁
中书传下令来,叫唤副牌军周谨向前听令。
右阵里周谨听得呼唤,跃马到厅前,跳下马,插了枪,暴雷也似声个
大喏。
梁中书道:“着副牌军施逞本身武艺。”周谨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在
演武厅前,左盘右旋,右旋左盘,将手中枪使了几路。
众人喝采。
梁中书道:“叫东京对拨来的军健杨志。杨志转过厅前,唱个大喏。梁
中书道:“杨志,我知你原是东京殿司府制使军官,犯罪配来此间。即日盗
贼猖狂,国家用人之际。你敢与周谨比试武艺高低?如若赢得,便迁你充其
职役。”杨志道:“若蒙恩相差遣,安敢有违钧旨。”梁中书叫取一匹战马来,
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应付军器;教杨志披挂上马,与周谨比试。
杨志去厅后把夜来衣甲穿了;拴束罢,带了头盔弓箭腰刀,手拿长枪,
上马从厅后跑将出来。
梁中书看了道:“着杨志与周谨先比枪。”周谨怒道:“这个贼配军!敢
来与我交枪!”谁知恼犯了这个好汉,来与周谨斗武。
不因这番比试,有分教杨志在∶万马丛中闻姓名,千军队里夺头功。
毕竟杨志与周谨比试,引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青面兽北京斗武急先锋东郭争功
当时周谨,杨志两个勒马在门旗下,正欲交战交锋。
只见兵马都监闻达喝道:“且住!”自上厅来禀复梁中书道:“复恩相∶
论这两个比试武艺,虽然未见本事高低,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
今日军中自家比试,恐有伤损,轻则残疾,重败致命。此乃於军不利。可将
两根枪去了枪头,各用毡片包里,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马,都与皂衫穿着,
但用枪杆厮搠;如白点多都当输。”梁中书道:“言之极当。”随即传今下去。
两个领了言语,向这演武厅后去了枪尖,都用毡片包了,缚成骨朵;
身上各换了皂衫,各用枪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上马,出到阵前。
那周谨跃马挺枪,直取杨志;这杨志也拍战马,捻手中枪,来战周谨。
两个在阵前洋,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鞍上人
斗人,坐下马斗马。
两个斗了四五十合,看周谨时,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点点,约有
三五十处;看杨志时,只有左肩胛下一点白。
梁中书大喜,叫换周谨上厅,看了迹,道:“前官参你做个军中副牌,
量你这般武艺,如何南征北讨?怎生做得正请受的副牌?教杨志替此人职
役。”管军兵马都监李成上厅禀复梁中书道:“周谨枪法生疏,弓马熟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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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把他来退了职事,恐怕慢了军心。再教周谨与杨志比箭如何?”梁中书道:
“言之极当。”再传下将令来,叫杨志与周谨比箭。
两个得了将令,都插了枪,各关了弓箭。
杨志就弓袋内取出那张弓来,扣得端正,擎了弓,跳上马,跑到厅前,
立在马上,久身禀复道:“恩相,弓箭发处,事不容情;恐有伤损,乞请钧
旨。”梁中书道:“武夫比试,何虑伤残?但有本事,射死勿论。”杨志得令,
回到阵前。
李成传下言语,叫两个比箭好汉各关与一面遮箭牌防护身体,两个各
领了遮箭防牌,绾在臂上,杨志说道:“你先射我三箭,后却还你三箭。周
谨听了,恨不得把杨志一箭射个透明。杨志终是个军官出身,识破了他手段,
全不把他为事。当时将台上早把青旗麾动,杨志拍马望南边去。周谨纵马赶
来,将缰绳搭在马鞍上,左手拿着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满满地,望杨志后
心飕地一箭。杨志听得背后弓弦响,霍地一闪,去镫里藏身,那枝箭早射个
空。周谨见一箭射不着,却早慌了;再去壶中急取第二枝箭来,搭上了弓弦,
觑的杨志较亲,望后心再射一箭。杨志听得第二枝箭来。却不去镫里藏身∶
那枝箭风也似来,心杨志那时也取弓在手,用弓梢只一拨,那枝箭滴溜溜拨
下草地里去了。周谨见第二枝箭又射不着,心里越慌。杨志的马早跑到教场
尽头;霍地把马一兜,那马便转身望正厅上走回来。周谨也把马只一勒,那
马也跑回,就势里赶将来。去那绿茸茸芳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撮钹相似,
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周谨再取第三枝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满满地,尽
平生气力,眼睁睁地看着杨志后心窝上只一箭射将来。杨志听得弓弦响,纽
回身,就鞍上把那枝箭只一绰,绰在手里,便纵马入演武厅前,撇下周谨的
箭。梁中梁书见了,大喜,便下号令,却叫杨志也射周谨三箭。将台上又把
青旗麾动。周谨撇了弓箭,拿了防牌在手,拍马望南而走。杨志在马上把腰
只一纵,略将脚一拍,那马泼喇喇的便赶。
杨志先把弓虚扯一扯,周谨在马上听得脑后弓弦响,扭转身来,便把
防牌来迎,却早接个空。周谨寻思道:“那厮只会使枪,不会射箭。等他第
二枝箭再虚诈时,我便喝位了他,便算我赢了。”周谨的马早到教场南尽头,
那马便转望演武厅来。
杨志的马见周谨马跑转来,那马也便回身。
杨志早去壶中掣出一枝箭来,搭在弓弦上,心里想道:“射中他后心窝,
必至伤了他性命;我和他又没冤雠,洒家只射他不致命处便了。”左手如托
泰山,右手如包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说时迟,那时快;一箭正
中周谨左肩,周谨措手不及,翻身落马。
那匹空马直跑过演武厅背后去了。
众军卒自去救那周谨去了。
梁中书见了大喜,叫军政司便呈文案来,教杨志截替了周谨职役。
杨志神色不动,下了马便向厅前来拜谢恩相,充其职役。
不想阶下左边转上一个人来,叫道:“休要谢职!我和你两个比试!”
杨志看那人时,身材七尺以上长短,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
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直到梁中面前声了喏,禀道:“周谨患病未痊,
精神不到,因此误输与杨志。小将不才,愿与杨志比试武艺。如若小将折半
点便直与杨志,休教截替周谨便教杨志替了小将职役,虽死而不怨。”梁中
书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大名府留守司正牌军索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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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是他性急,撮盐入火,为国家面上只要争气,当先厮杀∶以此人都
叫他做急先锋。
李成听得,便下将台来,直到厅前禀复道:“相公,这杨志既是殿司制
使,必然好武艺,须矢周谨不是对手。正好与索正牌比试武艺,便见优劣。”
梁中书听了,心中想道:“我指望一力要抬举杨志,众将不伏;一发等他赢
了索超,他们也死而无怨,却无话说。”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问道:“你
与索超比试武艺,如何?”杨志禀道:“恩相将令,安敢有违。梁中书道:“既
然如,此你去厅后换了装束,好生披挂。”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取应用军器给
与,就叫:“牵我的战马借与杨志骑。——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杨志谢
了。自去结束。却说y角埙i索超道:“你却难比别人。周谨是你徒弟,先
自输了,你若有些疏失,吃他把大名府军官都看得轻了。我有一匹惯曾上阵
的战马并一副披挂,都借与你。小心在意,休教折了锐气!”索超谢了,也
自去结束。
梁中书起身,走出阶前来。
从人移转银交椅,直到月台栏干边放下。
梁中书坐定,左右只候两行,奂打伞的撑开那把银葫芦顶茶褐罗三檐
凉伞来盖定在梁中书背后。
将台上传下将令,早把红旗招动,两边金鼓齐鸣,发一通擂,去那教
场中两阵内各放了个炮。
炮响处,索超跑马入阵内,藏在门旗下;杨志也从阵前跑马入军中,
直到门旗背后,将台上又把黄旗招动,又发了一通擂。
两军齐呐一声喊,教场中谁敢做声,静荡荡的。
再一声锣响,扯起净平白旗,两下众官没一个敢走动胡言说话,静静
地立着。将台上又青旗招动。
只见第三通战鼓响处,去那左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闪
出正牌军索超,直到阵前,兜住马,拿军器在手,果是英雄!但是∶头戴一
顶熟钢狮子盔,脑袋斗后来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
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上面垂两条绿绒
缕领带;下穿一支斜皮气跨靴;左带一张弓,右悬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
蘸斧,坐下李都那匹惯战能征雪白马。
右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杨志提手中枪出马直至阵前,
勒住马,横着枪在手,果是勇猛!但是∶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盔,上撒着一把
青缨;身穿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后兽面掩心;
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登一支黄皮衬底靴;一张皮
靶弓,数根凿子箭;手中挺着浑铁点钢,枪骑的是梁中书那匹火块赤千里嘶
风马。
两边军将暗暗地喝采∶虽不知武艺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正南上旗牌官拿着销金“令”字旗,骤马而来,喝道:“奉相公钧旨,
教你两个俱各用心。如有亏误处,定行责罚;若是赢时,多有重。”二人得
令,纵马出阵,都到教场中心。
两马相交,二般兵器并举。
索超忿怒,轮手中大斧,拍马来战杨志;杨志逞威,捻手中神枪来迎
索超。
两个在教场中间,将台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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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将相交,各赌平生本事。
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纵横,八支马蹄撩乱。
两个斗到五十馀合,不分胜败,月台上梁中书看得呆了。
两边众军官看了,喝采不迭。
阵前上军士们递相厮觑,道:“我们做了许多年军,也曾出了几遭征,
何曾见这等一对好汉厮杀!”李成,闻达,在将台上不住声叫道:“好斗!”
闻达心上只恐两个内伤了一个,慌忙招呼旗牌官飞来与他分了。
将台上忽的一声锣响,杨志和索超斗到是处,各自要争功,那里肯回
马。
旗牌官飞来叫道:“两个好汉歇了,相公有令!”杨志,索超,方才收
了手中军器,勒坐下马,各跑回本阵来,立马在旗下看那梁中书,只等将令。
李成,闻达,下将台来,直到月台下,禀复梁中书道:“相公,据说zz
艺一般,皆可重用。”梁中书大喜,传下将令,唤杨志,索超。
旗牌官传令,唤两个到厅前,都下了马。
小校接了二人的军器。
两个都上厅来,躬身听令。
梁中书叫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来赏赐二人;就叫军政司将两个都升做
管军提辖使;便叫贴了文案,从今日便参了他两个。
索超,杨志,都拜谢了梁中书,将着赏赐下厅来,解了枪刀弓箭,卸
了头盔衣甲,换了衣裳。
索超也自去了披挂,换了锦袄。
都上厅来,再拜谢了众军官。
梁中书叫索超,杨志,两个也见了礼,入班做了提辖。
众军卒打着得胜鼓,把着那金鼓旗先散。
梁中书和大小军官都在演武厅上筵宴。
看看红日西沉,筵席己罢,梁中书上了马,众官员都送归府。
马头前摆着这两个新参的提辖,上下肩都骑着马,头上都带着红花,
迎入东郭门来。www.luanhen.com
两边街道,扶老携幼,都看了欢喜。
梁中书在马上问道:“你那百姓欢喜为何?”众老人都跪了禀道:“老
汉等生在北京,长在大名,从不曾见今日这等两个好汉将军比试!今日教场
中看了这般敌手,如何不欢喜!”梁中书在马上听了喜。
必到府中,众官各自散了。
索超自有一斑弟兄请去作庆饮酒。
杨志新来,未有相识,自去梁府宿歇,早晚殷听候使唤,都不在话下。
且把这闲话丢过,只说正话。
自东郭演武之后,梁中书十分爱惜杨志,早晚与他并不相离,月中又
有一分请受,自渐渐地有人来结识他。
那索超见了杨志手段高强,心中也自钦伏。
不觉光阴迅速,又早春尽夏来。
时逢端午,蕤宾节至。
梁中书与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贺端阳。
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山身,今日为一统帅,
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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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蔡夫人道:“相
公既知我父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
六月十五日生辰。已经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
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齐备。数日之间,也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
—只是一件在踌躇∶上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并金珠宝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
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今年叫谁人去好?”
蔡夫人道:“帐前见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便了。”梁中书道:“尚
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去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
自有理会。”当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
自此不在话下。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新到任一个知县,姓时,名文彬。
当日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
;知县随即叫唤尉司捕盗官员并两个巡捕都头。
本县尉司管下有两个都头∶一个唤做步兵都头,一个唤做马兵都头。
这马兵都头管着二十匹坐马弓手,二十个士兵;那步兵都头管着二十
个使枪的头目,一十个士兵。
这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四五,有一虎须髯,长一尺五寸;
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似关云长模样;满县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
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胡
须;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三二丈阔涧,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
县打铁匠人出身;后来开张碓房,杀牛放赌;虽然仗义,只有些心地褊窄,
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朱仝,雷横,两个专管擒拿贼盗。
当日,知县呼唤两个上厅来,声了喏,取台旨。
知县道:“我自到任以来,闻知本府济州管下所属水乡梁山泊贼盗,聚
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各乡村盗贼猖狂,小人甚多。今唤你等两个,休辞
辛苦,与我将带本管士兵人等,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投巡捕。若有
贼人,随即剿获甲解。不可扰动乡民。体知东溪村山上有株大红叶树,别处
皆无,你们众人采几片来县里呈纳,方表你们曾巡到那里。若无红叶,便是
汝等虚妄,定行责罚不恕。”两个都领了台旨,各自回归,点了本管士兵,
分投自去巡察。
不说朱仝引人出西门,自去巡捕。
只说雷横当晚引了二十个士兵出东门绕村巡察,遍地里走了一遭,回
来到东溪村山上,众人采了那红叶,就下村来。
行不到三二里,早到灵官庙前,见殿门不关。
雷横道:“这殿里又没有庙祝,殿门不关,莫不有歹人在里面么?我们
直入去看一看。”众人拿着火一齐将入来。
只见供桌上赤条条地睡着一个大汉。
天道又热,那汉子把些破衣裳团做一块作枕头枕在项下,的沉睡着了
在供桌上。
雷横看了道:“好怪!懊怪!知县相公忒神明!原来这东溪村真个有贼!”
大喝一声。
那汉却待要挣挫,被二十个士兵一齐向前,把那汉子一条索绑子,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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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庙门,投一个保正庄上来。
不是投那个去处,有分教∶东溪村里,聚三四筹好汉英雄;郓城县中,
寻十万贯金珠宝贝。
正是∶天上罡星来聚会,人间地煞得相逢。
毕竟雷横拿住那汉投解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卑说当时雷横来到灵官殿上,见了这大汉睡在供桌上。
众士兵上,前把条索子绑了,捉离灵官殿来。
天色却早,是五更时分。
雷横道:“我们且押这厮去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却解去县里取
问。”一行众人却都奔这保正庄上来。
原来那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
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
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后父母官
问时,保正也好答应。见今吊在贵庄门房里。”晁盖听了,记在心,称谢道:
“多亏都头见报。”少刻,庄客捧出盘馔酒食。
晁盖说道:“此间不好说话,不如去后厅轩下少坐。”便叫庄客里面点
起灯烛,请都头里面酌杯。
晁盖坐了主位,雷横坐了客席。
两个坐定,庄客铺下果品按酒菜蔬盘馔,庄客一面筛酒。
晁盖又叫置酒与士兵众人吃,庄客请众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
大盘肉,大碗洒,只管叫众人吃。
晁盖一头相待雷横饮酒,一面自肚里寻思:“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
我且自去看是谁。”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陪奉都头
坐一坐,我去净了手便来。”那主管陪侍着雷棋吃酒。
晁盖却去里面拿了个灯笼,迳来门楼下看时,士兵都去吃酒,没一个
在外面。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都头拿的贼吊在那里?”庄客道:“在门房
里关着。”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
黑肉,下面抓起两条黑魉魉毛腿,赤着一支脚。
晁盖把灯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
晁盖便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我村中不曾见有你。”那汉道:“小
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却把我拿来做贼。我须有分辩处。”晁
盖道:“你来我这村中投奔谁?”那汉道:“我来这村中投奔一个好汉。”晁
盖道:“这好汉叫做甚么?”那汉道:“他唤做晁保正。”晁盖道:“你却寻他
有甚勾当?”那汉道:“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要
与他说知,因此而来。”晁盖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却要我教你,
你只认我做娘舅之亲。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
认你做外甥。便脱四五岁离了这里,今只来寻阿舅。因此不认得。”那汉道:
“若得如此救护,深感厚恩。义士提携则个!”当时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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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把门拽上,急入后厅来见雷横,说道:“甚是慢客。”雷横道:“多多相
扰,理甚不当。”两个又吃了数杯酒,只见窗子外射入天光来。
雷横道:“东方动了,小人告退,好去县中画卯。”晁盖道:“都头官身,
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干,千万来走一遭。”雷横道:“却得再来拜望,请
保正免送。”晁盖道:“却罢也送到庄门口。”两个同走出来,那伙士兵众人
都吃了酒食,吃得饱了,各自拿了枪棒,便去门房里解了那汉,背剪缚着,
带出门外,晁盖见了,说道:“好条大汉!”雷横道:“这厮便是灵官殿里捉
的贼。”说犹未了,只见那汉叫一声“阿舅!救我则个!”晁盖假意看他一看,
喝问道:“兀的这厮不是王小三么?”那汉道:“我便是。阿舅救我!”众人
吃了一惊。
雷横便问晁盖道:“这人是谁?如何却认得保正?”晁盖道:“原来是
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何在庙里歇?乃是家姐的孩儿,从小在这里过活,四
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
一遭,跟个本京客人来这里贩卖,向后再不曾见面。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
如何却在这里!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因此影影记
得。”晁盖喝道:“小三你如何不迳来见我,却去村中做贼?”那汉叫道:“阿
舅!我不曾做贼!”晁盖喝道:“你既不做贼,如何拿你在这里?”夺过士兵
手里棍棒,劈头劈脸便打。
雷横并众人劝道:“且不要打,听他说。”那汉道:“阿舅息怒,且听我
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
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醒了却来寻阿舅。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繇,将我
拿了;却不曾做贼!”晁盖拿起棍来又要打,口里骂道:“畜生!你却不迳来
见我,且在路上贪图这口黄汤!我家中没得与你吃?辱没杀人!”雷横劝道:
“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见他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蹊跷,
亦且面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他来这里。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
不拿他。”— — 唤士兵,——“快解了绑缚的索子,放还保正。”众士兵登时
解了那汉。
雷横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众。小人们回去。”
晁盖道:“都头且住,请入小庄,再有话说。”雷横放了那汉,一齐再入草堂
里来,晁盖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雷横,说道:“都头,休嫌轻微,望赐笑留。”
雷横道:“不当如此。”晁盖道:“若是不肯收受时,便是怪小人。”雷横道:
“既是保正厚意,权且收受。改日得报答。”晁盖叫那汉拜谢了雷横。
晁盖又取些银两赏了众士兵,再送出庄门外。
雷横相别了,引着士兵自去。
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戴了,
便问那汉姓甚名谁,何处人。
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这鬓边有这搭朱砂记,
人都唤小人做赤发鬼。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庙
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绑缚了来。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
拜罢,晁盖道:“你且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刘唐道:“小人自幼飘
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
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肯说这话。——这里别无
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晁盖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刘唐道:“小弟打听得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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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去年也曾送十万贯金珠宝贝,来到半路里,不
知被谁人打劫了,至今也无捉处。今年又收买十万金珠宝贝,早晚安排起程,
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难?便可商议
个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闻知哥哥大名,是个真男子,
武艺过人。小弟不才,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
中,拿条枪,也不惧他。倘蒙哥哥不弃时,情愿相助一臂。不知哥哥心内如
何?”晁盖道:“壮哉!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辛,且去客
房里将息少歇。
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廊道客房里歇息。”庄
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干事了。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找着甚来繇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解脱
了这件事。只叵耐雷横那厮平白地要陷我做贼,把我吊这一夜!想那厮去未
远,我不如拿了条棒赶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也
出一口恶气。此计大妙!”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
门,大踏步投南赶来;此时天色已明,却早见雷横引着士兵,慢慢地行将去。
刘唐赶上来,大喝一声,“兀那都头不要走!”雷横吃了一惊,回过头
来,见是刘唐捻着朴刀赶来。
雷横慌忙去士兵手里夺条朴刀拿着,喝道:“你那厮赶将来做甚么?”
刘唐道:“你晓事的,留下那十两银子还了我,我便饶了你!”雷横道:“是
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结果了你这厮性命!刹
地问我取银子!”刘唐道:“我须不是贼,你却把我吊了一夜!又骗了我阿舅
十两银子!是会的,将来还我,佛眼相看!你若不还我,叫你目前流血!”
雷横大怒,指着刘唐大骂道:“辱门败户的谎贼!怎敢无礼!”刘唐道:“你
那诈害百姓的腌泼才!怎敢骂我!”雷横又骂道:“贼头贼脸贼骨头!必然要
连累晁盖!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须使不得!”刘唐大怒道:“我来和你见个
输赢!”捻着朴刀,直奔雷横。
雷横见刘唐赶上来,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来迎。
两个就大路上撕并了五十馀合,不分胜败。
众士兵见雷横赢刘唐不得,却待都要一齐上并他,只见侧首篱门开处,
一个人掣两条铜链,叫道:“你两个好汉且不要斗。我看了时,权且歇一歇。
我有话说。”便把铜链就中一隔。
两个都收住了朴刀。
跳出圈子外来,立了脚,看那人时,似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
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
眉目清秀,面白须长。
这人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手
提铜链,指着刘唐,叫道:“那汉且住!你因甚和都头争执?”刘唐光着眼
看吴用道:“不干你秀才事!”雷横便道:“教授不知,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
在灵官殿里,被我们拿了这厮,带到晁保正庄上,原来却是保正的外甥,看
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情了酒,送些礼物与我,这厮瞒了他阿舅,直
赶到这里问我取,你道这厮大胆么?”吴用寻思道:“晁盖我都是自幼结交,
但是有些事,便和我商议计较。他的亲眷相识,我都知道,不曾见有这个外
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跷,我且劝开了这场闹却再问他。”吴用
便道:“大汉休执迷。你的母舅与我至交,又和这都头亦过得好。他便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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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与这都头,你却来讨了,也须坏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与你母
舅说。”刘唐道:“秀才!你不省得!这个不是我阿舅甘心与他,他诈取了我
阿舅的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雷横道:“只除是保正自来取,便还他!
却不还你!”刘唐道:“你冤屈人做贼,诈了银子,怎么不还?”雷横道:“不
是你的银子!不还!不还!”刘唐道:“你不还,只除问得手里朴刀肯便罢!”
吴用又劝:“你两个斗了半日,又没输赢,只管斗到几时是了?”刘唐道:“他
不还我银子,直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便罢!”雷横大怒道:“我若怕你,添个士
兵来并你,也不算好汉!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罢!”刘唐大怒,拍着胸前,叫
道:“不怕!不怕!”便赶上来。
这边雷横便指手画脚也赶拢来。
两个又要撕并。
这吴用横身在里面劝,那里劝得住。
刘唐捻着扑刀,只待钻将过来。
雷横口里千贼万贼价骂,挺朴刀正待要斗。
只见众兵道:“保正来了!”刘唐回身看时,只见晁盖被着衣裳,前襟
摊开,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畜生!不得无礼!”那吴用大笑道:“须是
保正自来,方才劝得这场闹。”晁盖赶得气问道:“怎的赶来这里斗朴刀?”
雷横道:“你的令甥拿着朴刀赶来问我取银子。小人道∶“不还你,我自送
还保正,非干你事。”他和小人斗了五十合。教授解劝在。”晁盖道:“这畜
生!小人并不知道。”都头看小人之面,请回,自当改日登门陪话。”雷横道:
“小人也知那厮胡为,不与他一般见识。又劳保正远出。”作别自去,不在
话下。
且说yd用对晁盖说道:“不是保正自来,几乎做出一场大事,这个令
甥端的非凡!
是好武艺!小生在篱笆里看了,这个有名惯使朴刀的雷都头也敌不过,
只办得架隔遮拦。
若再斗几合,雷横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生慌忙出来间隔了。这个
令甥从何而来?往尝寺,庄上不曾见有。”晁盖道:“却待正要来请先生到敝
庄商议句话。正欲使人来,只是不见了他,枪架上朴刀又没了。只见牧童报
说,“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一直赶去。”我慌忙随后追来了,早是教授谏劝
住了。请尊步同到敝庄,有几话计较计较。”那吴用还至书齐,挂了铜链在
书房里,分付主人家道:“学生来时,说道先生今日有干,权放一日假。”拽
上书齐门,将锁锁了,同晁盖,刘唐,到晁家庄上。
晁盖迳邀进后堂深处,分宾而坐。
吴用问道:“保正,此人是谁?”晁盖道:“此人江湖上好汉,好刘,
名唐,是东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我,夜来他醉卧在灵官庙
里,却被雷横捉了,拿到我庄上。我因认他做外甥,方得脱身。他说∶“有
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
晚从这里经过,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他来的意正应我一梦。我昨夜
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
星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正要求请教授商议此一件事若何。”吴用笑道:“小
生见刘兄赶来跷蹊,也猜个七八分了。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不得,
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得。如今只有保正,刘兄,小
生三人,这件事如何团弄?便是保正与刘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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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晁盖道:“莫非要应梦中星数?”吴用便
道:“兄长这一梦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来?——”寻思了
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有了!有了!”晁盖道:“先生既有心腹
好汉,可以便去请来,成就这件事。”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几
句话来,有分教∶东溪庄上,聚义汉翻作强人;石碣村中,打鱼船权为战舰。
正是∶指挥说地谈天口,来做翻江搅海人。
毕竟智多星吴用说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卑说当时吴学究道:“我寻思起来,有三个人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
赴汤蹈火,同死同生。只除非得这三个人,方才完得这件事。”晁盖道:“这
三个却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吴用道:“这三人是弟兄三个,
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尝只打鱼为生,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本
身姓阮。弟兄三人∶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
一个唤做活罗阮小七。这三个是亲兄弟。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与他相
交时,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为见他与人结交,真有义气,是个好男子,
因此和他来往。
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晁盖道:“我也曾闻
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会。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
不使人请他们来商议?”吴用道:“着人去请他们,如何肯来。小生必须自
去那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晁盖大喜道:“先生高见几时可
行?”吴用答道:“事不宜迟,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晁盖
道:“最好。”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
吴用道:“北京到东京也曾行过,只不知“生辰纲”从那条路来;再烦
刘兄休辞辛苦,连夜入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来。”刘
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吴用道:“且住。他生辰六月十五日,如今却
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回来,那时却教刘兄
去。”晁盖道:“也是。刘兄弟只在我庄上等候。”卑休絮烦。
当日吃了半晌酒食。
至三更时分,吴用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
穿上草鞋。
晁盖,刘唐,送出庄门。
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那村中。
吴学究自来认得,不用问人,来到石碣村中,迳投阮小二家来,来得
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支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
水,约有十数间草房。
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只见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
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了是吴用。
迸忙声喏,道:“教授何来?甚风吹得到此?”吴用答道:“有些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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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来相浼二郎。”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说不妨。”吴用道:“小生自离了些
间,又早二年。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
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小人
且和教授吃三杯,却说。”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吴用道:“最好;
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
了。”两个来到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着吴用下船去了。
树根头拿了一把锄头,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
正荡之间,只见院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吴用
看时,只见芦苇中摇出一支船来。
那阮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
布裙,把那支船荡着,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吴用叫一声“七
郎,小生特来相央ya说话。”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几时不曾相见。”吴
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只是
一向不曾见面。”两支船厮跟着在湖泊里。
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
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阮小二
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
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
气?”— — 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
了。”两支船厮并着投石碣村镇上来。
碑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着两串铜铁,下来解船。
阮小二道:“五郎来了!”吴用看时,但见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
鬓道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
面匾扎起裤子,上面斗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阮小五道:“原来却是教授。好两
年不曾见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寻你,
老娘说道,出镇上赌钱去了,因此同来这里寻你。且来和教授去水阁上吃三
杯。”阮小五慌忙去桥道解了小船,跳在舱里,捉了桦楫,只一划,三支船
厮并着。划了一歇,三支船到水亭下荷花荡中。
三支船都缆了,扶吴学究上了岸,入酒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
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个弟兄俗,请教授上坐。”吴用道:
“却使不得。”阮小七道:“哥哥只顾坐主位。请教授坐客席。我兄弟两个便
先坐了。”吴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
店小二把四支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筋,放了四盘菜蔬,打一桶放在
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
似好肥肉!”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话,没甚孝
道。”吴用道:“倒也相扰,多激恼你们。”阮小二道:“休恁地说。”催促小
二哥只顾筛酒,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
阮家三兄弟让吴用吃了几块便吃不得了。
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阮小五动问道:“教授到些贵干?”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
主家做门馆教学。今来要对付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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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阮小七道:“若是每尝,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说十数个,再要多些,我
兄弟们也包办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难得!”阮小五道:“教授远来,我们
也对付十来个重五六斤的相送。”吴用道:“小生多有银两在,此随算价钱。
只是不用小的,须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阮小七道:“教授,却没讨处。便
是五哥许五六斤的也不能彀;须要等得几日才得。
你的船里有一桶小鳖鱼,就把来吃些。”阮小七便去船内取将一桶小鱼
上来,约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放在桌上。
阮小七道:“教授,胡乱吃些酒。”四个又吃了一回,看看天色渐晚。
吴用寻思道:“这酒店里须难说话。今夜必是他家权宿,到那里却又理
会。”阮小二道:“今夜天色晚了,请教授权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
吴用道:“小生来这里走一遭,千难万难,幸得你们弟兄今日做一处。眼见
得这席酒不肯要小生还钱。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银子在此,相
烦就此店中沽一瓮酒,买些肉,村中寻一对鸡,夜间同一醉,如何?”阮小
二道:“那里要教授坏钱。我们弟兄自去整理,不烦恼没对付处。”吴用道:
“迳来要请你们三位。若还不依小生时,只此告退。”阮小七道:“既是教授
这般说时,且顺情吃大,却再理会。”吴用道:“还是七郎性直爽快。”吴用
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
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
阮小二道:“我的酒钱一发还你。”店主人道:“最好,最好。”四人离
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舱里,解了缆索,迳划将开去,一直投
阮小二家来。
到得门前上了岸,把船仍旧缆在桩上,取了酒肉,四人一齐都到后面
坐地,便叫点起灯来。
原来阮家兄弟三个,只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
四个在阮小二家后面水亭上坐定。
阮小七宰了鸡,叫阿嫂同讨的小帮子在厨下安排。
约有一更相次,酒都搬来摆在桌上。
吴用劝他兄弟们吃了几杯,又提起买鱼事来,说道:“你这里偌大一个
去处,却怎地没了这等大鱼?”阮小二道:“实不瞒教授说,这般大鱼只除
梁山泊里便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这等大鱼。”吴用道:“这里和梁山
泊一望不远,相通一脉之水,如何不去打些?”阮小二叹了一口气,道:“休
说。”吴用又问道:“二哥如何叹气?”阮小五接了说道:“教授不知,在先
这梁山泊是我弟兄们的衣饭碗,如今绝不敢去!”吴用道:“偌大去处,终不
成官司禁打鱼鲜?”阮小五道:“甚么官司敢来禁打鱼鲜!便是活阎王也禁
治不得!”吴用道:“既没官司禁治,如何绝不敢去?”阮小五道:“原来教
授不知来历,且和教授说知。”吴用道:“小生却不理会得。”阮小七接着便
道:“这个梁山泊去处,难说难这!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强人占了,不容打
鱼。”吴用道:“小生却不知。原来如今有强人?我那里并不曾闻说。”阮小
二道:“那伙强人∶为头的是个落第举子,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做
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以下有个旱地忽律朱贵,现在李家
道口开酒店,专一探听事情,也不打紧;如今新来一个好汉,是东京禁军教
头,甚么豹子头林冲,十分好武艺。——这几个贼男女聚支了五七百人打家
劫舍,抢掳来往客人。我们有一年多不去那里打鱼。如今泊子里把住了,绝
了我们的衣饭,因此一这难尽!”吴用道:“小生实是不知有这段事。如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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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不来捉他们?”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擅便害百姓;但一声下
乡村来,先把如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他!如今也好
教这伙人奈何那捕盗官司的人!那里敢下乡村来!若是那上司官员差他们缉
捕人来,都吓得屎尿齐流,怎敢正眼儿看他!”阮小二道:“我虽然不打得大
鱼,也省了若干科差。”吴用道:“恁地时,那厮门倒快活?”阮小五道:“他
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成瓮吃酒,大块吃
肉∶如何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吴用听了,
暗暗地欢喜道:“正好用计了。”阮小七说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
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吴用道:“这等人学他做甚么!他
做的勾当不是笞仗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了!倘或被官司拿住
了,也是自做的罪。”阮小二道:“如今该管官司没甚分晓,一片糊涂!千万
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没事!我兄弟们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带挈我们的,也
去了罢。”阮小五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弟兄三个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别
人。谁是识我们的!”吴用道:“假如便有识你们的,你们便如何肯去。”阮
小七道:“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彀见用一日,
便死了开眉展眼!”吴用暗暗喜道:“这三个都有意了。我且慢慢地诱他。”
又劝他三个吃了两巡酒。
吴用又说道:“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泊捉这伙贼么?”阮小七道:“便捉
得他们,那里去请赏?也吃江湖上好汉们笑话。”吴用道:“小生短见,假如
你怨恨打鱼不得,也去那里撞筹,却不是好?”阮小二道:“老先生,你一
知我弟兄们几遍商量,要去入伙。听得那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人都说道他心
地窄狭,安不得人,前番那个东京林冲上山,呕尽他的气。王伦那厮不肯胡
乱着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般样,一齐都心懒了。”阮小七道:“他们若
似老兄这等康慨,爱我弟兄们便好。”阮小五道:“那王伦若得似教授这般情
分时,我们也去了多时,不到今日。我弟兄三个便替他死也甘心!”吴用道:
“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东河北多少英雄豪杰的好汉。”阮小二道:“好汉
们尽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吴用道:“只此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你们
曾认得他么?”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么?”吴用道:“正
是此人。”阮小七道:“虽然与我们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缘分浅薄,闻名不曾
相会。”吴用道:“这等一个人仗义疏财的好男子,如何不与他相见?”阮小
二道:“我弟兄们无事,也不曾到那里,因此不能彀与他相见。”吴用道:“小
生这几年也只在晁保正庄上左近教些村学。如今打听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
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那半路里拦住取了,如何?”阮小五道:“这个
却使不得∶既是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我们却去坏他的道路,须吃江湖上好汉
们知时笑话。”吴用道:“我只道你们弟兄心志不坚,原来真个惜客好义!我
对你们实说,果有协助之心,我教你们知此一事。我如今见在晁保正庄上住。
保正闻知你三个大名,特地教我来请说话。”阮小二道:“我弟兄三个真真实
实地没半点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一定是烦
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拾不得性命帮助你时,残酒为誓,教我
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於非命!”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项,道:“这
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吴用道:“你们三位弟兄在这里,不是我坏心术来
诱你们。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当!
目今朝内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书,
即日起解十万贯金珠宝贝与他丈人庆生辰。今有一个好汉,姓刘,名唐,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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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报知。如今欲要请你去商议,聚几个好汉向山凹僻静去处取此一套不义之
财,大家图个一世快活;因此,特教小生,只做买鱼,来请你们三个计较,
成此一事。不知你们心意如何?”阮小五听了道:“罢!罢!”叫道:“七哥,
我和你说甚么来?”阮小七跳起来道:“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愿心!正是
搔着我痒处,我们几时去?”吴用道:“请三位即便去来。明日起个五更,
一齐都到晁天王庄上去。”阮家三弟兄大喜。
当夜过了一宿。
次早起来,吃了早饭,阮家三弟兄分付了家中,跟着吴学究,四个人
离了石碣村,拽开脚步,取路投东溪村来。
行了一日,早望见晁家庄。
只见远远地绿槐树下,晁盖和刘唐在那里等,望见吴用吊着阮家三弟
兄直到槐树前,两下都厮见了。
晁盖大喜道:“阮氏三雄,名不虚传!且请到庄里说话。”六人俱从庄
外入来,到得后堂分宾主坐定。
吴用把前话说了。
晁盖大喜,便叫庄客宰杀猪羊,安排烧纸。
阮氏三弟兄见晁盖人物轩昂,语言酒落,三个说道:“我们最爱结识好
汉,原来只在此间。今日不得吴教授相引。如何得会!”三个弟兄好生欢喜。
当晚且吃了些饭,说了半夜话。
次日天晓,去后堂前面列了金钱纸马,香花灯烛,摆了夜来煮的猪羊
烧纸。
众人见晁盖如此志诚,尽皆欢喜,个个说誓道:“梁中书在北京害民,
诈得钱物,却把去东京与蔡太师庆生辰。此一等正是不义之财。我等六人中,
但有私意者,天诛地灭。
神明鉴察。”六人都说誓了,烧化纸钱。
六筹好汉正在堂后散福饮酒,只见一个庄客报说:“门前有个先生要见
保正化斋粮。”晁盖道:“你好不晓事;见我管待客人在此吃酒,你便与他三
五升米便了,何须直来问我们?”庄客道:“小人把米与他,他又不要,只
要面见保正。”晁盖道:“一定是嫌少,你便再与他三二斗去。你说与他∶“保
正今日在庄上请人吃酒,没工夫相见。””庄客去了多时,只见又来说道:“那
先生,与了他三斗米,又不肯去,自称是一清道人,不为钱米而来,只要求
见保正一面。”晁盖道:“你这厮不会答应!便说今日委实没工夫,教他改日
却来相见拜茶。”庄客道:“小人也是这般说。那个先生说道∶“我不为钱米
斋粮,闻知保正是个义士,特求一见。””晁盖道:“你也这般缠!全不替我
分忧!他若再嫌少时,可与他三四斗去,何必又来说?我若不和客人们饮时,
便去厮见一面,打甚么紧。你去发付他罢,再休要来说!”庄客去了没半个
时辰,只听得庄门外热闹。
又见一个庄客飞也似来,报道:“那先生发怒,把十来个庄客都打倒
了!”晁盖听得,吓了一惊,慌忙起身道:“众位弟兄少坐。晁盖自去看一看。”
便从后堂出来。
到庄门前看时,只见那个先生身长八尺,道貌堂堂,生得古怪,正在
庄门外绿槐树下,一头打,一头口里说道:“不识好人!”晁盖见了,叫道:
“先生息怒。你来寻晁保正,无非是投斋化缘。他已与了你米,何故嗔怪如
此?”那先生哈哈大笑道:“贫道不为酒食钱米而来,我觑得十万贯如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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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特地来寻保正,有句话说。叵耐村夫无理,毁骂贫道,因此性发。”晁
盖道:“你可曾认得晁保正么?”那先生道:“只闻其名,不曾见面。”晁盖
道:“小子便是。先生有甚话说?”那先生看了道:“保正休怪,贫道稽道。”
晁盖道:“先生少礼,请到庄里拜茶,如何?”那先生道:“多感。”先进入
庄里来。
吴用见那先生入来,自和刘唐,三阮,一处躲过。
且说晁盖请那先生到后堂吃茶已罢。
那先生道:“?</p>